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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時,,他還年輕,她也年輕,他們都年輕。正是年少風(fēng)華,風(fēng)花雪月。
他們愛的纏綿悱惻,落花的湖邊,柳葉飄飄的小岸,喧囂的馬路,熱鬧的集市,春,夏,秋,冬,任何一個時節(jié),任何一段路程,都有他們的腳印,都是他們愛的見證。
遠處傳來清幽輕忽的鐘聲,春雪初融,他們站在廟外的許愿樹下。
他認認真真地在她手心寫道,“我發(fā)誓,我,會,愛,你,陪,伴,你,一,生,一,世,矢,志,不,渝。”
她彎起眼睛笑著,“是,親愛的,我也將陪伴你一生一世。”
他望向她的眼睛,“永遠不變!
他突然單膝跪下,給她套上了準(zhǔn)備已久的戒指。
這是誓約,最原始的感動的誓約。
他們很快樂,只因他們從此將糾纏著,一生一世。
時光飛逝。
她今年六十四歲,躺在病床上。
她即將死去,星星點點的銀絲遍布著她的發(fā),血液流暢卻不順動,她漸漸變得無法呼吸,失去意識。
他悲痛欲絕,緊握著她的雙手。
她顫顫巍巍握著他的手,眼中瞧著他,溢滿雙眼,他在她的眼中還似從前一般年輕而英俊,她的丈夫,她的愛,她仍然記得那日的誓言,關(guān)于一生一世的誓言。
心電圖突然劇烈地波動,隨即成為了一點,宣誓著生命的結(jié)束。
他站了起來,手中的握著的雙手已然沒有生命的跡象,他松了一口氣。
畢竟是自己的妻子,相伴這么多年,相濡以沫,風(fēng)雨同路。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如今想起來,正好已經(jīng)四十年了,她愛他一如從前,他突然想起他曾經(jīng)帶著她通街跑遍城市的大街小巷,瘋狂的年輕時光。
醫(yī)生過來進行了尸體檢查,慢慢地,用白布蓋上她的身體,她的雙眼,她的發(fā),病床的輪子骨碌骨碌轉(zhuǎn)著,在一個停止的時間中,她逐漸被送入太平間,送去另一個世界,他們目送著她,兒子緊緊握著父親的雙手,兒媳婦站在父親的身后,孫子沒有來,在上學(xué),年齡這么小,不適合看這種離別的過程。
人生,不過是一個等待死亡的過程,或早或晚,總是都要來,有什么值得讓下一代知道。
“爸,你快回去吧。別站在這里,難受。”兒子在身后關(guān)心地拉著他,說道。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眼中泛著淚光,一直都沒有動。
頭七的日子,他守著棺材,她像是睡著一樣,只不過睡得很沉,像是不會再醒來,他一邊迎著祭奠來的客人,一邊一點一點地想起前塵往事。
“關(guān)叔還是這么多情!
“聽說他們夫妻四十多年,連架都很少吵!
“真是羨慕啊——”
旁邊傳來碎碎念的家庭婦女們的聲音,這個時刻顯得尤其清楚,他淡淡地點起一根煙,默默地看著眼前黑白色的相片。
人生最熱鬧的時刻是什么時候,人出生的時候,還有死去的時候。人出生也往往是悲劇,否則為什么出生的時候要大哭?死去也是人生悲劇的一部分,親人死去,周圍的人卻打麻將,唱歌,看電視,嗑瓜子,嘮叨一些家常閑話,仿佛死去的人和自己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真正悲哀。只不過最可喜的是,死去的人自己對于這些事通通自己都看不到,感覺不到,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多么瀟灑。
喪事結(jié)束后,曲終人散,他一個人回去,將骨灰盒放在了客廳她的遺像前,每天上三炷香。
他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將相片拿出來擦拭擦拭。
一直過了三個月,看著她,總覺得她的臉顯得過于麻木,一點表情也沒有,看久了,便覺得有些不舒服,他將相片整個移到了她從前睡的臥室中,放在玻璃柜子上,骨灰盒放在玻璃柜子的一角。
這個時候他的日子也在慢慢發(fā)生改變。他也趕上了人生的最后一班車,玩了一次時髦。
隔壁鄰居剛裝修完的房子租出去了,房客剛搬進來時候是一個傍晚,5點多鐘,嚓嚓地響著搬家車的聲音,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女人帶著她的行李上樓來,三五個大漢幫著她搬著東西。他們合力搬著一張桌子,進入鄰屋,又靜靜地從貨車中搬了幾張床褥,幾個椅子,枕頭,以及雜物。
他探出頭來,對著那女人笑笑,打個招呼,她也適時適宜地對著他微笑,閑話了幾句家常,多多照顧一類的廢話。
后來過了幾日,混的比較熟了,他才得知對面人家是一名寡婦,六十多歲,大他兩年,老公死的早。寡婦雖是半老徐娘,但是保養(yǎng)得不錯,雖然不至于像是青春少女般水嫩柔滑,但畢竟也是風(fēng)韻猶存,加之他剛喪了老伴,兒子兒媳婦平時事業(yè)又忙得不可開交,他一個孤寡老人,成天呆在家里沒事做,這正好找個人聊聊天,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也是一件幸事。
而她,反正退休了,每天無所事事,總是開著門,聽著音樂。聲音不算大,也不算小,就看聽者有沒有心。
他算是有心,因為他也退休了,畢竟也因為沒有什么事情做。
深夜的街道非常靜謐,老房子的屋前種著綠油油的法國梧桐樹,細小而非常好看的夾竹桃,蟬也丟去了白天的剌剌聲,靜悄悄地睡起覺來。
當(dāng)夜,他們一起聊天,聊著自己以前的事情,他們聊的很開心,他很久都沒有那么開心過。
她咯咯地笑著,他似年輕了好幾十歲,一臉的皺紋像是撫平,一種充滿新鮮感的魔咒充斥著他的心,讓它變得有生機地跳動起來。她提出第二天過去參觀他的家,他同意了。
他一早便開始準(zhǔn)備,早上五點多便跑到菜市場去買菜,買大魚,挑了最新鮮最貴的,買好了,上樓,盡量不發(fā)出響聲,怕腳步聲吵醒了住在對面的她。他洗菜,擇菜,盡挑最好的留下來,忙乎了將近一個上午,他穿上做飯的圍裙,做了自己長久以來最拿手的小菜。他先是清炒一個小菜,油汪汪的,再燉煮一鍋茶樹菇燒雞湯,香味四溢。他又燒了一條魚,燒的火候剛好,調(diào)料還在上面慢慢地冒泡,魚皮完整地伏在盤子上,看起來還像活著一樣。自己的妻子以前還在世時,最喜歡吃的便是這道菜,她往往吃了贊不絕口,纏著他好幾天要這道菜吃。
他剛解下圍裙,她便輕輕地敲起門。他匆匆忙忙去開門,差點和她撞個滿懷。
她殷殷地看著他,像是在嗔怪他,他不好意思地接過她手中的禮物,是一小盆蘭花,他的最愛。
他像是年輕時候剛見到自己心儀的女子,心跳加速,木訥的,接過禮物,臉上的皺紋都像是染上了大姑娘的胭脂,紅了一大半,充滿著讓他難堪的顏色。她笑著,提點著他的鼻子,他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趕忙讓她進來,然后張羅她坐下來。
周圍的光線剛剛好,看起來氣氛非常好。這頓飯他們都吃的很高興,寡婦對他做的菜贊不絕口,他心里美滋滋地,一高興就開了一瓶二鍋頭,一口氣喝了小半瓶,有點醉,酒精進入了他的血液,讓他腦袋有點迷迷糊糊的。
飯后,看電視,覺得沒什么好的看,他們沒什么別的事干,見她四處張望,他便帶著她在家里參觀。
“你種了這么多蘭花?”
“她以前喜歡的東西!
寡婦撅起嘴,“我不喜歡!
他“諾諾”地點著頭,小心翼翼地道歉。
她指著他的妻子曾經(jīng)住過的屋子,“這里是?”
“以前的臥室,不通陽臺,她走了以后就沒有在那里住過了。”
“噢,可以進去看看嗎?”
“當(dāng)然可以。”
他為她打開鎖,推開門,屋子里光線暗,他為她打開日光燈管。
她左看看右看看,眼睛提溜提溜地轉(zhuǎn)悠,一會看看這個,一會動動那個,眼神忽然掃到了玻璃柜上,“這便是她?”
他看了看她的臉色,有些難堪,只是不住地點著頭,“是,是,是。”
她不高興地指著她,“好陰沉的臉,看著真不舒服!
他臉上有些掛不住,突然日光燈閃了一下,接著便跳躍起來,繼而一下滅掉。
“燈管燒了,”他急急忙忙地解釋,滿頭大汗,“好久沒用了,有點老化了。”
她看著微微亮朦朦朧朧的臥室中她的臉,陰沉地看著她,臉色有些發(fā)白,“我感覺不好,我們趕快出去好了。”
她因為一點點受驚,坐在沙發(fā)上好久都沒有緩過神來,他倒水給她喝,對她百般安慰。
他們出去后,又找了其他的事情消遣,很快,這件事便過去了,一點陰影也沒有在心中留下。
一點點不愉快怎么可能讓他們的熱情澆滅?
晚上,他修好了燈管,打開來,顯得室內(nèi)尤其明亮。他端起玻璃柜中老伴的相片,左看看右看看,確實覺得有點陰沉,相片中的人臉中一點笑容都沒有,看起來非常不舒服。他自言自語地對著她說道,“她說的對,還是收起來好了。”
他將柜子門打開,將相片收到了陰暗的角落,順便把她的骨灰盒也放在那里,和黑暗相伴,從此沒有再拿出來過。因為他不久陷入了他人生中第二次戀愛,讓他似乎一瞬間又一次燃燒起了青春活力。他非常熱情,什么都忘記掉,身份,年齡,其他,他像是又一次回到了他初戀的時候。
啊,他要結(jié)婚了。
他發(fā)出了許多請?zhí),兒子兒媳婦無論再怎么勸阻,對他來說就是白費心思,對牛彈琴,他這次已經(jīng)鐵了心的,他準(zhǔn)備開始大擺酒席。
“你聽說了嗎?關(guān)老頭要結(jié)婚了!
“什么?他老婆死還沒有半年,他就要結(jié)婚了?這守喪也沒守到時間啊?”
“嘖嘖嘖,還以為他是什么好人呢!
“切,別亂說,這是人家的事情,我們又不懂!薄
他非常高興,在婚禮的時候鬧得一塌糊涂,一會抱著新娘,一會又高興地大叫,整個婚禮就是一片混亂的狀態(tài),但是他不覺得。他太高興了,還沒有來的及高興,做禮儀的主持人便開始鬧騰起他來。
“老爺子,這可是千金也難求的好老伴,您這是黃昏戀,趕時髦啊,有什么想要對新娘子說的沒有?”
他陶醉極了,拿起話筒,最原始的最直接的話語,“我愛她,我要和她在一起,一直陪伴她,一直!
下面開始響起熱烈的掌聲。
他似乎開始迷茫,什么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嗎?怎么總覺得似曾相識?
新娘的眉眼都在笑,他挽起她的手,接受大家的祝福。
日子似乎過得很快,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你聽說了嗎?關(guān)家又開始辦喪事了!
“誰啊?”
“還能有誰啊,還不是關(guān)老頭嘛!”
“哎呦,這可怎么回事!他不是才剛結(jié)婚嘛!”
“誰知道呢,”講話的婦女吃吃地笑了起來,“準(zhǔn)是結(jié)婚太興奮,大把歲數(shù),吃壯陽藥吃多了!
“哎,留點口德!”
“怕什么,人家又聽不到。”
“那他娶的那個女人哪去了?”
“誰知道,肯定跑了唄,誰管她啊,據(jù)說不知道哪里去了!
“肯定是拿錢跑了,騙婚的,女騙子。”
“真是的,這年頭!”
婦女們搖搖頭,又開始談?wù)撓乱粋話題。
風(fēng)吹云淡,一切都像是沒有發(fā)生過。
兒子收拾父親的遺物時拿出了母親的相片。
“咦,老婆,你過來看看,媽照出來的照片笑的挺開心的!
“噯,真的噯,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記得不是這樣的?”
角落里她的相片,不知道什么時候嘴角彎了上去,一點點,肌肉牽出諷刺的微笑。
纏,纏住我們之間的誓言,矢志不渝。
我將陪伴你,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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