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引：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漢 ? 司馬相如《鳳求凰》
　　“他要成親了，皇上把臨清許給他了�！瘪意暽硢≈ぷ�，紅著眼眶輕聲說。
　　陪在褚鈺身旁的是個(gè)閑散王爺李溟，亦是他的摯友，今日被褚鈺叫來，就是為了聽他傾訴愁緒的。
　　大靖向來民風(fēng)開放，男風(fēng)也頗為盛行，因而當(dāng)褚鈺與程瓊私下交往甚密的消息一出，坊間便流言四起，到了最后，就演變成了;褚家與程家要喜結(jié)連理，兩位人家的公子要成親了！
　　褚崇明是皇上親封的侯爺，將來子承父業(yè)，褚鈺就會(huì)承襲這侯位。可褚鈺斯斯文文，半點(diǎn)不像那將來會(huì)權(quán)傾朝野的侯爺樣，因?yàn)檎f褚鈺溫潤如玉，那是一點(diǎn)不假的，他閑時(shí)常賞花賦詩，靜立船頭游遍大江南北，溫和的眉眼總是舒展著笑顏，談吐之間也謙和有禮，京中女兒家，極難找出一戶不愛慕著他的。
　　而他和丞相之子是青梅竹馬打小長大，兩人的性格卻可說是天南地北，迥然不同。
　　當(dāng)朝丞相之子叫程瓊，喜武，平生最討厭舞文弄墨，因?yàn)樗簧瓢缱鏊刮淖藨B(tài)。
　　程瓊的五官棱角分明，是和褚鈺風(fēng)格大相徑庭的英氣。
　　這二人之間可說是青梅竹馬，亦能道作少年般配。
　　而他們也正是應(yīng)了那流言——互通情意。
　　那是一年漫漫冬日，褚鈺忽訪丞相府，約程瓊賞梅。
　　程瓊不愛賞花，他總認(rèn)為自己沒那個(gè)雅致，可他面對踏著雪向他走近的褚鈺，他卻無法將拒絕之詞訴之于口。
　　鬼使神差的，他隨褚鈺出了城外，伴他賞梅。
　　冬日里雪下的紛紛揚(yáng)揚(yáng)，凝結(jié)在梅枝上，未有悄然幽香，卻有雪壓滿頭，良辰美景，褚鈺與程瓊并肩而行，賞著。
　　褚鈺忽而停下，輕扯下一枝梅來，回首笑遞給程瓊——
　　“折枝梅贈(zèng)爾，來年?duì)柣剡�枝春如何�！毖┗懤m(xù)落在褚鈺的睫毛上，他一身玄衣，容貌迤邐，瀲滟的眸子盈滿了水光，他還是那樣淡然地笑著，縱使是在談情說愛時(shí)。
　　可是程瓊的眸光卻滾燙，程瓊的心臟被這枝開得正好的梅輕敲了一下，好像一瞬間，那些隱晦的，無法言說的東西隨那一笑失蹤了，他大概算是知道了，為何他總是心甘情愿的和褚鈺去做他平日里不樂意做的事了。
　　因?yàn)樗膼傫意�，這份情是烈火，簡直要將程瓊燒成一把焦木。
　　于是他順勢握住了褚鈺的手——
　　“附贈(zèng)往后數(shù)年春秋，伴君左右�！� 這大概是不善言辭的程瓊，平生第一次道出這般纏綿的情話來。
　　可這樣的消息怎么會(huì)傳不到圣上耳邊，一個(gè)是丞相之子，一位是侯爺之后，這兩家斷斷不能聯(lián)姻，否則他這皇位是決然不穩(wěn)了。
　　古今帝王都多疑，這皇帝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這權(quán)勢滔天的兩家，莫非是故意放出這般的消息，以此來掌握民心，動(dòng)搖他的皇位？
　　這猜測甚是荒謬，可皇帝“寧錯(cuò)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gè)”，他當(dāng)即就下了指令，擬圣旨，為程瓊和最不受他留意的臨清公主指婚。
　　什么叫做君心難測，這便是了。
　　程瓊笑吟吟的接旨，當(dāng)日卻飲了一夜的烈酒，直喝的人事不知，第二日，他請旨去邊疆之地鎮(zhèn)守邊關(guān)，并借意稱自己愿獻(xiàn)身于家國大業(yè)，不愿如此之早成親。
　　圣旨豈能說改就改，圣上的回答是：“朕見愛卿這年齡與臨清正合適，也理當(dāng)成親了，家中有個(gè)牽掛，自是極好的。”這意思便是無可再商量。
　　再過三天后，他便要與這臨清公主成親。
　　可他的褚鈺怎么辦。
　　褚鈺自然也知道了這個(gè)消息，平日愛出去賞景的他，近幾日從未出門，只是房內(nèi)琴聲不斷。
　　誰人不知褚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他這彈琴的本事也是一絕。
　　可明眼人再去細(xì)聽，褚鈺彈著一曲《鳳求凰》，可這分明不是為了雅致，而是似乎在宣泄情緒似的彈琴，琴聲艱澀，仿佛彈琴之人有莫大的痛苦。
　　如泣如訴，似是癲狂。
　　褚鈺面無血色，十指翻飛。
　　他想起他曾與程瓊說過，“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那是程瓊第一次出征塞外，作為一名武將，作為一名臣子，褚鈺為了賀他大志得成，拉著他飲酒。
　　興致高了，又急匆匆去取來琴，彈了一曲《鳳求凰》，程瓊雖然不精通這些，當(dāng)時(shí)對于這名曲還是能聽出來的。
　　他聽醉醺醺的褚鈺彈完，一把摟過人，笑問：“鳳求凰？褚公子這是迫不及待想要嫁與我了？卻不知你我二人哪個(gè)是鳳，哪個(gè)是凰？”
　　褚鈺也是真醉了，平日里高雅，現(xiàn)在躺人家懷里也不害臊，理直氣壯地答：“誰要嫁給你？還有，當(dāng)然我是鳳了！”
　　程瓊看著美人，登時(shí)心下蕩漾，哪管褚鈺嚷嚷自己是鳳什么的，認(rèn)真的盯著褚鈺的眸子說：“那褚小公子，我們大婚時(shí)，你可還賞臉彈這曲鳳求凰？”
　　褚鈺“哼”的一聲，“那是自然�！�
　　隨即一夜春宵。
　　思緒再收回，褚鈺的十指都已磨破，從前的那一曲《鳳求凰》，早已被他彈的面目全非。
　　他不愿再聽這一曲，于是出了門，去找李溟飲酒。
　　李溟也早已聽說程瓊就要大婚這件事，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自己的這位好友，只是陪他默默的喝，還能如何呢，事已至此，誰都無法左右了。
　　“我要……我要去參加程瓊的婚宴……我要去道賀，權(quán)當(dāng)……權(quán)當(dāng)做個(gè)了斷�！瘪意曱笞�，說出來的話卻著實(shí)驚了李溟一把，“你瘋了？人家都說眼不見心不煩，你倒上趕著找罪受，褚鈺，你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不好嗎？”
　　“我沒瘋！我只是想道別�！瘪意暤拖骂^，手里緊握著酒壺，“我知道再眷戀，程瓊他終歸要與臨清成親，我去看最后一眼，不行嗎？”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紅了眼眶，幾滴水珠落在地面上，月光也傾瀉在他面前，倒像是一地的清淚。
　　三天后，程瓊成親，臨清雖然不為皇上所疼愛，但終歸是公主，三媒六聘，十里紅妝，一樣都沒缺，這是一場極為盛大的婚禮，可是卻沒有人歡喜。
　　褚鈺是在程瓊的婚宴進(jìn)行到款待賓客的時(shí)候來的，他白色衣袂翩然若神人，可是卻掩不住神色倦倦，程瓊看見他的時(shí)候眼里閃過一抹痛色，眾人看見他也很驚訝，難道這褚小公子要違抗圣旨來搶婚嗎？萬一龍顏大怒，這后果褚家可擔(dān)不起吧？
　　褚鈺緩緩開口，“我今日來，是為了向程將軍道賀的，恭喜程將軍喜結(jié)良緣，褚某慚愧，今日除了這琴，也未帶什么賀禮，那褚某便獻(xiàn)丑一曲聊做賀禮�！�
　　說罷，他也不等眾人緩過神來，便就地?fù)崆�，每個(gè)樂符都好似重重?fù)粼诔汰傂纳�，這是一曲《鳳求凰》，此曲依舊舊人彈，再憶不復(fù)當(dāng)年情。
　　一曲彈罷，他抬頭去對程瓊的眼，“褚某還記將軍出征歸來之時(shí)，真真是鮮衣怒馬少年郎，只道是良辰美景應(yīng)還在，你我的心緒卻大不同了�！�
　　“程將軍，珍重�！瘪意暤纛^就走，似乎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程瓊一句話也說不出，世上說不清道不明的話多了，可他哪一句都不能再說給褚鈺聽。
　　來年開春，再?zèng)]有賞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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