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從來看不上我，我愚蠢、輕佻、頭腦空虛又勢利庸俗。

　　然而我不在乎他的看法，我只知道先生有權(quán)、有錢、有顏，只要傍上他，那么很多煩惱就不再是煩惱了。

　　所以十八歲成年那天，我赤身裸體，爬上了先生的床。

　　這不是我第一次爬先生的床。

　　早在五年前第一次夢遺后不久，我就開始爬先生的床。

　　爬床的行為是這時候開始的，但想法產(chǎn)生在更久更久之前。

　　我和我的母親沒什么兩樣，她是從紅燈區(qū)出來的輕賤之人，那么從她肚子里出來的、和她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又高貴到哪里去呢？

　　婊子生養(yǎng)的，也是婊子罷了。

　　被我稱為母親的女人說，對我們這種人來說，趁著年輕找個大款傍著，存點自己的小金庫，這樣被拋棄后好歹還有錢過有滋有味的生活。

　　然而她被拋棄后不久就自殺了，我成了孤兒，后來被先生的管家收養(yǎng)。

　　但我從來沒有忘記，我是婊子生的小婊子。

　　我要找個大款傍著。

　　我陪他睡，他給我錢。

　　先生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座宅子里時，我就看上他了。

　　有錢，很有錢，我所在的奢華的大宅子據(jù)說只是先生名下眾多房產(chǎn)的其中一個。

　　并且，先生很好看，宅子里從來不收女性仆人的主要原因就是，不安分，總有人會動一些不該動的心思。

　　而我，大概是一條漏網(wǎng)之魚。

　　我本想在見到先生的當(dāng)天晚上就爬床的，但前有眾多姐姐妹妹以親身實例為我展示結(jié)果的慘烈，我便只能暫時歇了心思，做個老老實實的小仆人。

　　但好像也沒那么老實。

　　第一次見先生，我就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對他磕了兩個響頭。我是管家收養(yǎng)的，管家的主家就是我的主家，先生就是我的主人，我將永遠忠于主人。

　　我這樣說。

　　先生輕笑一聲，細細端詳我良久后，問我的名字。

　　我說我叫秦好，好孩子的好。

　　秦好，先生念了一遍我的名字，好像又笑了。

　　我覺得先生對我的印象還不錯，但這還差得遠呢，我要更努力才是。

　　管家是跟了先生很多年的老人，知道先生的很多習(xí)慣，我一直以為管家告訴我很多先生的事是因為我只是一個不需要提防的無害小孩，后來才知道原來管家在那時，是想把我培養(yǎng)成他的接班人。

　　我不曾知曉管家的意圖，注定要辜負他的期望。

　　我知道先生喜歡喝熱茶，但是受不住熱；我知道先生喜歡小狗，但是對狗毛過敏；我知道先生不挑食，但是吃不了海鮮；我知道先生睡前有看書的習(xí)慣，是一些寧靜平和的書……

　　我把從別人那里聽到的、自己觀察到的有關(guān)先生的點滴信息匯聚在心里編輯成冊，時刻記憶，這是我此生做過最努力的一件事。

　　先生出門我送行，先生要回來我就在門外等待，先生進門我拿外套，整整齊齊地掛在旁邊的衣?lián)紊稀?br>
　　先生渴了我遞茶，先生餓了我送食，先生無聊了我賣萌，先生困了我?guī)拖壬x書助眠……

　　有些事情可能其他仆人也能做，但他們沒有我主動，所以只要先生出現(xiàn)在這座宅子里，那么基本上都能從先生旁邊找到小小的我的身影。

　　有的仆人說我是先生的小跟屁蟲，我反問：“那難道先生是屁嗎？”

　　氣氛有些冷場，我正想離開，一扭頭卻看到先生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我湊上去，真誠道：“先生就算是屁，那也是香香的屁。”

　　先生有一天沒理我了。

　　這是自我認(rèn)識先生后，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我實在心慌。

　　所以合上書本，在無言的沉默中單方向向先生道過晚安后，我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床邊，看著先生模糊不清的睡顏發(fā)呆。

　　昏暗的環(huán)境中，只有我和先生細微的呼吸聲。我知道我應(yīng)該離開，我并沒有留下的理由，但是，我不想離開。

　　大概過去了十分鐘，也許是五分鐘，先生嘆息一聲，抬手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睡吧，他說。

　　先生終于和我說話了，我狠狠點頭，逾矩地俯身抱了下先生，火速離開房間。

　　先生對我好像越發(fā)縱容了，我樂意看到這樣的變化，有時也會恃寵而驕，我一點也不吝嗇和別人分享先生對我的好，我享受別人羨慕的眼光。

　　直到先生帶回來一個優(yōu)雅青年，當(dāng)青年在場時，先生會讓我退下，給他們留出獨處的空間，就好像我和宅子里的其它仆人沒什么不同。

　　我天真的幻想破碎了，但我本質(zhì)上其實并不是一個愛做夢的人，所以我僅僅用了一個晚上就重塑了自己，代價是半個濕潤的枕頭。

　　我開始變得自覺，不需要先生吩咐，我便會在先生會客時離開，恍惚中，好像聽到先生的嘆息，很輕，大概是錯覺吧。

　　當(dāng)我不再整天都纏著先生，我發(fā)現(xiàn)有很多空閑的時間。于是產(chǎn)生了出門逛逛的想法。

　　出門不幸，走在路上天空竟然毫無預(yù)兆地下起了雨，我狼狽地尋找躲雨的地方，卻被急剎停在我身邊的汽車濺了一身的水。

　　心情陷入低谷，卻在雨霧朦朧中看到了青年的臉。

　　正想著冤家路窄，卻看到青年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他示意我上車，我心里有點疙瘩，糾結(jié)要不要上車。

　　不等我糾結(jié)完，他已經(jīng)開門下車，半推半抱地將我塞進后座，直接替我做了決定。

　　這樣的后果是他淋了半身的雨，形象有些狼狽。

　　我并不愧疚，還想幸災(zāi)樂禍，完全沒想過我看起來應(yīng)該比他更狼狽，并且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淋雨。

　　“座椅下有可以換的衣服，全新沒拆封的�？赡懿惶线m你的尺寸，但穿濕衣服容易生病，所以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換一下�！�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扭頭看我，而是背對著我，好像念稿子似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我拿出座椅下的衣服，看了兩眼，是個很出名的牌子，四位數(shù)起步。

　　我心里頓時有些微妙，好像沒那么討厭他了。并且他對我的態(tài)度有點過于友善了，這讓我產(chǎn)生另了一種想法。

　　我把身上的濕衣服脫光，穿上新的寬大的白襯衫，堪堪能遮住一半大腿。西褲明顯碼數(shù)過大，我沒有穿。

　　“換好了。”這好像是我第一次開口和他說話，聲音有些喑啞，又好像泛著濕潤的水汽。

　　“嗯�！彼麗瀽灥貞�(yīng)聲，頓了幾秒后，轉(zhuǎn)過來看我。

　　然后猛地回過頭去，長呼一口氣。

　　“褲子不穿上嗎？”

　　“你的太大了。”我饒有趣味地觀察著他明顯泛紅的耳朵。

　　“哦，這樣啊。”他巴巴地開口，耳朵好像更紅了。

　　“我們是要去哪里？”我問。

　　“我送你回宅子。”他說。

　　“我現(xiàn)在不太想回去�！�

　　“為什么？”

　　“因為，我現(xiàn)在有點好奇你的家�！�

　　他身形一滯，半晌，干澀地開口道：“好，好啊�！�

　　一路無言，車外冷雨飄搖，車內(nèi)曖昧氤氳。

　　·

　　先生進來時，我正穿著青年的襯衫，赤裸著雙腿，臥在青年的床上。

　　看到先生時，我愣了一下，先生為什么會過來。

　　我眨了眨眼睛，說：“他在洗澡�！�

　　先生平靜的面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但他很快崩住了，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區(qū)別。

　　“回家�！彼f。

　　“先生�！蔽液傲艘痪�，但沒有動作。

　　先生便走過來，把他的大衣披在我身上，然后抱起我，向門外走去。

　　我安靜地待在先生的懷里，這好像是夢中才會出現(xiàn)的場景，我不想打破它。

　　“不要和他來往�！毕壬苌贂䦟ξ艺f這樣帶有強制意味的話，他說得生澀，我聽著覺得有些不舒服。

　　盡管我已經(jīng)做了心理建設(shè)，放棄一些愚蠢的想法，但畢竟根深蒂固，拔除還需要一段時間。

　　“先生是吃醋了？那先生是在吃誰的醋呢？”我壓下心里的緊張，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得到失望答案的準(zhǔn)備，并且這本就是我的目的——通過先生的回答，讓某些不現(xiàn)實的期待拔除的更快些。

　　也是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是可以對自己狠心的，不愧是我母親的孩子。

　　我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半邊肩膀，上面點綴著零星的紅色印記——是剛才我自己掐出來的，但先生不會知道。

　　先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先生不回答嗎？”我不罷休，“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話，我想下次繼續(xù)去那里做客。”

　　我在先生面前總是保持天真單純的模樣，而現(xiàn)在我想讓他看到真實的我，并不單純。

　　先生的眼神有那么一瞬變得可怕，好像要將我吞噬殆盡，但他很快恢復(fù)清明，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后，轉(zhuǎn)身有些踉蹌地離開。

　　只留下一句簡短的話語，透露些許黯然和執(zhí)拗。

　　“不許�！�

　　我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這天晚上，我第一次夢遺了，醒來后，感受著濕潤的內(nèi)褲，我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指引。

　　時機已經(jīng)到了。

　　我開始爬床。

　　第一天，先生看到我衣衫半露地躺在他的床上，好像有些生氣，“你這是做什么？”

　　“明知故問�！蔽艺{(diào)整了一下姿勢，裸露的更多了，“我這樣，先生會趕我走嗎？”像曾經(jīng)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會被掃地出門。

　　先生轉(zhuǎn)過身去，“下不為例�！�

　　我不強留，既然先生無意，那我便識趣地退出房間。

　　第二天，我給優(yōu)雅青年打電話說，想去他家中做客。下午他來接我，我們吃完飯后，一起回到了他家。

　　先生進來時，我和青年都裸著上半身，而青年正準(zhǔn)備脫褲子——其實是在玩誰輸誰脫的小游戲，但先生不知道。

　　先生的臉色比上次還要難看，他看著我，克制地說：“這是你的選擇嗎？”

　　我說：“是先生不留我，那我只好找別人了呀�！�

　　我和先生對視著，先生的眼神很復(fù)雜，我解析不出來，但隱約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和糾結(jié)。

　　我不忍看他這樣，便直接替他做了決定，也是斷了我天真的念想。

　　“先生，”我注視著他，緩慢又認(rèn)真地說：“我就不回去了�！�

　　先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我沖他微微一笑，此刻心里竟十分寧靜。我不想再逃避了，我確實是喜歡先生的，如果放任自己待在先生的身邊，那么等以后被先生拋棄后，我可能會同我的母親一樣，選擇死去。

　　“先生，你走吧�！蔽疫@樣說道。

　　是給先生自由，也是給我自己一條生路。

　　先生站在門口，好像變成了一座雕像，只是執(zhí)著地看著我。

　　靜默中，青年湊到了我的旁邊，他伸出手，輕輕地拭去我臉上的濕潤。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好像是哭了。

　　他的手在顫抖。

　　聲音也在顫抖。

　　“我喜歡你�！�

　　“第一次見到就喜歡�！�

　　“那時你踩著毛絨絨的灰兔子拖鞋，笑得很好看，你小跑著迎上來，我也不禁露出了笑容。你應(yīng)該是沒看到的，你滿心滿眼都是他，太明顯了。就像我看你的時候，也很容易就露出了馬腳�！�

　　“所以每次我到宅子時，他總是把你支走。我其實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想著能看到你就好了�！�

　　“那天在路上遇到你，我很開心。我甚至以為我有機會的�！�

　　“可是我好像搞砸了。”

　　“今天也是。”

　　“其實我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機會�！�

　　他哽咽著：“我喜歡你，是不是太晚了。”

　　他喜歡我，我多少是有點感覺的，但從來不知道是這么真摯的喜歡。這讓我有點困惑，又有點愧疚和，心疼。

　　我不該利用他的。

　　我好像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為了我哭，還是這樣優(yōu)雅的一個人，因為我變得如此狼狽。

　　我不合時宜地感到虛榮與快樂，而我本不該有這樣的感覺�；秀敝�，我意識到，好像有什么東西破碎了……

　　我開始哭，哭得越來越兇。

　　我是個騙子，騙了自己的騙子。

　　我為自己塑造了一個癡情專情的形象，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假象罷了。

　　我并不愛先生，我不愛任何人。

　　先生是難得的清醒人，他一定早早就看穿了真相，又怎會被虛假的餌料引誘，上我的當(dāng)呢？

　　我竟是這般愚蠢，把自己當(dāng)做小丑，一直以來，都活在幻想的舞臺中。

　　我推開青年，對他說：“今日方知，我是怎樣的我�！�

　　“我其實沒那么喜歡先生的。”

　　“我其實喜歡有權(quán)、有錢、長得好看的�！�

　　“我其實很容易就能喜歡上別人了�！�

　　“我怎么是這樣的呀，一點都不像我的母親�！�

　　我竟然一時難以接受，真實的我是這樣的。

　　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著，直到被擁入一個溫涼的懷抱。

　　是先生。

　　“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

　　“但沒關(guān)系�！�

　　“你明白嗎？無論你是什么樣的，都沒關(guān)系�！�

　　先生溫柔地說：

　　“我想等你成年的。但是，秦好，你在逼我，你知道嗎？”

　　我心神一震，這是，什么意思？

　　“我不點醒你，是因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即使是虛假的愛情，但只要是你給的，那么我甘之如飴�！�

　　“而我又舍不得，舍不得自私地套牢你，明知道你根本不懂愛情。”

　　“所以我放縱你的親近，但很少給予回應(yīng)。”

　　“我一直在克制自己，克制自己的欲望，想給你珍貴的自由選擇的機會。”

　　“但是，你為了激我，故意和別人親近�！�

　　“你露出那樣誘惑的姿態(tài)，躺在我的床上�！�

　　“你太過分了，秦好�！�

　　“所以，你沒有機會了。”

　　我看著先生好看的面容，好像第一次認(rèn)識他一樣。

　　“等你成年這個條件仍然作數(shù)。”

　　“但是，你沒有選擇的機會了�！�

　　先生輕笑一聲，語氣篤定。

　　“秦好，你是我的�！�

　　·

　　我的心跳好像停了一瞬，然后快速地跳動起來，是前所未有的熱烈。

　　先生抱起我，向門外走去。

　　我看到青年，落寞的身影。

　　我沖他笑笑，無聲說道，來找我玩呀。

　　他好像恢復(fù)了一些精神，我愜意地瞇起眼睛，好像這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先生發(fā)現(xiàn)了我的小動作，先是放縱，然后警告似的緊了緊箍住我的懷抱。

　　先生遠比我想象中的更了解我，甚至甚于我自己。

　　虛假的幻象破碎后，在我還不了解我的時候，先生早已把我研究透了。

　　“先生，您這得多喜歡我呀�！�

　　我癡癡笑著，肆意地做自己。

　　“那么，這到底是為什么呢？我不明白�！�

　　我真誠發(fā)問。

　　“不是喜歡，是愛�！�

　　最終，先生給了我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意思是，喜歡是有原因的，而愛是沒有原因的嗎？”

　　我困惑，“先生，我還是不明白。”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但是，”先生的聲音比晚風(fēng)還要溫柔，“我好像離不開你了�！�

　　“并且，我很希望有一天，你也再離不開我�！�

　　我微微點頭，似懂非懂。

　　·

　　十八歲成年那天，我赤身裸體，爬上了先生的床。

　　這次先生沒有生氣，我感覺的到，他很開心。

　　黑暗的環(huán)境中，欲望肆意地生長著，先生一開始有些粗暴，但在我表現(xiàn)出不適時，及時停下動作。

　　我側(cè)頭輕吻他的臉頰，嘴唇碰到些許濕潤。心生訝異。

　　我還沒有看過先生落淚的模樣，一定很好看。

　　“先生，”我喘息著，輕聲說：“下次，開著燈做吧�！�

　　先生沉默片刻，啞聲道：“別說話�！�

　　我偏不。

　　“先生~”

　　“先生~”

　　“你應(yīng)我嘛~”

　　先生平時最受不了我這樣說話，此刻更是忍無可忍。

　　他狠狠吻住我不聽話的嘴巴，于是便只能偶爾從間隙中，飄出散亂的“嗯嗯啊啊”了。

　　先生知道我是個二流貨色，然而，他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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