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是電子書翻頁般的音效直接在腦海里響起，羅渽民忽然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挎著包，走在前往某個地方的路上。
　　之所以稱作是‘某個地方’，是因為羅渽民無論如何回想，都沒有今早到剛才為止的記憶。
　　正是一天之中太陽最大的時候，羅渽民從包里拿出太陽傘。這一把傘看起來還是新的，塑料薄膜仍套在傘上，可是羅渽民記得他放在包里的是一把已經(jīng)有些老舊，傘骨微微松開的陽傘。
　　陰影籠罩住他。
　　傘面上是沒見過的圖案，這無可厚非�？伤麨槭裁匆騻隳�？他一時片刻竟也想不起來。
　　他甚至疑心自己記得的密碼究竟能不能解鎖手機，但托面容解鎖的福，這一環(huán)節(jié)總算是沒出意外。
　　桌面的備忘錄小組件占據(jù)了半個屏幕，上面用不容忽視的字號寫著：
　　不要擔心！
　　給志晟打個電話。
　　羅渽民試圖在記憶里尋找這個名字的主人，但是他依舊失敗了。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
　　他抬起頭看向周圍的行人。繁華的都市此刻寂靜的有些異常。
　　羅渽民不知道該不該立刻改道醫(yī)院。
　　“嗒”。
　　他意識回籠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出現(xiàn)在了舞臺上。好像不太對勁，羅渽民有記憶的上一秒分明還在人行道上，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會場算不上大，人卻不算少，空氣中彌漫著攪和在一起難以辨別的香氣。
　　他捕捉到耳返里工作人員調(diào)試設(shè)備的響動，那翻書般的聲音不知道是否是他的幻覺。
　　簡直就像是時間直接被跳過了。
　　這念頭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聚光燈打在身上的熱度讓羅渽民沒法繼續(xù)走神。
　　他站在架好的電子琴前，打量著理論上是隊友的人。熟悉的面孔一張也沒有，而且到現(xiàn)在為止，立麥前面也還是空的。
　　他上一次碰鋼琴是仍上學時的新年演出，相比之下，他和電子琴就沒什么緣分。羅渽民不知道這即將登臺的究竟是演的哪一出，但身體竟然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
　　不管怎么說也沒辦法臨場跑掉，他深呼吸了一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順便在心里祈禱，希望這一切不會變成放送事故。
　　耳返中傳來“升降梯準備”的聲音，與此同時，鼓手高舉鼓棒，以敲擊聲領(lǐng)了一個四拍。
　　——主唱，出場了。
　　羅渽民的雙手自如地按下琴鍵，他們就像是已經(jīng)配合過成千上萬次一樣，奏出的音樂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而他連慌不擇言的機會都沒有，有誰操縱著他的身體，正替代他演出。他感覺到自己甚至游刃有余的向臺下拋了個笑容，下面的人潮尖叫起來，那聲音哪怕隔了一層伴奏也依然震耳欲聾。
　　他的意識徒勞的掙扎著，身體卻毫無反應，只是繼續(xù)演奏著，隨著音樂舞動。
　　他只好順勢往臺下望了一眼，對上了那道從剛才為止就只盯著他的目光。
　　不知怎么，他忽然認定，那就是志晟。

　　他又聽見了那翻書般的聲音。
　　羅渽民有一瞬間的靜止。樂手們興奮的談論著些什么，演出似乎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屋內(nèi)的氣氛還算高漲�？磥硭漠惓２蛔阋宰屟莩鰴M生枝節(jié)。
　　那這里是……化妝間嗎？
　　這一切對于他來說都十分新鮮。事實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成為這個樂隊的鍵盤手。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小帥哥非要我轉(zhuǎn)交的禮物，渽民尼都不看一眼，好冷漠哦�！奔职言掝}拋到沉默寡言他身上，聽語氣他們竟然算得上熟悉。
　　“欸？有多帥？是渽民尼的那個狂熱粉絲嗎？”主唱興致勃勃地參與進了八卦時間，“今天是不是在第一排來著？我們渽民尼很受歡迎哦？”
　　第一排的狂熱粉絲？……樸志晟？
　　“志晟聽見演出消息以后就說要來，”羅渽民不受自己控制的開口說話了，“現(xiàn)在追星的小孩也太拼了吧，請了假飛過來看現(xiàn)場�！�
　　“在炫耀呢，渽民尼——”鼓手插嘴，“不知道是誰，好像說過‘勉為其難當一段時間鍵盤手’這種話呢，是誰��？”
　　羅渽民仿佛能看見那時的畫面，說出這句話的毫無疑問是他。
　　“很嚴重呢，是誰�。俊敝鞒讨惖搅_渽民身邊，打開了化妝臺上的紙袋子，“讓大家看看小粉絲送了你什么好東西……嗚哇，說實話有點羨慕，長得好看真好啊——”
　　“是吧？多虧了渽民xi，我們被稱作是偶像樂隊呢�！奔趾吆哌筮蟮募傺b抱怨著，“‘偶像樂隊唐菖蒲’，粉絲規(guī)模急速擴張中——”
　　羅渽民心想：什么多虧了我，我都不知道我會鍵盤。
　　然而他笑著伸手接過耳環(huán)，淺藍色的水晶折射出迷人的光彩：“我看你也樂在其中嘛，不然我過兩天去染個藍發(fā)吧？”
　　羅渽民戴上耳環(huán)，拖出一小段的銀鏈子尾端墜著哥特體的“NANA”。
　　“嗒”。
　　“還不賴嘛。”羅渽民看著鏡子點評，他愣了一下，又試著去撥弄了一下垂落的耳環(huán)，這一次竟然成功了。
　　“你那個小粉絲送的？”鼓手看了一眼，繼續(xù)卸妝，“看樣子花了不少錢呢，樸志晟真喜歡你啊�！�
　　羅渽民沒能回答。
　　他在類似練習室的地方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面替代了墻壁的鏡子。
　　手中拿著水瓶，他一時不知道是喝是放，本以為又是不能自主行動的時刻，但他順利的撿起了地上的樂譜。
　　“渽民不舒服嗎？”鼓手說著，他的動作不知為何停了一下，“這耳環(huán)不便宜吧，你那個小粉絲送的？他真喜歡你啊�！�
　　羅渽民正在翻看那本樂譜，他錯覺聽見了磁帶快進的聲音，整個人就像是僵住了一樣無法動作。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他窩在柔軟的沙發(fā)里，對面墻壁上掛了許多樂器，旁邊點綴著簽了名的拍立得。手上的樂譜用熒光筆寫劃了些什么，羅渽民隱約看見“加油��！”的字樣�？垂P記，好像是他本人所寫。
　　“錄音也要帶著小粉絲送的耳環(huán)啊——”吉他手調(diào)笑著，“說實話很貴吧？他真是很喜歡你啊�！�
　　寒意攀上羅渽民的脊柱。
　　這個世界一定出了什么問題。

　　“你能聽見嗎，書頁翻過落下的聲音�！�
　　羅渽民以這句話作為交談的開頭，少年拉開椅子的動作一頓。他穿著和演出那天一樣的黑色衛(wèi)衣，羅渽民瞄了一眼，花體印刷的文字正是“唐菖蒲”的羅馬音，在那之下的位置則是“NANA”。少年比昨天燈光之下看起來的還要小，似乎是高中生。
　　樸志晟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羅渽民。不像是粉絲見偶像那種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服務生走過來點單，羅渽民要了份水果冰沙，看了眼對面的“高中生”，又要了一份牛奶的。
　　“水果冰沙就可以�！睒阒娟砷_口說話了。羅渽民沒有異議，付了賬。
　　攪拌機運作的聲音覆蓋了店里播放的音樂聲。直到冰沙擺好盤端上來的期間，他們之間毫無對話。
　　不過，并不是那種尷尬的氛圍。羅渽民耐心的等待著少年開口。
　　“記憶突然消失，短則幾小時，長則幾天，不知道下一次睜眼會在何時何地，”樸志晟放過了無意識咬弄的吸管，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含糊不清，“因為這是漫畫書里的世界，我們是書中的角色，所有的情節(jié)，都按照劇情發(fā)展前進�！�
　　羅渽民聞言看向樸志晟，卻發(fā)現(xiàn)了，該說是異常嗎。
　　——違反物理法則漂浮在空中的桌椅和器皿，停住的車輛，靜止的行人。
　　他瞪大眼睛，一時忘記掉了組織好的語言。
　　“翻頁的聲音，標志著‘場景’的開始和結(jié)束。在場景里，只能按照作者的安排行動。但是，不是會有沒畫出來的空白的‘幕間’嘛，這時候就是我們的自由時間�！�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樸志晟也不知道怎么解釋這些東西，他攪弄著眼前的冰沙，轉(zhuǎn)而提起另一個話題，“從設(shè)定上來說，我從很早開始就對你一見鐘情了�！�
　　“不是說哥不好看……就只是……”樸志晟的聲音越來越小，耳根卻越來越紅，到最后，聲音幾乎低不可聞，“那個……我對你沒有那份心意�！�
　　“不好意思，你說什么？”羅渽民沒聽清，等待攪拌機停止運作之后，他問道。
　　“反正你看了這個應該就明白了！”樸志晟鼓了鼓臉頰，從包里拿出了一本書推到羅渽民面前。
　　那是一本名叫《西洋櫻草》的漫畫書，封推上的小字寫著“以花為名，樂隊的青春戀曲”。吉他手提到他們是“偶像樂隊‘唐菖蒲’”，羅渽民記得——
　　唐菖蒲是劍蘭花的別名。
　　他幾乎已經(jīng)相信了樸志晟的說辭，但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想試著否認這荒唐的現(xiàn)實居然只是別人的消遣。
　　伴隨著嗡鳴聲，他觸電般的抽回碰到漫畫書邊緣的手，皺著眉捂住耳朵�？闪_渽民不受阻攔的看見了盛大的演出，在臺上意氣風發(fā)的樸志晟。
　　還有在躺在手術(shù)室里的……

　　2

　　羅渽民和樸志晟告別之后帶著漫畫書回了家。
　　久違的沒有被跳過的夜晚，羅渽民很想一頭撲進浴缸里再也不起來。即使如此，那本名為《西洋櫻草》的漫畫還是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
　　似乎是幻覺般的場景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我真是瘋了。”他的聲音被疲憊感壓的很低，但是意志力支撐著他翻開那本漫畫書。
　　大概是主唱跳槽的樂隊尋覓到了新人之后的故事，羅渽民一目十行的略過劇情。完全沒有在其中找到認識的人，他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會不會是被樸志晟整蠱了。
　　突然，他翻頁的動作一頓，他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存在于兩位主角對話之中的，他們的隊友樸志晟憧憬的人——羅渽民。
　　那個分鏡里只有一個逆著光的剪影，應該是樸志晟眼中的他的樣子。真奇怪，怎么會連臉都看不清呢？羅渽民想起那天站在臺上，四面八方的燈光打的他影子都要無處安放。
　　但這就是他的登場。
　　他的指尖停在彩色的跨頁上。粉棕色頭發(fā)的少年和銀色的架子鼓首先映入眼簾，白色的粒子在畫面上鋪開，最后羅渽民才看見那兩行描了邊的印刷字。
　　“他也曾經(jīng)年少慕艾——
　　熱烈而堅定的追逐過喜歡的人�！�

　　羅渽民沒來得及看見后續(xù)的內(nèi)容，就聽見了書籍翻頁的聲音。
　　場景開始的瞬間，身體不受控制的開始自行嬉笑怒罵。
　　他腦袋里裝著亂七八糟的猜測都不會比身體失控更有說服力，此刻，羅渽民全身上下僅有視覺照常運轉(zhuǎn)。
　　直到劇情里他念著臺詞看向鏡子，他才得以打量起自己的新造型。
　　藍色的發(fā)絲被扎成馬尾批在身后，幕間被摘掉的手鏈也戴在手上，左耳戴著一個鏈條似的的耳環(huán)，白色中袖襯衫上印著一個簡筆的貓咪圖案，松松垮垮的扎進皮褲里。
　　即使并非本愿，他也還是露出了非常燦爛的笑容。該說果然是少女漫畫嗎，羅渽民甚至在鏡子里看見了他周身閃亮的特效。
　　這里會有一個特寫吧。他猜。
　　工作人員推門進來，喊他們準備，羅渽民瞥到一眼監(jiān)視影像，樸志晟也頂著那樣閃閃發(fā)光的特效，站在看臺的最前排。
　　羅渽民看見樸志晟，心里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作為人氣男配的白月光在作品里登場的羅渽民，劇情當然會和樸志晟有關(guān)。
　　幾分鐘后，羅渽民站在升降梯上，熟悉的翻頁聲響起，他身邊的特效隨之消失。
　　看來是他那邊劇情走完了。他意識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幕間，試探的走下升降梯而沒有受到阻力，羅渽民松了口氣，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先去拿到手機。
　　然而沒走幾步，那種磁帶倍速播放的聲音再一次出現(xiàn)了，羅渽民重新出現(xiàn)在了升降梯上，不甘不愿地隨著工作人員小聲的指示登上了舞臺。
　　冷著臉演奏的人反而引起了比往常更大的反響，樸志晟忍不住笑出了聲，引來舞臺上的鍵盤手惱羞成怒的一瞪。
　　樸志晟在演出結(jié)束以后來到后臺。順利的找到唐菖蒲的休息室，推開門一看，羅渽民把衣服蓋在臉上，窩在梳妝臺對面的沙發(fā)里。
　　“那就是修正�！睒阒娟勺搅肆_渽民身旁，“劇情里說，這是一次盛大的演出，‘唐菖蒲’的人氣因此更上一層樓——無論如何，鍵盤手不應該不在吧？”
　　羅渽民沒好氣的說道：“有些樂隊本來也沒有鍵盤手，比如說你——”
　　“‘唐菖蒲’是因為你才存在的�！睒阒娟纱驍嗔_渽民，“就像你是因為我才存在，都是一樣的。”

　　說不定干脆不知道會比較幸福。
　　他的視線停留的有些久了，樸志晟投來一個眼神，羅渽民勉強自己笑了笑，但還是挪不開目光。
　　比白月光更難戰(zhàn)勝的是什么？是死掉的白月光。為了體現(xiàn)主角的特殊，幫人氣男配解開心結(jié)實在是義不容辭吧？
　　然而他正正好好是死掉的白月光本人。
　　漫畫書的后面是大段的空白，已經(jīng)發(fā)生的場景都沒有完全出現(xiàn)，從目前為止的劇情拼湊出自己已經(jīng)死掉的“真相”，羅渽民實在是有苦難言。
　　白月光就不能好好活著么？少女漫畫配角什么時候開始也會牽扯到人命了？
　　臉頰上冰涼觸感讓他迅速抽回了思緒。樸志晟正用罐裝可樂抵著他的臉。
　　幕間的游樂園，和他記憶中的人潮洶涌不同，幾乎算得上寂靜了。
　　“去玩云霄飛車嗎？”樸志晟的話音頓了頓，“感覺你會喜歡。”
　　正是他喜歡的項目，羅渽民笑著應了。他轉(zhuǎn)念想到樸志晟，要不是設(shè)定漫畫的原因，樸志晟本來也正好是他喜歡的類型。
　　還是說，連取向也是作者設(shè)定的呢？
　　云霄飛車開始緩緩爬升，羅渽民吐了口氣，風聲略過耳畔，失重感到來的那一刻，他似乎聽見了場景開始的音效。
　　樸志晟在風聲中說了什么，羅渽民沒聽清，也沒有辦法問，只能聽見自己帶著笑大聲喊著：“‘唐菖蒲’最棒了！”
　　樸志晟輕輕握住了他的手，也跟著喊：“我想要成為樂手，渽民前輩，請教我——！”

　　“等下有煙火表演噢！志晟和哥一起去看吧？”
　　羅渽民用第一視角看著自己這么邀請了。完全是心血來潮的電波系嘛，不過，如果他對無知無覺的話，說不定真的會這么邀約。
　　如果他本身就那個樂手羅渽民的話。
　　他和樸志晟幾乎就像真正的情侶一樣，戴著紀念品頭飾，牽著手看煙火表演。
　　光芒時不時籠罩樸志晟的面容，是那種永不過時的爛俗橋段，少年看著稍微有些遲鈍的暗戀對象，因為他的快樂而覺得滿足。
　　羅渽民對上那雙眼睛。和少年的面龐不相符，那是樸志晟真正的神情。
　　幾乎讓他有些心悸。
　　盛大的聲光效果確實非常吸引人，他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劇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樸志晟透過他在看向誰呢？
　　羅渽民狼狽的壓下心中一閃而過的想法，把眼神投向緩緩轉(zhuǎn)動的摩天輪。
　　樸志晟嘆了口氣，動作輕柔的取下了劇情中為羅渽民戴上的有些滑稽的獸耳發(fā)箍。
　　正因為感覺到了不可抵抗的吸引，羅渽民才對他如此警惕嗎？
　　他的愛人這時候仍艷麗的灼灼逼人，鮮活的生命力撲面而來，幾乎要讓樸志晟自慚形穢。
　　把所有越線的念頭分門別類的埋回心底。
　　“渽民哥，謝謝你。”他說。
　　為所有一切，謝謝你。
　　之后，樸志晟如往常一樣道了別。
　　羅渽民注視著少年的背影，磁帶倒帶的聲音怪異而尖銳，那一瞬間，街道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樣子。
　　他恍惚間看見了數(shù)年后的樸志晟。
　　異樣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
　　羅渽民皺起眉。

　　3

　　赴約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比起漫畫設(shè)定的架子鼓，樸志晟好像更適合彈吉他。羅渽民的眼神停在那雙手上，他問：“你想學吉他嗎？”
　　樸志晟用眼神表達疑問。
　　“反正劇情會‘代勞’的�！绷_渽民興趣盎然地說，“要試試嗎？反正架子鼓我?guī)筒簧厦�，但吉他沒問題，還是好好學過的。”
　　他不怎么在意的鼓了鼓臉頰：“渽民哥決定就好。”
　　果然好像倉鼠。
　　樸志晟不知對灑落進房間的陽光有什么意見，徑自拉上了所有的窗簾。練習室立刻昏暗下來，只有遮光簾的邊緣微微發(fā)亮。
　　正站在窗邊的樸志晟朝羅渽民一伸手。
　　羅渽民躊躇了一下，才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漫畫書，帶了嗎？”樸志晟失笑，還是順勢握住他，“哥不會真的只打算來練習吧？”
　　羅渽民感覺臉上熱的厲害，怎么會以為是要自己伸手呢？他故意借著翻找的動作弄出一些聲響，然后佯裝鎮(zhèn)定的把視線投回去：“好像是放在家里了，要回去取嗎？”
　　樸志晟看了他一眼�！安唬瑳]關(guān)系。”然后翻起電子琴的樂譜架上擺著的樂譜。
　　羅渽民又有點坐立難安。他見過那本樂譜，除了注釋之外，還有一些熒光筆畫上去的涂鴉，有幾頁還貼著樂隊的合影。雖然沒有印象，但是明顯都是他畫的。
　　“看得懂樂譜嗎？”說出口之后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樸志晟是主角樂隊的架子鼓手，再怎么說也不會看不懂樂譜。
　　“嗯……”果然，他停下了翻頁的動作，“你不知道嗎？我是輕音部的�！�
　　“是嗎？漫畫沒畫到那里。”羅渽民找補。
　　樸志晟沒說話，繼續(xù)翻樂譜。接著他小小的“哇”了一聲：“這是哥小時候嗎？”
　　羅渽民看了一眼，覺得沒什么好不承認的，所以點了頭。本來樸志晟用的也不是疑問的語氣。
　　“真可愛�！睒阒娟奢p輕的說，指尖在那張照片上停住。只是看著都會被照片里人類幼崽的笑容感染。
　　如果不是羅渽民離得近，估計根本不會聽見。
　　樸志晟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羅渽民很難描述那種細微的差別。
　　“你得開始習慣這個了。”
　　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太陽穴傳來尖銳的疼痛，樸志晟和這間昏暗的練習室一瞬間遠離了他，羅渽民聽得出來，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像是蒙太奇一樣的畫面里，他看見自己站在沒有光的房間，耳邊隱約還有輕輕的啜泣聲。羅渽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而低沉的聲音沒有停下。
　　“……是因為我喜歡你。”
　　神經(jīng)性的疼痛讓他有點反胃。與此同時，場景開始的聲音也響起了。
　　羅渽民放心的讓腦子陷入一片空白。

　　“你能看見分鏡啊，當做是作者的草稿好了�！睒阒娟烧f，“預告、劇透，隨便怎么理解都行。”
　　羅渽民躺在床上，無意識的來回撫摸玩偶的柔軟的面料，想起那天樸志晟說的話。
　　“偶爾，分鏡也會和劇情出現(xiàn)偏差。不要把那當做‘改變命運’比較好哦？”
　　“……什么啊，說這種話�！笨桃鉅I造出的輕松氛圍蕩然無存，他想要開個玩笑，但口吻不自覺的冷硬下來，“你是讓我乖乖等死比較好嗎？”
　　“你果然也這么想�！�
　　羅渽民注意到他的用詞是“也”。
　　“還有別人嗎？”
　　“……我。”樸志晟說。
　　樸志晟直勾勾地盯著他，然后低聲說：“……那就是我所希望的�！�
　　漫畫里說，樸志晟“愿意為‘羅渽民’做任何事”。
　　如果樸志晟連劇情中的感情也一并帶進陰影里了呢？羅渽民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放緩呼吸。
　　“渽民哥的時間是順著往前走的，我的不是那樣�！睒阒娟烧f，那聲音聽起來越來越遙遠，“我的時間是順著漫畫的情節(jié)向前……前一天劇情里在圣誕節(jié)，后一天卷末特典在情人節(jié)，我就會跨過那之間的時間。像是現(xiàn)在，我在和哥談天學吉他，上一個場景、下一個場景，都是漫畫本篇�！�
　　“……我想要順著時間往前走�！�
　　眼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羅渽民墜入夢鄉(xiāng)前，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下一次會遇見什么時候的樸志晟呢？
　　樸志晟半倚半靠地貼墻站著，路燈的光投下來，有些煙霧繚繞。香煙點燃了，但是他并沒有抽，就那么拿在手里。羅渽民如果拉上窗簾的時候往下看立刻就能發(fā)現(xiàn)他，但是他心知羅渽民不會這么做。
　　老實說，羅渽民是個很好懂的人。樸志晟不止一次這么想過，那時候也是，明明飽受跟蹤狂的騷擾，卻在他說是粉絲的時候，輕而易舉的相信了他。
　　……是劇情嗎？樸志晟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記不清了。后來為了維持自己狂熱粉絲的設(shè)定，他幾乎一場不落的追了“唐菖蒲”的演出，為此經(jīng)常曠課。
　　突然，白色的煙霧扭曲了一瞬，樸志晟就這么原地消失了。
　　煙掉在地上，被泥水浸潤，然后熄滅了。

　　這一天也是一樣，場景開始的時候，羅渽民的意識向外窺探著。
　　墻面上巨幅的彩繪被斑駁的樹影遮蓋，樸志晟約他到這里，正是為了告白。
　　少年明朗的笑臉下隱藏著不可更改的命運——
　　樸志晟整個人仿佛就是悲情男配的設(shè)定集合。羅渽民想，順風順水的人生，觸不可及的愛情，最幸福的時候陡然降臨的悲劇。
　　俗套又惹人愛憐，連他都動了惻隱之心。
　　劇情之中，羅渽民也沉默著，不是因為吃驚，而是已在他心中盤旋多日揮之不去的隱憂。
　　“一直以來都支持我們的活動，這一點非常感謝。但是志晟啊，我作為‘NANA’所展現(xiàn)的，并非我的所有面貌。作為偶像來說，不希望粉絲接受到負面的情緒，但是我本人——”
　　“不是的——”樸志晟似乎是有些不安地打斷他的剖白。他的目光簡直像是越過皮囊，鎖定了羅渽民的靈魂，他不自覺的苦笑起來。
　　他垂下眼，不去看樸志晟的神色，不為所動的說完，“會感到受傷，會想放棄，我的情緒時常起伏，不是你幻想里會有的十全十美。”
　　“所以哥要拒絕嗎？”樸志晟從話音里捕捉到了想要的訊息，心情一下子陰轉(zhuǎn)晴。
　　“對啊——”羅渽民笑著說，用雙手擠了擠自己的臉頰肉，迅速的做了個鬼臉，“當然不�！�
　　“周六休息吧？”樸志晟用舌尖抵上自己的牙齒，疼痛感壓抑興奮的神經(jīng)，“去約會嗎？”
　　劇情到這里戛然而止。
　　樸志晟重復了一遍他的邀約，然后笑起來，向羅渽民伸出手。
　　“所以哥要拒絕嗎？”
　　那雙蠱惑人心的眼睛直直的望向他。
　　“當然不�！�
　　他也給出了一樣的回答。

　　劇情中的時間跨度變得更長了。羅渽民翻看著自己在日程軟件留下的記錄。樸志晟在聯(lián)絡中說是在準備新歌。當然也說要給羅渽民聽小樣，但他主動避嫌了。
　　漫畫書緩緩浮現(xiàn)的部分大多是樸志晟的樂隊聲名鵲起的時候，那是羅渽民觸碰不到的“未來”，羅渽民最近很少翻看。后腰貼著膏藥的地方傳來陣陣刺痛。
　　背脊生寒的感覺在劇情到來的那個瞬間消失無蹤。羅渽民從沒有這么感謝過劇情的存在，能讓病痛一起遠離他的話就好了。
　　他走神的時候已經(jīng)換了場景，羅渽民四處打量了一下，這是樸志晟的住處。
　　他口袋里有備用鑰匙，剛才拜托他來開導樸志晟的人一并轉(zhuǎn)交的。羅渽民看著自己按下了門鈴，意料之中的毫無反應。
　　羅渽民又耐心的按了三遍門鈴，并敲門和短信，樸志晟沒有開門的意思。
　　他開門進去，昏暗的室內(nèi)散落著一地樂譜。
　　想來是這一次反響仍然不好。羅渽民沒有去想“為什么”，即使他知道樸志晟現(xiàn)在只想找出這個“為什么”。他開始收拾雜亂不堪的室內(nèi)。
　　樸志晟投來一些目光，很快又假裝羅渽民不存在，無動于衷的躺在沙發(fā)上。
　　他打開冰箱，食材的保質(zhì)期都還很新鮮，他心不在焉的做著飯，劇情里的他動作非常熟稔。不會是樸志晟為了當完鵪鶉以后不至于餓著自己所以先去買了菜吧？羅渽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香氣很快散了出去，樸志晟如何作想他不知道，羅渽民自己倒是食指大動。
　　在這一次劇情開始之前，他剛結(jié)束排練。和劇情代勞的練習不同，羅渽民練的磕磕絆絆，好在他的隊友們不會記得幕間發(fā)生的事，他也就不覺得尷尬。然而疲勞不會消失，羅渽民看劇情看的有點瞌睡，這下完全醒了。
　　“你想躺在那里看著我吃嗎？”羅渽民揚聲問。樸志晟依然不回答。
　　羅渽民只好聳了聳肩，開始進食。意料之外的美味完全俘獲了他的味蕾，早知道剛才就仔細看一下是怎么做的了。
　　外面的天空完全黑了下來。
　　吃了個八分飽，他關(guān)上了燈，房間里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樸志晟終于不聲不響的爬起來，羅渽民盛出灶上溫著的小餛飩。已經(jīng)煮了很久的餛飩不堪重負，好幾個都皮肉分離了。樸志晟一言不發(fā)的吃了下去。
　　劇情結(jié)束的聲音遲遲沒有響起，羅渽民意識到這一次劇情和之前的不同。
　　樸志晟此前也會在歌曲沒有達到預期反應時稍作消沉，通常會向他索要一些感情支持。羅渽民喜歡那種被需要的感覺，但他明白那只是樸志晟在劇情里曇花一現(xiàn)的脆弱時刻。
　　“一直努力下去，要么摘取勝利的果實，要么一無所有。”
　　羅渽民嘆息般地說道，聲音里有難以察覺到的憐憫，然而樸志晟的身體抖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忍下了什么尖刻的話。不外乎是“你憑什么高高在上的說這種話”之類的，羅渽民不用想就知道，但連旁觀的他都有點厭倦樸志晟一而再再而三的因為同一件事情緒失控了。
　　都是劇情而已，他告訴自己。樸志晟有自我意識，知道自己遲早是大明星。
　　“你得開始習慣這個了。”羅渽民說，“但這就是世界的真相，是不是很無趣？”
　　劇情推進到此處，他才恍然想起來，這正是那天窺見的分鏡。好像還有一句……是什么來著？
　　“那你呢？你也是因為我的——‘努力’，”樸志晟突然抬起頭盯著他，聲音里還有細微的顫抖，“才和我交往的嗎？”
　　原來問題是出在這里。
　　“不是，”羅渽民又驚訝又好笑，“我會和你戀愛，是因為我喜歡你�！�
　　就算樸志晟幾乎能把羅渽民的語氣記得分毫不差，也無可避免的聽見了自己心跳漏拍的聲音。
　　就連他分明看不見的羅渽民的神情，只靠著他心里一點難以遏制的想象，都幾乎要把他灼傷了。
　　他做夢都在等待這一天到來，好和自己滿腔無處可去的心事做個了斷。
　　可是已經(jīng)寫好的故事再一次在他的身上重演。
　　原來每一次為了抵抗命運的努力都是徒勞……
　　原來……
　　真的能改變命運就好了。
　　誰叫人生往往不盡如人意呢？
　　既然如此，留在羅渽民身邊也很好。

　　4

　　發(fā)現(xiàn)樸志晟能改變劇情是一個意外。
　　音樂節(jié)邀請?zhí)戚牌褖狠S，連著表演幾首大熱作。樸志晟作為粉絲，拖著西洋櫻草的成員一起來看。羅渽民正好窺見這時候的分鏡，一瞬間連呼吸都忘了。
　　劇情中他要在臺上對樸志晟告白。羅渽民理解劇情中的感情線的發(fā)展需要給樸志晟安全感，但很困惑于這種方式，他在幕間和樸志晟吐槽，樸志晟問他是不是不喜歡。
　　羅渽民聳著肩用抱怨岔過去，不想用無可更改的劇情內(nèi)容壓縮他們的私人空間。
　　數(shù)次嘗試失敗之后，羅渽民已經(jīng)能心平氣和面對自己將死的事實了。
　　而樸志晟的目光一直沒移開。
　　音樂節(jié)當天，羅渽民在表演間隙將視線投向臺下。不知為何，本應在那里出現(xiàn)的樸志晟不知所蹤。
　　缺乏主角的盛大戲碼沒能上演，然而劇情沒有重置或者結(jié)束，羅渽民走下升降梯的那個瞬間被擁抱。
　　是樸志晟。
　　羅渽民把混亂的思緒短暫的拋諸腦后，放任自己在這個擁抱中沉淪。
　　已經(jīng)比他要高的少年帶著笑意貼在他耳邊問：“渽民哥，我做的好嗎？”
　　羅渽民稍微后退了一點。他的臉上還有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笑意，樸志晟呼吸一滯，不知所措的般的愣在原地。
　　羅渽民順從自己的心意，在震耳欲聾的樂聲中吻了上去。
　　他來不及去想為什么樸志晟能改變劇情，來不及分辨有沒有什么隱形的代價要支付，來不及感受絕處逢生的喜悅，他像是要把所有情感用這種方式傳遞一樣，緊緊的抱著樸志晟。

　　樸志晟很是過了幾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日子，他有意借此讓自己顯得像個混蛋，好顯得羅渽民沒有那么貪心不足。
　　不想死原本不也算是什么貪心不足。
　　直到有一天羅渽民發(fā)現(xiàn)改變劇情的代價。這當然不是沒有代價的。
　　羅渽民新染的金發(fā)在太陽底下閃耀著讓人難以直視的光芒，有一瞬間，樸志晟幾乎以為他要消失了。
　　“那天我們?nèi)ビ螛穲@，”羅渽民用一種輕飄飄的聲音說，有些低沉的嗓音被刻意捏的細軟，他似乎是想要擠出一個微笑，但是失敗了，“你記得嗎？”
　　樸志晟無法回答。他當然無法回答，他完全忘得一干二凈，就像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一樣，不管怎么思索都想不起來。
　　一陣恐慌攫住了他。
　　羅渽民認命般的閉上眼睛，他仿佛聽見命運的齒輪緩緩轉(zhuǎn)動的聲音。
　　“這就是……”
　　分鏡伴隨著耳鳴又一次呼嘯而來。
　　他忽然住口，眼前一陣火辣辣的昏黑，輪胎和地面拉扯出了刺耳的長音。
　　手機不甘不愿的息屏了，樸志晟的聲音持續(xù)不斷的傳出來。
　　羅渽民一個音都沒能捕捉到。

　　不管樸志晟如何詢問，羅渽民都對這次看見的分鏡緘口不言。
　　更改分鏡就像是一次錯誤，羅渽民恪守樸志晟所言，不把那當做是“改變命運”，而樸志晟正相反，想為羅渽民避開死亡結(jié)局。
　　每當他們?yōu)槭欠窀姆昼R爭吵時，他都會反復的去想，是錯誤，才會被修正。
　　樸志晟替他支付了代價。他的記憶被修正了，現(xiàn)在或許只是一點，不斷的更改命運之后呢？
　　羅渽民不敢去想，然而，仿佛是想要證明他所思所想一文不值，樸志晟再一次地更改了劇情。
　　樸志晟替他做出了選擇。
　　羅渽民偶爾會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作家安排的感情還是樸志晟本身的意志。
　　他很想裝作一無所覺，可是樸志晟不知為何，再也沒有前往時間的彼端。

　　樸志晟得寸進尺的想要和羅渽民同居。
　　他幾乎能想象羅渽民怎么再和他吵一架，但場景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羅渽民順從的同意了。因為樸志晟希望他這么做，只有他能更改場景。就像是那個吻，樸志晟想要，所以存在。
　　羅渽民幫他收拾行李，在場景的掩蓋下，樸志晟讀不出羅渽民的情緒。
　　樸志晟曾在幕間告訴他，主角被劇情保護，要求羅渽民跟在他身邊。
　　羅渽民沒有同意。在發(fā)現(xiàn)樸志晟更改劇情會是去記憶以后，羅渽民就很抵觸這件事。
　　樸志晟不打算聽他的。
　　不管如何走也會指向既定的路線的話，樸志晟至少希望能創(chuàng)造出無可取代的回憶。
　　就算他會忘記也沒關(guān)系，好過羅渽民數(shù)著日子等死。
　　樸志晟把心里那一點愧疚揮散。羅渽民會理解的，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他好。
　　“做的好啊志晟�！弊叩揭话�，場景結(jié)束，羅渽民拖著長長的尾音，冷笑了一聲，“多新鮮吶，少女漫畫里都能同居了�！�
　　樸志晟狼狽的躲開他的視線，不敢直面自己心念一動間的另一個念頭。

　　5

　　漫畫中的故事情節(jié)奔涌不息的向前推動。
　　唐菖蒲逐漸如日中天，西洋櫻草的主唱拋下沒有起色的樂隊簽了經(jīng)紀公司。
　　少年鼓手逐漸變得沉默寡言，越來越靠近未來的他。修正劇情的代價遠遠不止修正記憶，他的自我也在逐漸消失。
　　羅渽民再也沒有看見過分鏡。
　　心中不安的預感愈演愈烈，樸志晟的備忘錄也越來越長，羅渽民沉默的注視這一切。
　　二人的回憶交織而成的繩索牽著他不斷往前走，他從沒有真正逃過死亡結(jié)局，可樸志晟已經(jīng)開始忘記他們?yōu)槭裁闯鲭p入對了。
　　他又一次被樸志晟帶離死亡，磁帶倒帶的聲音終于響起。
　　時間停止的瞬間，樸志晟的手機忽然亮起來，閃爍著切換到了備忘錄的界面。羅渽民眼睜睜地看著一些句子逐漸消失。
　　書籍翻向下一頁。羅渽民在自己的床上醒來，卻不見樸志晟的身影。他以為樸志晟早起去練習，但在書房就撿到了失魂落魄的樸志晟。他抓著一張拍立得，幾乎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羅渽民不得不前去查看那張拍立得。
　　羅渽民心驚膽戰(zhàn)的抽出它，甚至無暇顧及樸志晟一瞬間的抗拒。照片里只剩下一覽無余的江景，合照的兩人都從上面消失了。樸志晟在背面寫的美好愿景也不復存在，只有羅渽民寫的“交往一周年”孤零零的留在上面，后面還跟了一個滑稽的只有一半的愛心。
　　幕間的記憶都要消失，他憑什么以為影像就能幸免呢？

　　日復一日的面對樸志晟陌生的眼睛，不斷重復解釋他們的關(guān)系，隨著和死亡一次一次擦肩而過，樸志晟關(guān)于他的記憶被如數(shù)抽去。
　　羅渽民很久都沒有在劇情里登場了，樸志晟也再沒有回到他們的愛巢，羅渽民偶爾對著只剩下風景的相片發(fā)愣。
　　隨著西洋櫻草的樂手們開始尋找主唱，漫畫本篇的劇情正在慢慢逼近。
　　樸志晟介紹他的臺詞也被重置成一句固定的話。
　　不再跟著樸志晟的那一天遇見了多少事故，羅渽民數(shù)不清了。他最后被樸志晟的隊友順手搭救，而那人當然也像樸志晟一樣，只是重復對話的待攻略角色。
　　那一瞬間他久違的窺見了分鏡，他就像是游蕩的幽靈，在沒有出場的劇情里看著樸志晟和主角暗生情愫、眉來眼去。
　　羅渽民凝視著樸志晟臉上熟悉的微笑。
　　最關(guān)鍵的一幕終于緩緩浮現(xiàn)，手機備忘錄的提示、缺少鏡頭的他的死亡、遲遲沒有在漫畫里出現(xiàn)的游樂園的劇情……
　　所有的碎片連珠成線，恐懼和孤獨山呼海嘯般的席卷而來。
　　第一次和他在飲品店碰面的樸志晟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這一切了嗎？
　　原來作為白月光的他不死掉的話，他們兩人的故事就不會開始。
　　原來需要一再而再再而三顛覆命運的那個人由始自終都只有他自己。
　　漫畫書上的空白，正在不可違抗般的一點一點被填滿。
　　他分明知道這樣做會讓故事落入既定的軌道，卻根本別無選擇。
　　為了讓樸志晟再一次從故事里醒來。
　　他將迎來自己的結(jié)局。

　　“你記得我嗎？”羅渽民再一次向他提問了。
　　被搭話的樸志晟只能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疑問：“誒？”
　　羅渽民感覺到眼眶酸澀，樸志晟的面龐也出現(xiàn)了重影。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認錯人了�！�
　　“就當是陌生人的忠告吧——”羅渽民努力忽視自己的心緒，佯裝平靜地說道，“去翻一翻漫畫書吧！”
　　樸志晟那時說的話言猶在耳。
　　他只是因為樸志晟才存在的配角。
　　原來被留在這片沼澤里越陷愈深的只有他自己。
　　原來挑戰(zhàn)命運的每一步都向著寫好的軌跡前進。
　　早就該知道的不是嗎？主角的劇情怎么可能真的降臨在他身上。回憶和生命從來都不是二選一的游戲，他也從來不是那個能做出選擇的玩家。
　　作為工具人登場的羅渽民也有自己的悲歡喜樂，怎么命運就能潦草的畫在紙頁上，動輒就要被修正呢？
　　他連恨都不知道恨誰好。
　　羅渽民緩緩的吐氣。
　　他翻開《西洋櫻草》，最后一點空白隨著他的放棄而展現(xiàn)，是那天在游樂園。羅渽民終于知道了他那時沒能聽見的話，樸志晟說：“這是最后一次了，渽民哥。”
　　旁邊的鉛字寫著：從今以后，我會努力成為能夠站在你身邊的人。

　　6

　　志晟是跟著漫畫劇情的時間線在“現(xiàn)在”和“過去”中間穿梭的。

　　和志晟一起的話，好像可以改變劇情！
　　不想死。

　　改變一次場景他就忘記一點事情？

　　劇情又改變了。
　　他說想留在“過去”。

　　志晟說，主角是不會死的，跟在他身邊的話不會有事。
　　不想死。

　　角色也會被修正嗎？

　　他問我為什么會和他住在一起。
　　不想死。不想他忘記我。

　　看見主角了。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果然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不想他忘記我。不想“好朋友”忘記我。
　　想直接否認，“他不是志晟”這樣，可他會這樣完全是因為我。

　　忘記我了。

　　干脆死掉會比較好嗎？

　　他和西洋櫻草的孩子們相處的很好呢。志晟呢，果然是很別扭的溫柔的人。

　　今天又碰到一次“意外”，被主角救了。
　　劇情快開始了吧？

　　那時候原來他說的不是“我”。

　　再見。

　　7

　　樸志晟撿到了一本和他的樂隊同名的漫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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