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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強
一、
他再一次見到那位王女時,恰逢她狩獵結(jié)束。
血統(tǒng)高貴的蜂王女用利齒撕開獵物的脖頸,渴飲著滾燙濃稠的血液,吞食著新鮮腥膩的內(nèi)臟,動作優(yōu)雅利落。
那完美的斃命一擊讓蟄伏的他忍不住現(xiàn)身,和她打個招呼。
“您好,”他鞠躬向這曾經(jīng)一人之上無人之下的王女示意,“尊貴的殿下,很榮幸在這里遇上您。”
進食的瑪森被人打斷,殺戮帶來的興奮讓她鎏金的瞳仁染上腥味的紅,她肉眼可見的非常愉快,甚至大度到不計較他的窺視:“哦?終于出來了啊,我還以為,你會像過去三天那樣繼續(xù)躲在草叢里瑟瑟發(fā)抖呢!
“真是位敏銳的小姐呢,”離人勾起唇角,懶洋洋地贊美道,“不愧是陛下偏愛的那位!
“嗯?”她的腦袋偏轉(zhuǎn)到一個詭異的角度,卡頓般凝視著他,“你似乎知道得不少!
他笑著,不躲不閃,大方地任她打量。
眨眼間,三步以外的王女已到跟前,抬手掐緊他的脖頸。
“呀,還真是位非常警惕的孩子呢,”他笑容不變,不知是篤定了她不會動手,還是自有脫身妙計,依舊不慌不忙,甚至還嘴欠地挑釁她,“如果這樣能讓您更有安全感的話,請自便。”
“真有趣,”瑪森抬眼和他對視良久,慢慢松了手,“前十多年我見過很多蜂,后十多年我又見過很多人。這些形形色色的蜂與人中,沒有一個像你這樣不怕死!
男人漂亮的脖頸上有個明顯的掐痕,他摸了摸那片皮膚:“嗯,因為我知道殿下不會殺我!
瑪森聞言,露出一個極其危險的笑容,尖銳的犬齒在唇間若隱若現(xiàn):“更有趣了。不說以前,就這三天而言,你也該清楚我殺了多少人——剛殺的那個,血還沒涼呢……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會對你動手?”
“因為帝女殿下是個聰明的孩子!彼麥睾偷匦χ瑴喩頍o害的氣息,“十六年,殿下已經(jīng)長大了,是該回去了。”
十六年了啊,被母親大人驅(qū)趕放逐已經(jīng)這么久了么?
“你是在向我投誠么?”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單膝跪在她身前的男人。
“是的,我尊貴的殿下!蹦腥伺踹^她的右手,虔誠地行以吻手禮。
“哦?”瑪森挑眉,“可我為什么要收下你呢?”
你看這位小帝女,即使她跌落谷底,也高傲得讓人不敢平視。
所以,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對么?
“我認為,您不會拒絕的!
是的,單憑這幾句毫無營養(yǎng)的對話中的信息量,已經(jīng)可以證明這是個了不得的男人了。
不,不是男人,是雄蜂。
這個氣場溫和的偷窺者,是個強大無匹的雄蜂。
二、
人類在下界,蜂在上界。
蜂以人類為食。
人類分兩派,一派視蜂為神明,狂熱地信仰牠們;一派視蜂為禍害,形成了以南宋北唐為中心的捕蜂世家。
帝女即蜂的王儲,由女王生育。陛下在統(tǒng)治的五百年間,共涎有兩位擁有帝女資格的王女,一者瑪森,另一位則是希婭,前者張揚,后者柔善,斏性谏辖鐣r,雖然女王態(tài)度曖昧不明,但在蜂的口傳言談中,她即是無可爭辯的帝女。
十六年前,瑪森被母親的親信追殺,跌落下界,自此蹤跡不明。民間傳言帝女欲弒母上位,計劃敗露而遭反殺,而貴族們認為,這是女帝為她偏愛的女兒希婭鋪路。
希婭的父親是女帝最寵愛的面首,所以作為他的女兒,希婭與有榮焉。女帝對兩位王女的態(tài)度向來令人捉摸不透,但明暗處無數(shù)雙眼睛看到,被稱為“蜂的藏書閣”的池淵被女王任命為希婭的先生,而第一雄蜂子蚩是她的騎士。
于是眾所周知,希婭是被女王寵溺的王女。
年逾千歲的陛下已經(jīng)病得纏綿床榻,近來將死的消息傳開?杉幢闳绱,這位年輕時殺光所有姐妹上位、深不可測的帝王,依舊沒有擬訂自己的繼承人。
只有希婭了吧,就是希婭了吧,蜂都這樣想。
希婭柔弱,但卻仁善。她被保護得極好,通身帶著沒見過骯臟、沒被陰暗吞噬過的干凈純善,仿佛溫室里最嬌嫩的花。
在瑪森失蹤的這十六年里,她仿佛明珠拂塵,越發(fā)閃閃發(fā)亮。再加上她具有池淵與子蚩的輔佐,支持她成為帝女的聲音越來越大。
與擁有女王寵愛、民眾擁戴的希婭相比,瑪森則被丟在十六年前。
各式各樣的道聽途說填補了這位驚才絕艷的王女空白的這些年,賦予她無與倫比的經(jīng)歷,蜂在茶余飯后津津樂道,僅此而已。
她一無所有。
“所以,殿下,您現(xiàn)在的處境相當危險呢!贝骄鋒利的男人勾著唇角,洞若觀火卻又幸災(zāi)樂禍。
這是只惡劣的雄蜂。
瑪森慢慢將長發(fā)束起,不以為意地接過話:“危險?”
她的話沒說完,語意卻表達得清楚。
“您可真是了不得啊。”
離人微笑著,欣賞著這孩子目空一切的傲慢。
“了不得?”瑪森感興趣地回過頭來,咀嚼著這個贊美她的詞語,“說起來,你比我更適合這個詞語。”
“為什么你會選擇我呢?”,瑪森挑撥道,“如果想取得從龍之功,你該去擁躉希婭。暫且不論當今形勢,你連我愿不愿意成為帝女都沒問過!
他笑瞇瞇地重復(fù)她的話:“你猜,為什么我會選擇你呢?”
“我在下界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其中有句話——從本質(zhì)分析問題……讓我猜猜,你跟隨我,為了什么?”她慢下步子和離人并肩,再饒有興趣地圍著他繞圈,“金錢、地位、雌蜂……都不是?”
王女侵略性極強的鎏金色眸子對上他,她企圖從他的眼里找到答案。
都不是呢。
這個危險的雄蜂眉眼彎彎,不在乎她這些幼稚的小動作。
他避而不答這個問題,反而問她:“既然知道我不是女王陛下的親信,也不是貼近王室的貴族,卻了解這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您怎么能留一只來歷不明的、危險的雄蜂在身邊呢?”
“危險?”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和他過招的興趣,塌下肩膀疏懶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人!
她說完,就快步往前走去。
三、
“我聽說,瑪森回來了呢!
中庭栽滿了嬌嫩的粉玫瑰,那是希婭最喜歡的花。她空閑的時候會來這兒走走,偶爾折下一朵最喜歡的帶回寢宮,將它插在書桌上的花瓶里。
母親大人曾說,她是蜂的粉玫瑰。
她坐在花叢旁的秋千上,穿著小皮靴的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蹬著地面,華麗的裙擺被風揚起又落下。
“嗯?”向來冷淡的子蚩罕見地露出興味的表情,“是的,很多人在傳!
“子蚩,你是怎么想的呢?”嬌嫩的王女偏過頭,和她的騎士對視著,大眼睛里滿是迷茫和不安。
她什么都不知道,卻嗅到了暴風雨前夕那點壓抑的潮味,并且為之瑟瑟發(fā)抖。
她習慣性地想依賴他們。
可她從那雙眼里什么都沒有看出來。
“不必害怕!
和她對視了一眼后,子蚩輕輕垂下眼。
瑪森帶著一只來歷不明的雄蜂大張聲勢地回到巢。沸反盈天中,女王為她舉辦隆重盛大的接塵宴。
衣香鬢影,言笑晏晏。
這位在蜂的歷史上空前絕后的王女,于萬眾矚目下,利落地撩開披風,在女王面前單膝跪下,畢恭畢敬地親吻她的右手。
女王穩(wěn)坐王位,支頤凝視著自己長大了的女兒,冷淡地接受了她的吻手禮。
離人在人群之外注視著這對母女,神情莫測。
希婭問池淵的看法,沒得到回答。
她抬頭看向他,卻發(fā)現(xiàn)他和身后的子蚩一樣,正凝望著臺上的女帝和瑪森,眼神復(fù)雜。
貴族們兩三成群,竊竊私語。
這場暗潮涌動的宴會順利地結(jié)束了,期間什么都沒發(fā)生。
“你很失望么?”瑪森社交時間結(jié)束,回到離人身邊。
“哦?并沒有呢。”他用酒杯擋住彎起的嘴角,“這一杯,敬這位了不起的殿下!
雖然動作優(yōu)雅禮貌,但他的確是一個城府極深、性格惡劣的東西。
那天她問他想要什么,他避而不答。她在他的眼里看不到那些世俗的欲望,只找到對于自己的濃厚的興趣。
他的嘴緊閉,眼睛卻仿佛在說,我只是為了找個樂子。
找一個危險的樂子。
多荒謬啊。
“殿下,玩夠了嗎?”這個荒謬的人打斷她的思路,笑盈盈地示意,“您該回去休息了!
嗯?
被看出來了。
她出生在王室,向來明白那些自持身份心高氣傲的貴族們有多惡心。所以她端著一杯酒,打著社交的名號,自顧自地走開,將他一個人丟在風尖浪口。
沒有王女引薦,沒被賦予身份,一只身份不明的雄蜂,是這個宴會的食物鏈底端,被眾所蔑視。
她也是一個頑劣的人,想打破他往常從容的面具,想看他被爬蟲般惡心的貴族們?nèi)浩馂殡y卻又不得不皺著眉頭忍耐,或者被刁難得手足無措的模樣。
很可惜,這些期待的畫面都沒有出現(xiàn),她很失望地發(fā)現(xiàn)他依舊游刃有余。
嘖。
真是無趣。
離人被她這副失算而怏怏的樣子逗樂了。
瑪森帶著離人往寢宮走,中途被希婭和擁簇她的雄蜂們攔住。
暗中,無數(shù)雙眼睛聚焦過來。
希婭拉著她,笑容天真,聲音甜美:“瑪森,剛才你忙著交際,我沒有打擾你。你不在的這些年,我很想你,也很擔心……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母親和他們都避而不談……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她說著說著,聲線顫抖起來,那雙純澈爛漫的眼里幾乎瞬間漫上了眼淚。
離人過耳幾句,對姐妹重逢沒了興趣,反而打量起她身后的池淵和子蚩,然后輕輕地,彎起眼睛。
瑪森用冗長又空泛的官腔打發(fā)走她。
兩撥人擦肩而過,風平浪靜。
回想著方才的場景,他稀有地泄露情緒,直白的諷刺從他嘴里出來,也仿佛綿綿的情話:“同為王女,您和那位可謂天差地別!
“嗯?”瑪森回過神來,惡劣地笑了,“不知先生是否聽過隔帳有耳?”
離人明顯地感受到,自從回到巢,這孩子周身的氣場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她本人也從逍遙肆意的散人,成了鋒芒畢露的獵人。
偶爾還會有點令他猝不及防的壞心思。
“聽過,”他從容地啜了笑,“但也聽人說過,這得因人而異。”
誰比誰傲慢。
瑪森嗤地一聲笑出來。
四、
希婭在很多年前,就決定要成為女帝。
因為巢落在瑪森手里,會變得非?膳。
很多年前,女帝曾在王殿里召見兩位王女,問她們對于巢的打算。
希婭追求五常八德,信奉仁以大義,她憧憬地描述了一個溫良恭謙的巢,而瑪森,冷酷地只說了四個字。
她說,弱肉強食。
她推崇慕強的森林法則。
希婭在那瞬間,從心臟冷到足尖。
在她瑟縮的背景板前,女帝帶著壓迫的眼神沉沉地籠罩住瑪森,似乎要將那纖細的身體壓垮。
可她昂首挺胸,毫不畏懼地與女帝對視。
良久,母親恨鐵不成鋼地斥道:“無責。”
沒過多久,瑪森便失蹤了。
但希婭清楚地記得,那種渾身發(fā)冷的感覺。
她要避免那樣可怕的未來,所以她必須成為蜂的王。
十六年前她便看到了自己與瑪森的差距,因為它巨大得難以橫亙,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放棄了掙扎。
但是,她和瑪森不一樣,瑪森是誰也抓不住的風,友人如過往云煙,而她有父親,有池淵,有子蚩……還有那么多優(yōu)秀強大的雄蜂追隨。
有了他們,她就有底氣站在瑪森的對面,享受女王的寵愛,接受帝女的身份。
更不論現(xiàn)在,她在母親的溺愛與蜂的擁戴中得意忘形,而瑪森,一無所有,身后只有個慣于微笑的雄蜂。
會贏的吧。
會嗎?
她顫抖的手拽住子蚩的衣袖,抬頭問他:“你會幫助我的,對嗎?”
幫助我,和強大的瑪森同臺打擂。
半暗的走廊上,只有壁燈破開一小團光明,高大的雄蜂面容隱在暗處,神情莫測。
他沉默良久,才語氣平淡道:“您累了,早點休息!
寢宮門口侍立的女傭快走到她面前來。
此時,離人作為王女的門客,正在瑪森的寢宮里與她同桌飲茶。
飲的是他剛在這位王女的欺壓下親手沏的茶。
“之前您責怪我沒有過問您的意見。那么,請問,您想成為女王么?”他的屈指叩在木桌上,語氣甜蜜得近似誘惑。
“想?”瑪森用杯蓋刮著茶沫,聞言哂笑道,“我可不想被禁錮在那個冷冰冰的座椅上,但我得是!
她呡了口茶,舒適地瞇著眼補充:“希婭成不了器,身為王女,我該負起這份責任。”
我既然生為王女,享受了這份驕傲,就該承擔這份責任。
瑪森有些累了,乖順地收起身上的刺,一時間顯出些人畜無害的柔軟。
離人垂著眼看她,難得沒有開口。
氣氛有些莫名的溫馨。
這樣溫和的相處對于他們來說很陌生。
她看他是趁手的工具,他看她是有趣的玩具,因為她偶爾的試探,和他時而的挑撥,他們通常是針鋒麥芒地對峙,或者話里藏刀地過招,少有平靜的時候。
但也不是沒有。
這只雄蜂有千面萬面,令她眼花繚亂,她看不清他的年齡,猜不出他的故事。
他喜怒不形于色,情緒莫測,上一秒笑容甜膩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下一秒就翻臉摁著她的背推進坑底。
關(guān)于他的一切都曖昧不清。
但瑪森確定,他對自己沒有太大的惡意。
以及,不可否認,在他的潛移默化下,她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
他是一個沒有社交距離的人,鼻尖碰鼻尖的距離不足為過,偶爾也會有些溫柔的逗弄和故作親昵的玩笑。
或許就比如現(xiàn)在。
“啊,不早了呢,我尊貴的帝女殿下,”這個男人柔和下眉眼,透出一種奢侈的溫柔。
他推開座椅,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捧著她的右手印下一個晚安吻:“晚安,希望您今晚能有一個甜蜜的夢!
或許這次也是一個玩笑。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瑪森望著那個高大的身形慢慢走出她的寢宮,懶得去猜他九曲回腸的心思。
本著愉快合作的關(guān)系,她才紆尊降貴地回復(fù):“嗯,好夢!
女仆為他推開了門,半身出門的男人因為這句回答收回邁出的腳,側(cè)過身,側(cè)臉線條被光線勾勒得鋒利而流暢,他唇角微微勾起:“承蒙厚愛,我的小殿下。那么,請您今晚不要忘記到我的夢里來!
五、
瑪森的行動很快。
不出三天,她便拉攏了一位長老。
女王上任之際,巢指定七位長老,輔佐她治理蜂的子民。七位長老各司其職,將漫長的一生獻祭給他們所忠誠的女王,隨著她的隕落而消亡。
這位長老手握蜂一半的兵權(quán)。
這是希婭不敢涉足的區(qū)域。
蜂擁有強健的身體,和無上的戰(zhàn)斗力。伴隨著這項性質(zhì),這個種族尚武、慕強,甚至于嗜血。
就如在下界的瑪森,被人類視作神明敬仰的她不喜歡信眾獻祭給她的食物,為了享受興奮,她會主動狩獵。
希婭推行的那套綿軟的政策,只能寬慰被欺辱的弱者,不適合這個殘忍的種族。
她有自知之明,還沒愚蠢到和這些崇尚殺戮的雄蜂掰扯仁義禮智。
擒賊先擒王,這一出瑪森玩得漂亮。隨著時間推進,將、帥、士、卒,都會歸順到她門下。
與此同時,離人,這個不明底細的雄蜂的恐怖性顯露出來。
他獨身一人,沒有顯赫的身世,沒有錯綜的關(guān)系,卻緩慢而決然地,穩(wěn)穩(wěn)扎根在舉足輕重的大長老旁,然后抽枝發(fā)芽。
那是瑪森都不敢輕率觸碰的領(lǐng)域。
她百歲出頭,尚算一團初出茅廬的小狐貍,縱然腦子靈活,對上這個老謀深算、走一想十的老狐貍也夠嗆。
然而離人依舊應(yīng)付自如。
真是可怕啊。
書房,正與長老們相談甚歡的離人仿佛有所感應(yīng),抬眼,透過雕窗,不期然地對上她的眼睛。
他彎眼一笑。
瑪森肅然起敬。
等希婭惶恐地發(fā)現(xiàn)時局變化,大勢已然朝向瑪森傾倒。
而距離她歸來之日,才不過數(shù)月。
“我要、我要見那個離人……”她預(yù)想到瑪森統(tǒng)治下的未來,顫抖的手指攥緊了子蚩的衣擺,“我必須要見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變成那樣?
“希婭……”池淵皺眉看向她,企圖讓她明白,那并不是一個可以輕易招惹的人,卻又在她崩潰的眼淚里,剩下的所有話化作一聲長嘆。
“今天有個奇怪的預(yù)約哦。”
不知何時,種滿粉玫瑰的中庭里,擺上了一張小茶桌和兩只小竹椅。
離人熟稔地沏好了茶,然后閑適地看著清碧的茶水沒入小王女的唇縫。
“嗯?”瑪森不以為意地接過話,注意力卻又被別處吸引,“這兒怎么開了幾株紅玫瑰?”
春夏之交,粉玫瑰鋪天蓋地地綻放,占領(lǐng)了視線所及,然而幾叢殊艷的紅玫瑰傲然挺立其中,奪去了人們所有的關(guān)注。
草木葳蕤,鶯飛蝶舞,中庭空闊得仿佛看不到邊界,只有遠處低頭侍立的女傭。
“紅玫瑰?”離人隨著她看向那些高傲的紅玫瑰,“我讓人栽的。”
瑪森望向他,不可思議:“你喜歡紅玫瑰?”
“可能吧。”他笑瞇瞇的,不置可否。
瑪森沒糾結(jié)這個問題,將歪樓的話題重新拖回去:“你說的奇怪的預(yù)約是指?”
應(yīng)該是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如果不重要,離人也不至于和她提起。
“池淵送過來的邀請,您猜,想見我的人,是誰?”他端起茶杯晃了晃,又放下,嘴角揚起,似乎在詢問她的意見,“說起來,那天發(fā)現(xiàn)了一點有趣的事情,今天要不要順便告訴她呢?”
離人雖然沏茶一絕,可從來不喝。
但他是個奇奇怪怪的人,所以沒必要深究。
答案顯而易見了。
兩人心照不宣。
再往下推,希婭,已經(jīng)按耐不住了。
跳得這么早,真是沒有一點耐心呢。
他將茶杯推到瑪森面前,眉眼彎彎地想,然后戲弄她:“您看起來十分淡定呢,不怕我倒戈么?”
他給她細細算:“就算如今絕大多數(shù)的長老偏向您,但民眾擁護的卻是那位殿下。最重要的是,女王陛下態(tài)度曖昧不明,為君多年,她也該明白水能覆舟的道理……更不論,那些長老,向女王獻出了自己所有的忠誠,一旦女王選擇了她,您滿盤皆輸。”
她現(xiàn)在只是走出了最簡單的一步。
這才僅僅是一個開始。
成王之路,血腥而漫長。
在女王按兵不動的前提下,希婭擁有她難以逾越的優(yōu)勢——這十六年來,一天一年累積的龐大的名望。
“不,”他揮卻她發(fā)散的思維,甜膩的微笑仿佛致命的蠱毒,“您明白的,這并非不可超越!
是有方法。
而且是唯一的、完美的捷徑。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在逃避這條路。
他們都心知肚明。
然而現(xiàn)在這層紙被他挑破了,他還逼迫她必須去做個選擇。
她該怎么辦呢?
瑪森茫然地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聽他從容不迫地篤定道:“這是必經(jīng)之路!
兩人僵持著,氣氛一時有些劍拔弩張。
“呀,”離人輕輕一笑,打破了對峙,他看著對面年幼的王女,眼神悠長,像是在懷念,“您果然還是個孩子呢。如果陛下知道了,或許會很失望吧。”
瑪森垂下頭,悶聲道:“我知道了!
“很期待您的選擇!彼佳蹚潖,隔岸觀火。
瑪森沒回來之前,中庭是希婭的天下。
女王不喜歡吟詠風月,中庭荒蕪她視若無睹,中庭秾麗她不置可否,她是冷漠深沉的帝王。
只有希婭,她種粉玫瑰,也種粉色龍沙寶石,一點一滴地為中庭填滿柔軟的色彩。白色花欄上擺滿了盆栽,花團錦簇中架起了秋千,旁邊還佇立著她忘記喚人收回去的畫架。
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恍如隔世,瑪森歸來之后,她惶恐不安又手忘腳亂,已經(jīng)很久沒有細細賞過這些美麗的花兒了。
對面的男人屈指叩了下桌面,骨骼與木頭的敲擊聲將她從自己深陷的思緒中拖出來,她茫然地微笑著,聽他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您身體有恙,讓池淵告訴我即可。我還沒有苛刻到利用這點小事敗壞殿下的風評!
他在挖苦她么?
“實在是不好意思,”柔弱的王女剎那臉色煞白,不住地道歉,“對不起,是我走神了。”
“嗯?不必在意。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名聲到底如何!彪x人勾著笑,目光在她身后的池淵與子蚩上徘徊,“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會面,居然要讓一位王女帶上她的兩大護法呢!
“怎么?他挑釁道,“是怕我吃了她?還是說,身為一位王女,竟然連孤身赴約的勇氣都沒有?殿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小小的會面,是您提出來的吧?”
一番話夾槍帶棒,激得希婭窘迫得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她不得不轉(zhuǎn)過頭,讓他們倆退下。
“希婭……”池淵無奈地看著她,進退維谷。
初一見面就鋒芒畢露,這只雄蜂看似彬彬有禮,實則滿身利刺。沒了他和子蚩,希婭就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別說策反他,指不定得被牽著鼻子走。
但他已經(jīng)將話挑露到這個份上,他倆絕對不能再留下來。否則只要他對外透出一點風聲,身為王女的希婭顏面無存。
一個強大種族的統(tǒng)治者,不能與怯懦沾上哪怕一點兒關(guān)系。
不能走,又不能不走。
只能說,不愧是她啊,連臣服于她的部下都是如此扎手。
他從希婭的眼中看到一種強烈的乞求,乞求他和子蚩趕快離開,她不愿意在那人的部下、這只微笑的雄蜂面前折了面子,哪怕血本無歸。
池淵嘆了口氣,他覺得最近嘆氣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
他和子蚩對視一眼,最終選擇成全她,躬身退卻。
一望無際的中庭只剩下離人和希婭,這個捉摸不透的雄蜂閑適地啜著笑。
拋開他滿是壓迫的氣場,這只雄蜂生了副千載難逢的面容,鳳眼瀲滟,紅唇白齒,線條流暢又鋒利。
希婭所窺探的,在瑪森身邊的離人,他的眼神甜蜜得仿佛阿弗洛狄忒呢喃的愛語,薄唇吐露出潘多拉的魔咒,他助長她的野心,勾引她的墮落,他是只攝魂勾魄的妖精。
這是只多么強大的雄蜂啊,強大到讓人忍不住心動。
為什么先遇到他的人,是瑪森呢?
“閑雜人員已經(jīng)清理完畢了,那么,”她仰慕的這只雄蜂從容不迫地看著她,甚至還安撫性地笑著,“殿下,請問,您是想策反我么?”
他和善地微笑著,鼓勵她說出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話,仿佛一旦她肯定了他的疑問,他就會心甘情愿地倒戈。
如果瑪森在這里,一定會先發(fā)制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不能讓這個恐怖的男人掌握對話主動權(quán),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可希婭不知道。
希婭被一下子說中心思,驚出一身冷汗。
她囁嚅著,對上他鼓勵的眼神,欲言又止。
只是沒有那兩條狗在身邊,這朵粉玫瑰看起來忐忑極了。
真是無趣啊。
離人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忍耐快消耗光了,可希婭渾然不覺。
這是個徹底雙標的人。對于他感興趣的,他有無盡的耐心去試探她的反應(yīng)、觀察她的成長,甚至因此而欣喜的時候,愿意隱晦指點一二。他比高位上殷殷期盼的那位,更渴望見證她的蛻變。但面對無趣的東西,他完全沒性子陪她癡人說夢。
“策反,是要利用條件說服我加入你,”他說到這里,饒有興趣地傾身問她,“你打算用什么誘惑我呢……難道是那些追隨你的雄蜂么?”
他的氣場瞬息改變,沉重地抑遏住她,而他眼神犀利地和她對視,容不得她有絲毫逃避。
希婭仿佛被死死地摁在原地,嚇得一動不動,驚悚之余,窘迫感油然而生。
這是多么辛辣的諷刺啊,一點都不掩飾。
可他在瑪森身邊,分明不是這樣的。
瑪森身邊的離人,是輕浮的、甜膩的、恭敬的、毫無攻擊性的,所以她才有勇氣約他見面,甚至敢揮退池淵和子蚩。
可是,她能用什么東西留住他?
她能拿出什么?
什么也不能。
這只雄蜂氣質(zhì)不凡,在他面前提起那些眾人追崇的俗物,仿佛在自取其辱。
……那么,瑪森呢?
瑪森能用什么,得到他?
于是,五味雜陳中,混入了一絲羞惱與不甘,并且它們在心中無限擴大,幾乎要沖到嘴邊。
離人被她的表情逗樂了。
他再度傾身,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愜意地分析她此時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并公之于眾:“我猜,此刻你在心里想,那位小王女呢?”
“你覺得呢?”離人笑瞇瞇地羞辱完她,又慢條斯理地坐回原位,一副大氣的模樣,“其實嘛,對于那些可愛的孩子,我也不是一定要報酬的呢!
“那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不是么?”他惡劣地笑著,一字一句丟下一個個重磅炸彈,“沒有人會不喜歡她,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與跟隨在你身后的兩位騎士。你說對么?”
他在……說什么?
希婭聞言,如遭雷擊,不可置信地抬頭和他對視。
他在騙我!
她不信。
可是……
對面那個人,他撐著下巴,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她,頑劣地笑著,只等她的那句“不信”出口,然后順勢落井投石。
假的么?
她遲疑了。
可她不敢開口詢問,怕再聽到那個男人補充更加恐怖的東西。
然后,慢慢地,她混沌的大腦開始主動分析他的話,那些往常被她忽視的細節(jié)、想不通的環(huán)節(jié),在一瞬間通通浮上腦海,歇斯底里地叫囂著。
比如說,母親望向瑪森復(fù)雜的眼神、拖延至今久久未定的王儲、子蚩對瑪森不加掩飾的欣賞、池淵在她的野心里無數(shù)次的嘆息……太多太多,那些細碎的瞬間隨著他的當頭一棒,剎那在她心里泛濫成災(zāi)。
希婭恍惚著,內(nèi)心防線全部崩潰。
離人支頤,愉悅地欣賞著這朵絕望的粉玫瑰。
被圈養(yǎng)在王宮里的小公主眼圈泛紅、可憐巴巴地仰視著他,被欺負壞了的樣子。仿佛只要他一個肯定的笑容,她就會像個孩子一樣,撲到他懷里嚎啕大哭。
多可笑。
“啊呀,不早了呢,”這個殘忍的男人裝模作樣地微笑道,“我得回去見我的小殿下了,否則她認為我背叛了她呢。感謝您的邀請。這場見面令我十分愉快。”
他站起身,身形挺拔高大,陰影籠罩著她:“王儲之爭歷來十分激烈。當年八王混戰(zhàn)、女帝脫穎而出再弒母上位的戲碼,讓我忍不住拍手叫好。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比女帝更勝一籌的小殿下,非常期待她在這個舞臺上的表現(xiàn)。很可惜,她的對手,太不成器了。你敗壞了我的興致,必須得補償我!
你可見過那樣的王女?
即使跌落谷底,也清醒著、高傲著。
你又如何能望其項背。
“謝謝您,取悅了我!彼┫律,附耳甜膩道,仿佛情人吐納愛語,“您絕望的表情,可太美味了。”
六、
十六年前,深夜,萬籟俱靜。
女王捧著一支匕首,命令瑪森殺了自己。
她不敢。
于是,不久后,她就被女王的親信驅(qū)逐,一路逃亡到下界。
“你恨她么?”離人曾經(jīng)問過她這個問題,甜膩的笑容里藏著致命的毒蛇,時刻準備著探頭咬她一口,“那十六年里,你被她放逐到下界,灰頭土臉地活著。而希婭,則被允許留在女王身邊。你命懸一線時,那位公主正由兩個俊美強大的雄蜂作陪,在中庭賞花。而等陛下式微,允許你歸來爭奪王儲時,經(jīng)過這空缺的十六年,你一無所有。你的競爭者卻在溫室里無風無雨地長大,滿臉天真爛漫。你費力求取的一切,都被她出色的擁躉者捧在手里獻上。真偏心啊,你不恨么?”
她在下界過得確實不好。
沒有什么是這只雄蜂不知道的。
那年,她被女王的親信追殺,一路奔逃闖入下界,滿身是傷地昏迷在路旁,被宋門捕蜂人帶回祖宅。
她太過年幼,斗不過集結(jié)的捕蜂世家,被生生囚禁了六年,才逃離那個噩夢。
逃脫后,她被南宋北唐聯(lián)合其他零碎的捕蜂世家通緝,往后八年一直在逃亡中,直至她強大到所有人不敢再把她當做功勛,捕蜂人見她繞道而行。
方才苦盡甘來。
她大張旗鼓地在人間晃蕩,人類懼怕她,敬她為神明。
瑪森瞥他一眼,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問他:“為什么要恨呢?”
離人聞言哈哈大笑,說她是個聰明的孩子。
為什么要恨呢?
從頭到尾,只有希婭不曾察覺,女王身邊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女王,有多寵愛她的瑪森啊。
子蚩的強大和池淵的溫和會禁錮她的無限成長,讓她成為一個只會縮在雄蜂背后乞求愛憐的小公主;女王的注視會給她套上沉重的枷鎖,限制她的肆意綻放,讓她成為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繼承人。
沒有人可以成為她的阻礙。
女王陛下決不允許。
母親大人予她自由,予她傲慢,予她恣睢,在摸清了她是一個怎樣的孩子后,予她野蠻生長,甚至予她以性命。
她是被這個冷酷的女王,全心全意且不顧一切愛著的孩子。
深宮,午夜,萬籟俱寂。
“那么,我偏愛的孩子,”女王已年逾千歲,即使身患重病,依然美艷雍容,她握著那支匕首,遞給瑪森,與十六年前如出一轍:“殺了我!
她要她弒母上位。
沒有什么能比殺戮更能震懾巢。
沒有什么能比踏著帝王的鮮血走上王位,更能讓這個兇殘的種族俯首稱臣。
哪怕希婭處心積慮積攢了多年聲望。
野蠻生長,血腥稱王。
她的母親大人,自從看清了她,就算遍了前路。
這是她的必經(jīng)之路。
她必須得這么做。
曾經(jīng)年幼的瑪森沒有接過匕首的勇氣,也沒有弒母的絕心,讓深愛她的母親無比失望。而十六年絕地求生的磨練,瑪森見識了太多,也經(jīng)歷了太多。
她舉起匕首。
天色微微泛白,王殿外等待了一夜的離人終于等來他的小殿下。
表情空洞,神色恍然,濺在唇角的血液沒有干涸,或者還是熱的,緊握匕首的手臂微微顫抖,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經(jīng)過他也沒有停下。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他微微一笑,伸手拉住了這朵不知道要飄去何方的云,斏槃荼粨砣霊牙铮y得沒有掙扎。
她才不過百歲出頭。
這樣短暫的歲月,于他不過眨眼一瞬,就倏然從指尖流失。于蜂漫長的生命而言,她還只是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軟綿綿地窩在他懷里,還沒從剛才那場可怕的殺戮中回神。
這副無助的模樣,讓他莫名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他年少時曾欠下女王一份人情。
多年后,他來還這份人情。
女王即使知道他神通廣大,卻別無他求,只說想要他教個孩子。
孩子?
那年他鋒芒極盛,指著角落里那個怯生生偷看他的粉團子,直言不諱道:“這個太蠢,教不了!
名為希婭的粉團子聞言“哇”地一聲哭出來。
“不,不是她!北菹?lián)u頭,臉上難得流露出身為母親的溫柔與驕傲,“那孩子名為瑪森。除了你,沒人能教她!
女王沒有解釋,只讓人喚瑪森過來。
幼崽期的瑪森就這樣一步步走進他的眼里。
黑發(fā),鎏金眸。
明明生了雙極其熱烈的眼,卻偏偏冷漠得仿佛沒有靈魂。
他不顧她拼命掙扎,抱起她,困在懷里貼著鼻尖細細觀察。
良久,他饒有趣味地應(yīng)下了女王的請求,說:“我答應(yīng)了。你說得對,除了我,這世上沒人可以教她!
小瑪森再一次逃脫無果,郁悶地伸手錘他,不癢不痛的。
他不在意,捏著幼崽軟綿綿的手,強行和自己拇指對拇指貼貼,幼稚地定下一個承諾:“就當你答應(yīng)了。”
“不過現(xiàn)在時機未到!彼裘迹θ莺敛谎陲,“小東西,我還挺喜歡你,算我們有緣分吧!
“別怕,小東西,”百年滄海桑田,他應(yīng)諾來到這個小姑娘身邊,陪她度過一生中最失落、迷惘與輝煌的時刻,眼見她雕琢成器。
他一言不發(fā),只是抱著她,一下一下輕輕撫著她的背。
在無聲的撫慰中,攥得發(fā)白的手指逐漸脫力,緊握多時的匕首“哐當”一聲落地,她的手痙攣著、探索著,慢慢爬上他的背。
一個完完全全的擁抱。
“你從來沒有讓女王失望。你是她唯一愛過的孩子,也是她命令世人銘記的驕傲!彼麥匮园矒徇@個無助的孩子,“你也沒有讓我失望過!
“天亮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彪x人抱起她,將她的臉壓向胸口,慢慢往前走,在第一縷穿透云層的晨曦中,輕輕笑了,“需要陪床服務(w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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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擱書停筆、渾渾噩噩一年后,重新拿起筆寫下的第一篇文字。
我發(fā)現(xiàn)當一個人停止思考就會變得非?膳。
在這一年里,我原來積累多年的一大堆素材逐漸只剩下一點淺淡的印象,然后慢慢開始詞不達意、想說的話無法組織充分表達出來,最可怕的是,我逐漸變得懈怠起來。
我不再有那么多奇思妙想,也不再注意生活中零碎的美麗,只是每天捧著手機毫無靈魂地肝游戲,刷小說、老福特、b站等。
睡眠不足,大腦空空,思維遲鈍。
我覺得這樣不行,于是強迫自己撿起筆。
這篇我寫得很艱難,同時很爽。我企圖使它變得流暢、老成、凝練一點,也在反復(fù)修改中刪除表達中的語病。
大家將就著看看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