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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歡
《阿歡》
舒悅凌/文
2022/4/20
我其實應該是要恨阿歡才對。
直到現(xiàn)在,十幾年過去后,我下巴上的疤痕依舊在。每當別人看見詢問或者夜深人靜我獨自一人觸碰到這條疤痕的時候,總會想起她。
拜她所賜,我差點死了。但也得老天保佑,我撿回一條命。從此,那道疤痕,便深深刻在我的身體上。它時刻提醒著我,在我的生命中,有一個叫阿歡的人來過。
******
我時常在想,如果阿歡沒有死的話,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子?
時間過得太久,我差不多忘記了阿歡的長相。
只記得她那時比我高大,頭發(fā)半披著,像是許久未梳頭,身上的衣服也是好些天沒換。經(jīng)常喜歡往人堆里湊熱鬧。
盡管大家都不喜歡她。
小時候大家喜歡玩的東西多了去了。像跳山羊,踢毽子,捉迷藏,彈石子,跳繩等等。這些每天放學回來,我們都會聚集在一起。
那個時候,鄉(xiāng)下還不是清一色的方磚力瓦,而是土房子居多。
那時候的老坑每到冬天,也很暖和。
大家門口的地方總是很長很空,兩邊栽種的大樹,足足有七八米那么高。夏天的時候,樹上會有很多知了。
褪了殼的知了可以當藥材使用,這是村里的老中醫(yī)爺爺告訴大家的,所以我們每年夏天都會專門去上樹撿知了殼。
當然,運氣好的話,還能逮到活的知了。
那個時候,我們這群孩子喜歡新鮮事物,聽說炸知了很好吃,就干脆試了試。
可是看見知了那雙眼睛的時候,我還是害怕了?傆X得它死不瞑目,阿歡直接上手擰下知了的頭,塞進嘴中,油炸過的知了很脆。
“給,屁股你吃。”阿歡把剩下的給我。
我怔怔地看著她,不敢下嘴。
即便我自己心里進行了很長的思想建設,但一想到知了那雙眼睛,還是不敢。
阿歡盯著我,說:“再不吃就涼了。”
“……”我看著那油炸的半截知了尸體,弱弱的問了一句:“阿歡,它屁股有屎嗎?”
她當即瞪了我一眼,說:“你見過螞蟻拉屎嗎?”
我被懟的啞口無言。
“看,你哥來了!”阿歡突然喊道。
我舉目四望的時候,忽然感覺嘴中被塞進了一個東西,等我咽下去的時候,阿歡捂著肚子大笑:“知了屁股的味道如何?哈哈哈~”
我哭著跑回家,發(fā)誓再也不和阿歡玩了。
******
臨開學前的一天,阿歡一個人在家門口跳繩子。
她把繩子綁在兩棵樹之間,自己一個人玩。
和我之前一樣,沒人的時候,我也是這樣。
那個時候門口的大樹,成為我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像是個默默無聞的知音、朋友一樣,看著我們一個個長大。
阿歡看見我,邀我過去一起玩。
她比我高,玩這類游戲很有優(yōu)勢,我玩不過她。沒幾下就累得氣喘吁吁,“我跳不動了,”我?guī)缀鯍煸谝活w樹上。
“這才多久啊,你就跳不動了!卑g站在一旁數(shù)落我。
我看了她一眼,破罐破摔:“沒辦法,我天生氣血不足!
“那你應該多吃一些紅棗!彼局业囊骂I,把我從大樹身上拎出來,“紅棗補血養(yǎng)生。你們家不是種的棗樹嗎?”
我有些不高興,悶悶道:“是種的棗樹,可是它在豬圈里!
我們家原先有兩棵棗樹,早些年大伯家和我們家分開的時候,長長的院子一分為二。我最喜歡的棗樹,長勢很好的棗樹,被劃分到了大伯他們那個院子,從此圍墻一落,我們只能兩兩相望。
而留在我家院子里的,因為一直沒結(jié)棗,我媽就以為樹死了,后來買回來兩只小豬仔,拴在棗樹下,做了個簡易的豬圈。
哪知還不到一年,那棵棗樹起死回生一般瘋長。我和我媽都驚呆了。
阿歡去我家玩的時候,趁我喂豬的功夫,越過兩只小豬仔,二話沒說就爬了上去,坐在樹杈上,順手摘了幾顆大棗,抓起衣角擦了擦,然后塞進嘴里。
“很甜誒!”阿歡沖著我喊。
我抬頭看著她,一臉嫌棄:“別,這里可是豬圈。沒染上豬味兒都謝天謝地了,你還吃的美滋滋!
她起身,又往上爬了一點,摘了幾顆朝著我扔下來:“你嘗嘗。”
她一共扔了五次,四個都掉進我腳邊的豬盆里,只有最后一個因為砸在脖頸處,被我雙手抓住。
我低頭看了一眼,掉在豬盆里的紅棗都被小豬仔給吃了。
伴著小豬仔的叫聲,我學著阿歡剛才的樣子,撩起衣角擦了擦,確定干凈后,才小心翼翼地放在鼻子邊聞了聞:“……”
還是一股豬味兒。
阿歡又摘了一顆棗丟我腦門上,笑嘻嘻說:“別聞了,你站在豬圈里,聞來聞去都是你家小豬仔的味兒。這就跟臭豆腐一樣,其實吃著可甜呢!”
我在阿歡的蠱惑下,像觸碰禁果一樣,咬了一小口。
甜。
很甜。
是阿歡說的那樣,真的很甜很甜。
“怎么會這樣?”我把剩下的吃完,抬頭望著她。
阿歡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你家豬圈這棵棗樹很甜就是啦~”
阿歡這個時候其實已經(jīng)病了。
她忘了棗樹和我們種植蔬菜瓜果一樣,都是季節(jié)性的。
想到村子里傳她發(fā)瘋病的事情,我心中忽然一窒,緩了一會兒說:“被隔壁那家的小哥給偷了。”
其實已經(jīng)是很早的事情了。
隔壁那個小哥,偷了一大半,還剩下一小半的時候,被我哥發(fā)現(xiàn)了。
然后他倆狼狽為奸,瞞著我繼續(xù)把剩下的摘完。
我那時還沒學會上樹,想吃棗的時候,都是用竹竿敲打,等落在地上了,然后去撿?纱蠖鄶(shù)的棗,都掉在了豬圈內(nèi),有的被小豬仔吃了,有的和豬圈里的糞坑融合為一體。
那個臭氣熏天的環(huán)境使我沒法長時間停留,所以我只有阿歡來的那一次,真正吃上了棗。
后來的棗都被我哥和隔壁家的小哥分著吃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哥從外面逛回來,渾身臟兮兮的,頭上還插著兩根雞毛。路過阿歡家門口的時候看見我,他看見我和阿歡在玩,站在路中間喊了一句:“回來!”
我那時性子弱,基本是我哥一喊一吼,就乖乖聽話的。
“你們又玩捉迷藏,不帶我。你還躲在雞窩里了!”我沖著我哥大喊。
他看了我一眼,胡亂抓了幾下,頭上的雞毛掉了下來。
我跟著他回去。
“你以后離那個瘋子遠一點!憋埐硕松献赖臅r候,我哥警告我。
我張嘴想要辯解,卻被他打斷。他說:“摸摸你自己的下巴,別忘了當初是誰差點摔死你!”
我哥的話,就像是一把利劍,斬斷了我和阿歡剛剛建立起來的感情。
爸媽看出我倆之間的端倪,我沉著臉,默默扒拉著飯,我哥給我夾菜,被我躲開。老爸當即發(fā)火,沖著我哥喊話:“怎么回事?!”
我哥說了我今天出門和阿歡一起玩的事情。
老爸教訓了我一頓,我媽看著我嘆了一口氣,吃完收拾的時候,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媽知道你想交朋友,也不是反對你。只是那孩子精神上出了點問題。誰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發(fā)病,你忘了你小時候差點被她摔死在石頭上的事情嗎?”
我默不作聲。
這件事是我媽和我們家的一個心結(jié)。
當時是我奶奶照顧我,那時候重男輕女思想嚴重,奶奶即便是照顧孩子,重心也都基本放在我哥身上。對于我,她的態(tài)度是,只要人在視線范圍之內(nèi)就行。
也因此,才造成了我被發(fā)病的阿歡抱起,重重摔在石頭上,差點沒命的情況。
因為這件事,不但對我身體造成了永久性的傷害,也對阿歡的精神造成了重大影響。
我也是出院以后才知道,阿歡被強制停學了。
因為她那無法控制的精神病。
我們那個時候,沒有什么精神病院可以讓阿歡這樣的人去治療。
所以,她就那么一直耗著。
這一耗,便是好幾年的光陰。
阿歡就那樣成為村子里長舌婦和叨嗶男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
阿歡其實在我看來是聰明的,她大我們幾歲。我上大班的時候,她已經(jīng)小學五年級了。不出意外的話,憑著阿歡的聰明勁兒,她一定可以考一個好的初中。
可意外就是那么毫無征兆的來了。
她發(fā)病,我差點被她摔死。
那次的意外,讓已經(jīng)快要小學生涯畢業(yè)的阿歡,失去了再次讀書的機會。
她掙扎過,向父母訴求過。
可她的父母因為她的病,不愿意冒險,也不愿意為此再花錢。
阿歡就這樣,成為了一個棄兒。
被周圍的人拋棄了。
她再次見到我的時候,眼里是震驚的,可震驚過后,是哀傷。她滿目悲戚的看著我說:“還好你活著……對不起……”
阿歡在向我道歉。
我看著她身上的鞋底印,猜到她可能剛被她爸打過。
她身上還是亂糟糟的,頭發(fā)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過了,有些已經(jīng)打結(jié)了纏繞在了一起,還有口香糖黏在上面。褲子也是破洞磨損,穿在身上的上衣右邊的口袋都被扯開了,線頭凌亂的散著,微風一吹,就飄動起來。
我不敢相信,阿歡怎么會變成這樣?
她明明,只是有病而已。
為什么所有人都要放棄她,遠離她?
就連她的父母也放棄了她?
原諒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那道疤就像是我和阿歡之間永久的隔閡。
我雖然知道是她無意的,可那發(fā)起病來的阿歡,卻讓我心生戰(zhàn)栗。
當死亡逼臨的那一刻,恐懼和害怕使我本能抗拒她。
就算日后我不斷催眠自己,可每當回想起那個發(fā)病的阿歡,我的心和身體還是會戰(zhàn)栗和害怕。
因為它讓我感受到了什么是死亡。
******
我在家休養(yǎng)了好長時間。
這段時間,從我媽那里聽說阿歡去了村子里的廢棄的窯洞。從那以后就消失了。
有人說她失蹤了,有人說她被那里面的怪獸給吃了。
那是早些年村子里燒磚的窯洞,已經(jīng)荒廢了很多年。
我從前跟我爸下地從上面路過的時候,指著那些窯洞好奇的問了一句:“老爸,那里面住著人嗎?”
“那里面住不了人,大冬天會冷死的。里面還有怪獸,會半夜出來抓小孩吃!蔽野謴堁牢枳Φ膰樆N摇
那時的我,膽子小,經(jīng)不起嚇唬。
被我爸那么一說,就信了。
可是,有次我跟著我哥他們出去玩的時候,路過窯洞的時候,他們幾個男生膽子大,有人提出來鍛煉膽子的,說要進去看一看。
有個男生已經(jīng)站在距離窯洞不遠的前方,看著我們說:“瞧把你們嚇得,不就是個破窯洞嗎?就這還敢出來跟著我冒險!”
我拉著我哥的胳膊,提醒他:“爸說那里有吃人的怪獸,專門吃不聽話的小孩……”我改了我爸的話,因為我怕真的有怪獸出來吃小孩,會把我哥哥給吃掉。
我只有一個哥哥,雖然他老欺負我嚇唬我,但他會在外人面前維護我,保護我。
他轉(zhuǎn)身,摸了摸我的腦袋,說:“沒事,哥就進去看一眼,你待在這里,萬一有怪物,哥留下來幫你擋著,你抓緊時間跑!
“哥……”
“好了,哥哥要開始大冒險了,你乖乖聽話待在這里不要亂跑,不然丟了哥就不管你了!蔽腋缒罅四笪业哪樀啊
我小時候雖然瘦,但臉上總是肉乎乎的。他喜歡捏我臉蛋,還說什么軟乎乎的像個小團羔子。
天冷的時候,他那雙凍得像個胡蘿卜似的雙手就會緊緊貼著我的臉蛋,壞笑著說:“給哥哥暖和暖和!
我每次都被他的手冰哭。
我乖乖的站在原地等著?粗腋缢麄冞M了窯洞。
心里一直默念著‘怪獸不要吃我哥,雖然他有時候壞壞的,可我只有這么一個哥哥!
不久后,我聽到里面?zhèn)鱽韼茁暯泻啊?br>
我嚇得跌跌撞撞往窯洞的方向而去,一邊走一邊喊著。
“哥……”
“哥你在哪兒?我怕……”
“哥……哥哥……”
我摔了一跤,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手破皮了。身上也疼得厲害,眼眶里的淚水在打轉(zhuǎn)。
“哥……”
我環(huán)顧四周,還是看不見我哥他們。
這時,我看見一個我爸口中的怪獸從窯洞里面跑出來。嚇得不敢動彈。
那怪獸沒想到窯洞門口還有一個我,照面的瞬間,也是嚇了一跳。
我看清了怪獸的樣子。
他并不是老爸口中的怪獸,而是一個人。雖然頭發(fā)很長,臉上也很臟,衣服更是破破爛爛的,還光著腳。
但我在那一刻很清楚的意識到,他不是怪獸,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看了我?guī)籽郏X袋歪著嘰里咕嚕自言自語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隨后在聽見身后的聲音時,快速越過我離開了。
“那怪獸呢?”有個男生看著我問。
我哥比他出來晚,看見我后,立馬上前!安皇亲屇愕戎鴨幔吭趺磁艿介T口來了?”
“哥……哇嗚嗚……”我不由分說抱著他哭。
后來想想,許是年紀小,受驚反應遲鈍。畢竟是第一次遇到電視里說的那種近乎野人一樣的怪獸。
我哥抱著我,一只手不斷撫摸著我的后背:“哦哦哦,乖,不哭不哭,哥哥在這里,不哭哈……”哄了一陣,他松開我,瞥見手上的破皮,凝眉道:“痛嗎?”
我憋著眼淚,咬緊牙關(guān),看著他:“不…疼…”
“傻瓜!”我哥轉(zhuǎn)身蹲下來,拍拍自己的后背,說:“上來,哥背你回家!
我順著他的手臂爬上去,緊緊抱著我哥的脖子。
回去的路上我問他:“那個怪獸……不對,那個…人……為什么那樣?”
我哥說:“那是村口老李家失蹤的大哥。早幾年老李家分家之后,哥嫂不愿意管他,就一個人外出打工了。村子里的人都以為他在外面飛黃騰達了,哪知道在這廢棄的窯洞里,跟個野人一樣。那窯洞估計就是他住的地方,我們在里面看到了許多啃掉的紅薯和玉米棒子!
那天,我趴在我哥的背上,聽他講著那個怪獸的故事。
以為窯洞之行,會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沒想到因為阿歡,我會再一次踏上窯洞那片地方。
那個野人是死是活我不清楚,后來我哥他們也不知道。但村子里的流言說阿歡被野人怪獸給吃了這個,打死我也不信。
我那時雖然瘦小,但骨子里很倔強。
阿歡和野人其實很像。
我堅定的相信:既然野人可以在窯洞那里生存,那么阿歡也可以。
阿歡畢竟是她父母的親骨血,雖然精神出了問題,時好時壞,可她畢竟是個人。于是,村長組織大家去窯洞附近搜索。
我偷偷跟著我哥他們,混進了找人的隊伍中。
“跟著我不許亂跑,否則這次再受傷什么的,老爸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我哥牽著我的手,警告我。
他的警告來自于上次我們從窯洞回去后我爸媽發(fā)現(xiàn)我受傷哭過,我爸拿著掃帚滿院子追著我哥打。
“知道了,哥哥!蔽倚÷暤溃皩Σ黄,害你上次挨打了……”
我哥又蹲下,對我說:“來,哥背著你。”
我沒動。
“剛下過雨,窯洞這邊路不安全……”他朝后的一只手拽著我的衣角。
我看著他轉(zhuǎn)過來的腦袋,最終妥協(xié):“好吧!
以往阿歡在村子里失蹤,頂多兩三天就又出來。所以大家都以為她是腦子不好使自己瞎逛把自己轉(zhuǎn)迷路了,但總會轉(zhuǎn)回來。
所以也就沒怎么上心。
阿歡的父母也是。
可這次不一樣,阿歡已經(jīng)消失一個禮拜了。
我趴在我哥背上,看著前面拿著手電筒的那些大人,弱弱道:“哥……阿歡會活著的,對嗎?”
我知道我哥不喜歡阿歡,因為她差點害死我。
可沒多久,我就聽見我哥說:“嗯。你說活著,那她就一定還活著!
“哥哥……”我驚訝于我哥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
他說:“既然你把她當做朋友,你心里希望的,便是哥哥希望看到的樣子!
我抱緊他的脖子:“哥哥真好!”
大人拿著手電筒,把搜查的重點都放在了窯洞內(nèi)。
窯洞內(nèi)環(huán)境灰暗,長達一百米長的窯洞內(nèi),大人分段進行摸點式搜索,力求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我哥背著我站在窯洞前,看著那些大人們忙碌的身影,他忽而告訴我:“他們動靜這么大,你說阿歡是不是早就不在窯洞這里了?”
我想起了曾經(jīng)的那個野人。
他原本也是住在窯洞內(nèi)的,后來被發(fā)現(xiàn)后,再也就不見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
阿歡和他很相近,但又不一樣。
“不,我感覺阿歡就在這附近!蔽揖髲姷牟豢纤煽凇
阿歡有很強的歸屬意識,那就是她無論跑到哪兒,范圍都不會超過我們村莊。過了窯洞附近,河渠那邊就不是我們村莊的范圍了。
阿歡不會去那邊的。
我看了那高高的河渠一眼。
又轉(zhuǎn)回視線,窯洞的手電筒光,把原先黑暗的環(huán)境照的通明。
我不禁想起,阿歡在窯洞的時候,在那樣一個黑暗的環(huán)境下,潮濕又臟污,還有各種蟲子……她是怎么生存的?
阿歡她,為什么不愿意待在家里?
不愿意待在村子里?
阿歡被找到的時候,是在一口枯井中。人早就已經(jīng)昏了過去。里面還有不少蟲子和老鼠。我看著那些大人放了根繩子下去,手電筒將枯井內(nèi)的狀況照的明亮。
可卻溫暖不了阿歡的心。
他們在上面喊阿歡的名字,以期待阿歡能聽到后醒來,可阿歡那張慘白的臉色,已經(jīng)表明了一切。
“會不會已經(jīng)死了?”
“叫了半天也沒反應?”
周圍的人看著枯井里的阿歡像是在討論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就連阿歡的父母也是干看著無動于衷。
“哥哥……”我抓著我哥的手臂,眼淚止不住掉下來,“阿歡……阿歡她還活著……還活著對不對?”
“我還沒親口原諒她呢……”
“哥……”
我哥幫我擦去眼淚,他自己也紅著眼眶。看了看旁邊阿歡的父母,說:“先把繩子拉上來吧,讓人找個籠過來綁上,我下去看看!
有人聽了后立刻響應:“對!對對對!我這就讓人回去拿個籠過來!
“快點!”我哥催促了一聲。
我忘了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回來的時候,我哥和一個大人已經(jīng)開始用繩子綁住籠了,那籠很大,屬于能裝兩個我的樣子。手工竹編的籠都很結(jié)實耐用,一般一個籠能用上好幾年。
綁好以后,我哥看著那人說:“先放我下去看看阿歡的狀況!
“哥……”我拽著他的手臂。
我們是偷偷跑出來的,爸媽不知道。
我擔心阿歡,也害怕我哥出事。
因為那枯井足足有五米深的樣子。
我哥蹲下抹掉我的眼淚,說:“乖,聽話在上面待著。這些人里,只有哥的體重輕,哥下去最合適了。要是阿歡沒事,我就把她放進來,喊一聲,你就和叔叔們一起把籠拉上去。好不?”
“……嗯!
他其實比我大不了多少。
但看著瘦高瘦高的。
我看著我哥躺進籠中,繩子一點點地放下去。到底的時候,他沖著上面喊:“夠了。”
于是,那些大人們便湊上來朝里面看。
我趴在枯井邊緣,只能看到一個大概。
我哥從籠里面出來,去看阿歡的狀況。
不久后,我聽見他喊:“人還活著,好像發(fā)燒了……”
我哥力氣并不大,他一個人要挪阿歡進籠里很費神。
我看著他那黑乎乎的圓頂腦袋,大聲喊:“哥……哥你把籠斜著放,讓阿歡的腿先進去——”
他一點就通。
似乎找到了竅門。
按照我的方法,成功把阿歡挪進籠里,確認無誤后,他站起來,晃了晃繩子,大喊:“可以了,往上拉!
繩子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
所以我哥只能讓阿歡先上去。
阿歡上來后,她爸媽和其他人抬著她,匆忙送去最近的醫(yī)院了。
另外幾個大人又把籠放下去,拉我哥上來。
看著我哥平安無事的站在我面前,我撲進他懷里,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很快把我從他懷里揪出來,說:“小哭包,站著別動!哥身上臟,怕弄臟了你!
我不管不顧,依舊撲進他懷里:“哥哥不臟……不臟……”
那之后,阿歡在醫(yī)院躺了十來天。
除了高燒外,她還被蟲子咬了,身上還有不少刮傷劃傷的。
阿歡父母對于我哥主動下去救阿歡一事,自始至終好像都沒有發(fā)表過看法,或者說一句感謝的話。反而是我爸媽知道后,我爸抄起掃帚就要打我哥:“半夜背著你妹去窯洞那里,還下井,你能耐大了!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你給我站住,往哪兒躲呢你?!”
其實我知道我爸教訓我哥,是怕他出意外,只是我爸那張嘴,從小到大,就沒說過幾句溫柔的話。他對我哥總是嚴厲的有些過分,有時候我都看不下去。
我攔在我哥身前,看著我爸手上揚起的掃帚,說:“爸不要打哥哥,是我要跟著去的,況且哥哥也是為了救人……”
“救人?哼!”我爸扔掉手中的掃帚,我媽順勢腳一踢,那掃帚就飛了出去。
我聽見我哥舒了一口氣。
但我爸依舊不依不饒:“那么多大人不下井,你就一個小屁孩去下井,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是我的孩子啊……唉——”
我媽拉著我爸出去。
我回頭看著我哥,他臉上又出現(xiàn)以前那種壞壞的笑,抬手就捏著我的臉蛋:“喲,都學會護著你哥我了,真沒白疼你——”
可惡!他另一只手也捏上來,兩只手捏著我的臉蛋,一會兒揉搓,一會兒又捏的。我終于忍不了喊了一句:“疼……”
他立馬住手。
******
我上三年級的時候,終于拿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張獎狀。我高興的手舞足蹈,放學路上哼著小曲。那時,我哥已經(jīng)上初中了,他的學校和我的學校正好相反。
不過來回上學放學的路上,都會有個人默默的在我身后跟著。
我知道那人是阿歡。
我哥上初中之前,找過她,只說了一句話:“我希望你記著我下井救你,是因為我妹把你當朋友!
因為我性格孤僻的原因,在學校里也是獨來獨往的,沒了我哥的庇護,經(jīng)常會被人欺負。這個時候,阿歡總會出其不意的出現(xiàn)在學校的某個角落,但凡欺負過我的人,都會被她暴打一頓。
雖然教訓了人,我也很開心,但我也怕那些人報復我和阿歡。
于是,我告訴她:“你以后不要來學校里面了,他們記住你的話,會打你的。”
可阿歡沒怎么在意,雖然不會出現(xiàn)在學校里了,但我上學放學的那條路上,她會默默跟著我。
有時路上沒人的時候,她還會把路邊摘的野花插在我頭上,笑嘻嘻的說:“好看!”
我抬手一摸,風一吹,手中的蒲公英便隨風而舞,自在悠揚,無拘無束。
阿歡張著手臂,在我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笑著喊:“飛啦~飛啦~”
我看著她的樣子,不知道此刻的阿歡究竟是怎樣的心境。
她喜歡蒲公英嗎?
我左右瞅瞅,見不遠處還有蒲公英,就跑過去摘了幾朵?粗砼缘陌g,然后對著她就是一吹。
那蒲公英圍著她上方飛舞。
我看見阿歡笑得很開心,像個孩子一樣。
那雙眼睛里,有我從前沒見過的干凈純潔的靈魂。
阿歡她此刻,應該是開心的吧。
我又摘了幾朵,加入她。
蒲公英隨風而舞,我和阿歡就這樣一路上玩鬧,一路嬉笑回了家。
進門后,我媽看見我身上落得蒲公英,隨口問了一句:“今天和人玩了?”
“嗯!蔽覜_我媽點點頭。
她摸摸我腦袋,說:“先寫作業(yè)去吧,飯一會兒就好!
我放下書包,沖過去抱著我媽說:“媽,今天老師發(fā)獎狀了,我得了第三名!
“怪不得你今天回來比平時晚,路上和阿歡玩了?”我媽知道阿歡跟著我的事情。
一開始她還有些擔心,不過后來我哥和她聊過后,她就放心了。
阿歡那次從枯井上來住院后,腦子就清醒了很多。
雖然詞語表達有時候磕磕絆絆的,但和正常人已經(jīng)沒啥區(qū)別了。
也沒再發(fā)病。
只是她依舊不回自己的那個家。
就算白天出現(xiàn),也只是拿了吃的和衣服就走,不再停留。
阿歡有時陪著我上學放學為了避開其他人的視線,她會故意走一些奇怪的路。比如從玉米地穿過去,從棉花地里爬過去,從人家大棚塑料里面走……然后在人少或者沒人的時候,忽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故意嚇我一跳。
“哇!”
一開始我不太適應,可后來不知怎么地,就跟著她一起玩,一起鬧。
“哇!”我也會路上突然走著,猛然回頭嚇她一跳。看著阿歡受驚的身子一顫,然后笑呵呵。
最后被她追著掛滿一頭的鈴鈴草。
******
我一直以為阿歡可以陪我很久很久。哪怕別人都不喜歡她,別人都說她傻說她瘋,我也愿意和她一起玩。
可現(xiàn)實好像喜歡捉弄人。
明明已經(jīng)柳暗花明,即將又一村的時候,它卻殘忍地把將那些過往的美好連根拔起。
阿歡死的那天,我逃課了。
也因此,我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死透的阿歡。
因為她早上沒有跟著我上學,我心不在焉,再加上數(shù)學老師總是批評我,所以,我冒著被叫家長的風險,從后門偷偷溜出學校。
一路上回來的時候,為了避免被人發(fā)現(xiàn),我都是躲在玉米地里穿回來的。
十一點多的時候,我走在路上,心里忐忑不安。
一方面是因為我逃課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阿歡。
往日里,雷打不動,她都會跟在我身后,可這次卻沒有。
阿歡家,原本是和我們家對門的,后來因為我爸和我大伯分家,就把院子的前半部分給了他們,所以就變成了阿歡家和我大伯家正對門。
我們家變成后街的一部分。
路過村口的時候,我隨手抓了兩棵鈴鈴草。給阿歡編了一個花環(huán),還故意把鈴兒的地方撕扯的很長。
想著她之前給我弄得一頭的鈴鈴草,我這小小的花環(huán)鈴鈴草,最多也只能小小的懲戒一下。
算是懲戒她今早沒有陪我去上學的。
我看著手中的鈴鈴草,莫名心中一滯。
一股強烈的不安將我引向阿歡的家門口。
我遠遠地看見阿歡立在他們家二門口,背對著我站著一動不動的樣子。倒是難得的穿了一件干凈的衣裳,是我從前未見過的花色和樣式。我開始走近,打算問問她那衣服哪兒來的,還特意沖她喊了一聲:“阿歡!”
可越走近我越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阿歡一直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動,等我徹底走近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阿歡的雙腳根本不是站著,而是懸浮在空中!
我慢慢抬頭,阿歡的脖子上,套了一個和他們家背景墻顏色很接近的繩子!
阿歡她……
阿歡她上吊自殺了!
“阿歡——”我嚇得跌坐在地,害怕地雙手顫抖不停,不知道該干什么。
“阿歡……”
我看著那個已經(jīng)沒有任何動靜的身體,死亡的氣息突然間竄進我的心海:“阿歡……”
“不……阿歡……”我搖著頭,強迫自己這不是真的。
許是我的叫聲,驚醒了正在熟睡的阿歡爺爺奶奶。他們從房間出來,看見阿歡后,也嚇得驚叫了一聲。
很快,阿歡奶奶繞到前面去看,我不知道她看到了怎樣的情景,只看到她大叫一聲,然后暈了過去。阿歡的爺爺立馬上前將人攙扶著,抬頭只看了一眼,便后撤一步,大驚失色。
屋內(nèi)很快來了很多人。
村子里的老中醫(yī)爺爺和退伍的大爺們,聯(lián)手將阿歡放了下來。
老中醫(yī)爺爺拿了一件衣裳,蓋在阿歡的頭上?粗g的爺爺說:“給孩子爸媽通知一聲,讓準備后事吧……”
“不可能!你騙人。!”一向文靜膽小的我,第一次在人前沖著自己曾經(jīng)尊敬的老中醫(yī)爺爺大喊著:“阿歡她沒死……阿歡她沒死……沒死……”
老中醫(yī)爺爺托人將我拉開。
鈴鈴草花環(huán)不知道什么時候掉的,被人踩了好幾腳。綠色的汁液將水泥地暈染。看著那個被人踩壞的鈴鈴草花環(huán),我崩潰的大哭:“對不起阿歡,懲罰你的鈴鈴草壞了,你等我重新編一個……”
我撿起地上的鈴鈴草花環(huán),拿在手中晃了晃,嗚咽著:“我還沒有懲罰你帶鈴鈴草呢……你怎么能就沒……沒了呢……嗚嗚……阿歡……阿、阿歡,一定是你騙我的對不對……”
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沒敢去看那個已經(jīng)被老中醫(yī)爺爺他們放下來的阿歡。我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以為只要我夢醒了,阿歡就會站在我面前,然后嚇唬我說:“哇!看你,又被騙到啦……”
我渾渾噩噩地不知道怎么回的家。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媽和我哥坐在床邊守著我。
“……媽,哥……”嗓子啞的太難受,我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
我想起自己給阿歡編的鈴鈴草,喘了一會兒氣,對我哥說:“……哥,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腦子很沉很沉,仿佛被什么東西壓著一樣。
“你說。”我哥看著我。
我又咳了一會兒,強撐著身子:“你幫我……叫阿歡來,那家伙今天早上竟然沒跟著我去上學……咳咳……咳咳……”我媽扶著我,讓我靠在她的大腿上,“……咳咳……我編了鈴鈴草,罰她……罰她帶著……”
我哥沒有回答我。
他看向我媽,兩人對視后,我媽嘆了一口氣,她看著我說:“阿歡她、她已經(jīng)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我一把掀開被子,看著我媽,眼角的淚水早已落下。
我媽避開我的視線,偷偷抹眼淚。
這時,我聽見我哥的聲音,他說:“阿歡死了,已經(jīng)下葬了!
“……假的,對不對?”
我抓著我哥的手臂,刻意回避的記憶被喚醒:阿歡那僵直的背影,地上被踩爛的鈴鈴草,老中醫(yī)爺爺?shù)膰@息聲……
我希望他告訴我那一切都是假的。
阿歡明明已經(jīng)……已經(jīng)和我成為了好朋友,為什么……為什么會自殺……
“假的!”
“她肯定在騙我……”
我媽抱著我,我們娘倆一起哭。
我哥看不了這個樣子,紅著眼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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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歡上吊自殺的原因,是他爸媽替她談了一樁婚。她爸媽收了人家的彩禮,阿歡不愿意。她爸打了她一頓,錢給她弟花了。這樁婚姻退不了。
聽我爸后來從村長那里打聽到的消息說,阿歡死的前一晚,那男人到她家來過,想要逼迫她當眾喝交杯酒,阿歡氣得直接拿起酒瓶掄在那個男人頭上。
她父母連夜帶著男人去大醫(yī)院縫針照顧。
他們老說阿歡有病,說阿歡是個瘋子。可我知道,她不是。
阿歡她骨子里,是個很倔強的姑娘。
阿歡走后,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過話。常常一個人待著,我媽怕我憋出病來,讓我哥勸我說說話,哪怕是哭,喊都行,別一個人悶著讓人擔心。
我其實也想找個人說話,但我不知道要說什么?
阿歡從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沒有一句告別的話,一個字也沒有……
她走的那么決絕……
我不知道她最后到底有沒有記得自己是誰,全名叫什么?
又過了幾天,我哥放假了。
我看著正在掃地的他,說:“……哥,我想去看看阿歡!
我哥一愣,怔了半會兒,才反應過來,當即扔掉掃帚,帶著我去阿歡的墳地。
我們村的墳地,其實就在窯洞的后面。
我哥告訴我,阿歡下葬的那天,下著雨。
她父母不想把事情鬧大,就匆匆讓阿歡下葬了。
我們來到阿歡的墓碑前,連一個花圈都沒有。和四周那些高大的墳堆相比,阿歡的長眠之地,很小,像個小土堆一樣。若是沒有這塊墓碑,我都不敢相信這是阿歡。
“哥,你等我一會兒!蔽肄D(zhuǎn)身,四下看了一圈,終于在上方的河渠邊,看到了蒲公英和鈴鈴草。
我采了一大把回來。
我哥幫我把蒲公英挨個插在阿歡的小土堆上,我坐在她的墓碑前,一邊和她說話,一邊編制著鈴鈴草花環(huán)。
“阿歡,你說我那天要是早早逃課回來,路上再走快一點,你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阿歡,我有時候真的懷疑,你是不是早就好了?”
“阿歡,我早就原諒你了!
“聽村里的人說,墓碑上的字,是老中醫(yī)爺爺刻的,特意沒有姓!景g之墓】雖然只有四個字,可它卻是你向往的自由!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為什么有家不愿意回,反而在外游蕩。把自己搞得一身臟,或許那個家早就不是一個家了……”
“阿歡,我家的小豬仔已經(jīng)長大了,那棵養(yǎng)在豬圈里的棗樹也已經(jīng)很茂盛了。我哥和我爸給墻加了高,鄰居家的小哥再也偷不成我家豬圈那甜到發(fā)齁”大棗了!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也會爬樹了。只是今年的棗樹還沒有結(jié)果,你等等……等結(jié)了果我摘了棗子給你吃……”
眼淚砸在手背上,我哥已經(jīng)插完了蒲公英。他來到我身邊站定。
我起身,看著小土堆上的蒲公英,將手上編好的鈴鈴草花環(huán)放在墓碑上!鞍g,忘了告訴你,我這人向來說到做到……”
臨走前,我哥跟我一起,朝著阿歡的墓碑鞠了三躬,抬頭的時候,我抹掉自己眼角的淚水。阿歡走后很長時間,我都沒有哭過了。
我想起我哥說的話,他說我是小哭包。
倒也沒錯,哭是人情感的一個發(fā)泄出口,一直憋著的確是會出事的。
我哥見我哭出來,似是終于松了一口氣,他說:“等咱家院子里的棗樹結(jié)果了,哥再陪你來!
我笑笑,看著墓碑上阿歡的名字,對她說:“阿歡你看,我哥他也把你當朋友呢……”
“嗯。”我哥點了點頭,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好了,回去吧!
周圍忽而刮起一陣微風,那小墳堆上的蒲公英隨風起舞——
我仿佛又看見阿歡在我面前張開雙臂,不斷地喊著:“飛啦~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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