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人叫江徊，被我埋在紅豆樹下。他旁邊是我外婆，她也死了。
　　沒人愛我了。
　　1
　　我是個棄子。
　　活了沒幾年的時候就被外婆撿回去了。當時外婆說著一大堆我還聽不懂得話，大概是什么良心給狗吃了的人吧生了不養(yǎng)白白一條命怪可憐的，如果我猜對的那我運氣真好，可在我上學(xué)后外婆也經(jīng)常躲屋里頭自個兒說這話，有時還抹眼淚，那猜對了也不能說我運氣好了。算了，對錯還是得問外婆，如果有機會的話，畢竟我剛剛才想起。
　　外婆大概不會回答我了，因為她要燒飯，要賺錢供我和她孫子江徊讀書，她很忙。而且她被江徊埋在紅豆樹下，我親眼看見的，隔著門，但我應(yīng)該沒看錯。
　　2
　　江徊也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小時候死活不認我這個弟弟，卻還是帶我去抓魚，給我種樹，陪我買西瓜。好吧，其實他想養(yǎng)魚，想爬樹，想吃西瓜，我也不是他親弟弟。但奇怪就在于我不是他親弟弟他竟然像一個親哥哥一樣陪我。
　　雖然一開始他嫌棄我不認我，可后來不還是求我叫他哥嗎。而且我也討厭他好吧。
　　……
　　其實在隔壁張家小孩欺負我，罵我沒人愛沒家人的膽小鬼，把我打得一條胳膊差點骨折的那天，我哥出現(xiàn)了，我哥把張家小孩揍骨折，然后哭著背我去找外婆。
　　那天我就不討厭我哥了，即使他哭的很丑。他那會成了我心中的英雄，我很感動，于是鄰居小孩打我時我沒哭，江徊來時我哭了。江徊背我跑回屋，我抬起另一只傷得不重的胳膊給他擦眼淚，他哭得更兇了。
　　那天晚上江徊把他的飯都給了我。我就蹲在地上吃著倆碗飯，他也蹲著看我吃。沉默了很久，在我以為他要反悔奪我飯碗時，他突然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喂，你好輕啊”。
　　我那時關(guān)心點也奇怪，我說:“我不叫喂”。
　　他歪了歪頭，問我:“那你叫啥？”我飯都忘記吃了，仰頭望著月亮想了很久，最后才想起我沒有名字，是個孤兒，就跟他說我沒名字沒家人。
　　他聽了往屋跑，等到我快吃完一碗飯了才跑出去，江徊笑著跟我說:“我和外婆是你的家人，我姓江，你姓余好不，就是江里有余。你就叫余衍吧，余光的余，衍是衍生的衍�！闭f完，他又為這名驕傲:“衍可是我翻字典找到的，名字好聽吧�！�
　　我愣了很久，月光都暗了。江徊握著我扶碗的手，催我:“快吃，晚上冷，一會就涼了”。
　　我把那碗以為還熱乎的冷飯給了江徊，江徊問我:“你飽了？”
　　我回答他:“飽了�！�
　　其實我沒飽，那碗飯挺少的。
　　但江徊是我的家人，這是他說的。家人要對家人好，所以我把那碗飯給了他。
　　3
　　那時我們都還小，小孩子關(guān)系變好變壞很容易。那件事過后，我和江徊的關(guān)系就好起來。
　　第二天江徊就陪我亂逛，其他孩子都躲著我。是因為我不是他們的家人嗎，我問江徊，江徊想了一會，回答我是。我愣住了，過了會才說話:“回家吧江徊，我困了”江徊說行。
　　其實我知道其它孩子為什么躲著我，無非和那個張家小孩罵我的話一樣，覺得我是異類，沒人愛沒家人的異類。可是張家小孩的咒罵中有一點變了，我有家人了，外婆賜予，江徊成真。
　　但江徊為什么要騙我？我的生父生母都拋棄了我，不是所有小孩都能得到家人愛的。我是還小，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世界對我的惡意與嘲笑。
　　騙子江徊。
　　我低著頭跟江徊往家的方向走，我邊踢路上的石子邊瞟江徊，想他會不會否定剛才的答案。結(jié)果江徊沒說半點有關(guān)剛才問題的，和我說起稱呼:“我比你大，你該叫我哥”
　　我思路沒跟上，啊了一聲。江徊以為我沒聽清，重復(fù)了一遍。我有些好笑的看著他:“你知道我哪年出生的嗎，我都不知道�！苯惨槐菊�(jīng)的胡說八道:“沒事，哥哥這個職業(yè)很難當?shù)�，以后我來承�?dān)風(fēng)雨，你只用負責(zé)長大”。
　　只是一句稱呼，受益方還是我，于是我配合江徊，懶洋洋的喊他:“哥哥”。
　　“唉，哥哥在”，江徊咧開嘴笑。他的嘴唇淡粉色，薄薄的兩片。
　　　騙子江徊笑得好甜，肯定很會騙人。
　　4
　　賜名那天江徊哭得很丑，但江徊不丑。
　　江徊是雙眼皮，一雙大眼睛是深棕色的，很漂亮，很好看。
　　有時我就跟江徊抱怨:“我要是和你有血緣關(guān)系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和你有一樣顏色的眼睛了”。說完還總是瞪著江徊，像是他的錯一樣。
　　可他有什么錯？漂亮江徊不說話，等我轉(zhuǎn)身走，他才小聲的回答那個并不需要回答的問題，他說:“可我不想和你有血緣關(guān)系”，然后還說的句什么。
　　5
　　高一那會進來了一個很帥的男生。
　　高個子，單眼皮薄唇，還有顆很小的虎牙，笑起來很帥。但眼睛是黑色，如果他和江徊眼睛顏色一樣的話那他就和江徊一樣好看了。嗯，算了，還是沒我哥帥。
　　他介紹自己時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用白粉筆在黑板寫。黑板上白字突出，字連筆，不丑。他寫的是行楷，我認出來了，看來我倆都喜歡寫行楷，真有緣！
　　他叫葉縱。
　　6
　　老師安排葉縱坐我前桌，我抬頭就可以看到他。他的頭發(fā)短短的，是那種純黑，看起來軟軟的，我總想找個機會揉一揉他的頭發(fā)。
　　后來我真找了個機會揉了揉葉縱的頭發(fā)，感覺特別扎手，明明看起來挺軟的。我獨自郁悶一段時間后就再也沒有碰過他頭發(fā)了。
　　反倒是我哥江徊頭發(fā)常年被我摸，按我哥的話來說就是頭發(fā)都要摸禿了。江徊和葉縱恰好相反，江徊頭發(fā)看起來扎手，實際特別軟，揉起來舒服，而且我哥被我摸了頭后臉會泛紅，我跟他說他還不信，他非把我拉到鏡子前質(zhì)問我他臉哪紅了。
　　瞎子江徊。
　　不過我挺喜歡瞎子江徊臉紅，看起來有點可愛，畢竟上高中后他開始少言語，沉默較多，但對我還是有問必答，連外婆都沒這樣的待遇。我是他的例外。
　　7
　　我感覺我好像喜歡上了葉縱，還是班里女生看的小說中的一見鐘情。
　　可我和葉縱都是男生 ，好奇怪啊，男生為什么會喜歡男生？
　　我去問我哥，在我印象里江徊無所不知，我問他:“哥哥，男生會喜歡另一個男生嗎？”說完，我又意識到什么，征征的問:“我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俊�
　　江徊好像僵了一下，然后摸我頭問我:“為什么會問我這個問題呢？小余有喜歡的男生了嗎？”我粗神經(jīng)，沒查覺到江徊的異常，點了點頭。
　　江徊沒立刻告訴我，他是第二天告訴我的。江徊黑眼圈好重，好像一夜沒睡，棕眸里有點星光，可星光太微弱了，一會滅一會亮。
　　江徊告訴我:“世界上沒有性取向這種東西，沒有誰是一開始就明白自己喜歡男女的，同性戀人只是喜歡的正好和自己一個性別的。只是世人被灌輸男的喜歡女的思想，卻忘了同性也是愛。戀人的存在出于愛，任何一對戀人都值得被尊重�！�
　　江徊說完就去補我的作業(yè)。我不想寫，江徊答應(yīng)幫我寫。我趴在江徊床上看書，江徊抽空瞟了我一眼:“蓋好被子，小心著涼”。
　　暖男江徊。
　　大概看了二十多分鐘書，我眼睛有點疼。我閉上眼躺在床上和江徊聊天。聊著聊著，江徊突然問我:“小余，你喜歡誰呀？”語氣太過輕松，像是隨口一問，語氣里卻摻雜了一絲淡淡的期待與不安。我沒聽出來，回答他:“葉縱啊，長得帥成績好的�！�
　　說完，我就打了個哈欠，翻身裹著被子睡著了。
　　8
　　我跟江徊說我要追葉縱，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學(xué)，江徊笑著同意，我感覺他像是冷笑。
　　我成績差，我哥給我補。江徊凌晨五點拉我起來做數(shù)學(xué)題，我頂著個黑眼睛和卷子大眼瞪小眼，本來我還要瞪江徊的，但他說我是不是不行，喜歡只是口嗨。我直接來氣，拿支黑色水性筆就往卷子填。
　　江徊用激將法，我又剛好吃這一套。
　　雖然我感覺我寫的認真，可錯誤率有那么一點高。大概是沒睡醒吧，我哥改完卷子后我就纏著他放過我，我哥讓我別撒嬌。哼，誰撒嬌了，寫就寫，還怕個數(shù)學(xué)卷子呀。
　　小氣江徊。
　　9
　　真的是瘋了，受不了江徊的作息了！
　　媽的十二點睡五點起，是人嗎？我哥不把我當人看，因為他不是人。他十二點睡四點起，不愧是學(xué)霸，全年級第一，我的帥哥哥。
　　但我的帥哥哥為啥要把他的作息習(xí)慣給我啊，我要用腦過度身亡了！
　　牛逼江徊。
　　10
　　我追葉縱只有我哥和我外婆知道。
　　我天天約葉縱去吃飯，找他教做題。在別人眼里我和葉縱只是兄弟，卻有些女生磕起我和江徊的cp。
　　江徊只是教我做題，給我?guī)э�，對我溫柔一點。他是我哥，這不很正常嗎。
　　我不太理解。
　　11
　　葉縱告訴我他是gay。我告訴了江徊我有戲，我哥只是笑著摸我的頭。
　　他的笑好淡，我哥不開心么？
　　12
　　江徊最近越來越沉默了，我總是找不到他，他像故意躲著我。他還買了一包煙，最便宜那種，我在他枕頭下找到的。
　　是我最近追葉縱有些忽略江徊了嗎？好像是有點，等我把人追到手再去哄我哥吧。
　　13
　　上物理課時班主任突然找我，告訴我外婆倒了，讓我趕緊去XX醫(yī)院。
　　我感覺班主任跟我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懂，耳朵邊有一團雜音炸開，耳鳴了。
　　我在公交車上才緩過來，我意識到了什么，卻不愿深想。
　　外婆年紀大了，常年辛勤勞作，又為我和我哥湊學(xué)費去打工。身體一年也不如一年。
　　外婆多少歲來著？我忘了，可我記得我的生日，是十二月十日，外婆親自訂的，說哪天撿到的生日就是哪天。
　　那我為什么不記得外婆的生日呢？我拼命回想。在踏進醫(yī)院門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時，一個答案浮現(xiàn)在我腦里，答案是個問句。
　　外婆過過生日嗎？
　　就突然愣住了。
　　外婆和江徊給我過生日是因為他們是我的家人。
　　那我沒給他們過生日我還算他們的家人嗎？
　　而且本來就是外人，寄人籬下的。
　　想起有一次我說要輟學(xué)打工養(yǎng)家，外婆直接罰半天沒飯吃，罵我不知好歹，說她供得起我和江徊讀書，不用我操心。
　　然后我就真沒關(guān)心這些過了。
　　心口好痛，大概是我那被狗吃的良心終于察覺吧。
　　突然就想哭，我不是人。
　　我是白眼狼。
　　我不叫余衍。
　　我是棄子。
　　14
　　外婆得的是心臟病，醫(yī)生說是遺傳的，外婆發(fā)過很多次病。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不知道？
　　醫(yī)生走了，我站在門口望向外婆床邊的人。江徊不是去參加奧數(shù)競賽了嗎，他接到通知趕回來了？
　　我說不出話，也走不動。
　　自責(zé)感壓著我好難受，可我不愿讓這種自責(zé)消失，那樣我會更難受，要死的那種。
　　視線里的江徊肩膀很寬，但好瘦�；秀遍g，我意識到是我哥。
　　是江徊，我那個沒血緣的哥哥，他做到了承諾。他獨自抗風(fēng)雨，留我長大。
　　可我沒有長大，我是個連小孩都不如的人。
　　我恨，但我恨不了江徊。
　　他讓我承擔(dān)也沒用，我只會搞砸一切。
　　所以我恨我自己。
　　恨自己不在外婆撿到我后逃走。
　　恨自己只會想著自己。
　　恨自己活在世上。
　　15
　　今天的信息量好大，我想睡覺，我好困。
　　可江徊還沒睡，外婆還在病房。
　　我找了幾份臨時工。
　　16
　　打工掙錢。
　　我哥也在打工掙錢，我?guī)臀腋绯P記，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件事。我哥只比我大幾個月，可他擔(dān)起只有兩個學(xué)生、一個老人的家。
　　他成長的好快啊。
　　明明才大我?guī)讉�月。
　　成熟江徊。
　　17
　　我去看了外婆。
　　外婆手上有針管扎著，還戴著氧氣罩。醫(yī)生說她有時呼吸不過來。
　　18
　　打工掙錢。
　　19
　　老師說離高考還有四周，讓我們好好復(fù)習(xí)。
　　原來這么快了啊。
　　20
　　葉縱看出我喜歡他，他跟我說你考上和我一樣的大學(xué)我就和你在一起。
　　傻逼，老子要輟學(xué)，不愛你了。
　　……
　　騙你的，如果可以，請愛我。
　　21
　　錢夠了，江徊掙的。
　　22
　　江徊說要我好好考，考個好大學(xué)，錢不用擔(dān)心。
　　本來我打算讓江徊上大學(xué)，自己輟學(xué)的，江徊都那么說的，應(yīng)該錢的問題解決了。
　　我信以為真，畢竟江徊從小到大誠不欺我。
　　23
　　我真考到葉縱的大學(xué) 。我真牛逼，我哥也牛逼。
　　24
　　我忘了大學(xué)也要交學(xué)費。高三時的錢幾乎全給醫(yī)院。
　　我有點懵，想了想又打算輟學(xué)，結(jié)果剛出宿舍，江徊就來了。江徊問我去哪，我說輟學(xué)。江徊推了下我的肩，很輕一下，江徊挑眉說:“不缺錢別多想，好好上學(xué)，輟什么學(xué)呀小孩子家家的�！�
　　我突然想起我沒問過江徊在哪讀，然后我問他:“哥哥，你在哪所大學(xué)上學(xué)？”
　　江徊笑著說:“肯定是一流XX大學(xué)啦。”
　　我沒懷疑他，他那么聰明。
　　25
　　我和葉縱在一起了，我們在外面租了個房子同居。葉縱溫柔細膩極了，幾乎什么事都不讓我干，房子也是他早就租好打掃好的。
　　上次聽江徊說外婆沒大礙，已經(jīng)可以下床了。我有段時間沒去看外婆了，我決定去我哥上次說的XX大學(xué)找他，和他一起去探望外婆。先不告訴他，給他個驚喜。
　　坐公交坐到XX大學(xué)，我站在校門口最顯眼處，這個位置從門口走出來的人可以一目了然。我給江徊打了個電話，電話過了好久才接通，手機傳來江徊的聲音，很疲憊，卻仍然溫柔。江徊問:“怎么了小余？”我說:“我在你學(xué)校門口，你出來了嗎？我和你一起去探望外婆”電話那頭沒作出回答，只傳來幾聲咳嗽聲，我沒在意，等著他的回復(fù)。
　　江徊說等一下就來，然后掛了電話。
　　我有點惱，卻還是打算站在原地等他。我等了好久，有點等不下去了。太陽好曬，曬得我頭暈乎乎的，旁邊坐塑料凳磕瓜子的大媽對我說:“喲，小伙子你臉都曬紅了，要不坐我這扇扇風(fēng)？”說完還站起來。
　　我抬手摸臉，確實有點燙。我沒答應(yīng)，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著對大媽說:“不了，找人呢，這兒高，顯眼�！贝髬屝Σ[瞇的打量我:“找誰呀？說出來也許我認識”我立刻驕傲起來:“我哥，全市第一那個！江徊�！贝髬尠櫭枷肓讼�，然后對我說:“不對呀孩子，全市第一不是那個陳啥的嗎，我昨天才再看過的”我一愣，剛想說什么就被大媽打斷“那個江徊啊，我有印象的，就讀書很厲害的那孩子嘛。”大媽伸手給了我一把瓜子，我接過沒吃，聽著她講。
　　“江徊那孩子前段時間給我家孩子當家教。像是缺錢缺瘋了，一天六七份工作�！贝髬屵z憾的搖搖頭又說，“他輟學(xué)了，說沒錢讀書，家里有人要養(yǎng)�！�
　　這句話把我梗住了，我愣了好一會才確認我沒聽錯大媽的話:“他輟學(xué)了？”我感覺我在顫抖，我有點不清楚，但大媽點點頭說是。
　　江徊騙我。江徊沒上學(xué)。江徊沒錢。
　　26
　　我忘了得知江徊輟學(xué)的那天我是怎么回去的，好像是走回去的，因為那天晚上我腿腳很酸很痛。
　　我徒步走了八公里回家。
　　一路上恍恍惚惚，思緒支離破碎，我在崩潰邊緣徘徊。
　　27
　　我去找江徊問話了，我問他為什么騙我，他說沒必要告訴，他說告訴我我也做不了什么。
　　我想和他打一架，可是他好疲憊。
　　最愛我的人是江徊，可他累了。
　　他為什么要這么溫柔的說出來呢？他對我兇些，直接對我破口大罵，或是扇我耳光，把這些年的委屈與不甘還給我，讓我難受不好嗎？可江徊什么也沒做，只是溫柔訴說一個事實。
　　江徊好殘忍。
　　我活該。
　　28
　　我和葉縱分手了，我甩的他，哈哈。
　　那天本來我是準備去看外婆的，走到路口發(fā)現(xiàn)錢沒帶，然后折回家時發(fā)現(xiàn)房子里有歡愉的聲音。當時我僵在房前，想了很久葉縱在我走前和我說了什么。
　　門后的歡愉聲越來越大，直到我有點喘不過氣才想起。
　　哦，葉縱說他會邀請別人來我們家看電影。
　　不過現(xiàn)在不能稱為我們家了，只是他的家，從始到終也只是他一人的家。
　　我有點使不上力，干脆不難為自己了，我順勢滑坐在門口冰涼地板上。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門后的人在背叛我。
　　我試圖平緩呼吸，可呼吸越來越急，越來越困難。我好煩，我熱的流汗。抬手抹額頭沒抹到汗珠，不小心蹭到眼旁，感覺到溫?zé)岬乃�，是淚珠。
　　唉，我哭了？我為誰哭？葉縱嗎？
　　哦，我想起來了。葉縱只說過和我在一起，沒說過喜歡我愛我。
　　我是玩具嗎？玩膩就可以扔得那種，就是那種人人嫌棄厭惡，只要有個人一捧起就興奮的和傻子一樣。所以葉縱當時答應(yīng)我是同情我嗎？或只是想體驗下新鮮？
　　我面無表情的流淚。
　　我是為我死去的愛情哭泣。
　　29
　　外婆死了，在我生日后一天。
　　江徊把她埋在紅豆樹下。他沒告訴任何人，包括我。
　　那天我本來是要回去打掃老房子的。自從高三后外婆就基本住在醫(yī)院，我和江徊也在學(xué)校和醫(yī)院來回奔波。舊房子落灰了，往日的打罵哄笑也都被灰塵蓋住，沒有一點人氣煙火，臟兮兮灰蒙蒙的，像一顆死了的心。
　　我沒進去和江徊一起埋葬外婆。我遠遠的躲在生銹鐵門后，看著愛我的人埋葬愛我的人。
　　那一刻起，世上少了一個愛我的人。
　　30
　　江徊來找我了，他給了我一個蛋糕和一份放保溫盒里早就涼透的雞蛋面。
　　江徊說蛋糕是他買的，雞蛋面是外婆做的。
　　江徊問我怎么不回家躺床上，非坐門口地板上。我說我沒家了，江徊說他也沒家了。
　　我們兩個真是同病相憐的可憐鬼，只能互相抱團取那微弱的一點暖。
　　31
　　我住進了江徊租的房子里。江徊好溫柔好賢惠。
　　雖然我知道溫柔賢惠是形容女性的，但是我哥比女孩子還漂亮，有人也夸我哥漂亮。所以溫柔賢惠不只能形容女性，也能形容男性。
　　我哥夸我邏輯鬼才。
　　32
　　我跟江徊表白了，江徊竟然同意了。
　　剛聽到我表白時，江徊先是一臉懵，軟軟的頭發(fā)還翹起來了，臉紅的可愛，像個小姑娘一樣。
　　后來就表現(xiàn)的特別開心，扭扭捏捏的湊到我面前親了一口，親完還笑，幾條平直的唇線逐漸變彎，笑得特別可愛。
　　我沒忍住，也親了江徊。江徊的大眼睛盯著我，我又親江徊的額頭。
　　我倆親來親去，像兩個情竇初開的小孩，青澀稚嫩的浪漫。
　　33
　　在一起的第一個晚上我睡不著。
　　我覺得有點不好。我知道自己被綠才不久，又跟我哥表白，我有點分不清我是不是為了氣葉縱才表白的。如果是的話，那我就和江徊分手，因為我分不清愛與喜歡，我不想誤傷我哥，不過好像挺渣。但他付出了很多，他很優(yōu)秀，他值得更好的。
　　不過我也不知道江徊是不是同情我才答應(yīng)我的。
　　我問江徊，他說不是的小余，他說他一直愛我。
　　他垂下睫毛看我的樣子真漂亮，江徊睫毛好長。他吻我眼角，一直說愛我。
　　我說我也一直愛他，他先是一愣，然后輕啄我的嘴巴，跟我說知道了。他好像很傷心，為什么？
　　34
　　江徊哭了一晚上，我早上摸他枕頭發(fā)現(xiàn)的。
　　我沒告訴江徊，我想讓他也做個孩子，起碼自尊心別被我傷害到。
　　35
　　我給江徊煮雞蛋面。
　　江徊摟著我的腰，他下巴墊著我肩膀，呼吸噴出的氣搞的我脖子好癢，他還用鼻子蹭我頭發(fā)玩。
　　我本來想轉(zhuǎn)頭兇他的，結(jié)果江徊直接吻我。
　　湯都要煮沒時他才松口，然后瞇著眼笑著對我說湯要沒了。
　　江徊笑起來好可愛啊，甜死我了。
　　江徊看我發(fā)呆又親我唇，和我說我臉好紅，還裝作無辜問我誰親我了嗎。
　　明知故問。
　　我說我老公親我了。江徊聽了又吻我。
　　面要糊了啊。
　　36
　　江徊去了趟醫(yī)院回來臉色就很不對勁，我問他他也不說。
　　晚上吃飯時江徊突然說他愛我。
　　我說我知道，問他怎么了，他不答。自顧自的又說了句他一直愛我，愛我很久了。
　　然后再也沒說話了。
　　37
　　我和江徊冷戰(zhàn)了一個月，他惹的。
　　……
　　好吧，就是他這一個月越來越沉默，還一直寫著什么東西又不給我看，然后我單方面冷戰(zhàn)。
　　38
　　今天晚上江徊突然說要娶我。
　　我問他什么時候。
　　他歪著頭抱我，想了很久。想的時候一直在吻我。
　　江徊說:“明天吧。明天我娶你”
　　我說好。
　　他一直盯著我，視線好悲傷，我突然好想哭，沒有緣由，莫名其妙。
　　江徊突然說起外婆，他說外婆死了，被他埋在老屋紅豆樹下。我點點頭，我知道，我親眼看他埋的，在老屋的紅豆樹下。
　　江徊說他死后我把他也埋在那行嗎？
　　江徊又說是一家人。
　　江徊還說落葉歸根。
　　我的頭埋在他胸口，我緊緊的抱著他。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我這么做，但我的身體這么做了。
　　我說，別說不吉利的。
　　江徊笑著說，那你說點吉利的驅(qū)走我的不吉利。
　　我問:“比如？”
　　江徊伏在我耳邊，低聲笑“比如我愛你”
　　“我愛你”
　　“還沒驅(qū)走，多說幾句吧”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
　　我一直沒聽見他說話，我有點困了，去看了眼手機，十一點四十七分。
　　我沒等到他說話，我抱著他，耳朵貼著他的胸口。
　　沒有心跳聲。
　　我愣住了，然后吻江徊閉上的眼睛。
　　我對他說:“我也愛你。明天記得娶我�！�
　　那天晚上我說了一百六十二句“我愛你”。
　　我哥一句“我愛你”也沒說。
　　39
　　今天早上江徊起得沒我早，但我不怪他。
　　我親了下江徊的嘴巴，輕聲提醒他:“你說好今天要娶我的�！�
　　江徊沒說話。
　　我有點煩，但我仍然柔聲提醒他:“你的家眷都醒了，你睜眼看看你的家眷好嗎？”
　　江徊還是沒說話。
　　我也不說話了，重新躺回床上。我不和江徊生氣，因為江徊說要娶我，他是我的新郎，我也是他的新郎，我們是彼此愛人，今天是我們結(jié)婚的大囍日子。
　　他要娶我的。
　　我要嫁他的。
　　今天是我們成婚的大囍日子。
　　40
　　江徊死了，在他要娶我的那天。
　　江徊什么也沒準備，我也就搞的簡單點吧。
　　我?guī)ダ衔莸哪强眉t豆樹下結(jié)婚，紅豆樹下有外婆，外婆可以當媒人。
　　我沒帶江徊去領(lǐng)證，因為不能領(lǐng)證，世界不認可我，也不認可我們。
　　我把江徊放在紅豆樹旁，讓他保持坐的姿勢。江徊很乖，他沒鬧。
　　我很認真的親了江徊。我對他說:“我愛你，我不會忘記你。”
　　風(fēng)過，樹葉響起唰唰的聲音，像是為這場荒唐的婚禮鼓掌。
　　我雙手扶著江徊的肩膀，低頭抵著江徊心臟的位置，我又重復(fù)的一遍，這次很輕，這句是承諾，我給江徊的承諾。
　　我說，我一輩子都記得你。
　　41
　　江徊死了，被我埋在紅豆樹下。他的旁邊是我們的外婆，她也死了。
　　此后，世上無我故人，無人愛我。
　　42
　　我翻出了一封信。
　　是我單方面冷戰(zhàn)的那個月江徊寫的。
　　信上只有幾句話，我埋怨那一個月時間那么長江徊不多寫點，淚卻落下了。
　　信上寫著:
　　余衍，
　　這輩子我是膽小鬼，膽小鬼只能在死前獲得短暫的愛。
　　余衍我愛你，你要好好活。
　　下一輩子我還愛你。
　　落款是江徊。
　　信的正面是病危通知書，反面是膽小鬼偉大的愛。
　　我哭了好久
　　傻子江徊。
　　43
　　我整理江徊的遺物時翻出了本日記本。
　　日記本頁碼泛黃，封面布滿灰塵。我沒嫌棄，翻開看。
　　第一頁全是我的名字。有稚嫩的筆跡，有成熟的筆跡，全都是江徊寫的。
　　第二頁是我和他抱怨為什么和他沒有血緣關(guān)系那天，我沒聽見的那句話，他不想和我有血緣關(guān)系的原因。上面寫著，他喜歡我，是想和我一輩子的那種喜歡，可除了外婆外沒人會理解他，如果再有血緣關(guān)系的話會毀了整個僅僅只有三人的家，會崩潰的。
　　第三頁是我告訴他我喜歡葉縱那天。江徊那天哭了，他知道暗戀無果，他的愛不能見天日，他開始自卑，開始刻意遠離我。
　　第四頁是我告訴江徊葉縱是gay那天，那天江徊不開心。因為他喜歡我，我喜歡葉縱。
　　……
　　最后一頁是江徊的計劃。江徊在冷戰(zhàn)的那一個月前得知自己活不長了，然后給我寫信。寫了二十一封信，最后只保留了一封，最開始的那一封。江徊娶我并不在計劃內(nèi)，應(yīng)該是臨時決定的。
　　也是蓄謀已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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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翻了一下我的日記本。
　　我發(fā)現(xiàn)我的筆記本里記載了不少我給江徊取的外號。我把那些年給江徊取的外號又謄寫了一遍，串成了一條線。
　　騙子江徊。
　　漂亮江徊。
　　瞎子江徊。
　　暖男江徊。
　　小氣江徊。
　　牛逼江徊。
　　成熟江徊。
　　這一條線最后融成了一個有靈魂的，感性的，沉默的，外冷內(nèi)暖的江徊。我的愛人，我的家人，江徊。
　　突然想起外婆去世那天，江徊寫在筆記本的東西。
　　外婆去世那天，江徊在筆記本寫:
　　外婆的去世讓我想到我和小余早晚也會死去，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如果小余先走，那我把他也埋在紅豆樹下，然后去陪他。
　　如果我先走，那余衍就要平安喜樂，無憂每天。
　　——————————日記本完

　　我回神，往筆記本上寫:
　　我的日記本涂涂改改，給江徊取的外號連成一條線，最后得出一句話一一膽小鬼江徊暗戀了我好久，他愛我。
　　我寫好了遺書，遺書放在桌子上，報警電話撥好了，刀也在旁邊。
　　我最后望了眼這個世界，然后打通電話號碼。對方是個女警察，我跟她說我要自殺，麻煩幫我收下尸，把我埋在老屋的紅豆樹下。
　　那個女警察明顯有點無措，應(yīng)該是剛上任的。我跟她說了最后一句話:“麻煩你們了，對不起�！比缓髵炝穗娫�，我忍不住笑了下。人家剛上任，我就嚇她給她惹事。
　　我割了大動脈，意識有點模糊，恍惚聽到了警車和尖叫的雜音，雜音中混有一個熟悉的聲音:“余衍，一起走吧�！�
　　一起走吧，江徊。
　　我們不分離。
　　下輩子我還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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