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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已經(jīng)很老了,老的忘了自己的名字。老的忘了自己究竟有多老,甚至,幾乎忘了自己曾經(jīng)年輕過……幾乎。
我只記得自己一向愛極了這樣的天氣,就像當(dāng)年宮里的一樣,晴冷不定,六月亦可飛寒。
我也曾記得自己以侍女凌兒的身份陪伴在一個女人身旁,一個母儀天下兩代的皇后身邊。
我想,如果不是我的孫兒總是喜歡問及那個美艷傾城的女子,也許,我早已忘記了她。
至少,也會忘記了她那致愛了一生的茜素紅,那代表了高貴,殺戮,冷漠,欲望與悲哀的顏色。
的確,文婉皇后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也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無望的女人。
自古紅顏禍水。尤其在我們那個“朝臣夕帝”的歲月,更是宮闈殺伐的導(dǎo)火索。
可憐的女人,如果不是擁有那無雙的容顏,也就不會招惹那一場兄弟逾墻;可恨的女人,如果不是那無上的野心,也就不會劃開這一道夜宴之殤。
她錯了,她早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向任何男人伸出雙手。同樣,那曾屬于她與無鸞的一段杏花春雨,煙柳迷紅,也在她系上后冠的時刻徹底冷卻成灰,失盡了顏色。
欲望是刀,割斷的不只是記憶,更是未來。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瓊枝玉樹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貌銷磨。最是蒼惶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每當(dāng)我吟誦這首詞的時候,就不由自主的地聯(lián)想到那個“鮮衣怒馬卻也自蕭瑟”的少年。
他是太子,卻終究成不得天子。在眾人眼中他永遠(yuǎn)只是一個為情迷惘的憂郁少年。即使家國生變父死母嫁,也激不起他無上的斗志。
“能死,真好!”是他留給我記憶中最深的話。其實,以他的智慧和才干遠(yuǎn)不該如此。只可惜,那唾手可得的霸業(yè)皇圖在他眼中遠(yuǎn)不及這溫婉女子的暢然一笑,不及那沉郁越人的歌舞聲色。曾經(jīng)我以為他是荒頹的,但過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那浮云般一襲的云錦白袍下隱匿的不是怯懦與無知,而是一柄最鋒芒無畏的寶劍。只是-----他選錯了出手的時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也不知道是誰教了我那孫兒這句話,于是他便常常在我耳邊叨念,使我不得不記起那冷峻宮墻內(nèi)唯一的一抹青色。她那有些倔強到任性的眉眼,是我記憶中難得的鮮活。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即使稚嫩如早春初發(fā)的青芽,也能極賦鮮麗地映人一眼奪目,久久地沉入心底。
很難料想陰損奴顏的殷太常也會有如此美好的女兒,真是云泥之別。多少次我注視著她肅然遠(yuǎn)去的單薄背影,終不曾想到那片代表寧謐希望好似宮外春色的青綠有天也會綻放出冷夜煙火般的絢麗,也會噴薄出熾烈熔巖般的滾熱與鮮紅。
“心悅君兮君不知!敝豢上,你終不是那打漿的姑娘,而無鸞也不是你的“鄂君”。
年少時總不明白當(dāng)年厲帝為什么會喝下那摻有劇毒的杯酒,現(xiàn)在老了,在經(jīng)歷了萬千流離之后,我終于明白了那世人常說的“心安之處便是家”的意義,也越發(fā)理解了厲帝在喝下那杯毒酒后仍能欣然躺在婉后懷里的原因。因為在他的心里婉后的愛就是一切,就是家。
之后,當(dāng)我手中的那把越人劍穿破雪空撕裂那龍鳳華袍時,我也同樣知道了這世上最刺目的色不是那欲望般的茜素紅,而是……人的鮮血。
許多年過去了,這所謂“天地閉,賢人隱”的歲月也終將會被一個嶄新的朝代取替。而我,又將怎樣才能重新開始,徹底地忘記那段宮里的歲月呢?事到如今,我倒真的希望早在那個飛雪旋降的某個晚上,我這一切的記憶就隨著那柄血劍深深的沉入了那一望無底的碧藻池底,死去了,徹底的死去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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