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臥室里有一只玩具箱子。­

　　它是木質(zhì)的，涂了湖藍色的漆，還畫著亮黃星星圖案。它滿滿盛著玩具。­

　　有會跳舞的娃娃，整套積木，毛絨小熊，八音盒，橡皮鴨子，小丑…還有帥氣的小提琴手和舊陶瓷豬。­

　　小提琴手是塑膠制的，面目溫和，他站立著，穿了細黒布小禮服，胸口綴著精致的紅綢領(lǐng)結(jié)。他是小主人曾經(jīng)得到的生日禮物。她很喜歡他。他的禮帽下有小小的旋鈕，轉(zhuǎn)動它，他的雙手就會動起來。那橙黃的木提琴便會奏出一支無名的曲子。­

　　而陶瓷豬樣子肥白，小小的眼睛，臉上還有可笑的兩塊紅斑。它的肚子里是空的，事實上它是個舊存錢罐。它是小主人姐姐留下的。它身體里并沒有硬幣。不過搖起來有沙沙的聲音，似乎是紙片摩擦，不過透過它背上的小縫，沒人能取出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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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與夢把人們帶向靜默，玩具箱子里便熱鬧起來，玩具們活動的時間到了。­

　　在夜的微寒與窗口透進深藍天光中，玩具們開始自己的午夜派對。­

　　包裹小彩燈的玻璃球閃爍起來，積木自動搭成漂亮的城堡。會跳舞的娃娃穿著白蓬蓬裙坐在城堡里，她有金色的頭發(fā)和墨綠的眼睛。她是派對女王。每次一切就緒后，她都會拿著一柄小羽毛扇在耳邊輕輕搖，然后用驕傲的聲音說：­

　　“那么，我們的派對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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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音盒開始演奏舞曲。八音盒的樣子是個黒色舞臺，臺上有兩個接吻的小人，他們看看大家，然后跳起第一支舞。­

　　大家開始找自己的舞伴。小丑與橡皮鴨子，玩具兵與毛絨小熊，超人與小紅帽，還有老陀羅，它圍繞著機械夜鶯慢慢轉(zhuǎn)動。­

　　而娃娃的舞伴總是玻璃王子或者他的朋友們。整套的玻璃小人，他們非常精致，閃閃發(fā)光。­

　　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墒强傆袃蓚�玩具不跳舞。小提琴手在一邊與八音盒一起伴奏，陶瓷豬太胖，大家認為它不適合跳舞，也就沒有為它安排舞伴。­

　　不過小提琴手沉湎于自己的音樂，他很快樂。陶瓷豬覺得不跳舞也是件快樂的事情。­

　　大家跳舞過程中，陶瓷豬大部分時候會爬上大書架看那些厚厚的書。它喜歡看童話。童話的結(jié)局總是“王子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它很喜歡這樣。它注意到，故事里還會說“王子和公主他們深深相愛著”。­

　　什么是愛？它一直很困擾。不過它喜歡“愛”這個字眼。它覺得它輕柔美好，又帶著一點憂傷。但愛到確切是什么樣？陶瓷豬猜，大概是讓對方快樂而難過，給予自己的希望與最好的。­

　　它想，“我多么想愛上一個人并且得到他的愛啊…”它是如此渴望愛，它覺得自己有滿滿的愛要給別人。雖然大家甚至不知道它是女孩。有時候它會注意小提琴手。他站在角落里，他的動作如此優(yōu)美讓它沉迷。它喜歡他閉上眼睛演奏的樣子。他的身姿挺拔，真好看。­

　　陶瓷豬想，“他多好啊。我是應(yīng)該愛他的�！�­

　　于是它多了憂傷。它總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告訴他，可是它又不能告訴他。我們的陶瓷豬是小心卑微的。它只能把那些愛放在自己心里，那愛堆積太多，滿滿的都要溢出來。­

　　它覺得自己被撐得快要碎掉。­

　　它聽他演奏，每次都是一樣的曲子，可它覺得很好聽，他就是個天才。他就是它也象童話里說的那樣愛著的憑證。­

　　他的小禮服沒有一點折皺，它想象那會有淡淡的植物香氣。他的臉永遠那么溫柔而他又那么沉默，它看著他，聽到自己肚子里那些小紙片不安地沙沙響著，它知道那是“愛”在調(diào)皮地作祟了。那讓它有輕微的癢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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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的它就這么一直沉默地愛著沉默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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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具們夜晚的派對結(jié)束后，總會聚在一起作短暫地閑聊。它們隨意談?wù)撘恍┰掝}。­

　　有一天，娃娃偶爾提到了“愛”。于是大家開始談?wù)撍?shy;

　　娃娃說：“愛不就是贊美我嗎？贊美我的美麗�！彼龘芘约喝彳浀慕鸢l(fā)，玻璃王子俯下 身吻她的手。­

　　橡膠鴨子呱呱叫，它用翅膀拍拍小丑。小丑說：“愛就是象我這樣讓別人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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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人卻搖頭。他把自己的披風摘下來放到小紅帽肩上，說：“愛是保護�！�­

　　玩具士兵滿不在乎地打了個呼哨。他說：“愛？不，我不喜歡這么說。我不喜歡束縛，愛是束縛。我要自由。對，就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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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機械夜鶯開始鳴叫，那聲音是無比的憂傷。­

　　老陀羅咳嗽了一聲，它也要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大家都知道，它的年齡很大了。它幾乎知道書架上那些厚書里的所有知識。­

　　老陀羅說：“你們知道夜鶯與玫瑰的故事嗎？那么傷痛…愛情是多么虛妄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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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具們大都不能理解它的話。它們聒噪了一小會，還是不能從中得出什么結(jié)論。­

　　角落里的陶瓷豬看著小提琴手。他還是那樣沉默地站著，他的面容年輕干凈，甚至比女孩子還要美。­

　　“我多想知道你對愛的看法啊…”陶瓷豬在心里輕輕說。­

　　這時娃娃突然說：“那么小提琴手呢？你有什么意見呢？”­

　　小提琴手溫和地笑了笑。他說：“我愛我的小提琴。”­

　　“啊，他說他愛小提琴！那么，他是知道愛的。他…可以把那愛分一點給我嗎？我的愛當然全部給他，我快被藏起來的愛撐碎了�！碧沾韶i激動得臉更紅。“快樂與傷痛…希望與最好的…”它在心中默默念著。­

　　它鼓起勇氣，它用微弱的聲音說：“其實我覺得愛是…”­

　　可是娃娃說：“今天已經(jīng)很晚了呢。大家回箱子里睡了吧。”­

　　于是玩具們紛紛散去，膽小的陶瓷豬愣愣地站在角落，它覺得很悲傷。­

　　“啊。”­

　　突然有玩具來到它面前。他輕輕拍了拍它的頭。­

　　陶瓷豬發(fā)現(xiàn)那是小提琴手。它覺得自己的心空白了。­

　　“快回箱子里吧。晚安�！彼麑λ鼫睾偷匦α诵Γ缓箅x開。­

　　這時它聽到一點細小的聲音，它的身體被愛撐出一條小小的細紋。­

　　它的愛真是太多了�。∷殖聊⒉唤o他。那些愛不斷積攢，把它胖胖的身體都撐出了裂紋。­

　　它的歡樂與憂傷都有他的印跡，雖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伤豢赡芡Ｖ箰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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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玩具箱子里，它知道他在離它不遠的地方。在安靜的黑暗中，陶瓷豬不斷想念著小提琴手。他演奏的曲子，他的笑容。­

　　每夜的派對，大家各自光鮮狂歡。陶瓷豬仍然待在角落，它注視著小提琴手重復(fù)那首曲子。它覺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無比美好。­

　　他如此沉湎于自己的世界，它的愛怎么給他呢？更何況陶瓷豬是非常羞澀的。­

　　它強大的愛讓它眩暈。­

　　在夜的微寒與深藍天光中，陶瓷豬羞澀隱秘的愛無聲無息地跳舞，小提琴手無法感知，他們都太沉默，只有星星聽到陶瓷豬心中的告白和身體碎裂的聲音�？墒切切莻兌荚诤枚喙饽曛獾牡胤�，它們無法告訴小提琴手那只陶瓷豬在碎裂中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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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

　　一切仍然和過去的時候一樣，只是陶瓷豬身體上的裂痕越來越多，越來越深，那是愛的痕跡。­

　　不過沒有誰發(fā)現(xiàn)了這個。玩具們從來不注意陶瓷豬，它也忙于愛他而忽略了自己。­

　　它是那么喜歡愛的感覺，它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愛想要給他。從來沒有一個玩具象它這樣認真地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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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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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有這么一天會到來。­

　　玩具們的派對結(jié)束后，娃娃意猶未盡。她對大家說：“我們誰都沒有看過小提琴手和陶瓷豬跳舞呢！今天讓他們一起跳舞怎么樣？”­

　　“這會很有趣吧！”大家都笑著贊同。­

　　于是小提琴手和陶瓷豬被推到大家面前，機械夜鶯唱一支歌作為伴奏，不過這支歌過于憂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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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提琴手走到陶瓷豬面前，對它伸出手。­

　　陶瓷豬跟著他緩慢地移動起來。它很胖。如今比曾經(jīng)更加行動不便。它承載了太多的愛，所以它的腳步越發(fā)沉重，如同身體里塞滿了硬幣。­

　　陶瓷豬身體里的愛越來越多。每跳出一個舞步，它的身體就因新增的愛沉重一分。它很認真地跳著，雖然那樣子看起來很滑稽。­

　　圍觀玩具們都很開心，它們善意地嘲笑它的本拙。­

　　陶瓷豬羞赧地看了看小提琴手，幸而他沒有嘲笑它。他溫和的眼神里有鼓勵。­

　　于是陶瓷豬幸福地同他繼續(xù)舞蹈。他的溫和，他的微笑，離它如此的近，它覺得這一刻美好如同幻覺。­

　　同時，它的身體也快速產(chǎn)生新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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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小提琴手說：“聽，那細小的是什么聲音？為什么聽起來比夜鶯的歌還要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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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發(fā)現(xiàn)了我的愛么？”­

　　陶瓷豬身體里的愛再次膨脹，它覺得自己被撐得很難受…快承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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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我們羞澀的陶瓷豬說：“那是我愛你的聲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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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一瞬間，只聽“嘭”的一聲，陶瓷豬被一直積攢的愛撐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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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身體里裝的東西也都露出來。­

　　在白的碎瓷片間，有好多星星形狀的小紙片，上面寫滿了“愛”字。­

　　在紙片的覆蓋下，還有一條細細的舊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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