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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他堅信看到的不一定代表真實,聽到的不一定就已發(fā)生。這些最簡單的道理常常會讓他想寬慰自己的心靈。
四季流轉(zhuǎn),時空變換,寂寞那樣的心態(tài)卻并不因所處所遇的改變而消失,相反更加深刻的折磨進(jìn)身心。
他開始喜歡曬太陽,什么聲音也沒有。其實他是感覺有聲音的,他閉著眼睛的世界里,有很遠(yuǎn)很遠(yuǎn)時代的聲音,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有一臉和煦的笑容,有兩雙溫暖的手,卻誰也沒有牽他走。
他就一個人瞇著眼睛在午后打盹,夢里來夢里去,有人陪著的時候講,沒人陪著的時候也講。他就慢慢的講著故事,偶爾停下來,一雙眼睛精神神的盯著前方,別人其實什么也沒看到,但是他就看到了,他怔怔地瞪著,手腳顫抖,他說,“景源,你回來了啊”,眼角就一行淚滾下來,劃過干燥皮膚的面龐,無甚美感可言,卻總是讓別人看著難受,是了,他們都想到了自己老了之后。
手里大段大段的時間就裁剪開來,露出一個漆黑的世界……
于清漣托著腮想念家鄉(xiāng)湖邊的梅花樹,想到入了神來,身后的珠簾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起,進(jìn)來一個青年。穿著藏青色大衣,圍著條米色方格圍巾,頭戴一頂紳士帽,看到回頭的他欣然一笑。并不多說,坐在房里的太師椅上,隨手翻起八仙桌上的書籍起來。
“今個沒有堂會么?”姚景源隨口問道。
他笑笑,拍拍衣擺下的灰塵,施施然走到青年對面坐下。抬手翻了兩個茶杯,倒上茶水。
“今兒讓清榮他們?nèi)ピ囋噲。我也過了好年齡,也該讓他們?nèi)ヅ_前練練了!
你無法用什么蹩腳的詞來形容他的聲音,清亮中帶著一絲魅惑。
姚景源接過茶,“你才多大,倒說起這些喪氣話來。你的名號,清榮他們再唱個十年也闖不出來!
清漣笑笑,“你說的過分了!鞭D(zhuǎn)頭望向窗下桌幾上花瓶里新摘的梅花,離了樹的梅花,水再好也養(yǎng)不出寒風(fēng)里的凄美來。
景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喜歡梅花明兒個讓人從府里摘些來!
“沒有,我只是看著這梅花想起我故鄉(xiāng)來!鼻鍧i道。
景源轉(zhuǎn)頭望著清漣,“想回去我陪你!
清漣抬頭,對上一雙清明的雙目,“那里早沒了人,回去做甚。”
淡淡一句,沒有牽念無所期待,誰都知道那些永不存在的東西,再去奢望也是徒然。之于家鄉(xiāng),之于情感。
“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是陳家老太太賀壽的堂會。那日你唱的是《狀元媒》,可還記得?”
清漣點頭,“想來倒是有些年頭了。不過我倒未曾見你!
景源笑道,“你自然不會認(rèn)出我來,那時候我還是跟著母親去的。你一亮相盡是喝彩!
清漣掩口笑了,“是了,那時候前臺是坐著幾位公子哥,只不知道哪個是你了!
景源忙道,“我那日穿的是藏青馬褂!”
清漣看他模樣,哈哈笑起來,“這都多少年了,誰還記得!”
景源點頭,“不過我自打那次見了你,就再沒忘過!
清漣仍是笑,目光遇上景源,笑的更是燦爛。當(dāng)下起身,清清嗓子,看著景源唱起來,
“自那日與六郎陣前相見,行不安坐不寧情態(tài)纏綿。在潼臺被賊擒性命好險,亂軍中多虧他救我回還。
這樁事悶得我柔腸百轉(zhuǎn),不知道他與我是否一般。”
景源高喝一聲“好”,清漣哈哈笑了,端起水邊笑邊喝,“不成,這嗓子遠(yuǎn)沒從前亮了!
景源拉起清漣的手,低聲道,“我母親下個月頭的過壽,你知道她就愛聽你的戲!
清漣點頭,“我定會去的!
景源道,“那就這么定了”
三月說著說著就來了,臘梅照舊開的滿枝頭,隔著院子就能聞到那股子清香。姚府里熱熱鬧鬧滿地是人,卻也不見雜亂。
“母親,景源恭賀您五十大壽!”
“快起來,哪來這么多規(guī)矩。”景源起身站到母親身旁,笑嘻嘻。
“今個請的可是于老板?”老太太端坐著,一旁的小丫頭忙著給打理鬢發(fā)。
“請的正是他!
“正經(jīng)點樣,我知道你喜歡于老板,素日里聽聽?wèi)虻挂擦T了,成天見的往他那院子里跑又作甚,再可人他也是男人,哪里和你有什么區(qū)別?我們不比旁人小族,你自己也注意點,沒得落了話頭讓那些下三濫嚼!
景源青著張臉應(yīng)道,“我明白了!
老太太見他不高興,忙另道,“今個李家公子也來,你多陪陪,他李家與你父親生意上也有些往來,不能輕慢了。
景源奇道,“李家少爺?”
老太太笑道,“就是那年送去什么堅的外國讀書的那個。”
景源噗哧笑道,“那叫美利堅!”
老太太道,“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云煙,我這邊戴個簪子看看……”
景源告了事,就出去了。
院子里下人們忙著搭臺子運行頭,榮喜班的幾個也幫著指揮。景源抓著個孩子問道,“你們于老板呢?”
那孩子穿著身破舊棉襖,流下來的鼻涕凍成了膠,凝在鼻孔下看得景源一陣難受, “于老板許是要晚些時辰到呢!
景源擺擺手讓他走,便一個人在院子里隨意逛逛。
戲臺子搭上了,鼓也敲起了,臺子下坐了好些人,老太太身邊坐了好些姑娘丫鬟的,還有些世家的太太奶奶們。景源也就只得坐到后排了。
清漣還在后臺置著行頭,景源想去看看,卻礙著身邊坐著李家的少爺,李少堂。
唱著的是榮喜班幾個新人,一出《西游記》演的是如火如荼。臺下的喝好一陣,景源也看的不禁樂起來。倒是這李少堂面無表情的坐著,一臉的不解。
景源道,“李兄是游學(xué)回來的,不愛看戲也是自然!
李少堂干笑兩聲,“確實不明白這吵吵鬧鬧的演得是什么!
景源未答話,接著看戲。李少堂看周圍滿是盡興的臉,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眼睛也無意撇上了臺。
臺上一陣鑼鼓,一身斜穿蟒、上了重靠的于清漣上了臺來。右手水袖,左手抱一面號令旗,一張清秀面龐勾的頗顯女將風(fēng)采。站定身,亮開了嗓子唱來,“大炮三聲如雷震,擐繡甲跨征鞍整頓乾坤。轅門外層層甲士列成陣,虎帳前片片魚鱗耀眼明…..”下面禁不住滿堂喝彩,吆喝聲鼓掌聲此起彼伏。
李少堂本來飄忽的眼瞬間盯住了臺上那一抹身影,耳邊傳來那清亮嗓子的西皮唱腔,一時有些詫異。再轉(zhuǎn)頭看一旁的姚景源,眼睛如膠般凝望那臺上的人。大家似乎都忘了周身,盡被穆桂英帶進(jìn)了戲里。
誰都知道天金樓里最于貴的位子是常年包給姚家少爺姚景源的,只是不知道又是哪家不知數(shù)的公子哥,讓管家?guī)Я似弊觼碛喣前g。抬出的是李府少爺李少堂的名號。天于樓的掌柜也茫然了,這都是城里大戶,如何惹得起?
這天姚景源正閑逛到天金樓,恰聽里頭爭吵。帶著人便進(jìn)去瞧了瞧。卻見那天于樓的劉掌柜正與一人吵著。見姚景源進(jìn)來,忙住了話頭。
景源問道何事爭吵,那劉掌柜侄女正在姚府當(dāng)丫頭,自然見著景源不得巴結(jié)幾聲,忙把事情原委道出。
景源冷哼一聲,“這凡事都有個先來后到的理兒吧?”
那李家的下人陪笑道,“姚少爺說的是,只是這我們小少爺差的事,不給個交代小的回去不好回話。”
景源起身,拍拍衣服,冷聲道,“你們小少爺剛回來不懂我們這規(guī)矩也罷了,你還不明白么?劉老,這開門進(jìn)的都是客,我也不難為你,只一條,我姚景源的東西,想要也得自給兒看清自給兒份量!”
天氣一天天的回暖,于清漣房里暖腳的腳盆卻還仍未撤去。手里捂著個燒煤炭的手爐,穿著厚厚的棉衣還夾著馬甲,雖冷卻還是拿著枝鋼筆在書書寫寫。
“于老板!”
清漣回頭,正看到也一身棉衣的李少堂正站在房外喚他。
清漣放下鋼筆,抱著手爐迎他進(jìn)屋。李少堂笑道,“這手爐還暖和罷?”
清漣點頭,“我一進(jìn)冬兒就手腳寒涼,往年也不大備這些。多謝費心了!
李少堂溫和笑笑,指了指自己手里拎著的琴箱,“你看這是什么?”說著開箱取琴。
于清漣驚奇看著李少堂手里的西洋樂器,和他見過的鑼鼓不同,這東西周身泛著柔滑,驚訝道,“這個,是不是叫梵婀鈴?”
李少堂奇怪問道,“怎么會叫這么個名呢?英文念violin,按這個音譯過來該是叫外歐林!
清漣不好意思,“原來是這么說,”復(fù)又小心問道,“我摸摸可以么?”
李少堂笑著拉起他的手指,放在琴面上。清漣撫摸了幾下,贊道,“好光滑的面兒!
李少堂拿出琴弦,站在清漣面前擺好姿勢,振振有詞道,“下面一曲《梁!匪徒o我親愛的清漣。”
于清漣臉紅了起來,看著李少堂架著琴,緩緩的拉起琴弦來。
音樂悠揚,這是不同于中國絲竹的纏綿。聽琴的人身在其中,拉琴的人也醉進(jìn)了梁祝的故事里,亦或是這一瞬間他們的世界。
“那一抹憑空的春綠,潤色了江南滿腔的孤冬。那一枝莫名的梅花,洗染了故土悠久的迷茫!鄙偬秘(fù)著雙手,望著遠(yuǎn)方朦朧在一片水色間的石橋,低低吟誦著。
清漣坐在一棵梅花樹下的石頭上,捏著張寫滿字的紙,跟著輕輕念起來, “我失措在這水光山色中,那載著回去的扁舟飄去了哪里,……”
少堂俯身抬起清漣的臉,那一雙凌波閃耀的眼,和那兩瓣薄唇,如水墨畫般清靈的面容,吸引著他探索。
溫潤的唇相印,頭頂是至春不落的梅花,一縷縷香,飄進(jìn)了四月清冷的春風(fēng)里。
春歸大地,綠遍河山。清漣并不常開場亮嗓了,外頭傳著好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有說他和姚景源的,又有說他和李少堂的。形容不堪,清漣聽聞了也只是苦笑。臺上他是風(fēng)光的角兒,下了臺還不是人人厭棄的下九流。本就沒有地位來申訴,申訴了又有誰來聽?
景源喝了好些酒,摟住清漣,“你怎的有清減了?”
清漣不說話,景源心下不舒服。
城里那些下三濫嚼的舌頭他又如何沒有耳聞。景源道,“你這是怎么了?我就不比李少堂能讓你順心么?”
清漣抬頭,景源一張熟識了三年的臉,依稀未改,還是那劍眉朗目,喝了些酒的臉泛著紅,死死盯著他看。一時又想起李少堂那一臉溫厚笑容,如沐春風(fēng)。
兩人的臉恍惚起來,清漣有點無措。情這一字,要如何堪破?人生在世,又有多少情能分與他人?
景源死死瞪住清漣,抱著他腰的手愈發(fā)用力,眼睛紅了起來。這一個風(fēng)華絕艷的人,又怎舍得摧殘?只求一心換一心,可也不能如愿。
景源埋臉進(jìn)清漣身處,不甘不愿盡化作恨力,死死扣住清漣一如救命浮草。喉嚨深處禁不住哽咽,“清漣,清漣,清漣……”
清漣抬手抱住景源,滿腔話語偏尋不著一個字來訴,非不愿全心以付,只恨自己朝秦暮楚,無能專情。
“父親!您聽我說.......”
“說什么?說你的相愛是自由?我送你去讀書,不是讓你學(xué)這些回來教訓(xùn)我這個老子!”
“我和清漣是......”
“啪”的一聲脆響,少堂跪在地上,那一掌紅印消散不去。
“于清漣是個什么東西?他是下九流的戲子,是誰有錢誰就能抱的下三濫!”
“您懂什么!”少堂直直瞪著他的父親,“京劇是藝術(shù),不是你們說的下九流!”
“藝術(shù)?”李父冷笑,“我的好兒子,你睜眼看看罷,日本人就要打進(jìn)來了,仗一打你還談什么藝術(shù)?于清漣那種人,押玩可以,豈能當(dāng)真?!姚景源有家業(yè)給他去敗,我們家可沒有!來人,去給少爺收拾行李,定明兒下午的船票!”
少堂跪在地上,拖著他父親的褲子,眼淚直流。清漣那一張臉,越發(fā)模糊。他,終究不是姚景源,他只是李少堂,他不能放任自己去愛清漣。愛又如何,現(xiàn)實終究太過殘忍。他能陪著清漣多久,他能給清漣什么,他不敢去想,他怕那些折磨他的現(xiàn)實和基督教條要動搖他對清漣的深情。
清漣怔怔的望著漸漸駛遠(yuǎn)的客船,天空陰沉,似要下雨了。手里攥著一張信紙,此情此景都成了日后深夜夢回常常記憶起的一幕。
何為愛,哪是情?是景源近乎霸道的經(jīng)年廝守,還是少堂溫情細(xì)語的心靈相通?是景源狠狠的占有,還是少堂柔軟的親吻?是景源專注聽他唱戲的意重,還是少堂凝望他念詩的情深?
滴滴答答下起雨來,落進(jìn)了濤濤江水就什么都沒有了。清漣茫然的一顆心如這灰蒙天氣。手里那一張信紙也被打濕了,清漣看著被雨水暈開的墨跡,笑著撕成了碎片,拋進(jìn)江中。
轉(zhuǎn)身離去,一臉的水,辨不得是雨,是淚。
“那一抹憑空的春綠,潤色了江南滿腔的孤冬。
那一枝莫名的梅花,洗染了故土悠久的迷茫。
你可記得,是誰的手,撫過這遙遠(yuǎn)而來的悲愴?
你可看得,是誰的淚,落盡這流淌不息的殘夢?
我失措在這水光山色中,那載著回去的扁舟飄去了哪里,
那撒落凡間無盡光明的圓月,你隱在云朵之中,
可是怕我孤獨一人,思念遠(yuǎn)不可及的家鄉(xiāng),
和那飛逝若夢的年華。”
這一年的春天就這么的,在迎春還未開盡的時候悄悄而去了。
于清漣是夏天生的,這年算來該是他二十二歲了。姚景源是準(zhǔn)備著給他好好的賀壽的,清漣卻推著不要。那些酒宴他最是怕的,從前是不得不低著頭賣笑陪貴人,現(xiàn)在性子淡了,自然更不愿。
景源最后是帶著清漣回了蘇州,清漣的故鄉(xiāng)。此時,北平的局勢已經(jīng)開始緊張了。上海在一片歌舞升平的虛榮下,人們各自瘋狂。
蘇州的鄉(xiāng)下,一片廢墟景象。景源的車開不進(jìn)那坑坑洼洼的土路,兩人只得小心在泥濘的土路上走著。沿著記憶的路到了一個柵欄圍著的土房外,清漣站了身,只是探看,并不往里走。一個小孩子正蹲在欄腳下玩泥巴,清漣走過去問道,“你家大人呢?”
那孩子抬起頭,穿的是打了補丁的小褂子,身材瘦小,一雙眼睛倒是水靈靈,“姆媽去田里了!
清漣抬手摸摸那孩子的頭發(fā),又望著那矮小的房子出了會神,這才往來的路走。景源早聽他說過,這間老房子現(xiàn)下是給了他唯一的遠(yuǎn)房姐姐住。都道近鄉(xiāng)情更怯,知他是不愿見親人,心里也難過,跟上步子,摟上清漣的肩。清漣回頭,扯出個勉強的笑?吹木霸从l(fā)心疼。
他們來的時候并未帶家侍,現(xiàn)下鄉(xiāng)下也不多人,空了許多民居,給了些錢,兩人住著。清漣十幾年如一日的是要早起吊嗓的,等他吊完嗓,景源也起來了。清漣再下廚做點白粥之類,景源不會燒農(nóng)家的火,只能在一旁干站著看清漣一個人又是燒干柴,又是熬粥。
吃完早飯,清漣就著院子里的井水洗洗兩人的衣服。景源挽著腿腳一桶桶的從井里打水。兩人的衣服曬在不大的院子里,初夏的陽光正正好,吹到晚上也就干透了。
下午或者在院子里支個桌兩人下下棋,或者景源看書,清漣練字,村里倒反不是常去的。清漣不愿,景源自然不會勉強。這樣的日子,平淡而真實。景源看著面前晾衣服的清漣,一身粗布,卻也掩不住清秀的面龐,他看的癡了,一下子就想著如若兩人以后就在這里,一直過下去該是多么稱心。
可惜,平靜在這個世道似乎是癡人說夢。即使是在鄉(xiāng)下這么偏僻的村子,每天也總能聽到些關(guān)于打仗,關(guān)于局勢的閑談。街坊鄰居起先也只是當(dāng)說誰家閨女嫁了人誰家姑嫂打架一樣的說這些,后來慢慢的,大家的臉都愁了起來,說上兩句就有轟隆隆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于是抬起頭看到那些村里人一輩子沒看過的大鳥飛過。孩子們即使不知道這是什么,也從大人們嚴(yán)峻的神色和話語里知道,是要打仗了。
不知道哪里來的消息,村子一下子緊張起來。家家開始收拾著行李,其實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是想著在村子里肯定是不安全的。
清漣照舊在屋里練練字,吊吊嗓,仿佛局勢并不與他相關(guān)。景源倒開始緊張起來,陪著清漣看書也不再專心。
這一日,天陰沉下著雨。久不響起的木門傳來咚咚的響聲。景源起身,拿起靠在墻上的油紙傘,撐著走過院子,隔著門縫往外看了看,原來是負(fù)責(zé)給村里送信的老張頭。
于是吱嘎一聲開了院門,老張頭頭頂著蓑笠,他對這個傳說是大上海來的少爺一向敬畏,堆著笑道,“姚少爺,這電報是早上拍過來的。”景源忙接過,展開看。
“滬危,家難,速歸!”
景源匆匆合上電報,向老張頭問道,“外頭局勢怎樣?”
老張頭道,“大家一窩蜂的說要打仗要打仗,哪里還分的清什么!倒是聽說上海近些天外來船渡查的極緊,好些想逃去上海避難的人都進(jìn)不去!”
景源點頭,眉頭深鎖。向老張頭道了謝,匆忙合上院門,上了木閘,跑進(jìn)屋里道,“清漣,快收拾收拾,我們這就去渡口回上海!”
清漣看他著急模樣,忙道,“你快緩緩,我來收拾就是了!
景源哪里坐的安分,他只道上海一時沒有危險,哪里知道局勢非他所愿,一面擔(dān)心家中母親,一面又是擔(dān)心自己和清漣能否回的去上海。
這邊正收拾著,院門又咚咚響起來。景源忙又去開門。門外站著那日看到的小孩,算來該是清漣的外甥。那孩子渾身泥水,也不撐傘,看到景源,抹一把臉上的水,說道,“舅舅呢?”
景源心里正忙著回上海的事著急,現(xiàn)下一看著這孩子自然覺得礙手礙腳,糊口道,“你舅舅不在。”
可巧剛說完,屋子里清漣便在喊他。那孩子眼睛一亮,推開景源奔進(jìn)屋,看到清漣也不管一身泥水,跪下就拉著清漣的褲腿,哭道,“舅舅,你快去看看姆媽吧!”清漣被推的一時緩不過神來,隨口道,“怎么了?”
那孩子哭的嗓子更大了,“姆媽生病好像、好像要死了!”
這下清漣聽清楚了,忙拉起孩子要往外走。景源也拉住他,“你現(xiàn)在還顧那些做什么?我們早一點出發(fā)就早一點到上海!”
清漣哪里聽的進(jìn)去,他只想著要去看他的姐姐,那個他現(xiàn)在所剩的唯一的親人。屋外雨突然嘩嘩的大了起來,像是要跟他們作對一樣,頭頂轟隆隆的聲音又自遠(yuǎn)而近的傳來。
景源看清漣的模樣,也知道他現(xiàn)在聽不進(jìn)自己的話。只得把手里的傘給了清漣,自己一把抱起那孩子,兩人鎖了門匆匆往那日的小破房走去。
一路雨水嘩嘩不停,泥濘的土路更是深一腳淺一腳。清漣走的急,好幾次差點滑到。景源手里抱著那半大不大的孩子,還要顧著時不時拉一把清漣,一點點路走的滿身是汗。一路上遇到兩三家背著行李拉著孩子往村口走的人家,看到這三個匆匆往村子里趕的人,很是驚訝,好心地就嚷,“說著要打到蘇州來啦,姚少爺還不快點回上海!”
景源匆匆點頭作應(yīng),急急跟著清漣走著。
終于到了柵欄邊,清漣一把推開形同虛設(shè)的柵欄,奔進(jìn)屋子。只見床上躺著一個瘦的不成女人,那女人轉(zhuǎn)過頭看了眼清漣,張著口要說什么,清漣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去,握住她的手,顫著聲叫了聲,“姐”,那女人手指抖了一下,竟是去了。
孩子撲到女人身上,哭喊著搖他姆媽。清漣愣愣的還握著她的手,看那孩子瘋狂的模樣,禁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景源看這光景,心里也甚是難過。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難過的時候,走前拉起清漣,“節(jié)哀順變吧。清漣,我們還要快點趕回上海去!
清漣只是搖頭不聽,景源著急,大聲說道,“她死了便是死了,我們總還得活吧?清漣,快跟我回去罷!”
清漣一把甩開景源,冷冷的說道,“你回吧,我不走。”
景源急道,“說什么瘋話?!”
清漣看著景源,清冷的臉上沒有表情,“你回上海吧,我在這里辦喪!
景源吼道,“你瘋了!你看看這是什么時候!日本人就要打到蘇州了!你看到那些飛機了,一個彈子下來,這整個村子就沒了!快清醒清醒,跟我回去吧!”
說著往外拖清漣,清漣平日里看著清瘦,此時倒是力氣不小,掙脫景源,冷笑道“上海?那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你回去看母親看親人,我回上海做什么?!她是我的姐姐,我為她辦喪不可以么?是了,是要打仗了,仗一打,我這種人還有什么用?人人都想著逃命,誰還會來花錢聽?wèi)颍!?br> 景源從未見清漣如此語氣,道,“你不還有我么?”
清漣抬頭,呵呵冷笑,“你?姚景源?你能護我陪我一輩子么?”
“你....你把我當(dāng)什么?”景源沉聲。
“當(dāng)什么?當(dāng)恩客,當(dāng)貴人,當(dāng)靠山,當(dāng).......”
還未說完,臉上早挨了狠狠的一巴掌。景源瞪著清漣,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推門離去。
那孩子見他們?nèi)绱顺臭[,嚇的眼淚掛在眼眶里卻不敢號哭。清漣跪下來抱住孩子,忍不住哭了起來。那孩子見他哭也哭起來。聲音越發(fā)響亮,在這陰雨朦朦的村深處顯得更加詭異悲涼。
于是時光如梭,在這混亂的世道,沒人再去聽?wèi),沒人再去賞花,沒人再去舞墨。她斷七的那天,清漣帶著他的外甥,他給他換名于敬業(yè),喚業(yè)兒,去了她的墳頭。最后磕了個頭,清漣拉著業(yè)兒往村口走。
蘇州并沒有如先前說的打起仗來。只是城里也掩蓋不住的蕭條。去上海的船卻越發(fā)難坐,上,F(xiàn)在是塊寶地,依仗有外國公館的撐腰,人人都想往那里去,仗說不定哪天就打起來,人們總覺得上海才是南方最安全的地兒。
所幸的是渡口一位管事的,先前曾在上海聽過清漣的戲,認(rèn)得清漣。清漣于是又陪了好些笑,終于帶著業(yè)兒上了船。
而上海也并不如想象中的安定祥和,到處能看到渾身散發(fā)狐臭味的藍(lán)眼睛黃頭發(fā)的西洋人,也有好些撇著兩縷小胡子低頭哈腰的日本人。歌舞升平的大上海,囂張著的也只是那些達(dá)官貴人,老百姓各自縮在弄堂里,期盼著不要打仗平平安安的過下去。
清漣回去了從前的戲班,才知道現(xiàn)在戲班子蕭條冷落的不成樣子。走的走散的散,剩下些青黃不接的孩子們,咿呀咿呀唱著,功夫不到火候,自然不吸引人。清漣嘆著氣也離開了戲班。賣了從前的院子,當(dāng)了好些從前貴人們送的好東西,折了現(xiàn)錢從當(dāng)鋪出來的時候,清漣突然茫然失措起來。他摸著口袋里的錢票,卻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要怎么辦。
最后他把業(yè)兒送去了從前認(rèn)識的一個醫(yī)館做學(xué)徒,自己也茫茫然的找著生計。有時候他走在路上,會看到熟悉的車,他就特別心慌,怕從車窗里看到景源的臉,而越怕就越容易看到。
那天他路過大上海歌舞廳的時候,就看到一身西式服裝的景源,摟著一個穿著旗袍的時尚女郎出來。清漣急忙躲進(jìn)旁邊黃包車后邊去。卻又張望著看景源。景源并不曾看到他,摟著那女子坐進(jìn)了黑色的車?yán)铩D擒嚽鍧i也認(rèn)識,只是現(xiàn)在坐在景源身旁的不再是他了。汽車嘩的從他身邊開過去,濺了他一身的水。上海前天晚上剛下過雨,路面不好的地方有點積水。
清漣用袖子擦擦被濺臟了的衣服和臉,還有手里拎著的布袋子。轉(zhuǎn)身往家走,天又開始滴滴答答的下雨。清漣躬著點腰護著手里的布袋子,往家在的弄堂里跑過去;氐郊业臅r候,看著自己滿頭滿臉的水,也辨不清是水還是淚。業(yè)兒早做好了飯等他,他沒胃口,于是拿著布袋子回房換了衣服,坐下掏出好幾本賬本,工工整整的開始謄抄。他就靠這個活勉強維持著生計。當(dāng)鋪換來的些錢,還剩了的些些都存著,他私心想以后等世道太平了,送業(yè)兒讀個書,許就不會像他這般了。
而戰(zhàn)亂就那么突然的來臨。平地一聲雷,打破了大上海泡沫已久的虛榮繁華。局勢一天天混亂,人們心里想著,上海不會也失陷吧?一面又自我安慰不會的不會的,大上海又怎么會失陷。
清漣又開始了帶著業(yè)兒逃亡奔波的行程。這一年很快就過去了。誰家院子里還開著紅梅,卻誰也沒有那閑功夫去看了。
人們四處逃亡,上海待不下去就去蘇州,蘇州待不下去就去鎮(zhèn)江,鎮(zhèn)江待不下去就去更遠(yuǎn)的地方。離鄉(xiāng)背井、拖兒帶女。清漣成了這上千上萬逃亡百姓里的一名。
時間很快又劃入冬天。大雪紛飛的傍晚,清漣裹著舊棉襖,小心在街道上走著。業(yè)兒著了涼咳嗽了幾天,他要去買點藥回來。傍晚的路上沒有什么人,轉(zhuǎn)過一個巷子,清漣進(jìn)了家老中醫(yī)的店。西藥雖好,到底太貴,不是他們能吃的起的。拎著藥包穿巷子往回走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到巷子中依墻坐著個人,一身爛棉襖,比清漣身上的還破。清漣路過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嚇了一跳。
那乞丐模樣的男人,污垢著一張臉,一身破舊不堪的棉襖,外頭套了件不知是哪里撿來的馬褂,棉絮都露了出來,臟兮兮的很是讓人惡心。腳上穿著雙單鞋,左腳的鞋還磨壞了,一截腳拇指露在外頭,凍的發(fā)腫。頭發(fā)散亂著,遮蓋了半個臉。再看那手,生了凍瘡腫的通紅,緊緊握著支竹竿,渾身哆嗦著。
乞丐見有人站著看他,抬起頭,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清漣蹲下身,“景.....景源?”連聲音都顫抖了。
那人吱唔著,終于點了下頭。清漣怔怔的看著他,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把景源攙回屋,給他擦洗包傷口,換了一盆又一盆臟水,才終于慢慢看清楚景源的模樣。
他再沒有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了,臉頰瘦的都凹了進(jìn)去,只有那眼睛還是當(dāng)年的眼睛。清漣忍不住哭起來。這幾年他遇到再苦再累的事都挺著過,卻再這一刻抱著景源哭的不成樣子。
景源抬手摩挲著清漣的背,自己也落下許多淚來。
景源的家,早在剛開始打仗的時候就被他那喜歡賭的大哥敗光了。后來更是一年不如一年。死的死,散的散。從前的世家親戚,在這世道也只能各顧各,哪里還會伸手?他又落了病,久經(jīng)波折流落到這里來。所幸被清漣遇到,否則只怕挨不過這個冬天。
只是景源的病拖的太久。每到夜寒之時又渾身骨頭疼,鬧的三個人誰都睡不著。清漣又去買點最便宜的藥材熬點藥給他喝。到底沒有什么大用處。
景源躺著,看那光景卻是一天不如一天。清漣瘦的更像個骨架了。卻每日沒有怨言的服侍景源。這日該是洗澡時候了,業(yè)兒不知跑去外頭哪里。清漣就著木盆,打了點水,在屋子里脫了衣服擦洗起來。
景源身體不大能動,只轉(zhuǎn)個頭看清漣。清漣一身的排骨,早前也做個苦力背背貨,身上傷疤未退,再不見當(dāng)年的清嫩。清漣轉(zhuǎn)頭看到景源的目光,笑笑。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繼續(xù)擦洗。
景源張口要說話,口里卻干,說了幾個字,輕的聽不明白。清漣湊過去聽。
景源卻不說話了,搖著個手撫上清漣的臉,干枯的手指無力的摩挲著。
清漣眼睛忍不住泛起了淚,回頭半個身子輕輕伏在景源胸前,回握著他的手,扯出一個笑來。這一笑,倒生生把眼淚落了下來。一滴滴落在景源臉上、胸前,無聲無息。
景源也淡淡笑了笑,張著嘴說,“我走了......去..去美國找....李少堂.....”
清漣紅著眼睛,只看著景源,淚水里恍惚看到當(dāng)年他陪著自己看梅花的風(fēng)景。那年他英俊財貴,那年他清秀雋雅。那年沒有離開,沒有戰(zhàn)亂,沒有流離,沒有失所,沒有悲痛,只有他霸道卻專情的一聲“清漣”。
清漣低頭,唇輕輕落在景源的唇上。干枯的四瓣唇,輕輕相扣。
如若一個親吻,能換回消散了再回不來的美好光景,該多好。
景源到底沒有撐過四月。他走的那天,指著清漣找他當(dāng)時帶來的一個破罐子。清漣終于在角落里找到了。景源看著他打開那個已經(jīng)看不出是煙罐的鐵盒子,拿出一張泛了黃的紙。清漣疑惑的打開,那上頭竟是李少堂在美國的地址。
景源看著清漣,想笑,嘴咧到一半咧不開,淚倒先沿著面龐流了下來。未張開笑的唇終于停止了顫動。眼睛留著淚,半睜不合。
清漣緩緩撫上他的眼,合了起來。屋子外頭四月的陽光斜斜照進(jìn)來,卻怎么都覺得冷。
*結(jié)尾一
九月菊花遍開的時節(jié),清漣帶著業(yè)兒登上了去美國的船。
一月雪花飄散的時節(jié),清漣經(jīng)過多次輾轉(zhuǎn),終于踏上了美國的土地。
三月梅花未盡的時節(jié),清漣找到了李少堂在美國的公墓。
美國鮮少見誰家種著那香進(jìn)骨子里的梅花。于是聞不到那香,于是就仿佛那些年的人和事,是夢一樣。醒過來才知道只有自己。說著要陪他的人,都像夢里梅花一樣,散了散了。
那日天好,業(yè)兒帶著自己的女朋友,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姑娘去看他。業(yè)兒扶他坐進(jìn)輪椅,說那個叫珍妮的姑娘要送他一個禮物。
他被業(yè)兒小心推進(jìn)廳外,外頭是美國人家家都有的小花園。珍妮站在院子中央,不羞澀的朝他來了個屈膝禮,亮開嗓子唱,
“自那日與六郎陣前相見,行不安坐不寧情態(tài)纏綿。在潼臺被賊擒性命好險,亂軍中多虧他救我回還。
這樁事悶得我柔腸百轉(zhuǎn),不知道他與我是否一般!
美國人說中文說的繞口,發(fā)音極不標(biāo)準(zhǔn),珍妮卻唱的極為用心。生生把清漣的眼淚唱了出來。
他于是也跟著小哼起來,唱著唱著就好像那日自己還站在景源面前,跟他說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事。唱著唱著他就睡過去了,嘴角是笑,好像正做著什么美麗的夢,再不曾醒來。
美國的秋天,陽光淡淡的灑落在他的身上。寧靜安詳。
而那大段大段裁開的時光,于是又紛紛闔上。
*結(jié)尾二
江南的清明時節(jié)總是朦朦朧朧的飄著雨,合著人們緬懷故人的心情,越發(fā)顯得悲涼。
西山上孤零零的一座墳頭,墳上開滿了綠草。墓碑斜插在土地里,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了好些年頭了。
遠(yuǎn)遠(yuǎn)一個年輕人撐傘攙著位老人,向這邊走來。
走近了,老人緩緩蹲下身,伸手摩挲著淋在雨水里的墓碑,手指一點點描畫著碑上刻著的名字。
“景源......我來看你了......”
雨還在紛紛揚揚飄著,老人扶著墓碑坐了下來,倚著墓碑絮絮叨叨的說話。那年輕人從隨身帶的袋子里拿出折好了的紙銀,拿著火柴點了。
“景源,我昨天夢到少堂了。.......他還是當(dāng)年的模樣,一點都沒變。
他跟我說,說他要走了。我問他要去哪里......他說他要去天堂了!
老人看著面前紙銀熔化在火里,抬手抹了抹眼睛,“他問我,為什么不去美國找他。我說我不能離開你......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老人好像說累了,他依著墓碑,閉上了眼睛。
“舅舅......”那年輕人小聲喚他。
他微微睜開眼,“你先下山吧,我給他唱兩段!
年輕人知道這是每年都要唱的,沒有說什么,自己收拾了東西走的遠(yuǎn)遠(yuǎn)的。
雨沒有停的跡象,打濕了他的肩頭。他撐著傘,孤單的坐著,唱起那一段來,“自那日與六郎陣前相見,行不安坐不寧情態(tài)纏綿。在潼臺被賊擒性命好險,亂軍中多虧他救我回還。
這樁事悶得我柔腸百轉(zhuǎn),不知道他與我......”
他陡然就唱出了哭腔,哽咽著唱不下去,老淚縱橫。
“景源啊,你一個人寂寞吧,我總夢見你這么說,你說你想見我了。我也總惦記你,怕你在那邊一個人過的不好......”
傍晚時分,雨慢慢停了下來。天還是陰沉,這片西山寧靜在清明的暮色里。
年輕人輕輕走近老人,“舅舅。”
老人闔著眼睛,靠在墓碑上,好像正沉沉的睡著。
他又喚了兩聲,老人依舊沒應(yīng)。
他顫抖著探出指頭,試探著老人的鼻息......
驀的收回了指頭,仰起的臉上兩行清淚。
轉(zhuǎn)眼又是一年清明。
城邊的西山上,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座墳。
兩座墳緊緊依靠,長滿了新草和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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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以前用其他ID發(fā)過的文,現(xiàn)在都用這個ID收錄下啦。
文章的背景,大概大家能看懂了,也算是《夜奔》的同人吧。
本來只有結(jié)局一,后來某位同學(xué)強烈要求再來一個,那就寫了第二個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