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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掛掉電話的好長一段時間后謝謙都沒反應(yīng)過來,像平常一樣從兜里取根煙噙著,但并沒有點燃,坐在宿舍床鋪邊上,冷靜又理智,一點兒也不像被人甩了的樣子。
手機震動了一下,謝謙點亮屏幕看了看,是個快遞的短信,他這幾天只買過一個快遞,里面是送給陳南謫的禮物。
謝謙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足夠冷靜,他拿起鑰匙踢啦著拖鞋下了宿舍樓。
正是中午,雖然溫度不高,太陽還是大得不得了,取快遞的隊伍排了老長,謝謙也不排隊,就站在涼快地兒噙著根煙,平靜地看著隊伍一點點縮短。
等他拿到快遞回到寢室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后了,謝謙拆了快遞盒,是個很精致的絲絨盒子,低調(diào)奢華。盒子里面裝的是一枚莫比烏斯環(huán)的戒指,這是陳南謫喜歡的款式,但現(xiàn)在喜歡這枚戒指的人已經(jīng)不要他了。
“謙哥?這啥啊,給我看看!眱蓚舍友回來了,看樣子對謝謙手上的戒指很感興趣的樣子。
謝謙放下盒子,翻身躺在床上,正對著墻壁,閉著眼睛裝睡。
想了想,謝謙說:“別給我碰壞了。”
謝謙本以為自己不會睡著的,卻在躺下沒幾分鐘的時間里沉沉睡去:他太累了,拼命打工兼職兩個月,還要擠出時間寫論文,疲憊到了極點。
這一覺睡得很香很久,甚至還做:了個夢。
夢里是剛上大學那會兒的校運會,他和陳南謫還不認識,班上幾乎所有同學都去了操場坐場,恰好他因為是下午值班的志愿者,上午就待在宿舍休息,因為一個人過于無聊了些,就去樓下買了幾罐子冰鎮(zhèn)啤酒,在宿舍里消遣。
“同學,能借我用一下你的洗發(fā)水嗎?洗到一半注意到忘了拿了,但是宿舍門已經(jīng)鎖了,就你這兒還有人!
推開門的人正是陳南謫,他胸前的白色半袖有幾處被打濕了,若隱若現(xiàn)的貼著身體,完全濕透的頭發(fā)烏黑烏黑的,襯著一雙同樣漆黑的眼睛,在淺褐色皮膚上顯得格外通透明亮,好看極了。
這完全就是謝謙喜歡的模樣。
“啊,有,我給你拿!比×讼窗l(fā)水,或許是酒喝得多了,謝謙腦子有點熱熱的,也跟著去了洗漱臺,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呆呆靠在門框上看著陳南謫洗頭發(fā)。
“你怎么沒去操場?”
“我是運動員,下午的比賽。”
“這樣呀,我是志愿者,對了你報的哪個比賽項目?”
“50米,1000米,還有一個4×100的接力!
“這么多啊,那你倒是很厲害,我運動完全不行!
其實謝謙不是一個愛絮絮叨叨的人,但是那天早上話是真的多。
“用完了,謝謝你啊。”
接過洗發(fā)水,眼看著陳南謫收拾洗手臺的身影,謝謙腦子有點糊,不想就這樣結(jié)束,于是又問了句:“我那還有吹風機,你要不?”
陳南謫愣了一下,轉(zhuǎn)頭盯著謝謙笑了:“謝謝啊,不用了,一會兒就干了!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記得咱是一個班的。”
“我叫陳南謫!标惸现嗩D了頓,繼續(xù)說道,“我也知道你叫謝謙。”
……
謝謙是被餓醒的,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天空已經(jīng)灰暗一片了,手機屏幕光線亮起,已經(jīng)下午七點多了。
裝戒指的盒子還擺放在桌子上,他隨手把戒指揣進口袋,就算只有一個人,也得下樓吃飯。
手機放在桌子上,邊吃飯邊看手機是習慣,看什么APP要結(jié)合心情,雖然總被陳南謫教訓,吃飯要專心,但改不了就是改不了。
謝謙盯著個手機鎖屏看了很久,最后打開了微信,陳南謫的頭像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女孩的照片,他認得那姑娘,是小一屆的學妹,剛來學校的時候是他拉著陳南謫去接待的這姑娘,名字叫什么卻是記不清了。
他跟陳南謫好的時候連個情侶頭像都沒有,互相在百度圖片搜了張喜歡的圖給了對方,就當做情頭了,他挑的是個皮卡丘,陳南謫掛著這個頭像沒少被人調(diào)侃幼稚,也是委屈陳南謫了,皮卡丘可一點都不像是他的風格。
想到這些,謝謙飯也吃不下去了,撥通陳南謫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傳來陳南謫努力壓低的聲音:“喂?”
“有個東西給你,早就買好的。留我這兒沒用……”你把它拿走吧。
“我在看電影,待會說吧!
電話被干凈利落地掛掉了,謝謙嘆口氣 大度地想,他把戒指給了陳南謫,之后就再也不見他了。
謝謙去了他和陳南謫常去的那家電影院,也不知道陳南謫在不在,就那樣默默等著。
好在沒等很久電影散場了,不少人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他在人堆里一眼瞧見了陳南謫。
陳南謫個子高姿態(tài)好,腰背永遠筆直,長得也最好看,最招人了。
同時也看見了旁邊摟著陳南謫胳膊,笑彎了腰的姑娘。
逆著人流的謝謙也是十分顯眼的,陳南謫自然也瞧見了他,四目相對。
陳南謫想起電話里的內(nèi)容,皺著眉頭走過來,語氣生疏而冷漠,問他:“什么東西?”
“我聽你說在看電影,其實是在約會啊!敝x謙掏出盒子,動作熟練地塞進他的大衣兜里,動作親密,就像兩人沒分開的樣子,“沒什么,但還是別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打開……”
陳南謫倒也不避諱,直接掏出盒子,當著學妹的面打開了。
學妹摟著陳南謫的胳膊咯咯笑了,一雙眼睛彎著看著陳南謫:“和我送你的那個一模一樣呢!
“那我還是退了它,畢竟還是好貴的!备惺艿阶约旱母窀癫蝗耄x謙幾乎是搶過了戒指,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你們慢慢玩,我先走了哈!
出了電影院,謝謙忽然就感覺心里那么那么酸澀,帶著眼眶疼得要爆炸一般,淚水似乎就要流出來了,但謝謙眨了眨眼睛,那點酸意就沒了。
在公交站臺等車的時候又碰見了陳南謫和學妹,兩個人就站在謝謙不遠的地方說話聊天,卻沒有過來打聲招呼。
這小學妹還是很活潑會聊天的嘛,一直在笑,陳南謫嘴角也是一直彎著的,不像他和陳南謫,話都不怎么多,相處大多時候都是沉默。
這個點是末班車,人很多,三個人得一起站著,中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謝謙看著陳南謫,腦子發(fā)昏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清楚地感受到了手下的肌肉一瞬間緊繃了。
陳南謫神色復雜地看著謝謙。
謝謙笑了笑,那一瞬間他默默在心里唾棄自己臉皮真厚,手卻沒有松開:“我站不穩(wěn)!
陳南謫沒有再說什么,放任謝謙這樣抓著他的胳膊,一直到下車。
之后幾天,兩個人偶爾還是會在樓道里見到,只是互相沉默以對,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又過了幾天,便再也見不到了:陳南謫搬出去住了。
再一次見到是在畢業(yè)典禮上,不過也就匆匆一面,謝謙倒是想跟陳南謫多說些什么,但是陳南謫身邊圍著的人太多,謝謙也擠不進去。
他與過于熱鬧的環(huán)境總是格格不入的,獨自出了教室門。
外面站著的是那個活潑愛笑的學妹,或者應(yīng)該說是陳南謫的女朋友,她看見了謝謙,笑著打了招呼:“學長好啊!
謝謙“嗯”了一聲,幾不可聞。
“學長可以讓南謫快一些嗎?一會兒還要跟家人吃午飯!
掏出一根煙,謝謙手有點抖,他低著頭把煙塞進嘴里:“我著急上廁所,你自己去吧!
“哦,謝謝學長,南謫真的是一個很值得喜歡的人!毙W妹的眼睛帶著熾熱燦爛的笑意,看著謝謙。
謝謙沒有說話了,匆忙離開了這個地方。
畢業(yè)了以后他就留在了大學的城市,大城市競爭強,工作壓力大,從早忙到晚,忙到?jīng)]有時間思考其他問題,沒有時間談戀愛,沒有時間想陳南謫,忙到累壞了身子,得了肝癌。
謝謙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還好前幾年爸媽走得早,倒也不必擔心自己走了誰給他們送終。
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躺著輸液,謝謙看著藥液一滴一滴落下,旁邊是家里不知道拐了幾個彎兒的親戚,坐在椅子上沙發(fā)上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地說著他不感興趣的事兒,謝謙一翻身站起來,自己舉著藥瓶去了走廊。
“叔叔,我?guī)湍!”身后傳來一聲清脆的童聲,謝謙回頭看,是一個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小女孩,皮膚雪白,五官精致,一雙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她穿著粉色的小洋裙,洋娃娃一樣。
沒等謝謙怎樣反應(yīng),小女孩身后一人跟上來。
女人妝容淡雅,笑意盈盈,淺藍色的裙子搭著白色的運動鞋,青春洋溢的小姑娘模樣。她抱起小女孩,輕輕斥責道:“陳思若,你怎么又亂跑了?”
然后女人一抬頭,看見了謝謙,她滯愣了幾秒,面上帶了幾分驚訝:“學長?我是趙珞呀。不記得我了嗎?”
其實謝謙第一眼就認出了,明明過了十年,小學妹的相貌幾乎沒有一點變化,不像他,又老又瘦一定很丑,三十多歲活得像是五十多歲。
不過更讓他在意的是小女孩姓陳,是陳南謫的孩子嗎?謝謙不愿意想這些,他搖搖頭,轉(zhuǎn)身就走:“你認錯人了!
只是他今天怎樣也是走不了了。
“南謫,抱著你姑娘,好重啊!迸藢χ胺綃舌。
“謝謙!”是陳南謫的聲音,過了這么多年謝謙還是能聽出來,他看到了陳南謫就站在前方,神色復雜。
“嗨……陳南謫……”沒有辦法偽裝,沒有必要偽裝,謝謙大大方方回復了。
陳南謫一手抱過小姑娘,瞥過謝謙艱難舉著的藥瓶,一手自然地接過幫他舉著,眼睛盯著謝謙問:“你生病了?嚴重嗎?”
謝謙笑笑:“小病,你都有女兒啦?”
“三十好幾的人了,也該有了。你呢?”
“我沒有,也不太可能有吧……”
兩人又互相沉默著,最終還是謝謙忍不住開口:“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畢業(yè)后就沒聯(lián)系了,當年咱們也是在一個班的畢竟!
“好……”
十年以后,再次在醫(yī)院見面,感情也好生病也好,謝謙都自以為偽裝得天衣無縫。
由于生病,謝謙去公司辭了職,忽然生活悠閑了下來,但他也不知該做些什么,想到和陳南謫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主動膩了上去。
兩個人隔上幾天就會一起吃飯,一起接陳思若上下學,借著回憶歲月還一起去大學里轉(zhuǎn)了轉(zhuǎn),關(guān)系也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段日子。
謝謙原想,如果不是要死了,他是決計干不出來這些缺德事兒的。
后來,謝謙又想,不是因為要死了,而是遇見陳南謫。
陳南謫還帶著謝謙去了大學同學的聚會,老同學十年沒見,非得灌他,陳南謫也擋了幾杯,整個聚會鬧騰騰的。
兩個人都醉了,車是沒法開了,就近在樓上訂了房間,曖昧的燈光里,誰也沒有主動,誰也沒有拒絕……
房頂上的圓燈兢兢業(yè)業(yè)亮了半宿,又在天將亮時瞬間熄滅。
像是烈日炎炎下終于找著一處避暑的樹蔭,太過疲倦的人只想安靜躺著。
謝謙又忍不住側(cè)著腦袋直勾勾看著陳南謫,他有些悲哀,又夾雜著一點點幸福:這座城市明明這么大,大到十年都沒碰到,怎么偏就在這會兒的時候遇到了呢?
他一直睜著眼,直到天亮,直到陳南謫醒來。
看著陳南謫有些呆愣的神色,謝謙笑了笑,這是他頭一次見到這樣的陳南謫,雖然表情迷迷糊糊,但眼睛還是明亮通透,怎么直到現(xiàn)在也還是那么迷人呢?
謝謙輕輕湊上去,嘴唇輕輕碰了一下陳南謫的眼睛,看到陳南謫沒躲開,他又笑了。
“跟那天一樣,見著你時一身青島味兒!
謝謙知道陳南謫說的是什么,是他遇見陳南謫的第一天。
“但是那天沒徹底喝醉,也沒發(fā)生點什么……”
陳南謫從被窩里坐起來,動作緩慢地穿上衣服,外套上沾了昨晚上謝謙吐的穢物,但還好襯衫上沒有。
謝謙的衣服全扔在了地毯上、桌子上、沙發(fā)上,到處都是。
陳南謫過去一件一件撿起來,帶回床邊給謝謙穿上。
謝謙乖巧地隨著陳南謫的動作伸手抬腰,一雙眼睛亮亮的:“褲子也要你穿。”
停頓了一下,陳南謫答應(yīng)了。
“以后還能這樣嗎?”歪著頭,謝謙笑吟吟地說著,“早知道讓你睡了我咱倆就能好我早該這么干……”也不用等到要死的時候了。
后邊的話謝謙沒有說出來,他看到陳南謫站了起來,眼神直勾勾的,仿佛又帶上了幾分對孩子的無奈,忽然之間謝謙有點恐慌,這讓他的胃又難受起來了。
“謝謙,你太孤獨了,去找個伴兒吧,你這類人也不算少吧……”
張了張嘴,他感到有東西就要從胃里嘔出來了,急忙拿手去接,看著從掌心到胳膊上黏膩的穢物,真惡心啊。
肝和胃一起疼,疼得謝謙幾乎要哭了。
謝謙也確實哭了出來,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他托著滿是污穢的手,看著陳南謫,痛苦地呢喃:“陳南謫,我疼,我胃疼……”
在那天之后,謝謙再也不愿意見陳南謫了。
陳南謫說得一點也沒錯,他確實太孤單了,生活了十四年的城市臨走之前也不必跟誰說告別,就那一點點行囊可以帶上。他收拾好了行李,賣了房子回了老家,能安穩(wěn)過幾天算幾天,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也沒打算繼續(xù)活了。
他幾次暈倒在家里,然后被鄰居一次次送到醫(yī)院,醒來以后再默默回去。
這一次,他不用再回去了,也沒有回去的力氣了。謝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就要死了。
倒是很巧,人生的最后幾天謝謙又一次見到了陳南謫,此時他已經(jīng)躺在床上,瘦骨嶙峋形容枯槁,幾乎沒有了人樣。
陳南謫看到他的樣子也是詫異了一會兒,默默走上來替他掖好被角。
“你怎么來了?”
沉默著,陳南謫沒有說話,安靜地坐在了床邊,仔細看著謝謙。
“我真的是,臨死之前都還要見到你……”謝謙自嘲著坐起身子,呢喃道。
“會好的……謝謙,會好的。”陳南謫的聲音晦澀,他靠近之后緊緊抱住了謝謙!澳阋埠,我跟你也好,咱倆一起好!
“我活不成了……陳南謫我真的活不成了,你看看我這幅樣子,我跟你說句話我身子都疼!敝x謙的眼睛很紅,高燒讓他的眼珠子都覺得脹得慌,他心里莫名其妙竄出一把火來,“我都不知道你現(xiàn)在過來要做什么,□□嗎……你看你又不會做什么!
又是沉默。
陳南謫分開雙臂,結(jié)束了這個意義復雜的擁抱,謝謙認真地看著陳南謫的眼睛:“陳南謫你回去吧……趙珞還懷著孕呢,你別這樣,這不好!
看著陳南謫動了動嘴唇,謝謙閉上眼睛,語氣艱澀:“再見之后,關(guān)于你的事情我都打聽過,是我不對,咱倆不是一類人……”
謝謙還是沒能讓陳南謫離開,他每天過來都會安靜地坐著,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
像是大學時期談戀愛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各做各的,氣氛安靜而深沉。
直到那天中午,陽光正好,陳南謫接了個電話,當他來到謝謙床邊的時候,謝謙就已經(jīng)知道他要說些什么了。于是在陳南謫開口之前,輕輕地笑著說道:“恭喜啊,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啊?”
陳南謫倒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坐了下來,眼神閃爍著開口:“謝謙,我回去兩天,你好好看病!
嗯了一聲,謝謙縮進被窩,不去看陳南謫的臉。
陳南謫只回去了兩天,謝謙就死了。死在陳南謫離開的第一天晚上,臨死之前,他是什么也沒有想的,身體疼得厲害,沒有心思去想更多的事了。只是咬牙發(fā)顫地拿起手機,給陳南謫發(fā)了條短信,戴上了大學時買來的那枚戒指。
他瘦了很多,手指頭都沒點肉了,而且戒指本來也不是給他自己買的,最適合的手指是陳南謫的無名指,他戴上去松松垮垮的,隨時可能掉下去,一點也不好看,謝謙這樣評價著,然后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過了。
手機屏幕上靜靜的亮著:“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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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边x自杜甫《贈衛(wèi)八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