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我又跟裕太鬧別扭了。
　　說是鬧別扭也許并不合適，因為實際上是裕太對我怒目而視，然后冷哼著摔門而去。
　　我茫然失落地在附近的街心公園里徘徊，不想回家。我害怕面對去裕太那張緊皺著眉頭的臉。
　　不知為何，一向跟我相處地很好的裕太卻在進入青學之后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把我當成了敵人。言行舉止，針鋒相對。
　　我不知道為什么，真的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只是他生的是我的氣。其余，一無所知。
　　是因為……“天才”嗎？我苦笑起來。我知道在青學，我的網球技術還算不錯，否則也不會進入正選的隊伍。但是，和我相比，手冢、大石、英二……他們的網球同樣毫不遜色�？杀还谝蕴觳琶柕�，為什么只有我，我至今都搞不懂，如同搞不懂我和裕太的關系，為何出現裂縫。
　　如果說，裕太是因為嫉妒于“天才”的稱號，那么，我可以不要它，只為我和裕太能像從前一樣快樂地在一起。
　　可是……
　　我讀不懂裕太。今年的他已經十二歲了，十二歲的他不再是那個追在我身后哥哥長哥哥短的小男孩，十二歲的他有著出乎我意料的成熟。
　　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哥哥；弟弟生氣，卻不知為何生氣，我不是個好哥哥；讓一向和睦的兄弟關系如冰山般凍結，我不是個好哥哥；我真的……不是個好哥哥。
　　“呼啦呼啦－－”透過迷離的雙眼，我看到一架風車慢慢向我這邊跑來。舉著它的孩子個子很矮，大約只有八九歲被大大的風車擋著，看不清臉，但從那身淺桔色的和服上煊染的櫻花圖案來看，是個女孩子。
　　大大的風車停在身邊，慢慢地移開，露出一張白凈的臉。
　　大大的眼睛，小小的臉，頭頂兩個羊角辮一翹一翹，仿佛在哪兒見過。
　　她眨著眼睛：“周助哥哥，你為什么不開心呢？”
　　我有些吃驚：“你，認識我？”
　　她使勁點頭：“周助哥哥，我家就在你家的那個路口那里啊�！�
　　我隱約記起，回家必經的那個小小的十字路口邊上的確有一棟小小的別墅。因為天天看見，竟習慣性地將它忽視了。
　　“你叫什么？”我露出招牌似的笑容。
　　“我叫佐藤風，你可以叫我小風！”腳步慢慢地向家的方向移動，她輕輕地吹著風車，“周助哥哥，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么不高興呢�！�
　　“因為，裕太生我的氣了……”
　　“��？為什么��？周助哥哥和裕太哥哥不是相處地很好嗎？”
　　是的，以前，我們的關系那么好，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大概是因為……天才……吧�！蔽衣淠卣f，“也許，是因為我被稱為天才，而他沒有，所以裕太才不理我了吧�！�
　　“我覺得，你只猜對了一半哦�！彼拖褚粋�能洞察人心的天使，“我想，裕太哥哥是因為討厭做天才的弟弟的這種感覺，所以才不愿面對你吧。”
　　見我不解，她繼續(xù)解釋：“因為，如果你也有過一個被稱為天才的哥哥，那么，大家就會忘記你是誰，而只把你當成一個天才的弟弟來看。被人當成替代品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是嗎？”那么裕太他，就是因為這樣，才把我當仇人似的看待吧。因為我的光環(huán)完全覆蓋了他。
　　我稍稍有些吃驚：“小風你幾歲了？”一個不大的孩子，怎么會知道地這么多。
　　“呵呵，我十歲了�！彼畔屡e著風車的手，“周助哥哥，其實你可以和裕太哥哥和好啊�！�
　　“要怎么做？”我只想挽回裕太。
　　“嗯……你先用他喜歡的東西哄哄他，然后再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就可以了。我的哥哥也被人稱為天才，每次我生他的氣的時候，他就是這么哄我的�！�
　　的確，在他聽不進任何聲音時，“物質誘惑”未嘗不是一種方法。
　　“啊，我已經到家了。周助哥哥，我要回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抬起頭，第一次仔細地觀察著這座位于十字路口的小小別墅：
　　別墅很小，院子也很小。從漆成黑色的欄桿向里看，可以看見里面一地的翠綠，其間點綴著許多鮮花。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獨占一角的十幾棵仙人掌。
　　“小風，你，喜歡仙人掌？”
　　“嗯，對啊�！彼檬謸芘L車，“周助哥哥，如果喜歡的話，小風可以送你一棵的。不過今天不行，小風的哥哥不在家。嗯……你改天來我家好不好？小風送你一棵。”
　　“嗯，好�！蔽艺嫘牡匦χ�
　　佐藤風，你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孩呢。

　　二
　　我知道小風的辦法很好，所以，我在尋找時機去使用它，想要挽回裕太。
　　然而，裕太沒有給我任何可以彌補的機會－－
　　他轉學了……
　　他離開青學的那天，風，很大，櫻花瓣紛亂地飄蕩在校園的上空，唯美迷離。我怔怔地看著一聲不吭埋頭收拾東西的裕太，抿緊了嘴唇。明明就在嘴邊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風，依舊未停，櫻花瓣更多地從枝頭脫落。我的肩頭落滿了嬌嫩的粉紅，花瓣很輕，卻仿佛有千斤重，壓住了我想要留住他的腳步。
　　如果這樣做，他的心里會好受些，那么，就這樣吧……

　　我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單調的色澤：小風，我想你了呢。
　　門忽然被打開，由美子姐姐從門外走進來：“周助？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不，我很好�！蔽覓暝鴱拇采掀饋�，“裕太，很久沒回家了吧？他什么時候回來？”
　　“周助，你說什么！”姐姐的聲音猛得躥高了幾個分貝，“你剛剛不是還說裕太今天會回家吃飯，所以催我們趕快做南瓜咖喱和黑莓餅的嗎？”
　　“是嗎？”我有些恍忽，卻終于記起，今天東京都大會結束后，頒獎典禮上的事情……
　　今天頒獎時，我和裕太相距不過一尺。如此近的距離，卻仿佛天涯般遙遠。
　　終于，我還是開了口：“裕太，今天要不要先回家吃飯，然后再回宿舍？”
　　“！”他猛地扭頭，驚愕地看著我，仿佛我是一個怪物。驚異過后，他還是吐出了我意料中的話：“不要。”
　　“可是，今天媽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南瓜咖喱啊，姐姐好象也做了黑莓餅呢�！�
　　我緊張揚看著他，猶豫再三，他終于答應了：“那……好吧�！�
　　“我回來了�！�
　　裕太的聲音從樓下響起，由美子姐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跑去打開窗戶：
　　“裕太！”
　　我透過窗戶看著下面的裕太。真好，“物質誘惑”終于成功了呢，。
　　“姐姐！”
　　聽見裕太叫姐姐的聲音，我很難過，什么時候，你才能像以前那樣，甜甜地一樣叫我哥哥呢，裕太？
　　“哎呀！”由美子姐姐突然驚叫一聲。我不由得循聲望去。原來，她不小心被擺在窗臺上的仙人掌扎到了手指。
　　“姐姐！”我托起由美子姐姐的手，還好，并沒有出血。我又趕快去看那盆仙人掌“
　　仙人掌的花盆歪倒著，尖尖的長刺斷了好幾根。我捧著花盆，心疼不已。不由得又想起了她，那個總愛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酷愛仙人掌的女孩……

　　……那以后，我就常常見到小風了。但是我很清楚，她以前也常常不經意地出現在我的視野里，只是，我選擇性地把她忽視了。
　　小風的口味異于常人，她最喜歡吃的居然是芥末壽司。那種一聞到它嗆鼻的味道便令人敬而遠之的食物，她卻吃得津津有味。
　　漸漸的，我也更多的了解了小風：比如她很喜歡坐在第一排看網球比賽；比如她明明五音不全，卻喜歡在只有我的時候放聲唱歌；比如她最喜歡干的事是在場邊為哥哥加油……而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小風口中的哥哥，竟是青學的宿敵冰帝的網球部成員忍足侑士。
　　隨著小風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常和我一起回家的英二開始開玩笑地說小風是我的小女朋友。對此，我只是淡淡地一笑。但，不可否認的，小風是那時透進我心房的唯一一縷陽光。
　　我曾對每個人都刻意地保持著距離，因為我不想和任何人親近，但在小風面前，我做不到。
　　我也曾嫉妒過英二，因為他的家就在小風家旁邊。每次走到街角，看到站在一起的小風和英二，我也曾生氣，希望她離開。然而，等到小風真正離開我的生活時，我卻不由自主地想念著她，盼望她回來。
　　那是一個夏季的一個雨天，我從學校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媽媽和由美子姐姐前天回了姥姥家，爸爸在公司加班，回到家時，屋里漆黑一片，沒有人。
　　我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愕然發(fā)現小風蜷縮在門檐下睡著了。門檐很窄，只有小小的一條，她身上的衣服濕透了，手里緊緊地抱著一盆仙人掌。
　　我急急地把她抱進屋內。她吃力地睜開雙眼，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周助哥哥，你回來了！”
　　“小風，這么晚了來找我有事嗎？”
　　“當然有了！周助哥哥，這是給你的仙人掌，我答應過你的！”她把手中的花盆遞過來。
　　天才敏銳直覺告訴我：事情遠沒有這么簡單。
　　“小風，真的沒有別的事了嗎？”
　　“周助哥哥，我、我要搬走了……”
　　“��？真的嗎？！”
　　“是的。爸爸說他已經幫我和哥哥在大阪買好了房子，我們明天就要走了�！闭f到這里，小風頓了一下，再抬頭時，又是一臉明媚的笑容，“不過，能在走之前過來和周助哥哥說再見，小風就很滿足了呢。”
　　“你要走了嗎？你真的要走了嗎？小風……”
　　“周助哥哥，我會來看你的！”她把仙人掌塞給我。小小的仙人掌上掛著一張紅色的卡片，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
　　“啊，糟糕�。　彼话殉断录埰�，“濕了呢。周助哥哥，我再去拿一張卡片好了。”
　　“不用了，我這里有……”
　　“不行啦，那是我專門為周助哥哥買的卡片，一共買了兩張呢�！彼靡獾匦χ�，“我很聰明吧？”
　　“可是，小風，雨那么大，我送你回家吧。然后，你把卡片拿出來給我，怎么樣？”
　　“周助哥哥，你還是不要去的好，因為哥哥很不開心。”
　　哥哥？我忽然想起今天的東京都大會決賽時，冰帝雖然贏了青學但忍足的那場單打卻輸給了我。他是因為這樣，才不高興的吧。
　　鬼使神差般，我竟然同意了：
　　“那……好吧�！�
　　“呵呵�！彼麓�，拿著我給她的雨傘，笑容燦爛地說，“周助哥哥，一定要等我哦�！�
　　“嗯，我會的�！蔽椅⑿χ卮�。小雨中，我凝視著小風離開的背影，看她在雨中越跑越遠，直至消失在拐角處。

　　三
　　“周助哥哥，一定要等我哦�！�
　　不知不覺，小風臨走時的笑容再次浮現在眼前。
　　只是，我遵守了諾言，卻也扼殺了踐約的可能。我終究，沒有等來小風的卡片，和她封一樣的笑容。

　　雖然我一度固執(zhí)地認為，忍足是在騙我，小風只是去大阪了，她根本沒有死。然而……忍足的話卻像釘子一般，殘忍地釘進我的心里：
　　“小風，真的走了……”
　　“……那天，她說要在搬走之前再見你一次，還說要把仙人掌送給你，連雨傘都沒拿就出門了，一直都沒有回來�！�
　　“后來我實在不放心，就出門想找她回來。誰料，剛出門，就看見她被車……”
　　更加好巧不巧的，英二他居然目擊了整個過程。包括小風出車禍的那一幕，他全都看見了……
　　“……當時，姐姐要我去買醬油，我就拿著雨傘出了門。然后，看見小風跑到了對面的馬路，想過來，我就對她喊，說現在是紅燈，不能過來。她就老老實實地等在對面，可是身子一直在抖。后來綠燈亮了，她趕緊往這邊跑�？删褪沁@時候，從右邊來了一輛大貨車，因為地上滑，沒剎住車，小風就……”
　　小風，你終究……終究還是離開我了呢。
　　這十四年我只為兩個人難過過想要挽回的也只有這兩個－－一個是裕太，另一個，就是你。
　　可現在，我用你的方法留住了裕太，而且我自信能夠挽回他。可是，小風，你要我，如何去挽回你呢？你早就已經，離我而去。
　　我后悔我那個不想再看到你的想法。如果沒有這個想法，如果我當初沒有讓你一個人獨自離開，那么，接下來的一切，也許、也許就不會發(fā)生了……
　　那段日子，我的心情跌到了無可比擬的低谷。
　　我開始喜歡上了芥末壽司，那種刺鼻的嗆味常常刺激得我淚流滿面。
　　透過朦朧的眼睛，我仿佛看見眼前站著一個小巧玲瓏。即使看不清她的面容，我也很清楚地知道，她，就是小風。
　　然而，當我恍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時，卻只抓到了虛無的空氣。
　　手中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我明白，那不是小風，那只是我思念至極而產生的幻覺罷了。
　　小風，你真的，不肯回來了嗎？
　　小風送我的這盆仙人掌，我視若珍寶。因為只有它，才能讓我真實地感覺到，小風就在我的身邊，她，還沒有離開。
　　由美子姐姐說過，一個人只有在失去了喜歡的人時才會發(fā)瘋般去珍視一切和那個人有關的東西，就像現在的我。
　　那么，小風，我是不是，已經愛上你了呢？

　　湛藍色的天空突然就變暗了，兇猛中又夾雜著溫柔的風迎面而來，像極了她的性格。
　　棕發(fā)在風中狂亂地飛舞，黑云迅速地聚集，似乎，要下雨了啊。
　　低頭抱緊懷里的仙人掌，滿滿的綠色里，我竟瞟見了一抹金色。
　　定睛一看，原來，不知何時仙人掌竟長出了花苞�；ò⌒〉模瑓s嫩嫩的，十分嬌嬈。
　　“小風……”
　　我抱著仙人掌癡癡地低語，“我會等你的，一直，等你回來。”
　　把仙人掌重新放回陽臺，此時，太陽已經透過烏云射下一道道金色的陽光。連這小小的陽臺上的這棵仙人掌也沐浴在一束束小小的并不強的陽光之中。

　　門又一次被打開，我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在家里，會推門帶著緊張的喘息的人只有一個。
　　“老、老哥，”來人低低地說，“吃飯了�！�
　　“嗯�！蔽一剡^頭去，給他一個明媚的笑，“裕太�！�
　　“啊啊，”他的臉漲得通紅，困難地憋出四個字，“對、對不起。”
　　“為什么要道歉呢？”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不是嗎，“裕太，我……”
　　“是我不好，我不該那么任性的，對不起�！�
　　我莞爾：“裕太�！陛p輕地摟住他，像抱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你終于，回來了�！�
　　小風，你看見了嗎？裕太他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眼前變得朦朧，我透過那層水霧看向陽臺。陽臺上，那個小小的花苞在陽光的照耀下，張開了笑臉。
　　淚，終于落下，我卻一直在笑。我知道，小風，那就是你，對嗎？
　　寂寞地守著你送我的仙人掌，我終于在等來裕太的時候，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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