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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葵前緣
——花成塵。
寄語花神,何似當(dāng)初莫作春。
帳外是一派兵慌馬亂,帳內(nèi)卻是一派寧靜祥和。
然而,在昏暗中燃起的一束暗香,裊裊輕煙竟將這世界分成了虛實二片。
睡在床上的是一位年青少女。
不過二十三,四歲的年紀(jì),模樣兒甚是甜美,尤其是在這樣的“沉睡”中,平日里時常蹙著的眉兒展開了,透出了這個年華的嬌美,讓人忍不住想輕輕地親她一下,卻沒辦法忽視她胸口的不再起伏。
落在她面上的是一雙如冰的雙眼,眸子黑得沒有底,眼形卻無比嫵媚。
那張臉美得令人屏息,這個女子讓人想起了那位曾經(jīng)“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李夫人。
她不是李夫人,卻同樣借由一個君王傾頹了一代盛世。
她是一個尤物,使得那個位極權(quán)尊的男人在相逢的第一眼之后甘愿為她不顧綱常人倫奪媳搶親;她使那個男人在享盡溫柔之后荒廢政務(wù),閉目塞聽;她那個坐擁三千佳麗的男人盡棄后宮,專寵一人。
她——
那些人或嫉妒稱她為“妖妃”,或阿諛地稱她為貴妃娘娘。
她有個極美的名字叫玉環(huán)。
她在這里,姓楊。
然而只有幾個“人”知道這個秘密,她并不是楊玉環(huán)。
她只是利用了這樣一個人的身份,來完成她的使命——
她來自一個更加神秘的地方,那個地方最接近天,那里的人最接近神——有些已經(jīng)是神了——所以她的做的事,全代表著天的旨意,包括——
殺人。
“真可憐,不過你必須死!
她的聲音如同珠璣落入玉盤,清脆卻缺乏暖意。
一陣不同于熏香的蓮花香氣傳來,她知道他到了。
他是悄悄潛入夏夜的優(yōu)缽羅,用一襲青衣裹復(fù)著幽雅修長的體態(tài)。
溫柔的目光投在那張冰冷的面容之上,閃過一絲憐憫,然后歸于冷清。神態(tài)莊嚴(yán)若蓮臺上端坐千年的神祗。
當(dāng)那靜謐的目光投向眼前這位絕世妖姬時,連司空見慣的她都忍不住要泛起一陣畏懼來。
而他只是啟唇一笑,用一種非常柔和的聲音說,“李大將,恭喜你馬到功成。今后的事就交由我們右府來處置吧!你可以回谷復(fù)命了!
太久沒有人用這個稱呼,絕世妖姬不由得有些生疏。她有些恍惚地?fù)u搖頭,然后輕輕頷首。
“多謝右司馬關(guān)心。不過,在未收到左司馬大人的指令之前,優(yōu)白不敢言退!
另一個聲音忽地幽幽傳來,帶著一些縹緲的笑意,“我還道優(yōu)白已不記得有我這個左司馬了呢……想不到還是如此聽話。這次優(yōu)白你做得這么完美,回谷定少不了獎勵啦!”
女人之前還隱隱凍結(jié)的容顏突然一亮,一層春意迅速彌漫開來,讓一直淡淡笑著的南司馬也不禁心情一蕩。
“畢竟是百花谷中艷極無雙的李花仙!果然擁有連仙人都不能正視的光彩呢!”
他在心中淺淺自嘲了一下,隨即為著不知不覺中潛入的那人而微微蹙眉。
那人穿著白衣的影像從黑暗中逐漸現(xiàn)出——
像磷火在墳?zāi)归g的舞動,美麗卻沒有軌跡可尋。
然而沒有人奇怪他是從何處而來,因為他的氣質(zhì)根本就如同這死一般的夜。
那人向青衣男子點一點頭,笑道,“右司馬好勤快呀!現(xiàn)在還肯拔冗為左府善后,真是令荼蘪感入肺腑。不過聽說右府也派出一位大將覆唐,有他幫忙就綽綽有余了吧,何須勞煩右司馬親自動手呢?”
青衣男子亦是一笑,笑容中卻是隱藏了諸般苦澀。
只因為自己派出的這位愛如親弟的手下,不知不覺竟犯下了天大的禁令,然而這又怎能讓和自己統(tǒng)領(lǐng)的右府水火不容的左府眾人得知?!
“左司馬不必如此客氣。雖然左府與右府于一些事情的看法不同,不過畢竟殊途同歸,南釋凈又怎會不顧輕重呢?只不過釋凈擔(dān)心屬下辦事不力,所以才主動出手襄助。若左司馬以為釋凈逾越,那么釋凈袖手便罷!”
兩人似不帶火氣,然而于閑談中卻處處暗藏機鋒,在一旁靜立的心思詭譎的李優(yōu)白又怎么會聽不懂——
她以指梳發(fā),嫣然一笑。
“南司馬,這里我應(yīng)付的來。不用麻煩您了。而且,我還有些體己話兒想同左司馬大人講。”
仗著身份特殊,她輕輕貼上平日決沒有人敢接近半分的白衣男子的前胸,青蔥般的手指柔柔地?fù)嶂沟叫厍暗陌l(fā)梢,回眸淺笑道,“對了,右府魁大將應(yīng)該已回去了——右司馬不想見見他嗎?”
南釋凈眉頭一皺,心中長嘆——
他又焉會不知右大將葵丘賀的動向?!
根本就是他將她調(diào)離李優(yōu)白身邊,給予他一堆瑣事,只為了方便李優(yōu)白行事。
可是他同樣也了解這位愛將烈逾猛火決不肯善罷甘休的性格,所以特地在他回來之前趕到,冀能平復(fù)他可能的怒氣——
可這件事他不能說,只有等。
現(xiàn)在他連等也不易做到了——
敏感的左司馬竟然同時趕到。他不能在他面前暴露丘賀的弱點;更何況,左荼蘪和李優(yōu)白名義上也是未婚夫妻,他更沒有立場留著。
看來只能試著半途攔阻住丘賀,再慢慢道清其中厲害。
“那么,在下告退了!
袖手微躬,青色人影于夜中黯淡的同時,蓮香也暗暗隱去。
左荼蘼注視著他消失的地方,暗暗琢磨起南釋凈的心事——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而且很不對。
他沒有仔細(xì)端詳分別二十余年的未婚妻,更沒有同她耳畔私語的閑情。
李優(yōu)白猶帶著幽怨的表情地望著他——
他是她的主人,也是他的未婚夫。但是為了完成使命,他將她扔給俗人,一
扔就是二十余年,甚至在重逢之后依然只是將她當(dāng)作刺探勁敵的工具——
這樣無情的他,叫她愛戀到無可自拔,卻又無法不心碎神傷。
將目光投向床上看似安祥實際上身體已冰冷的少女,她的心有些酸澀。
不能否認(rèn),她執(zhí)著于要讓這位伴她十余年,情誼融洽的少女做替身真是存了
幾分不懷好意的心思——
憑什么沒有絕世美貌,也不聰慧出眾的她會有那么幸福的表情呢?
憑什么同是百花谷的人,就有人能愛得如此狂烈不顧身份呢?
憑什么自己無論身為人還是神卻連一份愛都得不到呢?
于是她硬選了阿蠻做她的替身,并強迫南司馬做了幫兇——
一條人命在她,在“他們”看來不算什么,只是連累了魁丘賀無辜受累。
而和魁丘賀朝夕相處的這些日子,不能不讓她抱愧。
“我也是為了幫他啊!”
她如此說服自己,如同幾日前她如此告訴南釋凈——
“魁丘賀不能陷進去!任務(wù)完成我們都得回去,這兒將消滅掉一切我們存在
過的痕跡,他如何跟阿蠻相守?人的存在是如此渺茫,難道真的要讓魁丘賀犧牲
一切修為流放人間嗎?唯一的辦法是消滅阿蠻的存在。也許魁丘賀一時無法接受,
可是等他冷靜下來就知道我們是對的,然后一切都會恢復(fù)。“
現(xiàn)在不知為什么,她的心中有些不安了。
這個時候——
李優(yōu)白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個熱情、單純的聲音陪伴了她好幾年,是個
她不會錯認(rèn)的人發(fā)出的聲音。
她無法克制自己的驚訝和心中的忐忑,忍不住有些抖顫,她偎緊了左司馬。
“怎么了?”
即使是未婚妻,也不希望有太過接近的距離,左荼蘼有些不悅地想推開她。
“魁丘賀?不是還有兩天嗎?”
李憂白只顧著恍惚地自言自語。
南司馬為了緩和魁丘賀可能到來的怒氣,允諾將他絆住直到她回到左府。
“什么?”
左荼蘼隱約從手下大將的自言自語中聽到了右府大將的名字。
而她的面色如此蒼白。難得見到李優(yōu)白如此惶恐呢!他倒生出些興趣了——
李優(yōu)白為什么如此懼怕魁丘賀呢?她到底作了什么事?
或者說,魁丘賀真的很強嗎?
真想見一見這個名列右府第一大將的人呢!
沉默中,一道金黃的人影閃入,金發(fā)金眼,如同踩著電光一般的少年令人眼
前一亮,那張秀氣無雙又透著不合身份的稚嫩的臉,甚至?xí)钊隋e認(rèn)為是個女娃兒。
沒有邪氣,也完全感覺不到凌厲的斗氣。
左荼蘼感到頗為失望,然而一股好奇油然而生。
少年出聲了。原來他的聲音特別清亮活潑,此時的嚷嚷更是帶著些露骨的快樂,“阿蠻,我回來了,提前兩天喲!你有沒有很想我?”
少年掃了他們一眼,然而完全不在意地掠了過去。
他的目光直接投向床上的身影,追隨目光的腳步敏捷又輕盈。
掀起帳子,看著沉睡中少女安詳?shù)哪槪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殘酷的秘密。
“什么時候了還在睡?阿蠻,起來啦!”
然而少女并沒有如往常般爽利地應(yīng)聲。
甚至連個擁抱的溫暖都吝于賜予。
終于覺得有些異樣的少年斂去了燦爛的笑容,伸出手觸碰——
南釋凈在帳外攔人卻錯過了時機,少年竟是為了給愛人驚喜而悄悄潛入。
等他終于聽到愛弟清脆的笑鬧聲而焦急回趕掀簾而入的那一剎那——
“阿蠻。。
圖余這聲呼喚催心肝。
香煙依然裊裊上升,夜色卻沉重的讓人無法呼吸。
左荼蘼站在燭臺旁,望向簾幕不知何時放下的床,簾內(nèi)人影幢幢,依稀還在
顫抖,剛才那聲嘶喊難道只是個錯覺嗎?!
李優(yōu)白僵硬地?zé)o法動彈,在她腦中有一根弦被切斷了——
剛才那聲痛徹心肺的哭喊讓她的心也悄悄地碎了,從裝滿回憶的碎片中汩汩流出些酸澀的液體來,使她無法解脫。
南釋凈沖到了床前,卻無法掀開簾幕——
他已經(jīng)見過里面是什么,卻無法想像現(xiàn)在在里面的那人的表情,那一聲哭喊讓他感到手足無措。
三天前,那張臉還曾是一張幸福的臉。
那張臉帶著爽朗的笑容說,“南,我要娶阿蠻——雖然她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可是你一定會喜歡她。我要帶她回我的日葵閣,做一對神仙眷侶。你會有個可愛的弟妹了,你高不高興?”
現(xiàn)在那聲音卻充滿了不信、痛苦、哀求與絕望。
現(xiàn)在那張臉上又會是什么表情?
時間尚未停下來的那一刻,少年走出來了,腳步虛浮,手中抱著那個少女——
那個他只在她已死后才見過一面的少女,那個他一見就為自己的決定后悔的少女。
他終于看請楚了“弟弟“的臉,那張臉上猶帶著天真,卻是一種異樣的不解現(xiàn)實的天真。
“南,你快來看看,阿蠻怎么了?三天前她還很好,是不是病了?我沒辦法治她,南,你說怎么辦?她,她是不是病得很重?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呢……”
那張臉上帶著莫明的恐懼和強自的鎮(zhèn)定,眼中卻隱隱閃著狂亂。
南釋凈無法答他。
李優(yōu)白不敢答他。
但左荼蘼不同——
他在嘶喊發(fā)生的那一瞬間明白了所有未出口的背叛,而他想看看當(dāng)一個如此天真率直的人被迫接受這樣一個殘忍事實的時候,會用一種什么樣的表情。
他冷冷地說,“她沒病,她已經(jīng)死了!你不知道嗎?她是優(yōu)白的替身,她代替優(yōu)白死了!”
“死了?”
少年輕輕側(cè)過耳,似乎沒聽清,卻又重復(fù)這兩個字,無意識地顫抖著。
“死了!”
左荼蘼絲毫沒有同情地接口。
“死了?!”
少年的聲音開始顫抖,他不懂,他不信!
他的眼睛開始聚焦,所有的一切情緒含在深潭似的瞳孔中卻投射在驚惶無搓的李優(yōu)白臉上。
“為什么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她是唯一能撫平我們之間嫌隙的少女,她是唯一能讓我們兩個一同去喜歡一同去信任的少女。
她愛我,她敬你!
你怎么忍心選擇那個人是她?!
“身雖死,她的靈魂卻已進入輪回!看在她這一世有用于天的份上,我會保護她下一世少逢災(zāi)劫的!”
南釋凈輕輕地嘆息著。
“這一世的阿蠻死了,她是個替身,不能不死,丘賀——你別再讓她無法安息了!讓她睡吧!”
“下一世,沒有我!”
左荼蘼看清了他的表情——
一顆晶亮的液體從少年的眼角滑下,然后是兩顆三顆,然后多到數(shù)不清,全
部順著那張瞬間蒼白的臉頰滑下,溜進了少女的衣衫間,那種萬念皆空的表情打動了他,他第一次見到谷里的人——
哭。
南釋凈看清了他的表情——
在他身邊從來不曾露出過不悅神色的魁丘賀,總是笑口常開的魁丘賀,現(xiàn)在唯一的表情是悲傷——
那讓他后悔,他從未想過他會把這種感情帶給他的弟弟。
李優(yōu)白看清了他的表情——
幾年來總是不依不饒與她唇槍舌戰(zhàn)亦敵亦友的魁丘賀,幾年來總是跟前跟后粘著阿蠻的魁丘賀,幾年來總是帶著驕傲淘氣的笑容輕易解決無數(shù)刺客的魁丘賀, 那張屬于少年的臉上盡是破碎、一種夢碎了卻無從尋找的表情。
然后,是一片冰冷。
“三天!”
魁丘賀木然地望著李優(yōu)白,那種空洞讓她的恐懼升到至高點。
“然后我們都不要下一世吧!”
他說。
抱著少女,他走出帳外——
一切恰如一場噩夢,發(fā)生過后就沒有了痕跡。
南釋凈勉強振作,向李優(yōu)白苦澀地說,“你要想活命的話,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回“馨音小筑”里就不要再出來了。丘賀這次說要三天后拿你的命是認(rèn)真的,我也幫不了你!”
他又轉(zhuǎn)向左荼蘼,沉重地說,“若還愛惜你的手下,盡快去請鳳卿狂來吧!如果李大將受傷,至少還能保住元靈,其它我無法保證。”
然后匆匆追出——
明知道自己已無可作為卻還想要盡力一試。
雖然他已經(jīng)知道。
一切都已經(jīng)遲了,太遲了。
一向是帶著最燦爛笑容的臉上褪卻了舊時的稚氣,魁丘賀的臉蒼白而瘦倦,雖然在望往少女的時候眼中還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但那絕望的氣息凍傷了南釋凈。
名為服待的主人,實際卻如同胞的兄長,南釋凈一直是公允、正直、溫雅的,是魁丘賀心中最敬重的人。
而如今,兩人之間劃下一道深深地裂痕,無論南釋凈再怎么努力,也無法接近了。
南釋凈望著魁丘賀,抱著阿蠻坐下的他任由崖頂狂風(fēng)扯著他的衣衫,發(fā)帶不知何時奔掉了,滿頭金發(fā)更舞出難言的凄愴。
三天前還不是這樣的,到底什么改變了他?
或者,他們都變了?
魁丘賀幸福卻毫不經(jīng)過考慮地話還響在耳邊:“南,你一定會喜歡阿蠻的,她真的很乖巧,很可愛,我不能離開她!”
當(dāng)他懷著善意的憂慮去勸告也是警告他時,魁丘賀是那么決絕與驕傲。
“南,我和你不同,你活著是為了順天而行,濟世救眾生,所以你可以秉公而處,力身司馬。我只求一世痛快而已。有妙人相伴,拋卻花仙的寂寞生涯又有何妨呢——”
如今的魁丘賀依然驕傲,卻是帶著鄙睨蔑視著他——
蔑視著他惘顧人命卻又口口聲聲天下蒼生的偽善。
他一揮手,一道烈火包圍住他和少女,也隔絕了他和南釋凈,“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現(xiàn)在我要和阿蠻獨處!
南釋凈愴然地望著魁丘賀,烈焰無損于他的身體,卻開始吞噬少女的衣角,然后是整個人,這是魁丘賀向少女最后的道別,他要用他最愛的火來送走少女。
來生若沒有自己的陪伴,想必阿蠻也是會寂寞的。若是讓來生的她一朝覺醒自己今日的苦楚,他寧愿用三味真火燃盡她的魂魄。
凄然離去前,南釋凈盡了最后的努力,“別對谷里的人動手,不然你會死!
從火中傳來的只是陣陣吟哦,或許南釋凈聽錯——
魁丘賀確實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心中的苦痛早就將他沒頂了。
左荼蘼再見到魁丘賀,卻是一幕慘劇的開端。
日夜兼程趕路的他們,始終逃不出已下決心追蹤到天涯海角的魁丘賀——
在離谷還有幾里遠(yuǎn)的地方,魁丘賀出現(xiàn)在他們身后,手中赫然擒著一張勁弓
和一支金箭,做出瞄準(zhǔn)的動作。
李優(yōu)白連轉(zhuǎn)身都忘了,只是瑟瑟地抖著。
魁丘賀的頭發(fā)在烈陽下如火般燃燒,伴隨著凌厲的煞氣令決意在一旁袖手旁觀的左荼蘪微瞇了雙目。
李優(yōu)白豐滿卻嬌嬈多姿的體態(tài)抖得如同風(fēng)中柳枝,柔弱地讓人心憐,但決不能動搖魁丘賀的心。
“時辰到了!”
魁丘賀薄薄雙唇如血一樣紅,映襯著蒼白的臉如同一句詛咒,清朗的聲音如今已成凄厲——
右臂使力,一張射日弓被拉得如同滿月,奪魄箭上燃起令所有花仙聞之動容的三味真火。
“且慢!”
出聲攔阻地不是袖手以待的左荼蘼,而是不肯死心的南釋凈。于虛無處現(xiàn)身的他已盡失超然的身份,俊雅溫和的臉上只剩痛心與焦慮。
丘賀果然還是來了。
“丘賀,不要傷她!”
魁丘賀的眼角未動,李優(yōu)白也不敢動。
“這是她應(yīng)得的!
“只是一個人,人命與天命相比孰輕孰重?你不能因此而向同伴開殺戒!
自南釋凈身后現(xiàn)身的男子有著一張俊美出塵的臉,同樣是金發(fā)長到腳踝卻給
人一種莊嚴(yán)的印象,而他那一襲長袍更給了人最深刻的認(rèn)知。
“須大將,南司馬真是好大面子,連執(zhí)法大將也請出來了!
左荼蘼舍本求末,專一地好奇起與他、南釋凈、祭司院并稱四巨頭,擁有無比尊崇的地位的須枕凰竟然也會為了這件事而出谷。
“就算是同輩殺戳,也應(yīng)該是將來的事吧!”
說起來,須枕凰的絕技不正是三味真火嗎?!
須枕凰恍若不聞,琉璃色的眼眸中滲出一絲悲哀。
“丘賀,同我回谷。我可以消去你的記憶,讓你不再痛苦,別對同霽開刀,那等于是——逼我動手!
南釋凈青色的雙眼浮上一層薄霧,他怎會不知道魁丘賀之于須枕凰的意義——
自從鳳卿狂將魁丘賀自花床取出,就一直由須枕凰教養(yǎng)。須枕凰視魁丘賀如子,甚至將不傳秘訣真火令私自授予了魁丘賀。他不得不搬出他來的原因,也僅僅是因為當(dāng)今之世,除了自己之外,能阻止這位少年的便只有他了。
魁丘賀頭發(fā)揚起,金色的眼眸中已無任何情緒。
時至今日,他還能在乎誰的傷心?!
“義父,我已答應(yīng)了阿蠻——她死,我不獨活!如今她已成灰燼,我也唯有焚身以報,與其假手外人,我寧愿是義父助我了結(jié)這一身罪孽!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fēng)獵獵刮響,牽動衣角翻飛,魁丘賀的眼角、睫間,晶瑩閃爍。
須枕凰的發(fā)不知何時也舞于風(fēng)中,在他的手心中躍出一團火焰——
三味真火。
不將人的□□與靈魂焚至灰燼決不熄滅的三味真火。
“別做傻事!
須枕凰的聲音聽來是心死多于哀思。
時間凝固的一瞬間,魁丘賀眼一閉,松開了右手——
箭如同響雷般射出,火焰中白光一閃。
李優(yōu)白痛苦地在烈炎中扭動,絕世嬌嬈面孔扭曲,狼狽不堪。
“救我……”
她的手伸向站在一旁的白色人影。
左荼蘼漠然后退了幾步,在他眼中,更重要的是須枕凰的反應(yīng)。
而那一剎那須枕凰確實猶疑了,但很快真火令便無情地印上了魁丘賀的后心。
魁丘賀連躲避也沒有,甚至,一束更強的火焰自他身上燃起,瞬間將他裹入紅河。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魁丘賀沒有掙扎,只是以袖覆面。
凄愴地歌聲蓋過了女人的哀嚎,幾乎在同時,他和女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地上只余灰燼兩堆。
“到死,你也不肯再看我一眼?”
南釋凈雙膝一軟,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心愛的弟弟到死都懷著對他的怨恨。
他蒼白的臉頰上映著淚光,輕輕地滴于泥中。
兩堆灰燼微微地泛起光來。
李優(yōu)白的靈體幽幽地浮現(xiàn)于堆上——
白色的瑩光中,絕世姬人向著左荼蘼哀憐地伸出手去,卻發(fā)現(xiàn)愛人連袍袖都未有一動之意,在那雙深深黑色的眸中,連絲遺憾都找不出來。
李優(yōu)白無聲地哭著,嘆息著淡化了身形,最終歸于無形。
左荼蘼又是淡淡地說著,“蓮花仙淚?呵!凡人飲了會成仙!沒想到連被三味真火煉過的死靈也會喚醒呢!”
南釋凈如同沒有聽覺。
在他面前,魁丘賀甚至連靈體也不愿一現(xiàn)。
淚水如同滾珠,不斷滲入泥土。
“若是能再見我一面……”
你定當(dāng)看到我的后悔與絕望。
不知何處飛來熒火,一點、兩點……
十點、百點、千點、萬點,無數(shù)無數(shù)……
飛舞團集,輝映明滅中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卻始終見不到額發(fā)深覆下那雙曾經(jīng)坦白無礙的金色瞳眸,一閃之后,金光便要消散。
只聽須枕凰慘吟一聲,“丘賀,義父來陪你!”
忽地漫天血光。
須枕凰竟以手為刃,刺喉自盡。
這一場變故顯然令左荼蘪、南釋凈也措手不及——
南釋凈立刻搶上前抱著須枕凰。
須枕凰鵝蛋形的臉上血色盡失,瞬間白得透紫的唇間吐出一串微弱的叮嚀,“丘賀是我的孩子,由我殺他,也由我陪他。只是……對不起卿狂!釋凈,將……我的尸首交……與他……”
語音戛然而止,須枕凰的頭顱垂在南釋凈胸口。
左荼蘼向天空望著,一顆流星竟然自上而下,逆入銀河。
他的眼眸中閃出詭譎的光。黑眸中交錯千頭萬緒,復(fù)雜地看不到底,但很快歸于平靜。
他向南釋凈伸出手。
“把須枕凰的尸體給我,還有魁丘賀的余灰,我去找鳳卿狂!
南釋凈燃起不該有的希望——
左司馬雖然一向行事狠辣,不擇手段。但是他多有出乎意料的計策。
“莫非丘賀、枕凰還有救?”
左荼蘼微微一笑,“須枕凰我沒有辦法救,但魁丘賀或許還能活。但這須我和卿狂偕力方能為之——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他嘴角的笑意殘忍地令人心驚。
南釋凈知道自己會從此陷入無法解脫的痛苦之中。
他也知道自己無論再痛徹心扉也會答應(yīng)。
“魁丘賀重生之后,將會頂替李優(yōu)白成為左府大將。此后與右府橋歸橋,路歸路,沒有半分干系。而在他重生期間,你決不許與他見面——你同意嗎?”
南釋凈的心一沉——
左府與右府原已水火不容,此次之后只怕更是不共戴天了。
竟然要將自己的弟弟交給仇人?
然而——
不能也只能。
左司馬——
你確實了解如何讓人生不如死!
他將須枕凰的尸身輕輕放下,轉(zhuǎn)身,猶豫了片刻,毅然離開了傷心地。
左荼蘼微笑著拈起一挫灰,眼中是殘忍的愉悅與興奮,“你終于落到了我的手里。”
從看見他落淚的那一瞬便想將這人占為己有,這個機會是天給的,他可以讓這孩子忘記這一世的糾纏,但是這孩子的性子他一定會留下來,然后,還要加上我送給他的記號!
他會是怎樣的?
如他般瘋狂,絕對,若有情卻無情,或者說,有著右府最痛恨的邪惡靈魂。
真想看一看南釋凈恐懼與痛苦的樣子呢!
他第一次覺得如此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在曠野中,分外令人心驚肉跳。
鳳卿狂接過了已無生機的須枕凰的身子,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不愧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若是你我傾力,未必不能喚回他?”
為了朋友,他也不介意賣這一份人情。
更何況他還有事相求。
“喚回他又如何,有了那般的毛病只怕他會立刻放把三味真火,連同你我一齊燒了!”
枕凰如此的正直迂腐,猜也是決不會容下復(fù)活之后的身子。
死了就死了,我知道魂魄還在這副身子里。
這樣很好,這樣就很好。
左荼蘼對這位老友的冷酷笑了。
“虧他死前還那般掛住你,特地教南釋凈帶他回來。想不到你竟如此無所謂!”
鳳卿狂冰冷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沉痛的感覺。
“我早就料到有這一天。與其讓他與右府親近而與我作對,倒不如讓他變作尸體留在我身邊。”
從此之后,再無一刻分開。
左荼蘼笑得更是愉悅。
“呵呵,若是讓祭司院剩下幾個老古板聽到,你日子難過哩!”
鳳卿狂淡然一笑。
抱著須枕凰的尸身,他腳步未停地沖進了“玄冰山莊”。原本用來禁錮犯錯的花仙的牢獄成了極好的置棺之地——
不過這種地方只有身份特殊的原祭司鳳卿狂能隨意出入。其他夠膽跟進來的,恐怕也只有像左荼蘼這種功力深不可測可以不懼苦寒,而又完全無視于法令的人了
鳳卿狂將須枕凰嵌入墻壁。他用手整理他有些凌亂的金發(fā),撫摸了那張失溫卻依然俊秀無倫的面容,動作出乎意料的溫柔。
有絲不舍地,鳳卿狂最后摩梭著須枕凰淡紫的唇,舌尖仿佛回憶起了一絲甜味。他和須枕凰之間,除了反復(fù)的爭執(zhí),偶爾也有過幾段幸福的時光——
他曾經(jīng)握過那纖細(xì)的手腕,將那修長的身軀環(huán)在臂間;曾經(jīng)梳過那金色的長發(fā);有過那么一兩次,甚至從那優(yōu)美的唇中汲取過蜜汁;他看見過那長睫掩下后琉璃色瞳眸羞澀的神情;也用指尖觸碰過白皙臉上難得一見的桃紅……
而如今,這個人已完全屬于自己了——
雖然遺憾地是除了不會爭吵外,他也不會哭,不會笑了。
鳳卿狂將冰面覆上人體,在冰中的他或許不是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執(zhí)法大將,只是他強留的一個紀(jì)念品而已。
“你說過!
鳳卿狂幽幽地望著冰中人,“總有一天我會殺死你,或者你會親手殺死我,我一直等著……我等著那天的到來,但你毀約了。
“我說過除了你我不會讓任何人殺死我,我以為你也這么想……但是我錯了!
說到極痛之處,他的聲音仍然連半分的哽咽都沒有,冷淡地仿佛面對著空氣。
“我可以認(rèn)為是你背叛了我吧!”
鳳卿狂的眼紅光一閃,地獄仿佛都會燒了起來。
“既然如此,我就要讓你看到你最熱愛的右府的末日!我要讓他們?nèi)碱I(lǐng)略到我的憤怒!
沉寂了片刻,鳳卿狂轉(zhuǎn)身走出了冰窟,背對著他全心去珍惜卻又無比痛恨的人,“這就是我的報復(fù)!”
沉默著如同看戲一般的左荼蘼,無聲無息地追了出去。他的手上還捧著裝滿了魁丘賀余燼的小盒子,喃喃道:“我倒不知你這般多情哩,不過倒也挺有趣的!
突然間他咧嘴一笑,向鳳卿狂一揚手上的盒子。
“卿狂,我有個關(guān)于右府的計劃,很有趣呢!你也一起來吧!”
鳳卿狂一頓,慢慢轉(zhuǎn)身,望進那雙惡意的眼。
左荼蘼又輕又柔地說,“我有一個能讓南釋凈痛苦至死的方法哦,你有沒有興趣?”
鳳卿狂也慢慢綻起一臉邪氣的笑容,“我真是很期待呢!”
他打開那個小盒子,仿佛發(fā)現(xiàn)了寶貝一樣,輕撫著那些染上蓮花馨香的金色的灰塵,開始思量。
“我該賦予他什么樣的花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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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只是賭一口氣——
真的不能接受這樣的主人公嗎?就算是在小說的世界里,她依然不能夠任性,不能夠隨心所欲的愛與不愛嗎?
我僅僅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來愛這個孩子~(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