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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真是一個燥熱的夏天。
  天藍得近乎水洗,陽光躁動,幾乎可以用“美好”這一個詞語形容。夏油杰蹲在樹枝上,虛著眼,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不起來“美好”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了。
  夏油杰很喜歡夏天,雖然天氣很熱,但是冰棒和蕎麥面都可以讓他感到快樂。悟會忙里偷閑扯著他去游泳池撒歡,然后再去一家甜品店里解決午餐或者晚餐。夏油杰曾經(jīng)一度懷疑五條悟會長一口蛀牙,但或許是上天格外垂憐,他的牙齒在每次笑起來的時候,似乎都在說,嘿,我好得很。夏油杰也曾對去甜品店表示過反抗。他不愛吃甜食,只是看著五條悟大口吃喜久福就膩得發(fā)慌。于是每次吃飯都只有五條悟心滿意足地嚷嚷著再來一個,他坐在一旁默默無言,饑腸轆轆。
  不過五條悟拎著五六袋甜品招搖過市的時候,會給他買幾個飯團,然后笑得沒個正形,湊到他跟前,問,“杰,吃蕎麥面嗎?”他揚揚頭,有點拽,“本大爺請你吃!倍p嗤一聲,把五條悟推開,冷漠地回道,“嗯!
  他們走在路上,五條悟會東拉西扯很多事情,從夜蛾扯到路邊一個小孩沒穿褲子,同樣的冷笑話可以搬出來哈哈大笑好幾遍。夏油杰插著兜聽著五條悟漫天瞎扯,時不時要把湊上來的五條悟推遠一點。五條悟咋咋呼呼的聲音有時候會讓他想起樹上的蟬,一聲接一聲,沒個停,煩得很。藍天一碧如洗,陽光刺眼。夏油杰聽見街邊店里音響放的歌,是沙啞低沉的女聲,他突然就感到心里的某一寸位置被填得滿滿當當,惱人又美好。
  可是明明只過去了一個夏天,那些稀疏平常的心境他都再也找不見。夏油杰看著天空,尋找日頭,卻被蒼白的光線刺到。他能夠看見空中細小的灰色塵埃,飄飄浮浮,好像把往日的記憶籠罩起來,紗霧似的。薄薄的光線浮在視網(wǎng)膜上,想要把曾經(jīng)相似的場景靜悄悄地替換掉。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相撲急迫的呼喊喚回了他。夏油杰的任務(wù)是袚除一個A級咒靈。他揮揮手,放了相撲,任它們相互纏斗。只是A級咒靈是只骷髏,速度奇快,恰好克制相撲。相撲一身白滾滾的肉,追著骷髏的殘影三百六十度轉(zhuǎn)頭,偶爾不甘心地猛撲,卻只能觸摸到空氣。骷髏時不時在它的身上留下一點不輕不重的傷,相撲打得十分憋屈,現(xiàn)在委委屈屈地求助外援力量。
  夏油杰本是想操練一把相撲,如今看來指望不大。他嘆了一口氣,攏起那些雜蕪的思緒,輕飄飄地一躍,落在相撲的前面。相撲不轉(zhuǎn)頭了,乖乖看著夏油杰。骷髏抓準空當,直指夏油杰的咽喉。
  骷髏速度奇快,一瞬間就要抓住夏油杰的咽喉。夏油杰卻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卣局,瞇縫著眼,面色平靜。
  而骷髏的五指已經(jīng)觸到了他的脖子。
  不過也止步于此了。
  夏油杰身前陡然蕩出一層層火浪,骷髏被火焰吞噬,頃刻間成了焦炭味的飛灰。
  這些不過是一秒內(nèi)的事情。
  肩膀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紅鳥撲棱棱扇了兩下翅膀,和相撲一起消失了。夏油杰摸了摸脖子,感覺骷髏五指的冰涼還固執(zhí)地停留,心里有點不爽。
  骷髏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乒乓球大的圓球。夏油杰撿起來,放在陽光底下端詳。球灰蒙蒙的,里面有暗灰色的咒力在流淌,很像液體,陽光卻穿不透它。
  他皺著眉,拎著球,感到很掙扎。
  明明應(yīng)該是飯點的。
  夏油杰煩躁地閉上眼睛,認命似的,把球塞進嘴里。
  球在嘴里化開,類似鼻涕的口感。它滑溜溜地穿過食道,滾落進胃里。夏油杰的臉色晦澀難看,微仰著頭,扯著脖頸,喉結(jié)不安地上下滾動,似乎要把那種令人作嘔的感覺全部強壓回去。
  陽光晃動,蟬嘶鳴。夏油杰幾乎想要蹲下,蜷縮,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太懦弱。那股臭抹布的味道久久不去,宛若附骨之疽。
  夏油杰想不起來自己的午飯,只想要一杯漱口水。
  夏油杰奔回酒店的頭一件事就是扎進衛(wèi)生間。他擠了一塊牙膏,擰開水龍頭,草草給牙刷沖了一下水。
  “啊——”他張開嘴,對著鏡子,拿牙刷細細地清理口腔的每一個角落。薄荷味停留在齒縫里,有一瞬間讓人忘記了黏膩的臭抹布。但只是一剎那,那股味道依舊固執(zhí)流竄在胃里、食道里,還有舌尖上。夏油杰企圖洗掉這些味道。他把嘴張得更大,酒店的刷毛硬,落在舌苔上,幾乎立即就讓夏油杰反胃。他咽著喉頭涌上來的酸水,眼眶里已經(jīng)泛起生理性的淚意,他不管,把牙刷探得更深。他盡力張開嘴,牙刷捅到口腔盡頭。夏油杰看見鏡子里的自己,面色蒼白,近乎病態(tài)。他拿起一旁的薄荷味漱口水,接連漱了三次口。
  房間的窗簾被拉上,留下一屋子密不透風的黑暗。夏油杰筋疲力竭,倒在床上,用手背蓋住眼睛。酒店外嘈雜的人聲被黑暗淹沒,只留下嘰嘰喳喳的耳語。口腔里薄荷和臭抹布的味道并存,清涼的薄荷不僅沒有起到積極作用,反而讓味道更加渾濁,令人作嘔。夏油杰手背冰涼,眼皮卻燒得慌。他用手貼著眼睛,又去貼著額頭,企圖讓它們降溫。
  興許是黑暗太容易讓人思緒浮動,夏油杰像風被吹得很輕,飄落到那些薄荷牙膏上面。
  或許是一個很庸俗的故事。
  二月三日是夏油杰的生日,冬天,小雪。
  他出生在非咒術(shù)師家庭,父母挺怕他,一直沒有什么來往。
  夏油杰是個沒有儀式感的人,幾乎沒有過一個正經(jīng)生日。
  所以那天拉開宿舍門,冷不丁看見兩個人擠在門口,對他高喊一聲——“生日快樂!”,他還是有些怔愣。
  “擋在門口干嘛,給本大爺讓讓路!蔽鍡l悟把他推開一點,大搖大擺地進了宿舍。硝子也不管他,一點不見外地進門去了。
  等他回過神,走到客廳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招呼著把東西擺好了。
  “杰,要喝啤酒還是可樂?”硝子問他。他看著小幾上的巨大的雙層蛋糕,沉默了一下,回道,“可樂吧!
  五條悟挑了挑眉,看向硝子,“?”硝子笑了笑,默默遞給他一瓶啤酒。
  “未成年都不喝可樂了!毕踝訂枺澳銉蓺q還是三歲?”
  夏油杰,“……”
  五條悟已經(jīng)癱在沙發(fā)上,笑倒了。
  蛋糕是五條悟掏錢買的,巧克力味,頂層放著一個Q版夏油杰。硝子指著那個小人兒,控訴道,“他還準備放個冰淇淋球上去,說是你的發(fā)型!蔽鍡l悟捏起夏油杰頭頂上的丸子,不敢置信地問,“這難道不是一模一樣嗎?”
  硝子聞言,還裝模作樣地認真盯著五條悟捏起來的丸子頭,再看著夏油杰的臉色,笑得煙都拿不穩(wěn),連連點頭,“像,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夏油杰看著五條悟捧著蛋糕大快朵頤,懷疑五條悟純粹是借著這個理由讓自己過一把癮。
  大家最后都喝得有點醉。硝子還算清醒,拿給他一個袋子,又對他說了句,“生日快樂”。夏油杰打開看,是一塊表,他點點頭,對硝子說,“謝謝”。五條悟瞇著眼,眼神有點渙散,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來什么似的,猛一拍手,說,“老……老子也有!”,五條悟從沙發(fā)上扒拉出自己的風衣,在風衣底下摸出來個包得亂七八糟的盒子。五條悟把盒子拍到他手上,然后又倒回沙發(fā)上。
  硝子的電話響起來,她看了一眼,站起來走出去接。五條悟儼然是個醉鬼的模樣,臉上連著脖子紅了一片,也不說話,盯著不知道哪個地方發(fā)呆。
  夏油杰轉(zhuǎn)頭看著五條悟,五條悟灰色毛衣有點亂,領(lǐng)口拉得很低,露出大片皮膚和清晰的鎖骨。難得他不說話,頭略略垂著,居然能看出一點乖來。
  他好白。夏油杰恍神中這樣想。
  他舔了舔唇,看著手里的酒,覺得自己可能也有點醉。
  五條悟看向他的時候,他的視線還沒來得及從五條悟的身上離開。他的心跳有點快,正準備偏過頭,五條悟就開口道,“禮……禮物,拆,拆啊!
  夏油杰一頓,找刀開了包裝。他一看,頓時愣住了。
  硝子接完電話,正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東西。她有點懵,問,“杰,這什么?”硝子走近,看清禮物盒,震撼地問,“這,”她指指五條悟,“禮物?”夏油杰點點頭。硝子,“噗。”
  第二天硝子問起五條悟為什么要送這玩意兒,五條悟勾過夏油杰的脖子,“你看他板著臉,像不像薄荷?”
  硝子對他豎起大拇指。
  夏油杰,“……”
  二月三日,窗外飄雪。硝子和五條悟喝得上頭,都穿得很少,夏油杰起身,給兩人拿了毯子,又去關(guān)窗。他站在窗邊看著雪,因為喝酒,也不太清醒。他想了想,又把那盆薄荷拿到窗臺放好。
  他本身不太記得自己的生日,卻記得在某一天,雪不大,兩個朋友拜訪他,他收到了一只黑表和一盆薄荷。那天下雪,但不是很冷。
  薄荷牙膏也是因為五條悟那一句玩笑似的打趣。夏油杰自此以后常用薄荷味的東西,他說不出理由,只是會突然想起那句話,順手就買了。不知不覺成了習慣,于是更加難得去改。
  夏油杰覺得自己的額頭更燙了。
  他很久沒有見過五條悟了。
  盤星教之后,他心不在焉很長一段時間,而悟卻突飛猛進。等他再回過神的時候,能和悟一起做的任務(wù)都已經(jīng)寥寥無幾。
  他有時候會陷入深長的夢魘,夢里是盤星教徒的微笑。數(shù)張臉擠在一起,在陰影中宛若鬼魂。夏油杰會看見理子站在他們身前,太陽穴被洞穿,面色陰翳,和身后的人一起面帶微笑,齊聲鼓掌。
  他被驚醒,然后失眠。硝子某天約他出去吃飯,中途點了一支煙,撐著下巴,嚴肅地對他說,“杰,你應(yīng)該好好休息!
  夏油杰越來越沉默。五條悟偶爾能和他在高專見面,會興沖沖地扯著夏油杰展示他新研究的術(shù)式。但是五條悟沒說幾句就會被夜蛾叫走。夏油杰只是沉默。
  一次五條悟回來,對夏油杰說他要先去匯報。夏油杰點點頭,看著五條悟離開,想了想,出門去了趟甜品店,買了兩只草莓喜久福。
  等他拿著袋子回來找五條悟的時候,硝子告訴他五條悟臨時接到任務(wù),又走了。夏油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沒說什么,只是回到寢室,把喜久福拿出來,想要吃掉。但是喜久福太膩,他只是吃了一口,就又把盒子關(guān)上,扔到了垃圾桶里。
  夏油杰悶在黑漆漆的房間里,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才能忽略那些讓人作嘔的苦痛。
  他沒有和別人提起過他對咒靈的厭惡。
  五條悟和他袚除咒靈之后,他會一個人在衛(wèi)生間里,要刷很多次牙之后才出去。他會把面色放得平淡,不讓五條悟看出端倪。而五條悟會笑嘻嘻地問他怎么在廁所里呆了這么久。
  五條悟推著他去吃東西,然后會罕見地問他想要吃什么。但他什么都不想吃,于是想了想,還是說,就去甜品店吧。五條悟說好。
  五條悟通常會把一整張桌子點滿,然后讓他先挑。他沒有心情,隨便選一個,只是吃兩口就沒了胃口。五條悟說,我出去一會兒。夏油杰有一搭沒一搭地挖著甜品,試圖沖淡那股臭抹布的味道。
  沒過多久,五條悟抱著一盒蕎麥面,興沖沖地回來。他拿給夏油杰,坐下,支著腿,說,“本大爺請你吃!毕挠徒芷D難地在桌子不多的空余里放下蕎麥面,對著五條悟說了一句,“謝謝!蔽鍡l悟卻已經(jīng)扎進甜品里了。
  夏油杰低頭看著蕎麥面,又看了看五條悟白色的發(fā)頂,忽然感覺好像也不是那么難過。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只是在一個人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驀然會感受到一種孤獨。他有時候會希望五條悟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惘然和低落,但是看到五條悟笑得毫無負擔的樣子,他又會覺得,算了,沒必要。
  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那次任務(wù)里,而悟完全不在意了。可是悟抱著理子的時候,眼里的恨意那樣真切,又怎么能夠這樣輕易地忘記呢?
  他不明白。
  他不知道什么結(jié)果能讓自己滿意。難道要悟和他一起消沉嗎?夏油杰覺得自己挺可笑。他渾渾噩噩,只知道自己心中的某塊地方空缺著,讓人難過。
  九十九由紀和他提起美麗新世界的時候,他不可抑制地出現(xiàn)某些念頭。那些可悲可恥的念頭。他清楚地感覺到,從前一直模糊不清,瀕臨越界邊緣的東西,被血淋淋的箭頭殘酷指明。
  他想起那一天五條悟面色冷峻,對他說,“杰,把他們都殺光吧!彼柚沽宋鍡l悟,這樣的念頭卻在自己的心中瘋長。從前的信仰指向標轉(zhuǎn)了頭,從非咒術(shù)師轉(zhuǎn)向咒術(shù)師,通往另一個端點。
  美美子和菜菜子一身是傷,蜷縮在牢籠里。村民的污言穢語讓夏油杰煩躁。女孩不能自控地瑟縮著,眼睛里還閃著淚光。夏油杰和女孩對視的那一瞬間,突然間想起理子。
  就那樣死在他的眼前。
  村民在外面嘈雜又喧嘩,黑鴉尖嘯,蟬鳴高漲,所有噪聲在昏暗的屋里化為虛靜,一切都酷似紙扎的風景。
  他蹲下身,輕聲對兩個女孩說,“把耳朵捂上!
  夏油杰轉(zhuǎn)身出去,輕輕把門拉上。
  那天天空很藍,卻不是很熱。
  兩個女孩被夏油杰抱著,乖乖地捂住眼睛。夏油杰不說話,一路很安靜。菜菜子終于忍不住,小聲問,“那,那些人,都被殺了嗎?”
  夏油杰“嗯”了一聲,然后添了一句,“他們不是人!彼nD了一會兒,停頓到兩個女孩幾乎想要追問,他又想好似的,說,“他們叫猴子!
  夏油杰如釋重負,好像終于找到了一個落點。他心里的空缺以另一種方式填補,他把校服衣領(lǐng)的一顆扣子扯下來,扔到地上,作為一種和高專決裂的記號。
  他還是時常想起五條悟,終于某天去找了硝子。硝子如同往常一樣,叼著煙,含糊不清地問,“來做什么?”他說,“碰碰運氣。”他聊了幾句,便和硝子道別。
  五條悟在背后喊他的時候,他不意外地轉(zhuǎn)頭。地鐵站人潮洶涌,五條悟鶴立雞群站在里面,和他隔開一段距離。他望著他,覺得沒什么變化,只是來人沒有勾著他的脖子扯閑,也沒有笑。他忽然反悔,在五條悟要一個原因的時候,不愿意再多解釋一句。
  挺沒意思,他想,再拖一個人進來,何苦。他全然不要抉擇了,想把所有的選擇權(quán)拿給別人。于是他轉(zhuǎn)身,然后對五條悟說,“你要殺就殺吧,”他停頓,繼而淡淡地說,“你的選擇都有意義!
  他平安無事坐在地鐵上,岔開腿,漫無目的地想,今天運氣不是很好。
  夏油杰脫下咒術(shù)高專的校服,在各式袈裟里選了很久,最后偶然聽到別人指著一套袈裟,說,“這是五條袈裟。”
  他站在鏡子前,一絲不茍地整理自己的衣著,然后扯著嘴唇笑了笑。
  那天是冬天,飄雪,但不是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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