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沒有正式命名的橋，周圍的居民都叫它“棧橋”，橋其實不長，并且只有幾米見寬，來回三輛汽車便可造成堵塞。但這是一條僻靜的街道，周圍大多數(shù)是生活區(qū)，來往車輛并不頻繁，尤其是清晨。

　　我凝視了他許久。初晨的輕風雖不強勁但卻刺骨的冰涼，晨風拂起水面一層層的微漾，也撩撥著他的額前稍長的發(fā)絲，不時掩蓋住那悲傷茫然的眼神，以及那恍惚的蒼白。

　　時間仿佛停止在了那一刻，白衣的男子就這么靜靜地倚在橋頭，靜靜地凝視水面，靜靜地任微風吹撫……

　　有一種莫名的理所當然的存在感，在某個點上呼喚著我的注意力。抬頭的同時，我看到臨河的高樓陽臺上，黑衣的男子臉色凝重地俯視著我們……不，那惆悵的視線里肯定沒有我……也不對，那視線里，應該唯有我眼前這抹蒼白……

　　他始終站在高處俯視著，而橋頭的人自始至終也沒有抬頭。

　　電話鈴聲驚擾了整個空間里的寧靜，白衣的男子靜默了許久，接聽電話。

　　[什么也不要說。我只要你答應我。]

　　原來他蒼白的不僅僅是悲傷的表情和消瘦的身形，那低沉輕柔的嗓音里，微蕩著的同樣是無力的蒼茫。

　　我抬頭，樓臺上黑衣的男子焦促地握著電話，唇齒不間歇地訴說著什么，目光仿佛牢籠一般，緊緊套索著這個固定的方向，絲毫不曾移動。

　　[不要說，什么也不要說。你答應我……]

　　橋頭只反復回蕩著那蒼白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夾雜著無限的無奈，夾雜著無盡的酸楚……

　　我仿佛置身夢境，我開始看不清眼前的真實，聽不清耳邊的塵囂。我默默地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看著他們。他們?nèi)諒鸵蝗盏刂貜椭鴰缀跬耆嗤男袨�，他們也看不見我，在他們的視線里，旁然都屬于無物。我仿佛透明一般，每日每日，在橋頭傾聽他們的聲音揣摩他們的表情。

　　他依舊立在樓臺悲哀地凝望著他，透過電話敘說著許許多多；而橋頭的人，始終沒有抬頭，始終沉默地注視水面，而他唯一的句子，終究是那句蒼白無力的懇求。

　　當我開始疑問這樣的故事將會反復多久時，橋頭蒼白的面孔抬了起來。直到那一刻，我猛然發(fā)現(xiàn)，我一直沒有注意到的，那慘白的臉孔上，原來覆滿的都是無法閱讀的死亡……他開始在我的視線里朦朧起來……

　　靜靜地，他握著電話，仰著這些天來第一次抬起的臉。我看到那幽深的瞳孔中滲透著某種微涼，他緩緩地合動著干澀的唇——

　　[答應我……你娶她。]

　　樓臺的男子揮舞著慌亂的手臂，可他不看在眼里，他只是依舊發(fā)出虛軟的嗓音懇求——

　　[你說，你說你答應我……]

　　殘喘的呼吸在那一刻趨近無聲，蒼白的身影在秒間橫倒于地面。我聽不見周遭的喧囂，我聽不見救護車的警鳴，我唯獨聽見橫躺著的他手心里電話那端的呼嘯——

　　[我答應你，我娶她……我會娶她……

　　不愛你了，再也不愛你了……

　　你起來，什么我都答應了，什么都答應了……

　　永遠不再……]

　　天地間突然靜寂得可怕，話筒里傳出最后兩個音節(jié)——

　　[……愛你……]

　　同時，平靜的水面被重物垂落擊起的水花濺濕了凝望著的我的眼……水波漾開了一層又一層，但我沾濕的眼里，什么也不再顯現(xiàn)……我只聽到那最后焦促的承諾，以及那縈回了許久許久蒼白無力的懇求……

　　我仿佛昏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周圍的喧囂不再，直到波瀾的水面再度恢復平靜……恍如一切只是夢幻，我撫摸著已經(jīng)沒人倚靠了的橋頭欄桿，抬頭仰望寂靜的高樓陽臺。天空陰暗得可怕，黑沉的云層里，發(fā)出悲鳴般的嗚咽，哭訴著你我，哭訴著他們……

　　河畔的垂柳落盡了枯枝，寒冷的氣流凍結了已經(jīng)足夠冰冷的水面，它不再映照出純凈的天空色，薄冰的裂痕下，刻畫的同樣是布滿裂紋的天空。

　　她踏上了橋，她沒有靜靜地渡過，她停下了腳步，在那個他曾經(jīng)彌留了好久的那個橋柱前。我望著她撫上橋欄，望著她抬頭仰視空寂的樓臺。溫潤的液體，猶如融雪般劃出眼角，劃過悲傷的臉頰。

　　我轉身離去，我將不再踏上‘棧橋’，我聽見她的低嚀——

　　[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愛得這么深……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我沒有回頭，沒有停步，‘棧橋’依舊沉默如常，沒有人回答她的追問，沒有人記憶她的悲傷……凍結的水面惟獨記錄著彼此凝望的他們的視線……空氣中惟獨縈繞著他們彼此低沉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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