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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
曉霧再次掙了掙,綁著雙手雙腳的繩子仍是緊縛牢固,嘴里的布團也仍嚴絲合縫,她近日著了涼,鼻子不太通氣,此時嘴被如此地堵住,呼吸就漸漸地困難起來,一通折騰下來,她頭暈眼花,呼吸不暢,意識也開始模糊,心里的難過漫上來,她終是沒忍住流下淚來。
曉霧五歲被賣掉,輾輾轉(zhuǎn)轉(zhuǎn),過了幾手后,七歲那年,被賣入了歡慶樓,被老鴇霜娘帶在身邊。霜娘告訴曉霧,歡慶樓是帝都里最火的青樓,這里的女人,花樣繁多,絕無重樣。曉霧深以為信,她來這里九年,仍認不全樓里的姑娘。每一日的繁花似錦、聲色犬馬都使得歡慶樓更加聲名在外,上至王侯將相,下至販夫走卒都心甘情愿地奉上各色金銀珍寶,只為在這里換得一夜地放肆消遙。
曉霧十歲時,聰明伶俐,人又穩(wěn)妥,當(dāng)時樓里的頭牌青顏曾向霜娘討要她來伺候,霜娘拒絕了。曉霧當(dāng)時很害怕,她以為霜娘終要準(zhǔn)備讓她接客了,晚上,便躲在自己的床鋪上小聲哭泣,同屋的粗使小丫頭金錠便掏出塊霜糖遞給她安慰道:“曉霧,你且細想,琴棋書畫你可會?”曉霧哭著打了個嗝搖搖頭,“那詩詞歌賦你可懂?”曉霧繼續(xù)打著嗝又搖搖頭。金錠便不再理她,轉(zhuǎn)身繼續(xù)睡覺去了。曉霧嘴里含著霜糖也立時睡著了。
這之后,曉霧便心無旁騖地繼續(xù)做著霜娘吩咐的事情,此后幾年,歡慶樓夜夜高朋滿座,紙醉金迷,隱隱地壟斷了帝都的青樓生意,更多的達官顯宦來到這里尋歡作樂,曉霧就安靜地活在這銷金窟里,直到前日夜里。
那日傍晚,時辰尚早,樓里的姑娘們還各自在房內(nèi)梳洗裝扮,霜娘照例要去廚房查看一圈,去前她讓曉霧將自己的一串珍珠項鏈送去給青顏,曉霧不敢怠慢,棒著妝匣快步送去青顏院內(nèi)。歡慶樓的頭牌單獨住在霞彩軒,曉霧進去時,青顏的貼身丫鬟中錠正站在花廳門口等她來,見了曉霧忙往花廳里迎笑著說道:“姑娘就等著這串珠鏈錦上添花了,快隨我來!睍造F腳上卻一頓,扭頭去瞅花廳里點的香,中錠隨她眼神瞧去,便立刻道:“今兒換了香,你這鼻子就是靈光。”說罷便來拉曉霧,曉霧機警地閃過扭身便跑,跑出沒幾步,頭發(fā)被人薅住,妝匣掉到了地上摔裂開來,里面卻空無一物,曉霧一愣,這會兒功夫,便被人揪回了花廳扔到地上。
熏香裊裊,曉霧再努力屏氣,終是慢慢被迷得全身無力,動彈不得。中錠蹲在她身前語帶歉意道:“曉霧,要怪你就怪霜娘,是她要送你去,我也是沒辦法,去了興許能過上好日子!闭f完,便伸手撫過曉霧的雙眼,曉霧便人事不知。
醒來,雙手雙腳被縛,嘴里塞了布團,曉霧想到霜娘終是下了決心將自己賣掉,心里難過之極淚流不止,漸漸地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卻是躺在張架子床上,見她醒了,旁邊圍過來兩個俏丫頭,瞧了瞧她的神色,其中一個便轉(zhuǎn)身出去,留下的一個關(guān)切地說道:“小姐別怕,您這是回了家了。”曉霧遲疑不決,看這房里的氣派堂皇決計不似尋常人家,心里驚惶,日常見多了那些達官貴人私下里的變態(tài)無良,想著霜娘這是將自己賣到了腌臜地方,鬢角不禁涔出冷汗。那丫頭見她臉色不對,便近身來安慰,曉霧咬了牙瞅準(zhǔn)機會使了全力左手為刀便朝那丫頭的腦后砍去,卻不料那丫頭極快地抬手擋下曉霧的手刀,神色不動道:“姑娘身子虛,大夫說了還是要靜養(yǎng)!闭f罷,若無其事地替曉霧掖好了被角。
房門被人急切地推開,曉霧還震驚于那丫頭地身手,未及反應(yīng)便被人從床上抱起擁到了懷里,只聽得那人顫聲道:“長樂,父王可算找到你了!睍造F心下大駭,但不容她細想,房外又傳來老婦人地哭喊:“我的兒我的兒!辈欢鄷r,一鶴發(fā)童顏的老夫人被人簇擁著進了房來,來到床邊,拉開抱著她的男人,將曉霧的手攥在手心不住喚道:“我的兒,受了苦了。”說罷扭頭沖立在一旁的男人道:“你這當(dāng)?shù)囊彩菬o用了,我們娘倆兒這就收拾行李回蘇州去,也省了你的心了!迸赃叡阌腥松蟻韯裎浚饲暗难绢^也過來扶了曉霧一通收拾,那男人只立在床邊黯然無語。
曉霧一時云里霧里,頭疼欲裂,后來慢慢才知那男人是當(dāng)朝燕王,自己是她失散了半年的女兒聞喜縣主。聞喜縣主不喜燕王新納美妾,負氣出走,燕王為了女兒名聲,不敢興師動眾,只撒出暗衛(wèi)四處找尋,因是秘密行事,不能明了查看,用了大半年,才在帝都南邊的一處民房找到,收留縣主的老夫妻道是在城外河邊撿到的人,因貪心縣主身上的首飾,便將人帶回了家,之后發(fā)現(xiàn)縣主因腦子受了創(chuàng),失了記憶,便哄騙她是自家孫女兒,到底不是大惡之人,雖變賣了縣主的首飾,但也好吃好喝地供著,并未苛待。
曉霧心知一切皆是做戲,納罕霜娘到底做了什么打算。很快,從那帶功夫的丫頭嘴里她知道了自己的用處。
丫頭喚作銀錠,五年前便被霜娘送進了王府。按她的說詞,霜娘得了消息,知道燕王的女兒離家失蹤,又意外發(fā)現(xiàn)曉霧長得與那縣主并無二致,于是便來了個李代桃僵,送了曉霧進府,讓她見機行刺,殺了燕王。歡慶樓的客人有時候亂來,為了自保,曉霧學(xué)了些拳腳功夫,但也只是皮毛,銀錠便只叫她從旁協(xié)助,靜待時機。
轉(zhuǎn)眼到了中秋,縣主回歸,一家團圓,擺了大宴,親族故交來了幾十人,銀錠見機會難得,便商定在酒中下毒,讓曉霧在敬酒時送燕王歸西,她又交給曉霧一把淬毒匕首,行刺不成,便用以自裁以保萬全。
中秋夜宴,老夫人摟著曉霧不撒手,曉霧也乖巧地依偎在祖母懷里,銀錠見宴近尾聲,心下焦急,在曉霧起身去更衣的時候,令她回去后速速行動。曉霧應(yīng)允,但卻在恭房里久久不出,銀錠焦急便進去探看,迎面曉霧正好出來,銀錠盯住她不悅道:“你怎地這樣慢,可不要誤了....”剛說到這里,腹下一涼,低頭去瞧,曉霧正用了那把淬毒的匕首捅進了她的身體,毒是好毒,銀錠只不可置信地看了曉霧一眼后就倒地而亡。
中秋夜,霜娘罕見地停了歡慶樓的生意,讓姑娘們在房里休息,她坐在霞彩軒里靜候佳音。青顏和中錠各是一身勁裝立在一旁。滿月高懸,已是深夜,見還未有消息傳來,霜娘心里漸漸地生出不詳,她一向?qū)ψ约旱闹庇X深信不疑,立時便要帶著青顏和中錠二人撤離,剛行至院中,四面院墻之上突現(xiàn)無數(shù)弓箭手,院門那處也沖進了數(shù)十官兵,很快將她三人圍在當(dāng)中。
霜娘心下一涼,還未來及開口阻止,青顏和中錠已拔劍相抵,但片刻便被射成刺猬。霜娘見狀低吼一聲,揚手便要撒出袖中毒藥,但有人更快一步揮刀砍下了她的手臂,霜娘慘叫一聲,轉(zhuǎn)身卻是沖向一旁假山,一條腿又立時被人劈斷,她便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茍延殘喘。
中秋月色明亮,有雙金縷繡鞋行至眼前,霜娘見到了曉霧那張漂亮的臉,這孩子總是神色恬靜,聽話貼心,給口吃的就能安靜地活著,讓人不禁心生憐憫,要不是這張臉,她當(dāng)時還不太忍心送她進王府。但此時,曉霧一身盛裝,眼神冰冷地俯視著自己,霜娘知道自己失算了。她用剩余的一支手臂一條殘腿慢慢爬起,將自己靠坐在假山前,聲音嘶啞地輕蔑道:“哼,你真當(dāng)自己是那縣主?!你當(dāng)燕王是個傻的!闭f完嘴里噴出一口鮮血,繼續(xù)道:“你不知道吧,那聞喜縣主其實丟了十一年了.....要不是偶爾得了畫像...你又正好....假的就是假的...你以為你能以假亂真?哈哈哈.....”
四下安靜,火把熊熊比月色更亮,曉霧早使了人點了霜娘的止血穴道,讓她兩個創(chuàng)口的血在極慢地滲出,曉霧向后挪了挪,避開地上的血,張嘴用低啞的聲音答道:“我本就是聞喜縣主李長樂。”霜娘此時已有些神志不清,聽到曉霧聲音被激得雙眼圓睜哆嗦道:“你竟不是啞巴?!”
曉霧抬頭去瞧那月色,因為太久沒有說話,導(dǎo)致她現(xiàn)在每次張口都有些滯澀,但她還是很欣慰,這么多年,她終是做回了自己。
十一年前,也是中秋夜,奶娘在聞喜縣主眼前被人割了喉,她被人帶出王府時又被刀柄敲了頭,醒來時不僅失了記憶,還被嚇得失了聲。陰錯陽差被人賣到歡慶樓時,她真當(dāng)自己只是個啞巴孤兒。她沒告訴任何人她其實識字,還懂些音律,雖不知道如何習(xí)得,但為了自保也只能裝作又啞又笨。
再說燕王當(dāng)年雖費力逮住綁匪,卻發(fā)現(xiàn)女兒早已讓綁匪賣掉,但他這么多年從未放棄,抓著一點線索一直尋找,還找了高手按年歲推演女兒相貌,每年畫一幅小像,暗中找尋。許是老天有眼,霜娘因接下行刺燕王的任務(wù),在探聽燕王行蹤之時,意外得到了聞喜縣主最新的一張畫像,驚異地發(fā)現(xiàn)曉霧竟與之如同一人,這才安排一番將人送進了王府。
霜娘仍垂死掙扎,不甘地嘲道:“你...竟也是個想富貴的,自己哄騙自己當(dāng)了真....!边呎f邊盡力沖四下嚷道:“你們速速告知燕王...她是個假的.....是我的同伙....”曉霧低下頭來,冰涼的眼神中此時有了些溫暖,她緩緩道:“霜娘,我在王府里見到祖母那一刻就恢復(fù)了記憶,她是除奶娘外對我最好的人,所以她的音容笑貌已經(jīng)在我的心血里了。要不是為了等銀錠與你聯(lián)絡(luò)取得證據(jù),父王才讓你多活了這些時日!
曉霧蹲下身子小聲道:“我左邊腋下有胎記,只奶娘與祖母知曉。父王此刻正去擒拿你那幕后主使,你可安心去了。這些年你也未太苛待我,就當(dāng)還你這份人情了!闭f完站起來向院外走去,手里一揮,就有人一刀結(jié)果了霜娘的性命,開始撲殺樓中之人。
一時說了這樣多的話,曉霧喉嚨里又生出了些許不適,但見院門外丫頭婆子迎上來伺候,身后護衛(wèi)也寸步不離,她在軟轎的微搖中便扯出一絲微笑來,轉(zhuǎn)撫著手腕上玉鐲,曉霧安心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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