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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慕容
整件事情緣起于一次郊游。
通常來說,我是不耐煩與同事一起出游的。上班對著這一幫人,下班還對著這一幫人,真要命。
我情愿窩在家里看小說,或者,發(fā)呆。
但那天我同母親拌嘴。
說起來并不什么大不了的事,相信每個待嫁的姑娘都會有類似遭遇,啊,不,不是待嫁,而是該嫁,該嫁而未嫁。
念書的時候母親告訴我要專心功課,目不可斜視。這會子又叫我眼角帶些風(fēng)情,總繃著臉哪里會有人追。
我反問她,您莫不是想讓我換上低胸裝,搖擺在三里屯,見到略平頭整臉的,便湊過去問:先生貴姓,去哪里玩多?
實在是氣悶。
但郊游也實在不是好的。
少年時郊游比較有樂趣,山上采果子,田野里放風(fēng)箏,F(xiàn)在的郊游只取其名,雖仍算作去郊外一游,但住在所謂的度假村里,絕無野趣,不過是湊在一起玩玩撲克牌。
我就在玩牌的時候遇見那個女孩的。
記不得她是哪個同事帶來的朋友了,只記得她一進來,便有人央求她看手相,而其余人等紛紛佐證她算得準(zhǔn)極。
我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她拿著別人的手端詳似模似樣。
有人攛掇我:“樂儀,你也去算算,看看什么時候找到如意郎君?”
我頂不愛聽這種話,自鼻孔中哼出一聲。
她大約是聽見了這一聲,輕輕地抬起頭看我。
我把臉偏向窗外。子不語怪力亂神。
那天的晚些時候,我在餐廳里又遇見她。她走過我身邊,笑瞇瞇地低聲同我說:“秦小姐,你會嫁給一個姓慕容的男人!
不是不讓我冷汗直冒的。
慕容?多么古怪的姓。我確定我不認(rèn)識任何一個姓慕容的人。
很快我就將她的話丟到一邊------我的煩惱都是實實在在的,為著一句沒頭沒尾話傷腦筋?不值得。
然而周一剛邁入公司大門,主管便叫住我:“秦樂儀,來,給你介紹新同事!
新同事姓慕容,慕容朗。
我聽見這個名字心口仿佛遭受重?fù),一時驚愕過度,竟然說不出話來。
主管嗔怪地說我:“你不是一直嚷著缺人?”
“是啊,是啊!蔽一剡^神,忙堆起一臉笑,“歡迎新同事加入我們的TEAM,謝謝領(lǐng)導(dǎo)關(guān)心!
慕容小生身形修長,容貌俊秀,笑起來左邊臉上有個淺淺的酒窩。
誰說長得美沒有用?慕容小生來了后不知多受歡迎。
平心而論,他的工作能力不算頂強,但勝在誠懇好學(xué),為人又大方,常常在下午出外勤后帶大盒冰激凌回來,方法是老套,但做出來,還真見效。
整間辦公室只有我對他淡淡的。
我心懷鬼胎。
會嗎?我的真命天子會是他?
他比我小四年零九個月,喜歡穿天藍(lán)色襯衫打一條圖案為小熊的黃色領(lǐng)帶,說話的時候愛把手插在褲兜里,休息的時候吹口哨------吹的歌我大多聽都沒有聽過。
我不是說他不好,也不是說他不夠好。如果我今年十八九歲,有這么一個人物在身邊,即使不用來追求,也會覺得很享受。但時間,時間改變了一切。
慕容朗仿佛察覺了什么,對我分外的殷勤。
新鮮人總想討好每一個人---這是對的,亦舒說過,職業(yè)場上最壞的情況不是你做錯事,而是與同事交惡------但事實上總有人不喜歡你,原因多種多樣,匪夷所思。
慕容朗想破了頭,也不會想到我對他的冷淡,只是因為他的姓氏。
或者說是我對所謂命運的反抗?
我會嫁給一個姓慕容的人?少年時愛讀武俠,無聊的時候想過嫁姓花的男人,生孩子可以叫做花滿樓;嫁姓李的,自然叫李尋歡;嫁姓楊的,叫楊逍也不錯……若嫁個姓慕容的,叫慕容復(fù)?我呸。
怨來怨去,怨那個不知名的女孩。
啊,不,是我得罪人家在先?墒牵趺磿,公司會來新人,而這個人,會姓慕容呢?
我問慕容朗:“你有無認(rèn)識個會算命的女孩子?”
他搔搔腦袋:“會算命?學(xué)校里有很多女孩喜歡看星相書,但我覺得那不過是些模棱兩可的句子而已!
我追問:“會看手相的,你認(rèn)不認(rèn)識?”
慕容朗搖頭:“想不出!
我再問他:“你來公司之前,同這里的誰認(rèn)識?”
他再搖頭:“誰也不認(rèn)識。我只是看了招聘廣告,將簡歷遞過來,然后參加面試,然后就被派到您這組來了。”
慕容朗問我:“秦小姐,是不是沒有背景就很難有機會?”
我尷尬地笑笑,安慰他:“不是的,我只是隨便問問。只要你努力,機會總是有的!
完全不得要領(lǐng)。
母親仍然在督促我。她說:“你也好好打扮著,整日除了黑白就是藍(lán)灰,哪里象個姑娘,就是老太太,也沒有穿得這么素的!”
我被她趕到百貨公司。
這一向不是我愛去的地方,我討厭人多嘈雜,又不諳穿衣打扮之道。
選來選去,選出第一百零一件白襯衫。
從百貨公司出來,不想回家,去街角的咖啡館里坐,順便買了份報紙。
我嘲笑自己:只不過想安安靜靜地呆一會,竟要躲到咖啡館,為了坐的久一點,還要帶著報紙。
暗下決心要供一套房子。母親自然是不會同意的,她說單身女人有了自己的房子便更加有恃無恐地單身下去,這是她絕對不允許的。但無論如何,我需要自己的空間。
正在我咬著牙準(zhǔn)備同母親交涉的臺詞的時候,侍者將我的咖啡送到桌前。
然而我并沒有喝到這杯咖啡。
喝到這杯咖啡的,是我的襯衫。
就在侍者把咖啡從托盤取下的那秒,一個男人走過,剛好撞到侍者的手肘。
熱辣辣的潑了我一肩頭,原本雪白的襯衫頓時成了褪色的山水畫。
我跳起來。
侍者站在一旁手足無措,連聲的道對不起。
我說:“不是你的錯!
那位撞了人的先生倒也知道自己闖禍,搓著手,無奈地笑著。
我命令侍者:“你看住他。”
洗手間里我照鏡子檢查傷痕,還好,燙的并不嚴(yán)重,只是紅了一片,我該感謝這家店怠慢客人,咖啡只是溫的。
我換上了新買的白襯衫。
等我出來的時候氣已經(jīng)消了。誰沒有個閃失呢?當(dāng)我看見那位先生老老實實地坐在桌前等候處置,心里甚至有些不忍。
我同他說:“沒事了。你走吧。”
他看著我,有些詫異:“沒事了?”
我說:“你想有事?那么好,我的襯衫是XX大牌,時價兩千五百九十八,穿過了算你半價,請拿出一千兩百九十九元整再走人!
他挑了挑眉毛,想想道:“對不起,我沒有那么多現(xiàn)金,請你同我一起找家銀行提款可以嗎?”
我笑了,道:“你覺得我象穿那么貴襯衫的人嗎?”
他不作聲。
我接著道:“我說著玩呢。那件襯衫穿很久了,買的時候也并不貴。拿回家洗洗,如果洗不干凈也就不穿了。一件衣服,也總有它壽終正寢的一天,對吧?”
他道:“至少我該賠你一杯咖啡!
“好!蔽掖饝(yīng)。
享用著遲到的清閑,我有點心神不定。老實講我對這位老實先生印象不錯,他長的略有點象慕容朗,但比慕容有棱角,也許是年齡大一些的緣故,自然有種謙和穩(wěn)重的氣質(zhì)。
他坐在我的斜對面,拿著本書在看。相信咖啡對于他,也只不過是借口而已。
有心過去搭茬,又覺得唐突得很。
若他想結(jié)識我,剛才就會自然地坐到我這一桌。
我低下頭,看報紙。
當(dāng)他是陌生人的時候,我是我自己。若更進一步,便要循規(guī)則行事。
我放過了這個機會。
但此后的幾天里,我常常想起他。
我從沒有這樣頻繁地想起一個陌生人。這讓我感覺荒唐但又驚喜。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談戀愛,我以為我不再敏感,我以為我的一生都會按部就班的過,我以為我會按照世俗的約定通過某種途徑最終解決婚姻問題------當(dāng)婚姻成了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的時候,愛與不愛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是,我并沒有找他。
如果要找一個人,線索總會有的。至少我可以去咖啡館問問。再積極一點,也可以在報紙上登個尋人啟示: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個咖啡館里潑了我一肩咖啡的你,可知道,我惦念你?
哈哈。
讓我覺得驚喜的,不是他,而是我發(fā)現(xiàn)了我的心。
慕容對我說:“秦小姐,最近你活潑許多!
我沖他擠擠眼睛:“我不過比你大四五歲,不用總畢恭畢敬地叫我秦小姐。叫我樂儀!
他笑笑:“樂儀,晚上我們幾個同事去打網(wǎng)球,你可以嗎?”
有什么不可以?
球場上,我見到了慕容的女朋友阿朱。
阿朱是個網(wǎng)球教練,慕容搭著她的肩膀介紹:“我們是師徒戀,不打不相識!
我發(fā)現(xiàn)阿朱笑起來的時候也有個酒窩,不過是在右邊。兩個人并在一起,剛好湊成括號。
很有趣。
慕容有女朋友。我長出了一口氣。
輪到慕容上場的時候,阿朱坐到我身邊。
她同我說:“一見到你,就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
明知道人家是客氣,但聽著還是很受用。
我微笑著轉(zhuǎn)變話題:“你看我打球,有什么問題沒有?”
她想了想說:“沒什么大問題。你們到底只是業(yè)余玩玩,也不可能花太多功夫練。不過你的球風(fēng)有些保守,放開點會打得更好!
我笑了?刹皇。我又何嘗不知道呢,只是做不到。
她又說:“我想起來了,我覺得你熟悉,是因為你的氣質(zhì)很象一個人。”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象慕容的表舅舅呢!彼缓靡馑嫉匦σ恍Γ昂芷婀,是嗎?”
我點點頭:“是很奇怪。”
慕容的表舅舅?想來已經(jīng)年近半百。我氣質(zhì)同四十多歲的老男人相似?真真哭笑不得。
也許我該聽母親的話,穿多些鮮艷的衣服。
我去買了件鵝黃的開絲米半袖衫,穿上之后覺得面部肌肉都放松許多。
母親說:“這么穿多好,不知道你為什么以前總穿襯衫。”
為什么?因為公司里同工同酬的男同事都穿襯衫。
慕容約我吃晚飯。
我揣度他的用意------又快要到年底,照例有加薪的機會------我微笑,如果事情發(fā)生在幾個月前,我會胡思亂想,說不定還會惱羞成怒。
“你會嫁給一個姓慕容的男人!蹦莻女孩這樣對我說。
我輕聲道:不會的。我只認(rèn)識一個姓慕容的,而你看,我們之間,真的只是同事。
慕容問我:“你在說什么?”
我忙咳嗽:“什么也沒說!
慕容吞吞吐吐:“其實我是想……”
我說:“我知道!
他如釋重負(fù)。
下班的時候我們都故意多留了會兒,與慕容肩并肩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我突然間有種錯覺,仿佛戀愛開端。
想來只是錯覺而已。
踏入餐館的那一刻,我呆住。
我看見慕容的女朋友在坐,當(dāng)然,這不是我呆住的理由,我呆住的原因是她的身邊坐著另一個人,那個潑了我一肩咖啡的男人。
慕容低聲說:“你大概已經(jīng)猜到了,他是我的表舅舅。阿朱說,一定要介紹你們認(rèn)識,你不會怪我冒昧吧?”
我問慕容:“你小舅舅姓什么?”
慕容答:“姓李,李家梁!
我走過去,向他伸出手:“雖然我不知道會見到你,不過我得說見到你真的很高興。”
顯然他也有些許的詫異,但很快穩(wěn)住,握住我的手,問我:“你的襯衫洗干凈了嗎?”
我實話實說:“沒有!
他說:“哦,那么我還欠你一件襯衫。”
阿朱迷惑地看著我們:“你們在說什么?”
李和我相視而笑。
那天晚上我過得很愉快。吃完飯李家梁送我回家,講到那天的事情,李笑我:“你當(dāng)時看起來一副兇巴巴的樣子,你不知道,我在等候你處置的時候,真的有點忐忑不安呢。”
我說:“真的嗎?”
他說:“后來你出來的時候就換了件衣服,我還在想,咦,這女孩好奇怪,喝咖啡還帶著衣服備用!
我惱他:“被你說得這樣曖昧,我不過是剛好買了件新襯衫。”
他呵呵地笑。
我問他:“你當(dāng)時真準(zhǔn)備賠我一千兩百九十九元整?”
他點頭:“就算是訛詐,我跟一個小姑娘較什么真呢!
我心花怒放:“你說我是小姑娘?”
“聽朗兒說,你小我八歲呢!彼纯次,仿佛喃喃自語:“這年頭,倒要外甥給舅舅介紹女朋友。”
我低著頭笑了。
我們進展的很順利。
其實也不過是吃吃飯看看電影,但同誰去是不一樣的。見到第三面的時候,他借著過馬路牽住我的手,過了也沒有放開。我心里頓時一片安詳,有種塵埃落定的塌實感。我開始叫他老東西------自己先叫,就不怕別人取笑。
我還告訴他:“有個神神叨叨的女孩說我會嫁給一個姓慕容的男人。”
他說:“。课疫真算是慕容家的人。”
我大笑。
他認(rèn)真地說:“是真的。我同朗兒都是隨母姓,說起來他原該姓趙,我倒該姓慕容!
我仿佛聽見那個女孩得意地笑:“你不信?我說給你聽。”
自然我也可以拒絕這段感情,但為著賭一口氣賭掉自己的幸福,這種蠢事我是萬萬不會做的。
況且,我想,她若是真靈驗,為何不測了體彩的號碼拿了獎金享福去,還同我們這些俗人混。
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從此敬神如神在。
我?guī)Ъ伊喝ヒ娔赣H,他走后母親抱怨:“大八歲?”
又問:“是大學(xué)里的教授?職業(yè)還說得過去。”
再說:“沒有結(jié)過婚?也就罷了!
我并不在意他做什么,以及他的過去。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那么妥帖自然,我知道我有點肉麻,但真的,我感激上天讓我們相識。
阿朱不是不得意的,她說:“我一見到樂儀,就覺得她和表舅舅好相配。”
慕容苦惱:“他們結(jié)了婚,我就要叫樂儀表舅媽,公司里那幫同事,不知道會怎樣笑我!
阿朱說:“這不是挺好。有什么事情,表舅媽自然都會幫你!
當(dāng)然,當(dāng)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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