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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盡殘紅始吐芳，佳名喚作百花王，競夸天下無雙艷，獨(dú)立人間第一香。

　　煙絨最愛百花王牡丹，十歲那年牡丹凋謝的時節(jié)，她溫柔的母親生命也走到盡頭。

　　爹對娘的死并不感到特別悲哀，不久已經(jīng)有續(xù)弦的念頭，他看上一個喪夫三年的寡婦，在立秋那天喜滋滋的拿著對方的畫像詢問她的意見。

　　“煙絨，讓她當(dāng)你的娘，喜歡嗎？”

　　煙絨垂眸看著畫中的女子，不用粉黛作點(diǎn)綴，素凈清妍，那般脫塵之姿實(shí)非一般女子可比擬，她跟娘親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娘是春日艷壓群芳的紅牡丹，那女子卻是秋日清純可人的銀桂花。煙絨無法自她身上找到娘的身影，爹，原來一點(diǎn)也不眷戀娘親……

　　即使貴為花中王，花落后輾成泥塵，其實(shí)還是一樣的低賤。

　　這一年，煙絨才十歲，可是天地萬物，連同她的心，都一一自立秋開始枯萎。

　　她看著畫中的女子，覺得很是刺眼，接著一聲不響的跑出去。爹知道她不喜歡，但最后還是將那個美麗的女子娶過門，那女子跟亡夫育有一女，名喚清漣。

　　次年秋末，后園的秋櫻開得特別好，爹再娶，一夕間，煙絨多了一個娘，還有一個八歲的妹妹。

　　那夜?jié)M室是喜慶，令煙絨覺得窒息，她偷偷溜出大廳到后園去，西風(fēng)吹過一園，蕭疏的草木仿佛打了一個寒顫，恰恰有一片葉子落在她的腳邊，聽著隱隱傳來的喧囂，她更覺后園凄冷蕭瑟，黑暗的鬼魅正潛伏在暗處，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wǎng)。

　　隱然地，她好像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煙絨心中一震，想掉頭就走，可是仔細(xì)聽起來，那哭聲她并不可怕，反而打從心底里生出憐惜，那種零碎的哭聲，仿佛就是煙絨心底里最真實(shí)的聲音。

　　不自覺地向哭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便看到一個女孩在秋櫻花海中孤獨(dú)地哭泣著，仿佛是被同伴遺落在人間的秋櫻花精。

　　煙絨細(xì)看，覺得女孩有些眼熟，上前問：“你為什么在哭？”

　　女孩看到煙絨，顯然是怕，但還是低聲地答：“清漣的娘要新爹……再也不要清漣了……”

　　煙絨聽得有些發(fā)愣，難怪會覺得對方眼熟，原來是隨二娘入門的妹妹她坐到清漣身旁，也不怕會壓壞身下的秋櫻，說：“我爹也不要我呢……”

　　“姐姐，那么我們是不是什么也沒有了？”

　　“我不知道啊……”看著滿面是淚的清漣，煙絨摸一摸自己干涸的眼角，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哭不出來。

　　煙絨抱著她，放任清漣繼續(xù)哭泣。清漣聽著煙絨均勻的心跳聲，感受著她的氣息，只覺得非常安心，一下子已經(jīng)忘記悲傷。

　　她們依偎在一起，無聲地，度過她們相識的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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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煙絨姐姐！原來你在這兒，你怎么走來看牡丹？爹娘都在那邊賞月呢！”十四歲的清漣提著燈籠跑到煙絨身邊，一襲青衣的清漣就是秋日里的一片清葉，她所在之處，必然是生機(jī)勃勃。

　　煙絨淡笑道：“賞月在哪兒也是一樣，而且這兒還有我喜歡的牡丹�！�

　　清漣提著燈籠照亮面前未開的牡丹，“姐姐，牡丹在秋天也不開花，你怎么老是要來看？不如跟我去看秋櫻吧！今年的秋櫻開得早，可是美態(tài)更勝往年�！�

　　煙絨任由清漣拖著走，回首一看身后尚未花開的牡丹，中秋佳節(jié)，心里也覺得惆然若失，自娘死后，她的一部分也仿佛被娘一同帶走，月圓，心依舊是殘缺。

　　“姐姐你看，圓月真美�！鼻鍧i忽然停下來，指著天空，萬里無云無星，獨(dú)有明月大放光華。

　　煙絨抬首嘆息的道：“月亮再美，也不可能讓我們握在手心里�！�

　　清漣回頭過來，狡猾的笑道：“姐姐，你怎知道不可能？”她拉住煙絨直跑到后園的水池邊，將燈籠扔給煙絨后便“噗通”一聲跳落水里。

　　煙絨大驚失色，“清漣，你在干什么？別在胡鬧！”

　　清漣雙手盛住池水遞到她面前，手心晶瑩的倒影，有​​著月兒溫柔的臉龐，像是煙絨死去多年的母親。

　　“姐姐，月亮這不就握在我的手心里？”她說，顯得非常得意。

　　煙絨看著，笑得有些恍惚，“清漣，即使明月這刻被握在掌心，可是一放手，它就會自你指間流走，縱然不放手，到破曉天明，它還是會消失，你還是不能將月兒永遠(yuǎn)盛住，我不也喜歡牡丹？可是花期一過，牡丹再美還是得凋謝，我還沒有見過秋天的牡丹呢……”看到清漣聽得愣一愣，煙絨拉住她的手臂，“嗯，上來吧，不然會冷病的�！�

　　清漣很快回復(fù)笑容，任煙絨將她拉上岸，剛上岸便整個人伏在煙絨胸前，“姐姐，只要你想的，即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會為摘下來，如果你想牡丹在秋天開花，我也一樣會為你辦到的�！�

　　池水的寒意，隔著衣衫，也冷濕了煙絨，她沒有將濕漉漉的清漣推開，任由她伏在自己的胸前，自她們認(rèn)識開始，清漣就喜歡伏在她胸前聽她的心跳。

　　清漣就是特別喜歡她，有人說清漣對她有種更乎偏執(zhí)的依賴，但她倒是喜歡，仿佛兩人與生俱來就是在一起的，沒有清漣的體溫，她反而覺得失落，只是……

　　清漣愜意地閉上眼，開口問：“姐姐，你明年真的要嫁那個姓徐的？”

　　煙絨整理著清漣濕亂的長發(fā)，“在家從父，我可以怎樣？”

　　“可是姐姐你根本不喜歡他，嫁一個人，就是一輩子，姐姐你真的甘心嗎？”

　　煙絨反問：“我今年已經(jīng)十七歲，再過幾年便是明日黃花，我不嫁他，嫁誰��？”

　　“嫁我��！聽說男人就是不專情，女人對于他們，色衰而愛馳，但我也是女人，所以我才不介意姐姐變老。”清漣還是閉著眼，像是在憶述一個美好的夢境，“姐姐，嫁我吧，我們手牽手的，一塊當(dāng)老婆婆好不好？”

　　煙絨被她嚇著，一時間也不懂作出反應(yīng)，更多的感情堵在胸口里，不知如何道出。

　　好一會，煙絨才低聲笑道：“清漣，我是你姐姐，這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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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立秋，煙絨出嫁。

　　還是這樣萬物漸衰的季節(jié)……

　　洞房花燭夜后第二天，她跟丈夫去看​​親友送來的賀禮，丈夫拿起一幅畫像道：“煙絨，你妹妹的賀禮很有心思�！�

　　她接過來看，只見畫中是蕭瑟冷清的秋景，葉黃葉落，草疏花謝，全畫幾乎是慘淡的灰黃色，卻有那么一朵艷麗的紅牡丹佇立其中，迎著凄冷的秋風(fēng)中，展現(xiàn)它孤獨(dú)的美姿。

　　姐姐，只要你想的，即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會為摘下來，如果你想牡丹在秋天開花，我也一樣會為你辦到的。

　　忽然想起清漣的話，她不由看得出神，丈夫以為她喜歡，不料她竟突然將畫撕成一片片，亂飛的碎屑，就像是個崩滅的秋天。

　　“怎么，你不喜歡嗎？”

　　“花開得短暫會教人婉惜，但開得不合時宜的花，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說不出口的，本就不應(yīng)該說出來，且任它繼續(xù)停留在心里，然后讓歲月慢慢沖蝕。

　　煙絨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間，沒有人瞧見，有晶瑩的淚水自她眼眶中悄然滑落下來，然后，轉(zhuǎn)眼在秋風(fēng)中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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