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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所念人
我與她天中年間定親,交泰元年成婚,膝下育有一子。
生活和順,家庭美滿。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
第二個孩子的模樣,我永遠都無法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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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泰元年三月,我第一次見到她。
姿容昳麗,儀態(tài)端方,眉宇間縈留著獨屬于年輕人的青澀與朝氣。
傅徽。
她的名字。
-
天中十九年一月,因前任未婚夫行止不端,她怒而解除婚約。
作為皇長女,先帝自然又替她安排了另外一門親事。
是我。
我當時不過是個七品翰林學士,她也僅僅是個立儲議案被駁回三次的普通親王。
“士略,你們都是好孩子,要好好相處!
先帝這樣囑咐我。
我說好。
其實我清楚,先帝選中我,看中的不過是我父親。
或者說,我父親和離后,新迎娶的平北大都督沙以文。
她手握重兵,又在天高皇帝遠的平北軍中,自然為先帝所忌憚。
我不介意。
畢竟沒有傅徽,也總有另外一門親事安排給我。
她出身尊貴,生父是前侍中居峻,文武兼?zhèn),至少應當是個能講理的人。
-
先帝隱退后,沙以文叛亂,父親雖提前與她和離,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我。
距離成婚不足一年時,她迎刑部尚書之子李爽進宮,冊為了梅君。
四君之首,梅君。
那我算什么呢?
轉月,她第一次主動跑來找我解釋:
“李和位高權重,膝下只有這么一個尚未出閣的兒子可以籠絡!
我說好。
她便笑吟吟地湊近問我:
“士略,你在吃醋么?”
“陛下莫要再折辱臣了!蔽肄D開頭,不敢看她明亮的眼睛。
“真冷漠啊,”她笑著摸上我的衣領,“可不管士略如何,我都喜歡。”
……“我”。
不行,她會發(fā)現(xiàn)的。
她一定發(fā)現(xiàn)了。
一顆心在胸腔中狂跳,恨不得撕開血肉,直白地將心意捧到她手邊。
——看,我是愛你的。
“我不會再寵幸他們,也絕不會讓他們留下子嗣!背苫楫斖,她這樣和我許諾,“士略,你信我,此生我只珍重你一個!
我其實不喝酒。
我天生體弱,最忌刺激的食物,茶酒也不例外。
但那晚的酒液并不如傳聞所說那般辛辣,反倒是鋪天蓋地攫人呼吸的甘甜。
天中二十年十一月,我們大婚。
有李爽在前,她只能給我蘭君的位份,但這就夠了。
“怎么會夠呢?”她無奈地嘆口氣,屈指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我們早有婚約,李爽算得了什么?”
雖說帝王無情,但當這般無情不是對我時,我可恥地甘愿沉淪。
——再無情一點。
我聽見自己的腦海里有另一個聲音。
——再無情一點。
可惜沒有。
交泰元年一月,朝局穩(wěn)定,李和自請入宮。
我早猜到她會答應,心里卻始終抱有一絲渺茫的希望。
——或許她并不在乎刑部尚書這個位子。
——或許在她心里,我比一個小小的刑部尚書更加重要。
好在這點希望不過是僥幸,夢醒之后,倒也不至于太傷心。
給我一個解釋吧。
安慰也好,敷衍也好,至少給我一個說法,讓我能繼續(xù)平靜地等下去。
可她再也沒來。
不只是我,連李和父子都沒再見過她。
據(jù)說我們又與鄰國開戰(zhàn)了,她很忙。
人總是會給心甘情愿地替愛人找借口。
-
兩個月后,我終于再次見到了她。
“士略!”
她臉上掛著明媚的笑,身后跟了長長一隊宮人。
分明是乍暖還寒的時候,臉上卻冒了許多細細的汗珠。
“跑什么?”我張開雙臂,任她撞進我懷里。
“士略,我們成婚吧!
交泰元年三月,我被立為鳳君。
李和父子頗為不滿,但此時李家舊部悉數(shù)被她分化瓦解,要職也全都換了自己的心腹。
他們只能來鳳憩宮里坐上一天,試圖用靜默對抗她賜下的鳳冠。
“我同鳳君說話,有你們什么事?”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微妙的不滿,西邊戰(zhàn)事告捷、朝政不再繁忙后,干脆抱來奏折,賴在我宮里住下。
御史大夫糾集同黨接連上書,彈劾我妖妃惑主,被她一一駁回。
五月,我診出了喜脈。
她高興地又蹦又跳,似乎不曉得怎么表達喜悅才好,竟然頭腦發(fā)昏地將我的幾名遠方表親晉為了翰林學士。
“最好是個女兒,”她笑著說,“我叫師殷教她,再給她許一個天底下最俊俏的小郎君!”
之后,她就去替我們的孩子找天底下最俊俏的小郎君了。
這一找又是五個月。
人在孕中免不了胡思亂想,我也不能免俗。
強撐了許久的自重矜持終于敗給了一腔相思。
“陛下,近來可好?”
半個時辰后,我便收到了她的回信:
“鳳君說這話,是想折辱我不成?”
“她學我!蔽倚χe起回信,想給侍衛(wèi)看,卻又舍不得。
如果真是個女兒就好了。
不是為皇儲之位,只是想天天看著那雙明亮的眼睛。
可惜再多的甜蜜也逆轉不了天意。
兩個月后,我生下了皇長子傅侃。
“真好呀!”她不大會抱孩子,一上手,小孩兒就嗚哇直哭。她急了,只好扒在我身上,趁我哄好的時候捏捏孩子的小臉:
“以后肯定是個和你一樣的大美人!”
我想答應她,可突然襲來的困意太過洶涌。
“你們再敢對他下手,朕要你們的命!”
……何必呢。
她其實動不了手。
不過能有這句話,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好在發(fā)現(xiàn)得早,毒素尚未侵入心脈……”
原來李和父子這么恨我。
半夢半醒中,我聽見她湊在耳邊說:“放心,我已派人去徹查,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她還將查案的權力給了我。
李爽跪在我面前,姿態(tài)馴順,再三叩首。
何必呢?
我哄了哄傅侃,輕聲說:“下去吧,本宮權當無事發(fā)生。”
隔日,她派人來問進度,我隨意搪塞過去,又拉李爽一道去花園賞景。
——我很好,你不必擔心。
沒想到有些事不是我想放過便能放過的。
落水之前,我看見李爽表情扭曲猙獰,半點沒有往日高官子弟的溫潤從容。
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又何嘗不是和他一樣,卑劣地期待著后宮里只有我一個呢?
落水加上憂思過度,我染上了風寒。
剛確診,她便匆匆趕來,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
“怎么這么不仔細?二十五六的人了,走個路還能摔到水里去。”
每次聽到她這些話,都覺得不論要為她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還笑呢!彼ё∥遥掳驼碓谖壹缟,悶聲罵我“笨蛋”。
二年三月,我再次診出了喜脈。
李和父子連著訴了三四次,俱是指責我處事不公、毒害妃君,還在宮里四處散播流言,她一一駁回,下了朝就去清幽殿里,兇巴巴地給人罵了好幾遍。
末了,自己跑來找我撒嬌:
“一幫壞蛋。”
“壞蛋!
我笑吟吟地跟著附和。
她來找我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李和父子本就將我視為眼中釘,更是恨不得除我而后快。
那又如何呢?
我寧可他們嫉妒到恨我,也不愿在宮里“平安”地度過一生。
是人皆有貪念。
“鳳君何必整日躲在宮里?不如出來與我們走動走動!
李和語氣溫和:“都是陛下的人,便是一家兄弟了!
就連推我下水的力道,也和他的語氣一樣溫柔:
“鳳君呀……”
我想求饒。
下個月就能見到我們的孩子了,小侃也沒長大,我還不能死。
但水先淹沒了我。
所有呼救的話語,都變成了一串串細小的氣泡,打著轉兒向上擠去,列成無數(shù)道細碎的日光。
是人皆有貪念。
……怪我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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