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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忘言
我很愧疚。我背叛了景澤。
我坐在浴桶里,水下的皮膚被燙的生疼,蒸騰的熱氣直撲雙眼,眼淚就不自覺得滾了下來。我撩了一把水把臉洗凈,熱氣熏得眼眶發(fā)酸,又有兩顆淚珠啪嗒掉在水里,我又撩了一把水,雙手覆于面上,按住酸脹的眼睛,嗓子又不爭氣的疼了起來。我咽了口唾沫試圖緩解嗓子的干澀,無濟(jì)于事。
我知道我忍不住了,負(fù)罪、背叛、自責(zé)、害怕……種種情緒一擁而上,團(tuán)團(tuán)擠在我的胸腔,把我逼進(jìn)一個閉塞的角落,再不發(fā)泄出來,我可能就要死了。
我不再忍,臉埋在手里嗚咽著哭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屏風(fēng)外傳來景澤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出來吧,水涼了。”
情緒發(fā)泄過后,我亦清醒過來,深吸一口氣,裝作無事發(fā)生一樣應(yīng)道:“嗯!彪S后擦拭穿衣,像往常一樣坐到景澤身邊。
他沒有說話,悶悶的喝了兩杯茶后才再次開口:“和誰?”
他此刻的鎮(zhèn)靜全然不像剛進(jìn)屋時的暴怒,幫我把發(fā)絲別到耳后的輕柔半點也無把我丟進(jìn)滾燙浴桶時的粗魯,半晌之間,判若兩人。
我沒有說話,總不能告訴他和我一起背叛他的還有他的親弟弟景淵。
他定定地看著我,似乎想在我臉上找到什么答案。
“以后不會了!蔽掖鸬溃拔抑滥憧梢圆榈,但是不必了,我以后不會和他有來往!
“若你厭棄我,可以把我放出府,若你還生氣,可以打我罵我殺了我,但你不要一直生氣,對身體不好!蔽矣终f。
“枕頭里我放了安神的藥草,新做的話要記得放!
“玉佩我放在……我放在……”我說不下去了,腦子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那玉佩放在哪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我忘了,反正在這間屋子里,到時候應(yīng)該能找出來。”我坦白道。
“到什么時候?”景澤問。
才洗的長發(fā)沾濕了后背,皮膚被他一下下?lián)崦膭幼髋糜行┌W,我難耐的動了動。
景澤手臂一頓,起身離開:“本王沒說放你走。債沒還完不許走!
我一愣,直到關(guān)門聲響,才想起來我為什么在王府——我是來還債的啊。
幾年前的一個冬天,可能三四年也可能五六年,睡得昏天黑地的我被父親強(qiáng)拉起來,母親在后面哭喊著追,愣是沒追上喝得醉醺醺還拖著我的父親,在母親遙遠(yuǎn)的哭喊聲中,我隱約聽見“絕后”、“死了”之類好些不吉利的話。然后父親把我狠狠往地上一丟,罵道:“你個娘們兒知道什么?他不進(jìn)宮,我們都得餓死!”
哦,我終于明白了,父親要把我送進(jìn)宮當(dāng)太監(jiān)。
窮苦人家的孩子送進(jìn)宮當(dāng)太監(jiān)不是什么新鮮事,何況這樣的饑荒年月。我理解父親所做的決定,但我也害怕,光是想想一把刀伸向□□我就忍不住腿軟。
我踉蹌著往前爬,試圖逃脫父親的視線,可是還沒爬出幾步,就被誰一腳踩在地上起不來了。
“誰家孩子,擋了王爺去路!”一個粗壯的男聲問。
我抬起頭只看到一角湛藍(lán)的衣袍,閃著絲絲細(xì)潤的光澤,應(yīng)該很貴,我們賠不起。
父親急忙趕上來,邊笑著賠罪邊跪下作揖:“小子沒長眼,沖撞了王爺,對不住對不住……”他從沒見過這么大的人物,只會說些鄉(xiāng)鄰之間的粗俗的話,一張嘴就漏了怯,連笑聲也僵住了。
“一大早鬼哭狼嚎的,要干什么去?”一個年輕的聲音問。
“這……家里沒飯吃,餓了幾天了……我送……”父親支支吾吾地回答,似乎在說什么難以啟齒的事。
“王爺救我,爹要把我送進(jìn)宮當(dāng)太監(jiān)!”我在那人腳下喊道。背上的力道忽然一松,我翻身起來跪在地上,抓住湛藍(lán)色的衣擺,“我不想當(dāng)太監(jiān)!求王爺借我些錢,我愿當(dāng)牛做馬次伺候王爺!”
盡管對他而言我當(dāng)不當(dāng)太監(jiān)無關(guān)緊要,但他對我來說卻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不想白白放過。
我靜靜等著他說話,時間仿佛過了一個輪回。結(jié)果最先說話的還是我爹:“王爺,您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先帶他過去,再晚就誤了時辰了。”
“大膽!”最開始的粗壯男聲喝道。
湛藍(lán)的衣擺動了動:“給他錢,這小孩我要了。正好缺個暖床的小倌!
“是!”
……
暖床的小……倌?
大成的檢王是出了名的斷袖,聽說“檢”字的封號就是告誡。我被那個叫王益的侍衛(wèi)拎進(jìn)王府,丟給一個頗年邁的婆婆,是她給我安排了住處和吃食。
我被洗的白白凈凈,換上從沒見過的華麗服飾,又被人領(lǐng)著來到一間更華貴的屋子。香爐邊云霧繚繞,發(fā)出好聞的香味,我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朦朦朧朧間,我感覺有人把我抱起來,是父親吧,以前他總把睡著的我從各個地方抱回到床上。我往父親肩頭靠了靠,抓住他的前襟,以防自己掉下去。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很清脆,不像父親酗酒的大粗嗓。我不自覺得收緊身體,抬眼卻是一副俊美的容顏。
“王……王爺!蔽冶环旁诖采希S即便跪起來,暗自懊惱:怎么能自己先睡著呢?
“無事,困了就睡吧!闭f著,他把我抱起放在里側(cè),自己在外面躺下,又拉過被子蓋在我倆身上,好像就要這樣睡下。
我在里面僵直著身子,動也不敢動,生怕會吵到他。他似乎有所察覺,翻身朝外,他的背看起來瘦削卻結(jié)實,細(xì)軟的絲質(zhì)里衣順著他的肩背蜿蜒而下,像是觸感很好的樣子。
“睡覺!
“哦。”我轉(zhuǎn)回頭,閉上眼睛,聞著好聞的熏香,沉沉睡了過去。
……
又是門響的聲音,頭好像被人打了一樣疼,脖子也又酸又硬,竟是想著想著睡著了,愣是在桌子上趴了一宿。
我回過頭,看見佩兒端著水走進(jìn)來,便走邊說:“公子快洗洗吧,王爺在前廳等您用早膳呢!
我已經(jīng)不明白景澤是怎么想的了。
快速的梳洗完,我跟著佩兒去了前廳。轉(zhuǎn)入廳門,一抹朱紅映入眼簾,我心里一顫準(zhǔn)備退出去,卻被景澤叫住:“依柳,過來吃飯!
我只得過去,俯身行禮:“見過太子殿下、王爺!
景澤把我拉到他身邊的座位,景淵的斜對面,我雖坐下,心里卻十分忐忑,不知道這兩兄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太子殿下一向不在外用膳,臣不知道殿下有何……”
“小柳知道!本皽Y打斷了景澤的話。
我沒敢抬頭,我知道他的視線正直直的看著我。
“小柳,”景澤叫我,這是他第一次這么叫我,語調(diào)生疏且緩慢,“太子殿下有何禁忌?”
“殿下不食蔥姜。”我說。
“來人!”景澤喚人上來把帶蔥姜的菜盡數(shù)撤下,不多時又換了一批新的菜色。
我邊聽兩兄弟嘮家常邊啃著碗里拳頭大的獅子頭,那是撤下之前景澤夾給我的。這家常嘮著嘮著不知何時話題竟扯到了我身上。
景淵問我如何會在王府里,景澤如實告訴了他。其實這些我昨天跟他說過的,他不信嗎?
我正悶悶想著,景淵的聲音傳來:“難怪這些年我沒找到你。”
“找我做什么?”我納悶。還我那半塊饅頭嗎?
“自然是謝你。”我又不懂了,半塊饅頭值得記這么久嗎?
景淵搖搖頭:“你記憶有損,我說與你聽!
在景淵磕磕絆絆的敘述中我知道了,原來那年我在給他半塊饅頭前還替他擋了一箭,說來也是命大,射中腦袋竟然還沒死,腦袋好后只記得給了他半塊饅頭,后來長大了連腦袋受過傷也忘了,救了個小孩也忘了,當(dāng)然半塊饅頭也忘了。
我雖忘得干凈,景淵卻一直惦記著,等他終于有權(quán)有閑時已經(jīng)過了近十年了,要不是我那貪財?shù)睦系约禾鰜,還不知要找到猴年馬月呢。
“殿下當(dāng)年確實在我家住過些日子,托殿下的福,我們一家也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蔽艺f。
說起來是住我家,其實只是借了空空一間房而已。當(dāng)年遇刺受驚的皇太子死活不肯回宮去,一應(yīng)宮女太監(jiān)從皇宮趕來,帶著吃食和一應(yīng)器具,那可真是錦衣玉食啊。每次看他吃飯都是滿滿一桌子菜,他這個盤子夾一口那個盤子夾一口,沒幾下就不吃了,然后大發(fā)慈悲把幾乎沒動的“剩菜”給我們吃。我知道,他是在照顧我們。雖然我救了他,皇上也給了好多錢財,但是那些錢好像沒過幾天就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概還了父親的賭債吧。
吃完飯的景淵會悄悄坐到我身邊,靜靜等我吃完飯,然后拉著我漫山遍野的亂竄,只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快樂,現(xiàn)在想想?yún)s不知樂在何處。
“我吃好了,殿下慢用。”雖然這樣極失禮,但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小時候的記憶潮水般洶涌而來,快樂、難過、寒冷、饑餓、父親的打罵、母親的呼嚎、鄉(xiāng)鄰的譏誚……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小柳,”景淵叫住我,“你愿意跟我去太子府嗎?”
我愣住了,景澤也愣住了,似乎連景淵自己都愣住了。
“我不愿。我不會離開王府!蔽易阶【皾傻男渥,緊緊握住又松開,“我先下去了!
回到房里,熟悉的香味讓我感到安心,身體慢慢放松下來,我開始問自己,我在逃避什么?
是七八歲的景淵開玩笑說想要娶我嗎?
是初次承歡時景澤說的從此只有我嗎?
還是昨天景淵認(rèn)出我后不管不顧的那個吻?那場情事?
我逼自己去想,去正視。
景淵認(rèn)出我吻我時是久別重逢的歡喜,是離家多年仍有人惦念的感懷,當(dāng)他撫著我的肩膀褪去我的衣衫時,我滿腦子都是他略帶稚氣的話——“等我回來娶你”“我是太子,沒什么做不到的!”“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小柳,你可別忘了我呀!
說起來,我做了這樣的事,雖難過自責(zé),但我卻不曾后悔的。
至于景澤,他一直對我很好,好到讓我忘了本,忘了自己是來還債的仆。
他說從此只有我,果然就只有我,直到昨天我看見他牽著另一個人的手從臥房里走出來,言笑晏晏。
我胸悶難當(dāng),想看他如何交代,他卻笑意盈盈地說:“依柳,這是搖風(fēng)。我先送他回去,回來再陪你吃飯。”我點頭致意,一口氣悶在胸口不上不下。
回到房里,即使窗戶大開也沒有一絲涼意,我坐了半晌也靜不下來,索性去荷花池。這個季節(jié)荷花還沒有開放,一個個花苞亭亭玉立。轉(zhuǎn)過回廊,那抹朱紅便浮于眼前。
我雖在王府許久,卻從未見過外客。眼前的公子年齡不大但氣度不凡,何況能自由出入王府的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蔽夜硎┒Y,腦子里有個什么東西蠢蠢欲動。
太子走到我身邊,輕輕抓住我的手腕,“小柳?是你嗎?”
腦子里那個蠢蠢欲動的東西越動越快,幾乎一瞬間就打通了什么竅,塵封的已經(jīng)有些模糊的記憶慢慢浮現(xiàn)了出來。
我們在湖心亭里聊了許久,他把自己離開后的所有事情問了個遍,只要我記得的,全部都告訴他了。
最后,他說:“帶我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于是我把他帶到我的房間,一進(jìn)屋他就關(guān)上門吻住了我。
再后來,他走了,他說會來接我,我拒絕了。既盼著這事不要讓景澤知道,又暗自想著如果他知道了會是什么反應(yīng)。
誰知道今天他就又回來了。
正想著,景澤回來了,一身酒氣。
我扶他坐下,端來一杯茶,又囑咐人去煮點醒酒湯。剛走到他身邊,景澤就一把抱住我的腰,嘴里嗚嗚咽咽的不知在說什么。
我被他拉進(jìn)懷里,手里被塞進(jìn)一個溫?zé)岬臇|西,應(yīng)該是他一直攥在手里的。憑觸感我就知道,這是他以前給我的玉佩,還一直說原本就是我的,我笑著接過來,替他收起來保存著,卻因為時間太久忘了放在哪了,沒想到竟然被他先找到了。
“小柳……依柳……”景澤含混不清地叫著。
“王爺,我在這!蔽椅罩氖,給他喂了半碗醒酒湯。
“這本就是你的,你記著嗎?”
我搖搖頭,這么貴重的東西怎么可能是我的?
“你只記得景淵,忘了本王嗎?”他忽然坐直身子,另半碗醒酒湯盡數(shù)灑在他衣服上。
“這是我送你的,”他喃喃道,“你救了太子,也救了我。那天是我?guī)鰧m去玩的,被人追殺跑散了。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本王亦無命可活!
“這玉佩?”我撫著他的背問道。
“找到太子的那天你中箭昏迷,我要回宮領(lǐng)罰,就把玉佩塞在你手里,只要你拿著它,我總能找到你!
原來如此。
“誰知道幾個月后這玉佩讓當(dāng)鋪掌柜的送到王府,呵呵,”他笑起來,嗓子有些沙啞,“我再去找你發(fā)現(xiàn)你和景淵玩的正好,紅撲撲的小臉上滿是汗,景淵一邊幫你擦一邊說以后娶你,讓你不要忘了他。我當(dāng)時只覺得可笑,后來一次次做夢夢到那天的場景,我忽然想,為什么我不能娶你呢?”
景澤應(yīng)該是酒醒了,眼神清明了,說話也利索多了。
我把他的頭發(fā)往耳后捋了捋,問:“然后呢?”
他果然好像高興了很多:“然后父皇給我指婚的時候我就拒絕了,跟他說我是斷袖!
我笑出聲來,他也低聲笑起來:“那時候我可沒把握能娶到你。幸好,那天我一眼就認(rèn)出了你!
“現(xiàn)在娶到了!蔽倚χ还伤釢蝗挥可闲念^,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害怕他把我推開。
“對不起……我……”我說不下去了。
世上怎么會有我這么不知好歹的人?明明知道景澤對我好到令人發(fā)指,還為了小時候一兩句玩笑的話背叛他!
到現(xiàn)在,我真的后悔了,我怎么能傷害景澤?
景澤輕輕撫摸著我的長發(fā),從頭撫到腰,一下又一下。
“我不怪你,說起來,我才是那個插足的人!彼p笑著,吻住我的唇。
唇舌相接,纏斗交結(jié),我忽然有種莫大的滿足。待到我呼吸不暢時才不舍地推開他,轉(zhuǎn)而伏在他胸前,他的心臟咚咚的跳動著,催眠曲一樣,聽得我的眼皮也越來越沉……
再次醒來是在顛簸的馬車上,我枕著景澤的腿,他一手握著我的胳膊一手扶著我的頭,自己倚在堅硬的靠背上打著盹兒。
我輕輕坐起來,沒想到這一動作還是驚醒了他。
“去哪?”我問。
“去封地,父皇之前一直不愿讓我離京,不然早帶你走了!本皾傻。
“這次怎么答應(yīng)了?”我不解。
“聽說是太子求的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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