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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有陰晴圓缺
這次關(guān)外行獵本是來散心的,遠離了京城的喧囂是非,關(guān)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可惜物逝人非,當年陪著自己的弟弟多鐸不在了。漆黑的夜幕下只有幾堆零散的篝火,偌大有夜空中只有一梳彎月那么孤單,那么清冷,看得人心里也寒浸浸的,真的是好冷啊!多爾袞也不由裹緊了外袍,手下侍衛(wèi)和度過來說:“夜里風寒露重,王爺早些進帳安歇吧!”
多爾袞閉目道:“我知道了,你不必陪了!
和度退下了,四周靜得可怕,只有風吹著山林,這種聲音聽得浩渺空虛。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火堆也慢慢變小了,隱隱約約聽到有些人聲,離得太遠聽不真切,多爾袞又叫來和度問:“這周邊是什么人?“
和度說:“過了前面的山,再走十多里是此處都統(tǒng)駐地。“
“你聽這深更半夜人聲亂嚷,你明日天一亮就帶人去看看是什么事情!
和度領(lǐng)命,多爾袞在這亂聲中一夜未睡。
次日一大早和度就來回說,“昨夜都統(tǒng)死了,家中眾人分家,兒子們請后母殉葬,故此鬧了一夜!
多爾袞驚坐起來,“有這種事?“
和度不知他為什么突然失態(tài),只說:“確實如此!
多爾袞又問:“那后母殉了沒有?”
和度搖搖頭,“沒有,那后母也著實厲害,叫囂著要向朝廷請旨,身邊家人也有幾個,又吵又鬧雞飛狗跳!
多爾袞又想起一些久遠的往事,記憶里的額娘和阿瑪,額娘還是那么年輕那么美麗,他披上外衣吩咐說:“跟我去看看。”
和度不敢不從,只帶了幾十個人跑馬到了都統(tǒng)府,和度在大門口叫說:“攝政王行獵所在,你家在吵嚷什么?“
一聽此言,里間人都出來跪了一地,為首一個漢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大人見怪,奴才治家不嚴驚擾了王爺罪該萬死!
忽地里間又沖出一個女子,全身素縞連哭帶嚎,沖到和度馬前,哭說:“大人,大人救命啊!這奴才忤逆不孝,要軾母!“
和度不知如何是好,回頭去看多爾袞,那女子一見就知多爾袞是做主的人了,又跪到多爾袞馬前,哀聲道:“大人,求大人救命!
多爾袞看她年紀不上二十,雖是哭著的可是那粉面含俏,眼波流轉(zhuǎn)著實是個美人,就說:“天下初立,正是教化人心的時候,你們這里竟還有殉葬的事簡直愚不可及。“
那漢子倒沒敢說話,身后幾個年長的兄弟不服道:“那是關(guān)內(nèi)南蠻子的事,她既嫁了我們家就要遵我們滿人的老規(guī)距,前朝大福晉沒為大汗殉葬嗎?“
多爾袞聞言臉色發(fā)青,怒道:“好大膽的奴才,你家好大的家世,還敢較仿先帝嗎?我看你家都統(tǒng)也不用當了!
“大人,弟弟們不懂事胡說,只為父親生前最愛于她,家中上下金銀錢糧都過她手,我們?nèi)畮讱q的人了反聽她的話嗎?由她拿著家私揮霍改嫁?大人不知,她祖上是漢人咧!
那女子吼說:“你休得胡說,我改不改嫁與你什么相干,如今天下都是滿人的我又是滿人之妻,你管我祖上什么人?”
多爾袞也不想管他們的家事,只是看這女子青春美貌,聰明伶俐,不知怎么就想起當年的額娘心有不忍,吩咐說:“你們分家另過吧,至于殉葬的事,你們自己掂量不要發(fā)昏!“丟下這句話,掉轉(zhuǎn)馬頭馳騁而去了,和度看了他們一眼,”你們不要再鬧了,小小一個都統(tǒng)家不要惹得王爺生氣!
“是,是!氨娙舜髿舛疾桓掖。
和度一行人也打馬遠去了,三秀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土,擦了擦臉上的淚,有些得意的神情。
多爾袞雖沒有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上,但這件事卻刺激了他,他神思恍惚心緒不寧,他想額娘想阿瑪想弟弟想當年的大玉兒,甚至他還會想起皇太極,如果他不跟著四哥去科爾沁,如果沒有那場敖包相會,如果當年他真的死在戰(zhàn)場,他閉上眼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四周都在叫“王爺,王爺“。
順治七年多爾袞獵古北口外墜馬,十二月初九薨。
年少的福臨看著多爾袞的靈柩,他的十四叔,大清的攝政王都不復存在了,福臨問太監(jiān):“皇太后過來嗎?”
太監(jiān)說:“太后說她身上不好就不過來了,凡事任憑皇上處置!
福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和自由,過去的一切都結(jié)束了,將來的一切都在自己手上,多爾袞這個人必將灰飛煙滅。
大玉兒跪在神龕之前,眼中蓄滿了淚,蘇茉兒勸說:“格格,你不要這樣,您是太后好多事兒還等著您做主呢!”
大玉兒問:“你說多爾袞是真的死了嗎?”
蘇茉兒說:“天下都知道他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大玉兒又問:“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蘇茉兒欲言又止,悵然道:“您不是格格,他也不是十四爺了,也許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大玉兒閉上眼,眼淚順腮而下,“是我的罪,愿神靈保佑福臨,保佑大清,這一切都是我的罪。“
“已經(jīng)過了十幾天了,還是沒有醒,姑娘要不咱給他扔了算了,不然死半路上我們不得給他收尸。 把绢^珍珠埋怨道。
三秀讓人再去煎參湯,又上前看了看半死不活的多爾袞,說:“收尸就收尸吧,我又不是沒給人收過!
多爾袞醒來看到了就是她們主仆兩個,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三秀,“你,你,你不是那家的夫人嗎?我在哪兒?“
三秀笑說:“這不是醒了嗎?還認得人呢?”
多爾袞強撐著坐起身,”我為什么和你們在一起?”
三秀說:”我們經(jīng)過北古口在山上發(fā)現(xiàn)的你,要是再晚一點你說不定就給狼吃了。你們那個王爺啊已經(jīng)摔死了,你大難不死遇見我了!
“什么叫王爺已經(jīng)摔死了?”多爾袞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問題。
三秀說:“摔死了就是摔死了啊,外頭人都這么說.”又朝外叫了個人來,只吩咐了兩句,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張誥示來,三秀遞給他,”你認字吧?自己看!
多爾袞接過那張誥示從頭看到尾,只覺得頭疼欲裂,自己怎么可能這么不明不白就死了? 朝廷連尸也不驗的嗎?他面色蒼白,神情凝重,三秀問:”你怎么了?這王爺死了,你是不是怕被問罪啊?”
“問什么罪?”
三秀搖頭,”我也不知道都是外間傳的,你好好養(yǎng)著先不要想這些事了,我讓人給你殺只雞吃!闭f著和丫頭出去了。
多爾袞又看了一遍誥示,他不但頭疼他的心更疼,他明白他死了,大清朝的攝政王多爾袞已經(jīng)死了,那夜說得話都成真了,”玉兒,你做到了,我如今果然折短而死!他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失落地靠在墻上。
又過了一個多月,他的身子也慢慢養(yǎng)好了,三秀問:”你們王爺壞了事,你有家人嗎?我送你回家?”
多爾袞好笑道:”他不是死了嗎?怎么又壞了事?”
三秀又吩咐家人從外頭尋了張榜文來,多爾袞看完萬念俱灰,心痛如絞,上面羅列了自己十四條大罪,稱自己“逆謀果真,人神共憤”并平毀墓葬,他想哭又想笑,但是哭不出也笑不出,茫茫然只覺得無所依托,站也站不住了,扶住桌子看著外間的天光,驀地吐出一口血來。
三秀和丫頭忙扶住他,三秀急說:“你這是怎么了,好好的,你別擔心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你對我有恩我如今還報答的起,你好好養(yǎng)著不能回家,你就跟我走!
“回家”他抬頭看著天,說:“我也好想回家。
“那你家在那里?“
多爾袞想了想,“我家在建州左衛(wèi)!
三秀問:“那你家還有什么人嗎?”
多爾袞說:“有阿瑪,有額娘,有哥哥也有弟弟。”
三秀說:“那你放心,等你養(yǎng)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回去?”多爾袞念著這兩個字,“我還回得去嗎?”他抱住頭,“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毕氲竭@兒他覺得自己應該真的死了,這樣才算是回去,才算是解脫。
三秀安慰他說:“回不去就算了,你不要多想你跟我走!天無絕人之路,你凡事還該看開些!
多爾袞心上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怪老天爺為什么能殘忍到這個地步?
接下來的日子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跟著三秀一路到了山西忻州,他才知道三秀姓孫,家中世代在關(guān)外貶藥的,她十四歲被都統(tǒng)看上娶了去,換來家中的榮華富貴,如今都統(tǒng)已死她錦衣還鄉(xiāng)全家都敬畏三分,多爾袞想到了母親,也想到了大玉兒,她們的親事都是這樣身不由已,忍不住問:“你為什么愿意嫁?”
三秀皺著眉,“這事兒我不愿意也沒有辦法!既然是沒辦法的事只能好好過日子了,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多爾袞又問:“那你有孩子嗎?”
三秀笑了灑脫道:“沒有!”又有些慶幸道:“幸虧沒有,不然我一輩子都完了,我舍不得孩子給他們逼死,或者……”
“或者什么?“多爾袞追問。
三秀冷峻道:“或者我為了孩子逼死他們!“
多爾袞看著三秀那張臉,這是個美麗而聰慧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似乎只有兩樣選擇,他懂了,他這一生的從額娘死的那天,就再也沒有圓滿可言了。
多年以后,多爾袞已經(jīng)習慣了鄉(xiāng)間平凡的生活,那一天他同三秀上五臺山去送藥,一個熟悉地聲音叫道:“十四爺!”
他不自覺得停下腳步,只見一群官兵中站出一個女人,那是蘇茉兒。
蘇茉兒又叫了一聲,“十四爺!
他坦然地應了。
蘇茉兒沖上來,熱淚盈眶,“你真的是十四爺嗎? “又看了看一旁三秀,“這位是?”
三秀說:“我只是個路人!
蘇茉兒抓住多爾袞的衣襟,“十四爺我們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澗邊,蘇茉兒問:“您這些年過得好嗎?”
多爾袞平靜道:“比以前好!
蘇茉兒又說:“格格這些年一直惦記您,天天在菩薩面前替您祈福,您有話帶給她嗎?”
多爾袞沉默了良久,從袖中拿出一只舊色的荷包遞給蘇茉兒,平淡道:“愿皇太后安!
蘇茉兒顫抖地接過那個荷包,淚眼漣漣,“還有嗎?”
多爾袞搖搖頭,“沒有了!
此時一輪明月從東邊升起又大又圓,山上的寺廟也響起了鐘聲。
蘇茉兒喃喃道:“您看月亮又圓了。”
多爾袞說:“月亮可以再圓,人卻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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