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師：
　　你好，不知最近是否安好？
　　你還記得我嗎？
　　我曾是你的學生，G。
　　那天是七月三十一日，作為一名初三的新生，我回到學校，參加了階段考試。數(shù)學考試結(jié)束后，我受班主任之命下樓來處理游泳考試的名單。在拐進辦公室的那一刻，我看見你了。
　　你還是架著一副黑框的大鏡片眼睛，黑色微棕的頭發(fā)相比期末時似乎長了一點，手里抱著兩沓厚厚的科學試卷。
　　我看你時，你正在回頭看著另一個老師，似乎剛剛在與他交談，但步子卻向我邁來。大概離我還有兩步時，你終于回頭，四目相對。
　　你的眼神好像有一些驚訝，也許也像我一樣，根本沒有料到會在這里碰到我吧。
　　我知道你有事，要趕去處理�？晌覅s沒想到這一次會如此迅速地擦肩而過。
　　兩張面龐都沒有什么表情，甚至不到兩秒，你便離開了我的視野。
　　你離開后，我卻感覺到有一點難受。我很后悔。
　　很后悔，為什么剛才沒有露出一點笑容，沒有叫你一聲，沒有打個招呼。
　　我再回頭時，你已經(jīng)上了樓，看不見了。
　　考完試之后，回到家里，就開始想我們這兩年的點滴過往。我們之間并不算親近；師生一場，自然也不陌生。刷到最多時候的好感似乎也是這個學期——自從期中被指責不注重錯題之后。
　　窗外酷暑，而室內(nèi)空調(diào)的涼風總能讓人靜下來思考。

　　第一次見你，應該實在七年級前軍訓的時候。
　　那時候的我，剛為脫離“小學生”的稱號而開心，并沒有想到明明是小學的生活比較令人向往。記得那時，我坐在食堂里吃飯，左邊緊挨著S——那個轉(zhuǎn)了學去東北的女孩子，你曾經(jīng)的課代表——就開始對我泄洪：“你知道嗎，隔壁班有個很帥的老師�！�
　　對于當時還沒認清自己班老師臉的我，沒話可說，只能聽她絮絮地說。
　　“真的，不騙你。我去問了我小學同學的，好像叫任Y。超帥的~”
　　然后她說著就埋下臉，不停往洋溢著笑臉的嘴里塞飯。
　　我們的座位背對著打餐臺，所以可以看到靠北邊的玻璃門。
　　S仰起頭，咀嚼著嘴里的飯。也就是突然的一下，她張開了嘴，還皺著眉頭，右手扔下勺子就來拍我的肩，嘴里還發(fā)出類似“哼哼嗯嗯”的聲音。
　　“怎么啦又，飯都掉……”我有些不滿地說著。
　　“那個那個，看到?jīng)]有，來了來了。帥的瘆人的那個——任Y，對，任Y，來了！”
　　我順著她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長著一張鮮肉臉的老師走了進來，穿著一件白襯衫，黑褲子，戴著大大的方框眼鏡……
　　只是……好像沒她說的那么帥吧……至少我不感冒。
　　但不代表不感冒的人很多……整個食堂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哦~”“天哪”“救救我好帥啊”之類的片段言語。
　　我還是低頭吃飯，心里暗暗嘀咕，那么多人都飯他，真是……難以理解。
　　好感度，大概是0。

　　萬萬沒想到，那個大家追、大家犯花癡——我是說，大部分人都犯花癡的人，居然是我的科學老師。
　　于是，帶著一點點預習過課本的自信、為0的好感度和億點點叛逆，我并不喜歡上科學課。但是，不聽課還能干什么呢？講空話唄。
　　那個時候，我的同桌是小美同學（男的），后面是老賴（實驗考試時穿著一套李寧的人）。我們?nèi)齻�，帶著不知道從哪來的優(yōu)越感，常常上課開黑，然后被點名回答問題。其實挺怪的，那么多次搗亂，結(jié)果你只叫他們兩個回答，當時我非常不解，是我不夠……野嗎？
　　終于有一次，我被叫起來回答問題了。
　　你問：“生物和非生物的區(qū)別是什么？”
　　我當時說了三個，嘀嘀咕咕半天想不出第四個，臉熱得發(fā)燙，我知道，是羞愧在我臉上，臉上充血。
　　還好隔壁座是朱zt，我小學的同學，低著聲音說出了最后一個，我趕緊鸚鵡學舌般復述了一遍。你也許沒有聽到吧，我也不知道，總之你示意讓我坐下。
　　可惡啊，居然這么丟臉，真討厭！我想著。
　　現(xiàn)在想來，其實是我的問題，但是，那個時候我被自負遮住了眼睛，在滿足的泥潭里被鎖住了喉嚨。
　　好感度：-10。

　　10月8號，過完國慶返校，我還是吊兒郎當?shù)臉幼�，到處作死�?br>　　終于呀，你在科學課上說：“我忍你們?nèi)齻�很久了�！�
　　我當時不知道你在說誰，還回頭看了一眼，你伸著手，在空中畫圈，把我們?nèi)齻�圈進去。那個時候大家肯定都看到了，我卻沒有注意到他們，只是轉(zhuǎn)回了頭，緊挨著課本。
　　心里是不屑。
　　好感度：-15。

　　后來，過了很久，這中間有什么事我都忘記了。只記得一張科學試卷：地月系。
　　一張我很滿意的試卷。
　　作為我最有信心的宇宙天體單元，學差都難！那個時候，我這么想的。
　　我記得，我錯了最后一個空。
　　你要改訂正，但我沒記過程，就寫了個答案。然后，試卷就被打回了。
　　你揪著我試卷的一角，用紅筆戳著那個空：“我沒有講嗎？”
　　真嚴肅，我不喜歡。這題這么簡單，我是考試時候腦子出問題了才寫錯的好嗎！要是再錯，我把腦袋弄下來。我跟他們不一樣！
　　但我居然忍住了說“我會”之類的話，轉(zhuǎn)而說了另一句：
　　“你講了，是我沒訂�！�
　　你立刻把試卷給我，我接試卷的時候，依然覺得不屑。
　　但是，是什么讓我改了口？我現(xiàn)在都想不明白。
　　好感度：0。

　　那個寒假，疫情肆虐的寒假，被延長的寒假，是我最愜意的寒假。
　　雖然開著電腦，但這并不代表著上課。
　　五個月的寒假，七下的課程似乎都快上完了，可是我好像什么都沒有學。燃燒金屬的實驗對于結(jié)果偏大偏小，說不清的還是說不清；子房極核受精卵怎么發(fā)育，該懵逼的還是懵逼著；對于生物圈食物鏈，種群群落分不開的還是分不開。
　　回學校后，就有開學考。
　　可是我似乎什么都不會。
　　還在笑話朱z把群落寫成部落的時候，我好像忘了自己也寫錯了；還在道法考試看別人好戲的時候（那次道法是你監(jiān)考，你似乎很喜歡邊改試卷，便用鋒利的眼神射向科學試卷一塌糊涂的人），就忘了自己的科學也沒有好好學。
　　考完之后，過了幾天，你問我：“科學還有什么不懂的嗎？”
　　我磨磨唧唧的，支支吾吾半天，把食物鏈拖出來處刑。我不敢說化學物理沒學好，因為我知道，是我寒假沒聽課，開著直播也在玩別的，偶爾玩玩游戲，偶爾碼碼字。要是暴露了，很有可能就要橫尸在地，狗血淋頭了。但是，我現(xiàn)在又覺得自己好傻，好心好意來關(guān)心，居然還拒之于千里之外。
　　你又說：“你是班里少見有理科思維的女生，要好好學科學。以后科學就不是100分了，到時候180分，分數(shù)就要被拉大了�！�
　　我點點頭。那個時候，我是班里第7名，年級段100名之前。我心想，應該考個160，也不是什么大問題——現(xiàn)在的我沉默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高興了好久。
　　嘿嘿，我也有人夸了！有理科思維什么真是太好了！
　　好感好像一下子就上來了：30。

　　七下就上了兩個月學，馬上就又放暑假了。
　　暑假來的快，走得更快。
　　八上開學了，過了幾天，就是教師節(jié)。
　　教師節(jié)前一天，我還在懊悔，為什么沒有早點開始寫賀卡，一晚上五張賀卡根本寫不完的��！于是，我的小算盤又噼里啪啦打起來了：還是先寫有重要意義的吧。
　　大概寫了三四十分鐘，你的那張就寫好了，不知道現(xiàn)在還在不在……大概就是說了以前我怎么怎么地調(diào)皮搗蛋，還有哈利·波特同好的親切問候，以及常規(guī)的祝福吧。那會兒，我可能真的，很喜歡你吧。
　　好感度：50。

　　八年級上冊，有我最討厭的浮力。非常討厭，以至于我在科學書上寫了：學物理，如霧里，勿理物理。確實，這段記憶是我最難過、最后悔的記憶之一。
　　那一天，我的白天作業(yè)沒有寫完，放學之后就留在辦公室補作業(yè)了。課代表進來了，你的手機放在小桌子上，他們見你不在，就試圖用siri解鎖手機。本來我并不打算去湊熱鬧，我不想被抓。但是，逐漸響起的笑聲還是吸引了我。就當我湊過去看，還沒下什么毒手的時候，我感覺我從后面被崩了一腦瓜子，好痛！
　　“��！”我叫了一聲，正想回頭教訓那個人，卻發(fā)現(xiàn)……是你啊……
　　我趕緊回了原來的位子，繼續(xù)寫作業(yè)。但是寫字之余，還有愧疚和一絲生氣：為什么就只有我被打了，他們沒有！我剛?cè)タ礆G！
　　那個時候，你肯定很生氣，對我很失望。
　　他們向你道了歉，心安理得地走了。我也好想和他們一起道歉，但是，我不敢。
　　過了好久，你突然叫我：“G，你過來。”
　　我扔下作業(yè)，低著頭走過去。
　　“你白天作業(yè)寫完啦？你媽媽沒教過你教養(yǎng)嗎？！”
　　我抿著嘴唇，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知道沒經(jīng)過允許，不能碰別人手機嗎？”
　　我知道是我錯，我說什么也沒用。
　　又過了好久，你叫我回去寫作業(yè)�？次覜]寫完，就叫我回家去，明天再交。但是，我固執(zhí)地不肯走，一定要寫完再走。
　　自始至終，我沒掉一滴眼淚。
　　但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就忍不住了，無聲地流淚。
　　好感度：0。

　　八年級下冊，歷史第二單元第一課——文藝復興。
　　那個時候太青春了，大家總是盤在一起八卦，想七大姑八大姨一樣算著還有什么老師沒談戀愛沒結(jié)婚的。也不知道是誰打聽來了教皇是不能結(jié)婚的，就胡亂地把教皇的名號往你頭上戴。課代表還成立了一個天主教會，對抗數(shù)學課代表的黃金協(xié)會。天主教會里九個白衣主教，當然我也是，代號方帝。也許教皇就是一種調(diào)侃，但在現(xiàn)在看來，就是一種小無聊。
　　后來，在社會課上，學了《神曲》，但丁看見教皇被倒栽在巖洞里，說西歐教皇是魔鬼一樣的騙子，我們都在課上大笑，施老師問為什么，怎么了，我們都憋著笑不說話。
　　據(jù)說，你在被“賦予”教皇的名號后還去問了教皇的真實含義？
　　好感度：唔……15？

　　八下期中，我的科學依舊很爛，優(yōu)秀都考不上，每次都在80多的地方來回爬著。因為以前學光的時候，就考過75了，所以期中80多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我媽看不下去了，在釘釘上跟你聊了很久，想讓你開導我。但我也沒想到會那樣啊。
　　那個星期一，信息課之前，我被叫到了你的辦公室。
　　那個時候我聽得很細，感覺那些字像鋒利的刀器一樣劃過我的心。
　　一句“你考成這樣，都是因為沒有重視錯題”，就讓我飽含了淚水。我從沒想過，這話會這么尖銳。
　　本來卜老師只是來湊個熱鬧，她發(fā)現(xiàn)她喜歡的學生正和全校最有魅力的科學老師交談。但是，在看到我差點溢出的眼淚時，她愣住了，原本想笑談幾句而張開的嘴，突然歪了下來，吐不出一句開心的話。
　　有那么幾次，我想大聲哭，想悄悄抽噎，想在你不注意時背過去抹掉眼淚，但是，我是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眼淚就滴落，滑到鼻邊，沿著面頰，，一直向下。
　　在你放走我后，我一路狂奔，還好沒人在走廊上，否則……他們一定會對我……指指點點。
　　我有一種軟弱，叫堅強。
　　我真的，太討厭逼我走出暖室的人了。
　　盡管，后來的我，把這個稱為：愛的教育。
　　好感度：0

　　八年級下冊，生物。
　　“呼吸道很長，可以加熱加濕空氣，呼吸時就不會有不適感�！�
　　這節(jié)課的內(nèi)容很少，于是你在上完內(nèi)容后，開始講生物和伏地魔的夢幻聯(lián)動。
　　“伏地魔為什么皮膚這么蒼白呢，我想，是因為他沒有鼻子，所以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加熱空氣，才是皮膚變白的�！�
　　哄堂大笑。
　　甚至有幾個人，比著手勢，玩起了阿瓦達索命。
　　你看著我們笑。你也笑。
　　雖然是枯燥的生物，雖然在微涼的冬春之際，我還是溫暖了起來。
　　事實上，是心，暖了起來。
　　這個人，挺有意思。
　　那時候，我的朋友曾說，你是妥妥的哈迷，湊足了一套手辦。
　　我吸了吸鼻子，熱愛，真是新鮮而溫暖的空氣。
　　好感度：85

　　接著呢，就到了期末考試，那是我第一次，在中學第一次，人生第一次，在科學上考了第一名。出成績以后，我興奮地跑到你的身邊，你正在畫受力分析圖，準備下節(jié)課的內(nèi)容。
　　“我考了96.5！……”我說。
　　但令我失望的是，你只說，哦。
　　一種沒有反應過來的，一種摸不著頭腦的，哦。
　　上課鈴響了，我有些不快的回到座位上。
　　你對著所有人說，這是最后一節(jié)科學課了，好好聽！
　　聽了這句話，我兩眼放光。
　　是��！上完這節(jié)課，就可以放假了！
　　一節(jié)課我都是精神滿滿，極其認真地聽。
　　下課時，你又說，以后不能再教你們了，剛剛是最后一節(jié)科學課。我接到通知很久了，但是擔心影響你們，就一直沒有說。
　　最后……一節(jié)？
　　我愣住了。
　　“以后會有一個漂亮的女老師來帶你們班，剛帶出一屆學生�！�
　　為什么��？
　　結(jié)束了。
　　雖然對新老師有很大的興趣，但是，是不是代表我們以后很少再見了？
　　心里空空的。
　　人真的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嗎？
　　看著你微微笑著，不知道你怎么想。
　　周圍有些同學笑著低語，終于可以離開他了！
　　原來，人類的悲喜，真的并不相通啊。
　　可是，我才考好了一次，再也不能像你顯示我了嗎？
　　這張96.5的試卷，可能是給你最好的離別禮物吧？
　　好吧，再見了。
　　好感度：100

　　后來？
　　后來啊，我們很少再見了。
　　直到，新老師動了小手術(shù)，你臨時來代課。
　　我不是很擅長化學，默默低下頭，祈禱不被你叫起來回答問題。
　　很可惜，不遂人意。
　　我拼命理清思路，盡量用平穩(wěn)的聲音回答，掩蓋心虛。
　　我感覺，我的步驟太長了。
　　有一段時間，教室里沒有其他聲音，所有人好像都聽著我的問題，就像……我在救世。
　　在我說完方法后，你愣了一下，嗯了一下，讓我坐下。
　　有驚無險啊。
　　那幾天的科學課過得飛快，等新老師回來后，你偶爾還會來我們班，來借鑒課程設計。
　　雖然一直有種怪怪的感覺，但是，為了滿足我的虛榮，我還是坐得筆直，努力聽點東西進入。
　　其實，我是想表現(xiàn)自己。
　　那張試卷，不夠。

　　九下了，一天，我待在新老師辦公桌旁，你突然說，吃點水果。
　　有點……受寵若驚吧。
　　我連連點頭答應，順手拿了兩個荔枝。
　　然后，你又叫我吃西瓜。
　　其實，我心里還因為上次動你手機而后悔愧疚，我干的壞事太多了，但我又希望我在你眼里是個好孩子，對沖的思緒真是……令我心酸。
　　但是，現(xiàn)在你能原諒我了嗎？

　　現(xiàn)在，我畢業(yè)了，我們的故事結(jié)束了。時間過去了，成了記憶。這三年，過得太快了，還沒準備好就結(jié)束了。
　　這些故事，這些時間，成了一張畢業(yè)證書，一張師生合影，太單薄了。
　　于是，我把它們寫下來了。
　　于是，這些故事，不怕被遺忘。
　　于是，這些時間，不怕被埋沒。
　　祝
　　過想過的生活，有幸福的日子。
　　你的學生G，或許白茶尾
　　2022.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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