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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
“你看你那個死人樣!就你這樣誰能看的上你?你個賠錢貨,你老子把你扔到我這里是讓你來賣的!你以為是讓你來吃閑飯的!”院子里面目猙獰的女人在嚷著一個清秀的青年。
青年長相清秀,清湯寡水,弱不經風,素色長袍堪堪掛在身上,明顯的不合身。
青年眼神木訥盯著地上的青石板,聽著這個老女人噴著唾沫星子。
“誒!我說話你聽著沒!你丫的!別還沒給我掙到錢就傻在我這兒了吧,我呸!什么玩意兒!”老女人啐了青年一口“今個兒中午別他媽吃飯了,賠錢東西!
青年聽著那老女人罵罵咧咧地走開,看了眼袍子上的唾沫,抬起眼看了看天。
十月了,北方的地界兒早都入了秋,遍地的殘枝敗葉被瑟瑟的秋風吹著在地上卷著、掙扎著。
一股涼風吹進青年寬大的袍子,吹的他一激靈。
晚上,老女人帶著個瘦高的男人進了青年的屋子。
“來來來,就是他了,怎么樣,長得算好的了!
“這小子看著跟麻桿一樣的,俺可不想碰他!蹦腥丝戳搜矍嗄暾f。
“嘿,我說您還挑呢!要好的別上我這兒來呀,就您給的那幾個子兒能挑到什么好貨色!”老女人的臉又開始猙獰起來“就這了,您看成不成吧,不成滾蛋!”
“得得得,成吧,就這了!蹦腥丝焖俚幕氐。
“沒錢還想要好貨色,你就做你的白日夢吧!崩吓擞挚聪蚯嗄晷÷暤馈敖o我伺候好,要不等著我收拾你!
說完老女人帶著她的一身劣質脂粉扭出了門。
屋子里就剩他們兩個人,氣氛有些許尷尬。
“額......那個...俺不是嫌棄你,就是俺看你身子不大硬朗,這不是怕你...造...造不住么......”男人的說著說著自己便臊的說不出話來,自己又悄摸摸的說“他大爺的,在外面被小日本兒炮轟就不說了,老子來逛個窯子還被個死老鴇擠兌,操,都是什么事兒。”
青年聽這話噗嗤笑了一下:“你是當兵的?國民黨還是共產黨?”
“啊,這個啊!蹦腥说目粗嗄甑男︺读讼律瘛鞍硞冞@不算是正規(guī)軍,跟人家正規(guī)的比不了。害,這不是沒辦法么,鬼子打到門口了,俺們爺們兒就要有所作為!”說完嘿嘿一笑。
青年看著男人,沒想到這還是個有血有肉的,頓時高看了幾眼。
青年雖然淪落到了這般地步,但之前也是堂堂富家少爺,正兒八經念過書上過學堂的,骨子里有著幾分知識分子的傲氣。
“來坐。”
“誒,好嘞!
兩人坐在桌旁,青年拿起茶壺給兩人倒上水
“怎么稱呼?”青年問道。
“你叫俺家和就成!”家和一口悶了跟前兒那杯水,青年又給他續(xù)上了。
“那你呢?”
“我?干這行的,又是個男兒身,哪兒來的名字,哪配有名字。”青年仰頭喝了那杯水,仿佛里面裝的是滿滿一杯酒,喝了就醉了,就再也不用看這世間的是是非非了。
“這沒名字怎么成,俺不能總誒!那個!的叫你吧!奔液蛽沃X袋看著青年。
燭光晃晃悠悠,青年沉默了會兒。
“陸軒!
這名字是陸軒的爺爺起的,取氣宇軒昂之意。
可他現下這般境地可有半分氣宇軒昂?這名字說出來如鯁在喉。
陸軒家本是城里出了名富貴人家,世代從商但也沒落下對后輩的教育,生意代代相傳也好幾輩子了。可誰能想到,到陸軒父親這里就出了問題。
陸軒父親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兒的賭徒,但人又沒本事,沒傳上自己祖上一丁點兒好品性,靠著陸家的攢下的家底整日在外揮金如土,耀武揚威。到陸軒爺爺去世后家底兒也就被一點點的敗的干凈,這后來又抽上了大煙,整個人變得愈加的喪心病狂。家里沒錢了,就賣鋪子,賣宅子,最后連兒子都給賣進了窯子。
“軒兒哥!那俺以后就這樣叫你。”家和的話讓陸軒回過神。
“軒兒哥?”
“俺這不是嫌連名帶姓叫著生分,你不喜歡俺就不這樣叫了!
陸軒笑了,這人真傻,我們二人能遇見只不過是一場金錢交易,你圖一場雪月風花,我也只是求一口飯吃罷了,今晚過去,以后大路朝天,見不再見的上都說不來,誰還管你生不生分?
這樣的人又何必來這煙花柳巷尋安慰,在外面又怎求不得一門好親事?
“你隨便叫吧,我不介意!
“好嘞!”家和盯著陸軒的臉,陸軒的臉在跳動燭光下顯得格外動人,剛剛那一笑又添了幾分活氣。
“真好看!奔液偷馈
“什么?”
“俺說你真好看。”家和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的看著陸軒。
“哪有人用好看說男人的......”陸軒咕噥道。
“俺不管!俺就是覺得你好看!最好看!”家和直起身。
“好了好了”陸軒傾身用手蓋著家和的嘴“你說好看就好看吧......”
陸軒平生第一次被一個男人夸好看,怎么著都有點臊得慌。
陸軒給自己倒上杯水,看了看外面。
“時間不早了”
這會兒害臊的變成了家和:“。繒r間...對,這天真黑!
屁股底下的木凳子好像突然開始就發(fā)燙了,家和低下頭清了清嗓子、撓著自己的腦袋,耳朵尖兒逐漸紅了。
家和各種不自在的小動作都落到了陸軒的眼里,陸軒靠在桌子上撐著臉借著燭光看著家和,逐漸勾起了嘴角。
“你看著俺干啥!奔液吞ь^看到陸軒這樣看著他,緋紅從耳尖爬到了臉上“你笑啥?”
陸軒還保持著撐著臉的姿勢,他看著家和的眼睛道:“你進門那會兒不是還跟我說怕我造不住么?怎么?這會兒......”
陸軒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水漬從嘴角滑下來,他用手背抹了一把。
家和的視線被那瓣唇吸引了,明明是個爺們兒,這嘴唇子怎么這么紅,跟抹了姑娘家的口脂一樣。
家和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站起身抱起陸軒走向了床榻。
這間屋子其實很空,除過兩人剛才坐過的桌子,也就剩墻邊的木床還算顯眼。那老女人給這木床掛上了大紅色的帳子,估計是想給這寒酸的屋子添點氛圍。
陸軒被輕輕放在床上,他也沒想到,自己就逗這呆子兩句,就直接把自己抱上床了。突然覺得有些緊張,剛剛抱他時驚慌繞在家和脖子上的手臂都忘記放下來了。
兩個人一個躺著,一個撐著雙臂看著身下的人。
“其實,俺沒干過那事兒!奔液瓦盯著陸軒的唇。
“那...那還便宜你了,我也是第一次!
陸軒說出話后便歪頭看向一邊,不知道是那紅帳子太紅了還是怎么,陸軒的臉映著淡淡的紅。這衣服本就不合身,扭過頭松垮的灰布袍子再也擋不住衣領下的景色,白皙的脖頸全落在了家和眼里。家和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他想起自己之前在一個富豪家里見過的那塊上乘的羊脂白玉,軒兒哥就跟那玉一樣,他使勁兒碰一下都舍不得。
家和用手轉過陸軒的頭,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如玉一般的人與自己近在咫尺,他低下頭輕輕覆在了自己覬覦已久的唇。
陸軒瞳孔一震,他嘴唇上的感覺被無限的放大。
終究還是妥協(xié)了。不是向某人,而是向生活,向這世道妥協(xié)了。那種被人簇擁,恣意詩文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亂世能茍活已是不易,他又能再奢望些什么呢。一滴淚悄無聲息的從眼角滑落,陸軒慢慢閉上了眼睛。
恍惚間陸軒感覺有只手拂過自己的臉,抹去了滑到臉上的淚。
他睜開眼,家和已經離開了他的唇,幫他擦著眼淚。
“不哭了,俺覺得你長得美,俺喜歡你。”
陸軒醒來并沒有看到家和,屋子里安靜的出奇。
陽光沖破破舊的窗戶灑在床邊的地上,陸軒看著光,腦中回憶起昨天晚上畫面。家和的小心翼翼,自己的迎合,自己的呻吟,自己勾在家和肩膀的手臂,家和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個吻。陸軒搖了搖頭,讓這些畫面從自己腦袋里散去。
“都過去了,走了話都不留一句,果真是過客而已。”
陸軒拾起身,腰間的酸痛又在提醒著他昨晚的激烈。
“這都幾點了,你還睡,你以為你還是之前的金貴少爺嗎!給我把院子掃嘍!”老女人推開房門對著陸軒就是一鼻子痛罵“別以為跟個臭當兵的睡了就跟我蹬鼻子上臉了,我才賺幾個子兒,以后賺不到錢照樣沒你的好日子過!”
陸軒把這老女人的話當耳旁風,拿著掃帚去了院子。
落葉算的上是秋天的特產了,一茬接一茬就好像掉不完,也掃不完,昨日里剛清理過的院子一夜過去葉子又飛的滿處都是。
陸軒掃的很慢,身體上的不適與空蕩蕩的肚子讓他只能緩緩動作。
“吱—”
院門被人推開了。
陸軒看過去發(fā)現竟然是他以為早早便走了的家和。
“俺....俺跑了好幾條街給你買了糖三角,嘗嘗,可甜了”家和氣喘噓噓,汗順著額角流了下來,不等陸軒反應,他一把扯過陸軒的手把糖三角放了上去“你拿好,俺還有事兒,就先走了!闭f完轉身又跑出了門。
陸軒愣了,他看著手上的糖三角,熱乎乎的。白白的面被捏成三角的樣子,估計是家和跑的太快手勁大了,糖三角里面的黑糖汁水從封口的地方滲了出來,散發(fā)著香甜的味道。
顧不上洗手,陸軒拿起一個糖三角咬了一口,面粉的香味與黑糖的甜味縈繞著陸軒的味蕾。
“真甜,好久都沒有這么甜過了。”
陸軒突然哭了,他把幾個糖三角抱在懷里,蹲在地上。他哭的很大聲,任秋風吹散了剛剛掃成一堆的落葉,他緊緊的抱著著裝著糖三角的紙袋子,好像這是他這輩子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
“你這也算回頭客了,多的我也就不說了,人在里面,進去吧!
陸軒在屋內約么聽到外面的說話聲,好像是那老女人又領著誰來了。他想起昨天晚上在這房中發(fā)生的事情,眼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陸軒攥著自己的衣角,聽著外面等的人越走越近。
門被推開了。
“軒哥兒!”
聽到這個聲音,陸軒攥著衣角的手漸漸松開了。
是家和。
“我以為你以后不會再來了。”陸軒轉過頭看著家和!爱吘惯@不是什么好地方,露水情緣總抵不過老實討個姑娘成家!
家和聽了他這堆話有點轉不過彎。
“俺想找你,就過來了。俺不知道你說的什么露水不露水的,俺現在也不想去找個姑娘家過日子。俺今天來找你是想帶你出去逛逛!
陸軒盯著他道“出去逛?”
家和走過去在陸軒面前停下,伸手撫平了皺巴巴的衣角。
“對,今天是霜降,外面街道上有很多花,還有小吃,俺想帶你出去看看!
陸軒自從被那個糟心爹賣進來之后就再也沒踏出過這一畝三分地兒,整天在這兒跟樹葉子較勁。雖然一直沒有多想出去,但家和突然一提心里多少還是有些躁動。但想到那個老女人刻薄的嘴臉,心里的念頭又被打消了。
“我...估計出不去吧!
“俺知道你想的啥,咱們偷偷出去,不讓她發(fā)現!
不等陸軒回答,家和拉起陸軒的手走到門口,輕輕的推開了門。
其他的屋子這會兒都沒了動靜,家和拉著陸軒慢慢的向樓下走著?v使腳步已經夠輕了,落在木板上還是會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
陸軒提心吊膽,木板的響聲讓他整個人神經緊繃著。還好,沒有驚動其他人。
“走后門!
下了樓陸軒反牽起家和的手,帶著家和從后面出了小院。
后門接著一個狹長的巷子,兩個人手牽著手奔跑著穿過這個陰暗的巷子。
巷子那頭的光越來越明顯,屬于集市的喧鬧越來越明顯。陸軒牽著家和的手愈發(fā)緊了,逐漸加快了步伐。
“娘,那盆花開的好好啊!”小姑娘指著街邊小攤上的一盆秋菊。
“現在正是它盛開的好時候,自然最是美了!焙吞@的女人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繼續(xù)往前走了。
陸軒站在巷子口,寬闊的街道遍布著花,火紅的燈籠柿子被商販掛在枝頭,在燈的映襯下更顯得可口。陸軒看著往來的行人,聽著嘈雜的對話,眼角濕潤了,他突然好想家,想自己的娘親,他想過正常的生活。
“軒哥兒,你怎么了?”家和注意到了陸軒情緒的波動。
“我沒事兒,我就是看那花兒生的確實是好看,我喜歡!标戃幨昧耸醚劢堑臏I,看著小姑娘指過的那盆花。
“你喜歡俺就買給你,但是俺好像聽人說過不能送別人菊花,不好!
“沒關系,我不講究那些!
陸軒抱著一小盆金黃的秋菊跟家和并排走在街道上。
“俺可喜歡吃柿子了,熟透的小柿子紅紅的,咬破皮兒大力一吸,就全給吸進嘴里了,甜滋滋兒的!奔液瓦呑哌吔o陸軒形容著柿子有多好吃。
陸軒聽的很認真,看著聲情并茂的家和臉上浮出些微笑。
“我沒錢,你買給我。
“好嘞,那你坐在河邊等等俺,俺馬上就回來!”
家和轉頭就跑進了人群。
“你小心些!”陸軒怕家和不小心碰著,在后面大聲叮囑道。
家和回過身招了招手,嘿嘿一笑,又沒了人影。
“呆子。”
陸軒看著身影消失的地方笑道。
陸軒坐在河邊看著月亮,等著家和。都好一會兒了,買柿子也不至于這么久,不會是和別人起了矛盾吧。陸軒不放心,剛準備站起身去找家和。
“軒哥兒!俺回來了。”
家和手上不光提了一掛火紅的小柿子,還提溜著兩瓶酒。
看家和沒事兒,陸軒就放心了。
“你怎么這么慢?”
“霜降要賞菊喝酒吃柿子,咱現在花有了,就差柿子和酒。買了柿子怎么能不買酒。俺給你說,這家的酒可香了,俺排了老久的隊才打上這兩壺。生意真不錯。”
陸軒突然發(fā)現家和很會吃,知道哪里的糖三角最好吃,知道霜降要賞菊喝酒吃柿子,還能知道哪家的酒最有名。
“你對這些很懂啊!标戃幗舆^家和倒給他的酒。
“俺們那幫大老爺們兒一天閑著沒事兒就研究哪家館子好吃,哪家酒好喝,哪家姑……”
“姑什么?研究哪家姑娘漂亮嗎?”陸軒帶著戲謔的笑著看向家和。
陸軒喝了口酒,這酒是真的不錯,醇香,厚重。劃過口腔到達胃里并沒有想象中的辛辣,反而帶來了絲絲溫熱。陸軒的酒量并不好,喝了一口耳尖遍有些微微泛紅。
這會兒的陸軒在家和眼里漂亮極了,風佛動著發(fā)絲,紅暈攀上了耳端,水亮亮的眼睛含著笑看著他。
“你回答啊,是不是研究哪家姑娘好看!
“哪家的姑娘都沒你好看!奔液凸瘟艘幌玛戃幍谋羌狻
陸軒沒想到家和在外面就做出這么親密的舉動,忙把頭轉回去微微低了低,紅暈從耳轉移到了臉上。
“我又不是姑娘家,什么漂不漂亮的。”
“俺不管,在俺心里你就是最漂亮的,永遠都是最漂亮的。”家和探過頭去看陸軒的臉。
陸軒抬起頭和家和對視,仿佛下了什么決心。
“那你可要保護好自己,只要你不嫌棄我是個男兒身,你活多久我便跟你多久!
—這輩子風花雪月已有,若能再與你相濡以沫也算無憾了。
往后,家和基本上每天都來找陸軒,只不過方式跟之前相比有些許不同。
“咚咚咚—”
“來了,等等!”陸軒站起身小聲說到。
陸軒挪開窗邊那盆秋菊,打開窗就看到家和爬在窗臺上,嘴里叼著一個紙袋子。外面下著小雨,家和這會兒活似一個落湯雞。
“噗呲—”
陸軒看著家和這副樣子沒忍住笑了出來。
“下雨你怎么不知道打把傘?”
“唔唔唔?唔!”家和嘴里咬著袋子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陸軒肩抖得更厲害了,側過身讓家和先進來。
“你笑什么?俺有這么好笑嗎?”
家和把袋子拿在手上,看著陸軒。
陸軒還在笑,笑的淚花子都出來了。家和慢慢靠近陸軒,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了一下。
“真好看。”
陸軒停住了,水靈兒的眼睛盯著家和。
“還笑嗎?”
“不笑了不笑了!标戃帋е┰S羞澀埋下了頭。
家和低下頭再次親上了陸軒的唇,手撫上陸軒的脖頸迫使他抬起頭然后加深了這個吻。
家和拉著陸軒坐在床邊。
“俺給你買的糖三角!奔液桶岩恢蹦弥募埓咏o陸軒“今天去的晚,就剩這一個了,一直捂在懷里還熱乎著呢,你快吃!
陸軒摸了摸還溫熱的袋子。
“那家店那么遠以后就別去了,我不吃可以的!
家和和他們一伙民兵兄弟住在城門口附近,做糖三角的婆婆在城東頭的小巷子里,家和每次都先去東頭買完糖三角再折過來找陸軒。
“不礙事兒,你喜歡俺就一直給你買!
話雖簡單,但十分窩心,糖三角也比平時的好吃了幾倍,兩人坐在床邊把這個糖三角分著吃完了。
日子看似如水般平靜,陸軒已經很久沒有過過像最近的這般生活,有明天,有期望。等待著每一個黃昏有人敲開他的窗,等待那個人帶給他的驚喜與快樂。這種生活是陸軒在來了這個地方之后所不敢想象的,一切的溫暖都是家和帶給他的。
天氣開始漸漸轉涼了,早晚溫差更是大的驚人。陸軒碰了碰家和的手頓時傳來一絲冰涼,他倒了杯熱水放到家和面前。
“怎么了?很累嗎?”
今天的家和看上去很疲憊。
家和坐在那兒沒說話。
最近外面的勢頭越發(fā)嚴峻了,城里整天鬧得人心惶惶,都說日本人快來了,這兒可能保不住了。那老女人最近也聽到了些風聲,開始變賣手邊值錢的東西準備往鄰縣逃,還把陸軒一塊兒祖?zhèn)鞯挠衽鍝屪吣萌ギ斄恕?br> 陸軒猜家和他們最近肯定是在忙這些,預防敵人入侵。但陸軒想到城里打算逃命的這些百姓,還是小心翼翼的問了家和:“你...要走嗎?”
他想如果家和走他就跟著家和一起走,如果......
“我不走!奔液吐曇艉軋远ǎ凵裨陂W躲,他不敢抬頭看陸軒。
“俺手邊還有些錢,你都拿上。俺聽說西安那邊很安全,你...你去西安吧,快點走,明天早上就走怎么樣?你放心,等這邊結束,俺一定會去找你的!你相信俺,俺一定會去找你的!
家和越說越激動,他拉起陸軒的手看著陸軒。
陸軒發(fā)現家和好像哭了,他明白家和在想什么。
陸軒輕輕掙開家和的手,眼底一片深沉。
“你不用來找我!
家和急了,他拉起陸軒的衣擺。
“軒哥兒,軒哥兒你聽俺說,咱們就只是暫時分開一會兒,俺一定會去找你的!
“你先別急。”
“不,俺一定會去找你的,你就稍微等等好嗎?你就...等等俺,好嗎.......”
家和手死拽著陸軒的衣角聲音逐漸哽咽。
“唉—”
陸軒走到跟前把家和摟緊懷里,家和的頭貼著陸軒的胸膛,陸軒撫摸著家和扎手的頭發(fā)讓家和平靜下來。
“你真是個呆子,為什么不聽我把話說完?”
陸軒呼嚕著家和的頭發(fā)。
“我之前就想著啊,如果你走的話,我就跟你一起走,如果你選擇留下來,那我就陪你一起留下來!
“不行!這太危險了!”
家和抬起頭看著陸軒。
“我這輩子本來已經沒什么意思了,因為你才有了光,我不舍得離開你,不舍得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再說,我還怕你找不到我呢。你去保家衛(wèi)國,我就在家里等你回來,哪兒也不去!
兩個人緊緊的抱在一起,沒有什么多余的話,這一刻什么旁的都不重要,最珍惜的只有眼前人。
外面準備逃命的人都吵吵嚷嚷的,聽著比平日里上集還要熱鬧。
“你確定不走?”
“不走。”
這是陸軒第一次和這個女人靜下心說話。
“等鬼子來了這座城怕是保不住了,你還年輕,命要緊!崩吓藙裰戃帯鞍,我知道我對你不好,但我這次是好心勸你走!
“我真的不走,你要走的話還是快點吧。”
“你怎么就不聽...算了。”
女人說罷從兜里掏出來幾枚銀元塞到陸軒手里轉身就走了。
陸軒看著手里的銀元感覺挺諷刺,這算什么?
但在這種關頭他沒選擇和錢過不去,他想著去給家和添置一些厚衣服和鞋帽,夜里冷,不能凍著了。
晚上家和來了。
“賣糖三角的婆婆和家里人一起逃了,俺沒買到。給你買了包子,豆沙餡的。”
“沒關系,這個我也喜歡。”
陸軒認認真真的吃完了包子。
“真好吃。”
“那俺明...有機會再給你買。”
家和突然發(fā)現自己沒有一個確切的時間可以答應陸軒。
“好啊,我等你!标戃幮χ聪蚣液。
“俺...俺們從明天開始就要備戰(zhàn)了.....”
“這么快...”
說著陸軒站起身到床邊拿來白天新買的衣服,心想幸好白天已經把東西準備的差不多了。
“我今天出去給你買的厚衣服,晚上冷,要多穿點,別凍著了!
“這兒還有我給你備的一些干糧,把這個水壺也帶上吧。一雙鞋夠嗎?不夠的話我這會兒出去看還有沒有賣的?你那里有厚被子嗎?我順帶.....”
家和一把抱住想往外走的陸軒。
“軒哥兒!軒哥兒你別出去。俺什么都不缺...俺一會兒就得走了,你讓俺再抱抱...再抱抱你!
家和把頭深深的埋在陸軒的頸窩,想再多吸取一些陸軒的氣息。
陸軒覺得自己的脖子濕濕的,他扶起家和的頭,自己的眼里也帶著些許氤氳。
他踮起腳尖將顫抖的唇貼近家和。
陸軒摸著家和的臉,眼中的淚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陸軒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掏出一塊兒懷表。
“我身上值錢的東西基本都被那個女人拿去當了,只有這個是我一直留在身上的,你把它帶著!
“就當我跟你一起了!
“好!
后半夜窗外突然傳來槍響,陸軒睜開了眼睛。他睡不著,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現在在外面與侵略者的洋槍火炮作斗爭,保衛(wèi)國家,保護這座城,他怎么能安穩(wěn)的睡下去。
他不敢想象外面的情形,陸軒用被子捂住頭試圖隔絕外面的聲音,可炮火的聲音依舊能清晰的傳進他的耳朵。
陸軒慢慢把被子抱進懷里,越圈越緊,越圈越緊,將頭埋在被子里。
這間狹窄的屋子里不光能聽見炮火的聲音,還有陸軒淡淡的嗚咽。
—我要等他回來,他答應我了,一定會回來的。
一周后
外面一直有不間斷的槍炮聲。陸軒哪里都沒有去,安靜的在家里守著窗子,看著那盆已經敗的差不多的秋菊。他想著,要不把這些幾株花移到到院子里,再種些其他顏色,來年霜降就可以在院子里跟家和一起飲酒賞菊了。
陸軒抱起花盆走下樓,走到一半突然聽到叩門聲。
陸軒停住了腳,愣住了,他怕是自己幻聽。
“咚咚咚—”
真的有人!是家和!
陸軒連忙往門口跑,笑容已經不自覺掛上了臉頰,沉寂了一個禮拜的人好像突然之間有了生機。
他打開門閂。
“家—”
“同志你好!你看這塊表是你的嗎?”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人,陸軒不認識他,但他手上拿著家和臨走前他送給家和的那塊兒懷表。
“這個...為什么在你這里?”
陸軒癡呆般盯著年輕人手里的表。
“啊對,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八路軍,我們已經把這兒的日本人趕跑了,你們現在安全了!
“我問表為什么在你這里!”
臉上的笑在看到這個陌生人的瞬間就垮掉了,這句話是陸軒低吼出來的。
他不敢想像這塊表在這里的原因,是家和分不開身讓他那著表來給自己報平安,還是家和不小心掉了他撿到給他送過來,又或者是家和已經......
“同志?在聽嗎?”
“嗯,不好意思,您說!标戃幬⑽l(fā)抖。
“這塊表是我們打掃城外戰(zhàn)場的時候發(fā)現的,我戰(zhàn)友說這表不便宜,里面又有你的照片,我就想試著找一找。剛好有你們本地的民兵認識你,告訴我你在這兒,看來是找對人了。”
“你說民兵有人活著?”
陸軒好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
“對!跟我們大部隊一起住在城西!
陸軒推開年輕人就往城西跑,甚至都沒來的及放下手上的花盆。
他邊跑邊想,家和一定在城西,他要帶著家和回家,跟他一起把這些花種好。他們還要一起種好多花,最好再種一棵柿子樹,家和最喜歡吃柿子了。
城西八路軍駐扎的地方有好多人,陸軒一個個看過去,沒有他的家和,他不甘心,他把傷員也看了一遍,還是沒有家和。他愣愣的抱著那盆快枯萎的花站在病號區(qū)不知道要往哪兒去。
為什么沒有?人呢?是有事出去了還沒回來嗎?怎么能找不到呢!
陸軒的眼睛開始泛紅,怎么能找不到呢?
“嘿!小哥兒!”
陸軒看到旁邊椅子上坐著的一位大叔在叫他,他發(fā)現大叔的胳膊已經......
“對,就是叫你。你過來點,別擋了救人的路!
陸軒走到大叔身邊。
“您認識我?”
“你—認識家和那小子吧。”
“我,我認識,您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有人告訴我民兵都在這里,但是我沒看到他!标戃幷f話已經帶上了哭腔,他蹲下身握著大叔空蕩蕩的袖子“我找不到他了,你能告訴我他在哪兒嗎?”
“唉,那天晚上,那挨千刀的小日本趁后半夜我們都睡了的時候給我們下黑手,我們土槍土炮怎么比得過人家的洋槍火炮。弟兄們當時就死了不少,但是家和還在,他就在我旁邊,我們倆在城墻上,他把他隨身戴的那塊表給我看,他說他一定要守住,他要保護好照片里的人,那個人還在等他回家。”
陸軒聽到這兒忍不住了,他低頭捂住自己的眼睛。
“然后呢。”
“幸好八路軍趕到的及時,及時給了我們支援,這幾天大小打了好幾仗算是把城守住了。但是等我回過神來找家和已經找不到了,我們去打掃戰(zhàn)場在...在尸體里也沒找到。家和找不到了!
大叔說著也開始掉起眼淚。
陸軒渾身開始發(fā)抖,花盆“啪”聲掉在地上,泥土散落了一地。
“怎么,怎么能找不到!怎么能找不到呢?肯定是你們沒有好好找,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陸軒站起身顫顫巍巍往外走,道“我自己去找”。
“唉。”
大叔揩了把臉上的淚,嘆了一口氣。
陸軒走到城外發(fā)現戰(zhàn)場已經被打掃干凈了,但遍地的焦黑和血跡依舊提醒著人這里發(fā)生過多么激烈的戰(zhàn)爭。他走啊走,他把這片戰(zhàn)場轉遍了,沒有一個像家和的人。
夕陽逐漸被夜幕攻占,依舊沒有家和的消息。
“我還是在家里等吧,他回來的話肯定會先找我,發(fā)現我不在家得多失望啊!
陸軒慢慢往家里走。
家和就這樣沒了音訊。陸軒偶爾還會去城外找找看有沒有家和的蹤跡,大叔哪里也一直沒有家和的消息。陸軒還在那里住著,等著家和那天突然回來,他怕家和找不到他。
迫于生計,陸軒去給一家店鋪當賬房先生,離家不遠,他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在不忙的時候在店門口張望,看看有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陸軒不知道等了多久,等把鬼子趕出了中國。等到家家戶戶開始過上了安穩(wěn)的生活,等到自己不再年輕身體,不再硬朗,兩鬢斑白。
陸軒依舊住在那間屋子,走不動了就坐在門口等,家和說過讓他等,他便一直等。
當時賣糖三角的那家有人回來再把店開起來了。
他最愛的還是糖三角,后來腿腳不好便走不了那么遠的路了。
賣糖三角的都回來了,可家和怎么還沒回來。
陸軒隔壁新搬來一家人,那家有個很可愛的小男孩兒。他對這個每天坐在門口的老爺爺很感興趣,天天盯著陸軒看。
“你沒有孩子嗎?”
“我啊,愛人走的早!
“那你一直都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年輕的時候不是,我愛人陪我一起,只不過后來他找不到了,就只有我一個人”
“那你找到他沒?”
“我每天都坐在這門口,下雨了就打把傘,就拿那把當年我們一起撐過的,我怕他找不到我。我注視從門口過的每個人,希望有人從人群中走向我,對我說‘軒兒哥,怎么在門口坐著啊,快進去,俺給你帶了糖三角!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毙∧泻好刻旆艑W就陪陸軒坐在門口
他們一起等過秋收冬藏,等過春來微雨,等過夏日酷暑,等到陸軒已經沒有力氣從屋子里走到門外,可依舊等不到應當歸來之人。
又是一年霜降,這年天兒冷的很早。大街上看到人早早都換上了厚衣服。
那天,陸軒讓隔壁的小男孩兒幫他去買一個城東的糖三角。
小男孩兒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爺爺笑得那么開心,
那天往后,小男孩兒再也沒見過坐在門口的老爺爺。
陸軒永遠留在了他最愛的霜降。
“小和,這把傘你哪兒來的。”小男孩兒媽媽道。
“隔壁爺爺送我的,這跟我之前那把很像啊!
“你?你什么時候有這樣的傘?”媽媽更疑惑了。
“沒有嘛?我為什么感覺之前好像撐過這把傘!
—外面雨大了,你出門把門后拿把傘帶上啊。
—好嘞,那我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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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文,能打開就很感謝了。
有問題也希望看到這篇短文的uu們提出來。
陸軒和家和的故事就到這里了,希望他們下輩子可以早些認出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