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還住在鄉(xiāng)下的時候,每每太陽落山,就能聽見隔壁家的瘋女人打兒子的聲音。那女人終日披散著頭發(fā),白天精神還勉強算得上正常,到了晚上就要發(fā)瘋。有時候,甚至拿著木棒或者掃帚一類的東西一直追打到街上。
瘋女人家的兒子生得好看,眼睛水潤,嘴唇飽滿,只可惜臉上總是帶著青紫,沒有一天是不掛彩的。只要瘋女人家開始打兒子了,黎燁就連作業(yè)也不寫了,懷里揣了藥水和膠布,打門口溜出去。
不能叫自己母親發(fā)現(xiàn),不然一準拎著他后脖領(lǐng)子罵他:“小兔崽子,又要跑哪去,小心叫那瘋女人抓去!
黎燁不明白母親為什么總要說“小心叫那瘋女人抓去”這樣的話。只是一心想著要給鄰家那生得好看的兒子送藥,幾次都推搡著母親一邊撒嬌一邊耍無賴。
“媽,那女人抓我做什么啊,做兒子嗎?她不是有兒子嘛!我出去馬上就回來,晚飯給我多留點啊,少了我不夠吃!
說完就一溜煙地跑出去,邊跑還要邊回頭看,生怕母親追出來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小秘密。
不知為什么,懷里揣著藥,小心翼翼地在那條通往村口的泥土路上飛跑的時光就成他對少年時候最深的記憶。
擁擠的電車上,黎燁抓著扶手跟著汽車的前進左右搖晃。北京是個大都市,不論走到哪都是人擠人。他高中沒畢業(yè)就獨自一人出來闖蕩,白天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員,晚上在各種場所做兼職。每半年一次的,把做文員的收入三七開,三成匯到家里,七成匯去另一個地方。
“兩個地址相鄰?”
“對!
“請您再確認一下收款人,一個姓黎,另一個姓遲,對嗎?”
“是的!
遲北每次被打,都是躲在村口那片田地邊上的草垛后面。誰都知道,那個瘋女人是絕不出村的。
夕陽漫上草垛,而遲北就坐在草垛的陰影里,照不見光。黎燁跑到村口,繞過草垛站在遲北面前,抖開上衣,藥水和膠布就掉在地上,他盤膝坐下,拉起遲北的胳膊給他上藥。遲北很瘦,白皙的手腕上透出血管來,上面被瘋女人用長長的指甲抓得血淋淋的,上次剛結(jié)痂的地方也被抓開,傷口像裂開的小嘴往外翻著,總也好不了。
總也好不了。那是總也愈合不上的傷。每一次長出新肉,每一次重又撕裂開。
“這是親媽?下手真狠。遲北,他要再打你,你就報警!崩锜詈蠡谥,為什么沒帶紗布出來,他拿著棉簽沾著藥水謹慎地涂抹,生怕弄疼了遲北。
“報警可不成,她怎么說也是我媽!
“那就讓那個瘋子每天打你?”黎燁說完,才驚覺不妥,“對不起……”
“沒事,你說的是事實!边t北自嘲地笑笑。
他的母親是個瘋子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村里的孩子也不愿意跟他玩,看見他過來,就小聲嘀咕著退到一邊,遲北聽見他們說,他以后會不會跟他媽一樣瘋啊。而大人們,原本是很同情他的,會給他塞吃的,黎燁的母親還在過新年的時候送過他棉襖,是用黎燁父親的舊棉衣改的,棉花是舊的但面料是新的。可不知怎的,被母親發(fā)現(xiàn),在村子里好一通撒潑,口中叫嚷著什么偷別人家的兒子,將黎燁家的玻璃全砸了,嚇得黎燁母親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
他后來為了保住那件衣服,挨了母親一頓棒打,躲得慢了,右腳的小腳趾被生生打得骨折。因為沒錢去醫(yī)院,放任那腳趾自生自滅,現(xiàn)在遲北的右腳的小腳趾歪歪的還凸出一塊,不過還好,不妨礙走路。
第二天,那個瘋女人就不記得這件事了,早上還給遲北做了早飯,催他去村口接他父親,每年的在這一天,都是他父親從鎮(zhèn)上賺錢回來過年的日子,可是這一次,遲北一直站到月上樹梢,也沒有等到父親回來。
他心里清楚,這個家,父親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唯一的勞動力不見了,遲北家的日子比以前更加艱難。完全靠著政府給得那一點福利金過活。而母親,從那一天起,瘋得更厲害了。
遲北一面回憶,一面笑出聲來。黎燁舉著棉簽看他笑,雖然知道那是苦笑,但是,黎燁打心里覺得,遲北,真是好看。都說鄰尚家的姑娘生得俏,可和遲北一比就差遠了。他望著他的眼睛出神,遲北只是淺淺地勾起了嘴角,黎燁就怔怔地,仿佛丟了魂。
“疼——”
一聲痛呼,黎燁拉回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虎口正卡在遲北手臂的傷口上,而自己整個身子都壓在了遲北身上,嘴唇只差一點就貼在另一片唇上了!芭椤钡匾宦,血管爆開,黎燁面色通紅,翻身滾到遲北的左側(cè),連抱歉都忘了說。
“黎燁你怎么了?”
就算遲北再怎么晚熟,他也已經(jīng)17歲了。黎燁剛才的舉動分明是要親他,心底那股莫名的情愫被兇惡的道德觀狠狠打壓,那樣是不對的……那樣是不可以的……
男人和男人……
“我,我回家了……”窘迫地從地上爬起來,黎燁將散落在地上的藥水重新塞入懷中,像村子跑去。跑出十來步的時候,又扭頭喊道:“飯我還給你放在墻頭上,你記得吃……那個……”
他還想解釋下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可是話到嘴邊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無法解釋出原因來。
“什么?”
“沒……去學(xué)校的時候見。”
一直到再看不見黎燁的背影,遲北才從草垛后面走出來,他撣撣屁股上面的草渣滓,開始往家走。
他還沒來及告訴黎燁,明天開始他就不會去上學(xué)了,已經(jīng)沒有錢繳學(xué)費了。
北京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并不適合窮人生活。黎燁在很偏僻的位置租了一間6個約十平米的小房間,每個月還要七百塊。蔬菜水果更是貴得嚇人,以前在地里他正眼不看一下的西紅柿,每公斤竟然要4塊5。
他掛在門上的日歷,在高考的日子上畫了紅圈。起先來北京的時候,他每過一天就要為靠近這個目標日期而雀躍一下,直到現(xiàn)在,日子終于從正數(shù)過成了倒數(shù),眼看那一天越來越近,他就愈發(fā)不安。
床上還鋪著從老家背來的舊被單,淺藍色已經(jīng)洗成了灰白色,布料的紋理疏松,線上翻著毛兒,隨便用指甲一摳就是一個洞。
黎燁坐在上面,面前是一大摞信封,棕色的白色的甚至還有粉色的,每一個信封上面的署名都是同一個人。
拆開第一封,那是黎燁到北京的第一年,年底的時候給遲北寄了賀年卡。他不太敢主動和遲北聯(lián)系,磨磨蹭蹭地一直忍耐到年底才找了個過年的借口說服自己,也是為了試探下遲北的態(tài)度。
想不到寄出明信片的第四天,就收到了遲北的信。信里遲北抱怨著黎燁竟然到了北京就沒了音訊,還說,父親現(xiàn)在每半年都會給家里匯錢,他又可以上學(xué)了。
一封一封地重新看,很多張都是遲北用作業(yè)紙寫的,上面還有很傻氣的格子。他拿著信紙的手微微發(fā)抖,遲北訴說著自己的夢想,他說他大學(xué)會考到北京來,還說到時候就搬出來和黎燁一起住。
雙眼被淚水脹滿,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疼痛極了,把扎進眼睛里的頭發(fā)撥開,眼淚就結(jié)成串順著臉頰流下去。手很用力的攥著信紙,幾乎要把它們?nèi)酄。
他以前也夢想過到北京念書,現(xiàn)在他到了北京,卻不是念書。他竭盡所能,他丟棄了自己的夢想,他每天拼命工作賺錢,為了一個和他有同樣夢想的人。
可是不能說出來。連同他心底的感情一起,都不能說出來。他是多么想站在遲北面前大哭一場,沖他喊,給你錢供你念書保護著你的夢想的人是我啊,從早上八點工作到凌晨2點,回了家看你寫的感謝你父親給你學(xué)費的信,還要回信鼓勵你的人是我啊,這個世界上最愛你最想看到你幸福的人也是我啊。
你會不會,一感動就以身相許了呢?
那天半夜,黎燁悄悄收了遲北吃完放在墻頭上的空碗,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父母的房間里還亮著一盞小燈,里面?zhèn)鞒瞿赣H的說話聲。當(dāng)隱約聽到遲北這兩個字的時候,黎燁馬上將耳朵貼在門上。
“那孩子真是可憐……也不知道他父母到底是誰。”
“其實那個女人也挺可憐的兒子生下來不到滿月就夭折了,現(xiàn)在丈夫也不見了!
“她孩子死了她也瘋了,原以為這家夠不幸的了,偏偏這瘋女人不知道從哪偷來個孩子,當(dāng)初她拉著那兩三歲的孩子,那孩子一直哭呦,哭得我心都要碎了,那會兒小燁才1歲多,一晃都十多年過去了!
“成了成了,都過去這么久了……”黎燁聽見父親打了個哈欠。
“唉,那命苦的孩子……指不定哪天就被那后媽打死了!
到這里,燈就滅了。站在門口的黎燁,身體僵住,一動也不能動。只有大腦像燒得滾燙的鍋爐,隨時都要炸開。他手指死死抓著衣角,難過地想,再怎么打他,至少還是他的親人來的。
原來,連這個都是假的。根本就不是媽媽,是個小偷,是個賊,把他偷走,連同他的幸福和未來一起偷走。
跑回自己房間的黎燁,用被子包住腦袋,哭濕了枕頭。
第二天去上學(xué)的時候,黎燁頂著腫到睜不開的眼睛站在村口的草垛旁等遲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黎燁看了眼表,再不走就要遲到了,可遲北還是沒出現(xiàn)。心想,是不是遲北因為昨天的事,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了。
到了學(xué)校,下課后去到高年級的樓層也沒找到遲北,得到的是一個遲北君已經(jīng)休學(xué)了的消息。之后的他,更是坐如針氈。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黎燁頭有些暈。他夢見遲北考上了北大,成了人人羨慕的高材生,日后的社會精英。他躲在角落看著他,看見遲北拉著一個女孩子的手。他沖出去攔住他,說,當(dāng)年我沒日沒夜的掙錢供你,你怎么一出息了就變心了啊。
遲北說,變什么心啊,我上學(xué)的錢是我爸給我出的。
黎燁說,那是我的錢,我的錢!咱說好的,你考到北京咱們就住在一起的啊,你怎么都不來找我啊。
遲北說,不成,我現(xiàn)在有女朋友了不方便和你住。
黎燁哭了,遲北你不喜歡我嗎?她能做的我都能做,她不能做的我也能做,你喜歡我成不成?
遲北說,不成,她是女的你是男的,她能生孩子你能么?
黎燁說,我能為了你不要自己的未來,她能么?
然后黎燁就醒了。
付出,永遠都是在等回報。黎燁終于想明白,他之所以會這樣做,就是再等著有一天,遲北因此愛上他。他不經(jīng)意間,給自己下了一個套,然后布好局,就等著遲北鉆進來,他再拉緊繩索將他們緊密地,永遠地,捆在一起。
可如果,遲北永遠都不進來怎么辦?
掙脫了怎么辦?
像夢里似的怎么辦?
說到底,他們是……男人和男人。
放了學(xué),黎燁爬上遲北家墻頭時,遲北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袖子挽到關(guān)節(jié)處,還涂著紫藥水的手臂浸在水里,露出來的那一節(jié)是缺乏血色的白。
“你不上學(xué)了?”黎燁不敢進去,扒在墻頭上問。
遲北抬起頭,又是那種讓黎燁丟魂的笑容,“不上了,等我攢夠?qū)W費再說……可我媽那樣我又不能離開家……不知道要攢到猴年馬月!
黎燁脫口而出:“她不是你媽!
說完的瞬間,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兩只手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竟忘了自己正扒在墻頭上,手一松直直地摔了下去。
“你沒事吧。”遲北看見他掉下去,趕緊跑出來看,他把沾著水和泡沫的手在褲子上抹了幾下,彎腰扶起黎燁。這個時候,瘋女人看見院子里的遲北不見了,馬上抄起掃帚追出來,口中罵罵咧咧。
遲北見狀,拉著黎燁就跑。遲北的那只手,在冷水里泡得冰涼,可黎燁卻覺得自己的掌心被燙傷了。
跑到村口的草垛后面,探出頭看看,那瘋子女人果然沒有再追來。黎燁長舒一口氣,轉(zhuǎn)了身剛要開口,卻被遲北用那雙冰冷的手緊緊抱住。他一時間呆住了,呼吸都變得極其困難,仿佛有只手,攥住了他的肺。
肩膀上的那個腦袋的主人,嗚嗚地哭起來,黎燁越來越不知所措。剛才只是肺,現(xiàn)在連心臟都被人攥住了。
他越過遲北的肩頭,看著草垛旁的麥田,還不到收獲的季節(jié),田里的麥苗是青的,風(fēng)一吹,嗦嗦嗦地彎了腰。麥苗和麥苗交頭接耳,碰在一起,麥苗和麥苗長在同一塊地里,一起擺動,麥苗和麥苗,青澀的平生出一股曖昧。
黎燁把晚上看完忘記收起來的信重新放進抽屜,發(fā)現(xiàn)竟然漏了一封。那是前不久才寄來的,沒有開頭也沒有落款,只有四個字——我媽死了。
他無法揣測,當(dāng)時的遲北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四個字的。只是那四個字旁,還有液體打濕紙張的痕跡。
縱使她是個瘋子,縱使一直在打人,縱使沒有進過做母親的義務(wù),縱使她是一個賊,可也依然是叫了近二十年母親的人。
那一年的草垛后面,遲北哭到嗓音沙啞。而黎燁永遠也不能忘記那天遲北的話。
——我知道我是被她拐來的,可我一直都叫她媽媽啊。
一個偶爾的微笑,一頓那個女人正常時做的飯菜,一個被懷抱著進入的夢鄉(xiāng),一個被叫做媽媽的人。這些,都是遲北最貧窮的財富,最細小的安慰。
遲北沒有考上北大,只差那么一點。不過依然來了北京,搬進了黎燁那間十平米的房間。他補錄進了北工大。黎燁做了好大一桌子菜,算是給遲北接風(fēng)。
“你說,我在北京能找到我爸不?”
一頓飯,花掉了黎燁下半個月的生活費,好貴的螃蟹和蝦,還有櫻桃和芒果,他平時是絕對不會買的。
“能吧……”黎燁拿筷子戳著碗里的半碗米飯,看著遲北興奮的表情,不忍心拆穿。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直接說出,給你家匯錢的不是你爸是我這個事實的。
“啊,你帶被子來沒?”
遲北指指堆在墻角那不多的行李,“沒帶!
“可我這就一床被子……你先蓋著,我蓋外套就成…… 明天上街陪你買床新的順便買個彈簧折疊床!
“買什么床啊,今天晚上咱倆蓋一床被子不就成了,明天直接把床去了,咱們在地上弄個通鋪,白天收起來,還嫌顯得屋子里寬敞點!
黎燁咬住筷子,心想,每天和你睡在一起,我一準因為心率過快而早亡。
見黎燁表情不太對,遲北小心地問:“還是說,你不習(xí)慣和別人,嗯,和男人一起睡?”
“不是……”他低下頭,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安開始拼命給遲北夾菜,“你快吃啊,涼了就不好了。”
“遲北,我打算去北京!
還是那個草垛,他們坐在干枯的谷草上,這一次空中掛著的不是夕陽,是月圓。
“你怎么……”
“不想念書啦,我想去北京闖一闖啊,就算念到了畢業(yè),也還是在這個小地方!
“我是想念沒的念啊,黎燁,如果能上學(xué),我想考北大!
“北大很難考啊。”
“是啊!边t北靠在草垛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北大并不是他的夢想,可是,在北京的大學(xué),他所知道的最好的大學(xué)就是北大。
麥田里的麥子,已經(jīng)被收割了,重新種上的冬小麥,依舊是青色的。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心情,卻已經(jīng)成熟了。只等著時機一到,就收割下來。
床被扔掉,依照遲北所說的改成了通鋪。明明已經(jīng)給遲北買了新棉被,那個人卻總要在半夜里擠進黎燁的被窩,手腳還要纏繞上來,弄得黎燁總要莫名失眠。但是,那份體溫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從鄉(xiāng)間堆在村口的草垛一直盼到北京的不足十平米的房間。
黎燁往里挪了挪身子,遲北無恥的追上來,害的他差點滾到地上。
“黎燁……你是不是討厭和男人睡……”
“要看……是誰了……”原來遲北并沒有睡著,還開口問了這樣一句曖昧不清的話,黎燁覺得整個身子都燒了起來,夢成真似乎又近了一步,遲北已經(jīng)站在了繩索的邊緣,但也有可能這個夢在近到距離他臉只有一公分的地方被“啪”地一聲戳破。
“如果是我呢……”
“不討厭……”
“黎燁,我后面說的話,如果你無法接受請在明天早上忘記它!
黎燁感覺到有一只手,貼在他的胸膛上,那里正好是心臟的位置。他哆嗦起來,咬著嘴唇命令自己的心臟不許跳那么快,可是那顆心卻又激動又興奮恨不得從他胸中沖破跳進遲北的手里。
“黎燁……我喜歡你。從你第一次給我上藥開始,從你扒在我家墻頭上看我開始,從你給我送吃的開始,從你讓我抱著你哭開始,每一次,我都會發(fā)現(xiàn),我對你的喜歡又加深了。黎燁,你還記不記得有次你差點親到我,我一直都以為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一直都會是!
懷中的黎燁翻過身來,兩只手抓著遲北睡衣的前襟將臉貼在上面。
遲北被他這個動作嚇了一跳,好像是受到鼓勵的似的,繼續(xù)說:“不一樣,那和朋友的感覺不一樣,即使你是男人,我也沒辦法克制自己。后來你去了北京,那么久都不跟我聯(lián)系,我每天都去村口坐著,想著你會不會和我爸一樣,再也不要我了。你知道我收到你的賀年卡的時候有多開心嗎?我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到北京來!
“你現(xiàn)在來了。”
“嗯……后來我收到我爸的錢,也終于考到了北京。黎燁,如果你不能接受,我明天就搬出去好了。”
“你這是威脅我嗎?威脅我說,要么就在一起,要么就分道揚鑣?”黎燁的臉憋得通紅,鼻間全是遲北的味道,帶著柔和的香皂味和洗衣粉的清香。
“你……不愿意?”
“混蛋……”黎燁低聲罵到,“你什么時候?qū)W會說這些的,不好好念書,腦子里凈想這些有的沒的,難怪你考不上北大!
“黎燁……”
“老子一直以為自己是變態(tài),你喜歡我為什么不早說,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是喜歡上男人的傻帽,明明知道不該喜歡你的……”
“在老家的時候你可不說臟話啊,怎么到了大地方反而學(xué)壞了……”遲北輕輕摸著黎燁的頭發(fā),黎燁在他懷中泣不成聲。
一如那個夜晚,草垛后面,他抵在黎燁肩頭,慟哭失聲。
“你、你他媽的賠老子青春來!
遲北捧起黎燁的臉,深深地吻上去。睡衣褪掉,遲北的胸膛壓上來將黎燁鎖在懷中,將他的雙腿高抬到腰側(cè)。
他們是田間青澀的麥苗,交纏到一起,隨著風(fēng)輕輕擺動。一種暈眩的感覺蓋過一切疼痛,黎燁半睜著眼睛,眼前出現(xiàn)幻覺,似乎這里不是那個十平米的小房間,而是鄉(xiāng)間的麥那片麥地。他們擁吻起來,像是在高高草垛的巨大陰影里偷偷做壞事的孩子,興奮得無可名狀。
比起想著對方臉偷偷□□,實在多了。
黎燁想哭,太可怕了,遲北以前還只是勾魂而已,現(xiàn)在更是溫情得嚇人,像一個大沼澤,一腳邁進去,就再也拔不出來了。
汗水從遲北臉上滑落,他想,我把我這一輩子都賠你,夠不夠?
遲北用了四年,也沒有找到父親。隨著他到北京念書,父親就又沒了音訊。生活原本可以沒有波瀾的過下去,遲北畢業(yè)在北京找了工作,黎燁也為了升職念起了成人大學(xué)。
如果黎燁一家沒有跟著黎燁的大哥搬去深圳,如果黎燁給家里的匯款單沒有被退回來,也許真能被黎燁瞞一輩子。
那上面得筆跡和遲北收到的父親的匯款單上的一模一樣,遲北這才遲鈍的想起,每次收到錢,郵差就會去到黎燁家送郵件。
出錢給他念書的,正是黎燁,正是因為自己說想念書,黎燁才會斷然退學(xué),只身一人到北京來。原來他,一直都在騙他,為了讓他安心念書。
遲北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原來,他的一輩子真的不夠用來還。
他是個懦夫,主動申請了出差,從黎燁身邊逃開,只要看見黎燁的臉,聽見他的聲音,就會覺得身體被重重地壓著,喘不上氣來。
黎燁在北京傻乎乎地等他回來,可來的,卻是遲北辭職獲批的郵件。
翅膀硬了,要飛了。黎燁想。
以前還念大學(xué)的時候,有人洗衣,有人做飯,有人暖床,F(xiàn)在這些都不需要了,他已經(jīng)有能力讓別人洗衣做飯暖床了吧。
他越想越不甘心,被人耍了一個夠,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年后
黎燁辭了工作,回了老家。他本來也不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是因為那個人,才會到北京去。他后來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退回來的匯款單,才明白過來,遲北之所以會走,是因為他謊言穿了幫。他找過很多地方,廣州,上海,天津,重慶,都沒能找到遲北。在中國轉(zhuǎn)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起點。
家里的房子很久不住人,院門上都掛起了蜘蛛網(wǎng),到處都是灰塵,一開門還有好大一股子霉味。相比起來,還是遲北家的房子比較干凈,就好像有人在住一樣。
想到這里,黎燁猛然想到,遲北那瘋了的母親早就去世了。
“遲老師,姑獲鳥究竟是什么啊?”
院子里,一群小孩把遲北圍在中間,村里沒有幼稚園,孩子也不多。遲北回來之后,就辦了這么個小小的幼稚園,老師也只有他一個,有孩子的家庭每月交一點錢,算是讓遲北幫忙看孩子了。
“姑獲鳥啊,它們?yōu)楹⒆铀赖艉蟮膵寢屗,披上羽毛是鳥,脫下羽毛是個女人。喜歡偷別人家的孩子,如果誰家有小孩,晚上把衣服晾在外面被她看見,就會將孩子抱走。”
“啊,老師,”一個男孩突然跑來拉住遲北的手,很害怕地說,“墻上有東西,會不會是姑獲鳥?”
“怎么可……”遲北抬起頭,墻頭上那顆腦袋正是黎燁的,對方似乎比他還要吃驚,松開手捂住嘴巴。
“哎呦!”門外傳來痛呼,黎燁又一次從墻頭上摔了下去。
“你都多大了,還扒我家墻頭?”遲北就站在眼前,黎燁委屈地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出來。
就是這樣,勾人魂的眉眼和笑顏,讓黎燁這一輩子也不能忘了他。
“遲北,我有話跟你說!
“黎燁,我好想你!
他們幾乎是同時開口。
“你說吧!
“遲北,我承認當(dāng)初瞞著你是我不對。我的確想著,說不定你知道真相后一感動就愛上我了,可我怎么也沒想到你竟然不告而別了!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你!
“我還沒說完呢!”黎燁一臉你別插嘴的架勢,“你還是人不是了,你倒是跟我分手啊,分手了也好斷了我的念想,可你一個屁都沒留下,我天南海北的找你,找得都絕望了,終于要想通了,你又冒出來了。我上輩子到底欠你多少啊,有個準數(shù)沒?”
“是我欠你的,而且還不清,我不想你一直為了遷就我活著,去北京也好,留在北京也好,我都沒問過你是什么意思,這樣下去你一輩子都要毀我手里了!
“早就毀在你手里了!崩锜钗宋亲,“從我第一次在你家墻頭上看見你,我這輩子就全毀了。”
可你把我毀了,砸碎了,碾成沫了,最后要說給我自由,那跟扔掉又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么?
“黎燁,回到這里,我想了很多,如果你還愿意原諒我,我這次就跟著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換了號碼,我就給你寫信,寫了好多好多,你一封也沒回……”
“是你先換的……我一賭氣……就扔了……我滿世界的找你,早就不住在原來的地方了!
遲北走上前,輕輕地抱住他說:“黎燁,我愛你!
“真的?”黎燁努力著不讓眼淚掉出來。
“真的,糟糠之妻,不可棄!
黎燁一聽這話,立馬怒了,推開遲北說到:“傍晚到草垛那等我,我給你答案!
那片麥田,現(xiàn)在是金黃色的,草垛的位置也沒變。遲北繞過草垛,鉆進陰影里,好像又回到了被母親追打的少年時。
另一個人影,也鉆了進來,抖開衣服,藥水和膠布掉到地上。
“黎燁,你這是干什么?”
“先揍你一頓,再給你上藥!”
——————————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