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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
皓月上桃花雨落,有身影挽弓搭箭,玉色鳳凰骨閃著淬煉清冷的寒光,在美人眸中瞬間離弦,直直刺向皎潔霏冷的月心,霎時天際迸發(fā)出黏稠滾燙的膿水,澆燙人世。
——
周暉猛然清醒。
方才他在沉浮不定的夢中看到神智盡失的鳳凰,只見那人拉開長弓,將純青色箭身刺向天穹,經(jīng)億萬年的云海穿梭,落在魔眼界,粉身碎骨。
瞬時一轉(zhuǎn)場景變化,萬里長空像被血染紅的,他在夢境里無力遙望著。桃花簌簌,喉間被灌滿甘醇的緘默,似含著一口嗆喉的千年烈酒,他注視著咫尺之遙的愛人,發(fā)出一聲聲輕微的呼喚。而鳳凰卻不聞,用纖細(xì)的手緊掐住周暉的頸脖,連筋骨錯位的聲響都能聽個一清二楚。
周暉的手不自覺地往旁邊摸索,企圖尋找慰藉,結(jié)果空無一物。
“胖子,趕緊起來!
周暉冷不防被嚇到,乍醒來只見楚河扎著黑亮的馬尾,發(fā)梢還帶一點卷,正站在窗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外面日頭正好,鳳凰的發(fā)有些泛金黃色,格外柔和。
“你最好記得答應(yīng)過老于他們的話!背拥。
“那群人看你是個硬茬不好惹就來訛我,看那幾大箱子辦公用品零食漫畫,想想怎么搬上樓去吧,要不然你就讓迦樓羅快遞一下。”
臨近年底,于靖忠打算帶著小美人去看看大學(xué),其實國安部里知情人士心里門兒清,他就是想借此機會跟小美人出去度蜜月,走前還對周暉千叮嚀萬囑咐:神完天司衣柜里的零食都吃光了,眼看漫刊又出系列新品了,逢年過節(jié)哪能不心疼心疼孩子;這幾天正好趕上超市大減價,希望他回來的時候能看到庫存的雀巢云云。
某一瞬間周暉都以為他要跟小美人山崖殉情去了,回了一句鯊筆然后挨了兩腳踹。
以前國安部眾人的年底生活都是在周老大請客下度過的,想當(dāng)年跟著周暉吃香喝辣、夜不歸宿的美好日子,都是在老大找回媳婦兒以前才襯上的。
如今鳳四高堂復(fù)位,自然管教嚴(yán)苛:你想出去浪,行,報上時間地點及隨同,規(guī)定時間不回家就老老實實找條大街睡吧。
這也是令當(dāng)事人周暉深惡痛疾的。
“你個當(dāng)?shù)木椭乐甘购⒆。”鳳凰的眼尾近日莫名發(fā)紅,像三月寺廟前的桃花,周暉見到就心里難受,非得碰一下不可。
“要不然你也讓摩訶來,兄弟倆辦事效率翻一番兒。”他正說著,迎面撲來了一雙襪子。
“別廢話,趕緊干活去!兵P四抱著一大簍子臟衣物出了房門。
北京的冬晨只有冷淡的日照和桀驁的風(fēng)到處作祟,缺失其一,也是美中不足的。樓下早點攤不知來了幾批顧客,老板早就忙得陀螺似的轉(zhuǎn)難以脫身。高樓內(nèi)抽油煙機仍然嗡嗡響,全自動滾筒洗衣機在圈養(yǎng)日光的陽臺上運作。
周暉在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擺弄發(fā)型,看架勢大將會浪費三瓶發(fā)蠟,他一邊剃胡子一邊道:“老婆,今晚從哪里吃?跟狐六他們一塊兒?”
楚河:“張順給我打電話說晚上過來,狐六今年回趟青丘探親,剩下的應(yīng)該也各自找地方,只是神完……”
他話未說完,一墻之隔的周暉篤定他的想法:“放心不下小孩一個人就讓他過來吧,一雙筷子的事兒!
楚河把熱完的早餐端出來,道:“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咱家應(yīng)該不缺三雙筷子吧!
周暉:“……”
四目對視,電閃雷鳴。
周暉與摩訶兩方對峙久久僵持不下,孩兒是個不好惹的,一股子“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叛逆氣息,孩兒他爹更是個人高馬大的,千年老字號專治無人區(qū)遛鳥青少年。
這時鳳凰雙手一拍,道:“好了,各位聽我說,今天是個偉大傳統(tǒng)的節(jié)日,所以不、要、吵、吵,不、要、打、架,我只是想和你們歡歡樂樂過個團圓節(jié)并不過分吧。”
迦樓羅連忙把他爸和不爭氣的哥哥拉開,跟三個好學(xué)生一樣目光誠摯地看向當(dāng)家主母。
鳳凰:“摩訶,迦樓羅,你們兩個去采購食材,準(zhǔn)備年夜飯,晚上神完和張順會一塊兒過來吃飯,記住給我好好表現(xiàn)!
摩訶是個從小就愛貼媽媽的乖寶兒,聽見自己要和傻逼親弟弟一塊去低賤的平民小超市里買一些他不喜歡吃的東西,頓時急了,問:“母親,你不和我們?nèi)??br>
楚河道:“我就不去了,我得和你們粑粑去國安部給同志們送年貨,乖啊,”他在周暉眼皮子底下把他愛馬仕錢包里的一張無限用黑卡抽過來,遞給摩訶,轉(zhuǎn)念一想,最終給了迦樓羅,道,“多買點兒蔬菜水果,你哥哥從小就不吃那些東西,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必須大補。”
迦樓羅一臉堅定,就差單手敬禮,喊個“yessir”,然后雙目注視著父母下樓。
誰料,當(dāng)他一轉(zhuǎn)頭,便對上摩訶那張可以生吞活人血口,被威脅道:“你敢買一根菜葉子試試……嗷!”
下一秒,美卝人被迦樓羅打暈抗走了。
“哎呦,老…婆…快…來…幫…忙…”
周暉扶著樓梯間的墻壁一步步艱難地龜速前行,背上扛著個特大號紙箱子,跟瘦骨嶙峋即將累死的黃老牛似的,邁一小步大口喘氣,關(guān)鍵是親老婆在旁邊悠哉低頭刷手機,完全置之不理。
“鳳四,你太…狠了。”
楚河聞言只是瞥了他一眼,緊接著快步上樓,只留余音:“剛才拿你卡的時候看見幾張大紅,這就相當(dāng)于給你的懲罰吧!
懲罰嗎?拜托,他可是連真佛都不跪拜的魔獸!別把人家當(dāng)搬家公司OK?竟然還不允許他耍小聰明藏幾個私房錢,真是……
埋汰歸埋汰,話可不能亂說,他這輩子都不想找后媳婦兒。
于是周暉重新掂了掂背上的箱子,繼續(xù)爬樓。
楚河關(guān)閉了與迦樓羅的微信聊天界面,面對大眾說道:“各位,聽我說兩句。”
眾人回頭一瞧竟是周老大他媳婦,不,是他們四當(dāng)家的,一時大廳里鴉雀無聲,靜等序言。
鳳凰靜立著,他穿著灰色高領(lǐng)毛衣,外面套一件大衣,修身的長褲沒有一絲痕角,肌膚滑嫩著裝精致,大家不自覺都屏住了呼吸。
楚河淡色的瞳孔尤為冰冷,沒有了百年前業(yè)火燎原般的張狂。此刻緘默無聲,倒像一朵精雕細(xì)琢、圣潔無暇的華蓮。
“今天呢是除夕,我和周暉商量著給各位送上年貨,大家盡管拿去……”他話沒說完,便被別的聲音掐滅了。
樓梯口,“誰來幫個忙,我請吃飯——”周暉使出全身力氣喊出一聲求助,站在最邊上的那個聞聲看去,忙道老大,偶來助里!
國際大都市的道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恰逢佳節(jié),高峰期延伸至全天,車流移動十分緩慢。
“我說臭弟弟,你到底知不知道北京的路怎么飛?都快一個小時了,你瞎轉(zhuǎn)悠夠了嗎?”摩訶背手枕頭,翹著腿,悠閑地躺在大鵬的寬闊的脊背上。
大鵬翱翔于云海之上,輕柔潮濕的觸感如薄紗一樣,禽類的翅羽隨著氣流扇動,所經(jīng)之地留下一尾金華。
“躺著說話不腰疼!贝簌i的一聲長鳴響徹云霄。
他記得周暉車?yán)镉幸粋小屏幕,叫什么GPS導(dǎo)航系統(tǒng),這名字聽起來就高級,他爹用了都說好,迦樓羅突然很想擁有。
上午十一點,鳥翼飛速劃過長空,龐大的金身沖破皚皚層云,勢如泰山壓頂俯沖向中央大廈。
迦樓羅降落在一個空地,縮回人身時鋒利的光華掀起塵土,讓他那傻逼哥哥猝不及防吞了一嘴沙粒。
“呸呸呸,你小心點兒!”
摩訶變了裝,垂腰瀑發(fā)一收全無,取而代之的是這幾年人界里流行的渣男發(fā)型,劉海三七分,稍微帶點卷,穿著中長款黑色大衣和灰色寬松冬季褲。
別說,還挺人模狗樣,也不知道從哪兒偷師學(xué)藝來的。
迦樓羅瞧了瞧自己里面那一年到頭都不換的黑色短打,撇撇嘴沒說話,默默裹緊外衣。
“今天商場里的人真多,都沒地兒放腳了,干嘛呢這是,往哪里踩啊,我的AJ!”他在前邊咿咿呀呀地哀嚎著,迦樓羅只覺得頭疼,要不是長得跟爸媽神似,他早就懷疑他們倆其中一個是別人白送的了。
小時候,摩訶是胡同里出了名的孩子王、大哥大,天不怕地不怕連他老子來了都不好辦,獨獨聽娘卝親的話,偏偏他娘親鳳凰是個慣孩子的,畢竟是第一次當(dāng)父母,難免手生。由此,摩訶風(fēng)風(fēng)火火慣了,沖撞都是家常便飯,院子里雞飛狗跳也司空見慣了的。
迦樓羅記事后,聽街坊鄰里的大娘閑談,說小周家大哥是個不擔(dān)事兒的。
怎么不擔(dān)事兒呢?他就去問,結(jié)果大娘笑著給了他一個大紅蘋果,說你小時候,你爹娘出門讓你哥照顧你,結(jié)果他把你裝背帶里頭上山耍去了,夜里才回來,要不是你娘眼尖,看見你頭上鼓起的包,一家子還都不被你哥蒙在鼓里呢。
最后呢,迦樓羅想著,大概又是他爹噼里啪啦一頓揍吧。
“哎,傻逼弟弟快點兒過來看看,這是什么東西?”摩訶在前面那排貨架道。
迦樓羅放下手里的東西,心下狐疑,以為摩訶又要整蠱他,試探道:“你干什么呢?”
“別廢話,你快點過來。 彼钡。
迦樓羅壓著性子走過去,還未到轉(zhuǎn)角,只見一只藍影光速閃過,險些被其周身燎起的焰火燒到皮膚。那物身小敏捷,速度奇快,黑藍交錯,形同鬼火。
“小心!”他朝摩訶道。
只見他的好哥哥愣怔地呆在原地,顯然摩訶也是未料到這類魔物竟會出現(xiàn)在人界,照常理說,若人魔兩界接通口關(guān)門,莫說法力微弱的蝦兵蟹將,即使震懾力較強的大拿也無可奈何,除非魔尊親自暴門而出尚有幾成機會。
——這個東西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傻逼!它要跑了!”摩訶的憤叫讓迦樓羅回神,緊接著拔腿去追。
他一跑,只剩摩訶一人,方才兩人鬧出的動靜不算小,引來過道貨架旁邊的路人駐足。眾人看到席地而坐的摩訶先是一驚,沒想到身邊竟有樣貌如此出眾的男青年,紛紛把眼光嵌在他身上。
摩訶被兩個大媽盯著快起雞皮疙瘩了,這時,一道人聲傳來:“好好一小伙子怎么還偷東西?”
眾人皆驚,他也不外如是。
他怎么偷東西了?他不就是……
摩訶一往下看就啞了聲,只見一堆零食散在他旁邊,手邊就是迦樓羅方才擱下的背包……等等!傻逼弟弟哪里來的背包?來的時候也沒見!
“不不不,我沒有!”直到話脫口而出時,他才知道他似乎開始畏懼這群低賤的人類了,特別是個別幾個磨刀霍霍向孔雀的急公好義。意識他的解釋相當(dāng)于欲蓋彌彰罷了,飛速站起身拍拍屁股跑路了。
周暉敲了敲鳳四辦公室的門,沒等屋里的人答話就徑直進入。其實敲門不過是走個過場,相當(dāng)于醫(yī)生打針前淺淺推出的幾滴藥水,跟進出自家臥房沒什么區(qū)別。
鳳凰對著電話嗯了幾聲后就掛斷了,下一刻,身后的男人便將他困在懷抱里,輕咬他的耳垂呢喃:“打發(fā)你男人去干活,自己偷偷跟小白臉聊天?”說著還要親上去。
鳳凰抬眸瞥了他一眼,后掙脫出來,沉重道:“迦樓羅給我傳信,說魔界的東西偷跑出來了!
“余孽還沒死絕?那個追你的不是才被我干掉,怎么的又冒出這么多小雜碎!敝軙煹。
那年漫天火海佛魔相斗,凡激流所經(jīng)之地,皆化為萬里荒蕪,給地獄,灰河,不周山,琉璃天萬里城墻,須彌山冰川神殿,曾經(jīng)光華萬千的神址造成重創(chuàng)。
如今魔尊梵羅已死,時空穿梭的渠道盡失,只是前者就足以魔界刀光血影千年的了。只要下一代魔尊的位置尚未見分曉,地獄的空氣就始終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血海中的魔獸舔嗜著鋒利堅硬的尖牙,野蠻粗魯?shù)貙χ拧?br>
那么魔物又是從何而來?又是誰為它大開通往人界的大門?
楚河蹙眉,面目凝重,誠然,這不是跟周暉插科打諢的時候,他得去親自探一探。
畢竟誰也不想讓宵小之類壞了除夕夜。
方欲走,周暉便按住他的肩膀,道:“我跟你一起,告訴我迦樓羅的傳信方位!
夜間,星光大盛,夜空中央憑空被掏了一個黑黢黢的大洞,無數(shù)邪魔鬼怪噴卝涌而出,尖銳難聽的嚎叫響徹大地,龐大的鬼火將人類世界的首都照成不夜天。
迦樓羅化身大鵬,帶著銳鳴從天而降,向一群群魔物擊去,金華遍身,赤焰熊熊燃燒,隨著一次次猛烈攻擊,空氣中隱形的結(jié)界泛起法波——這是一個將北京與作祟魔族相隔開的界面。
摩訶吊兒郎當(dāng)?shù)刈诤蒸敃苑驑堑钠椒宽斏,漫不?jīng)心地觀戰(zhàn),時而吐槽他那笨蛋傻逼老弟。大鵬鳥展翅高飛,金燦燦的、如地毯般柔滑的雙翼掠過他眼前,摩訶差點被危險的火舌燒到。
“嘖,第二次了老弟!再有下一次我就不顧及咱倆的兄弟情義了!”摩訶本就病態(tài)白的面色在極黑夜色中更顯瘆人,驚艷詭異的面孔若西方冥界的撒旦,透著狠厲和森然。他瞧著橫沖直撞的魔物與巨禽,沒有絲毫要過去幫忙解決的意思。
突然,他后背傳來劇痛,像被突如其來的巨石猛的砸中,嚎叫起來!
“你蹲這兒干嘛呢?怎么不過去給你弟弟幫忙。!”摩訶回首,便見怒氣沖沖的周暉沖他破口大罵。周暉在他心里的形象一直是個喜怒無常的大傻逼蛋,他時常想,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才攤上這樣一個連自己親生孩子都忌憚的爹啊!
“周暉!你找死!”摩訶怒道。
周暉:“放你娘的狗屁,一會兒吃完年夜飯趕緊給我滾蛋!有多遠滾多遠!”
彼時四面楚歌的鳳凰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公和長子相互罵得轟轟烈烈狗血淋頭,他面色凝重地靜立,用目光逡巡周圍一片狼藉,虧得有迦樓羅及時布施空間結(jié)界,要不然偌大北京城怕是不保。
“母親,怎么辦?”迦樓羅縮回人身,黑色短打?qū)⑵渚珘迅挥斜虐l(fā)力的身材顯露卝出來,那道頗似周暉的眼神里此刻擴充滿了威脅和兇惡,極具壓迫力。
楚河:“解決掉這些魔物根本傷不及要害,想想怎樣關(guān)閉天洞!
他正欲召劍,便聞迦樓羅言:“我……在商場碰到過一團鬼火,與先前碰見的有所不同,不知那物是不是我們想要的答案。”
“什么模樣?”
“通體發(fā)藍,周身黑焰,我也是一直追著它,才到這兒的——等等,母親你的眼睛……”迦樓羅眼中滿是驚愕詫異。
鳳凰不由得蹙眉。于旁人眼中,他眼尾處早已染上了紅色,比晨時的顏色更深、更暗,如同紅楓乍落入一地白雪,鮮明、動人。他的眼珠恍若被潑上野獸的鮮血,在漆黑的夜里更顯暴躁、癲狂。
不知是哪個剎那,鳳凰的心臟隱隱抽痛,身體內(nèi)的筋帶好似即將斷裂,周圍的空氣像死死凝固了一樣,把他整個人硬生生凍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時,等迦樓羅反應(yīng)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見一只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魔族正從空中直直撲向楚河!
“母親!”
“——砰!”
重物墜地的聲音爆響,距離二者不遠處煙塵四起,支離破碎的模糊血肉與邪氣成渾然一體,魔物的尸體上散發(fā)出強烈的腥臭味,一時間讓人去往了地獄血海的上空。
楚河訝然望去,只見一頭雄偉高大的成年魔獸正佇立他們眼前,黑亮的鬃毛被夜風(fēng)吹拂,猩紅邪氣的豎瞳直教人發(fā)指,正是周暉。
剛剛那只企圖搞偷襲的小魔卒被他一掌拍進地下,永遠困于深厚密實的土壤里了。高不可測的兇獸輕松抬起一足,便將數(shù)百只魔物籠罩在陰影之下,巨大的沖擊力讓地面無法抗拒地震動一下,霎時血光漫天!
“鳳四,你怎么樣?”周暉降落平地,扶住楚河單薄且微微發(fā)顫的肩膀,后者則緊抓著心臟前的那片布料,臉色蒼白無力,身體內(nèi)一次次痙攣接踵而至。
“沒…沒事!
“母親,要不然您先……”迦樓羅講著講著便啞了聲,瞇起眼看向灰塵飛揚的前方。
周暉也是,父子倆同時緊盯著不遠處。這時,煙塵漸散,有個朦朧模糊的身影從殘肢血泊中慢慢走來。
周暉眼皮突突直跳,心里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楚河的狀態(tài)清醒不少,他也抬頭望去,待看清來人的面孔后,眉頭接著緊蹙。
這世上怎么還有另一個與他如此相像之人?不,應(yīng)該說是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誰?!
正當(dāng)迷茫之時,周暉緊緊握住他一貫冰涼的手。
“咔嚓!”一聲脆響打亂了氣息。
楚河的大腦還未意識過來發(fā)生了何事,只記得方才周暉猛地閃身到他前面,將一支紺青箭生生扼制并折斷。這支骨箭質(zhì)地柔滑,卻生冷堅硬,于周暉而言,手感甚是熟悉。
周暉不由得眉峰一凜,暗道不好。只是一瞬間,百發(fā)淬煉著寒光的骨箭悄無聲息地齊齊唰來!
槍林彈雨之中,他聽到“愛人”的聲音,與平素鳳凰說話的音色不同,平添了幾分風(fēng)情與嫵媚,倒讓人覺得怪異。
“鳳凰”語氣可憐道:“周暉,你不來我這邊嗎?”
不是高嶺之花的高貴與冰涼,而是紅幔帳下的嬌柔呢喃,周暉仿佛看到了身著紅嫁衣的楚河,瀑發(fā)傾瀉兩側(cè),朱唇妖冶,那狹長微挑的眼尾,抹了一片緋紅,跟不周山的桃花似的,讓人心神蕩漾。
“這是什么東西?”迦樓羅詫異道。在喜馬拉雅深藏數(shù)載潛心修煉的他,依然搞不懂人世間為何有這般多光怪陸離的事兒,比如眼前這位“假冒偽劣親媽”。
“周暉……”“鳳凰”的聲音愈□□緲,似飄浮天際淺淺遮日的紗,從人的皮膚上輕柔滑下。
“周暉…你為何還在那邊?”
“你不要我了嗎?”
“還是你不記得我了?”
“我是鳳凰明王啊,你的楚河,你的結(jié)發(fā)妻子……”
“周暉——”
周暉忍耐不住了,時至今日他才發(fā)現(xiàn)楚河隱藏已久的一個優(yōu)點——沉默。
周暉:“老婆,他好煩!
楚河:“……那就干掉。”
楚河抬頭望了望不遠處的樓鐘,恰好晚上七點。
要速戰(zhàn)速決,絕不能耽誤孩子們吃年夜飯,張順和神完這時可能還在門外頭等著呢。
鳳凰提劍,眉間顯出一朵金蓮,緊接著劍隨其心,刺破勁風(fēng)直沖過去!
咻——
鳳凰真火燃燒著劍身,如載著烈陽般,火卝辣辣地穿透“鳳凰”的身體!
而安然無事的“鳳凰”俯首瞟了一眼剛好刺入他心臟的長劍,嘴角蔑視性上揚。
鳳凰真火竟對他起不了灼毀的作用?
楚河瞪大了眼睛,甫一抬頭便正對上了另一個自己的目光,縱然相隔幾十米,他仍能在對方眼中看到彌天亙地的火潮。
緊接著,相撞的四目燃起猩紅,兩人皆像嗜血的邪獸。
“楚河,你過來啊……”
“過來,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楚河腳步微挪。
他就這樣在周暉的眼皮子底下鬼使神差地被另一個“鳳凰明王”強行帶走了,然而緊隨其后的是空中呼嘯而過的孔雀。
烈焰中的鳳凰嘶啞地發(fā)出瀕臨死亡的哀鳴,燦爛光輝的孔雀拖曳著長尾飛舞天際,盤旋上空的,是一只邪惡陰暗、足以毀天滅地的上古神禽。
——太古鳳凰,極惡之相!
偏偏楚河在岌岌可危的處境中意識漸失,墜入夢境。
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漫長無味,緊接著,有了一隅光亮,即使渺小。
眼前是迷霧繚繞的不色天,金碧輝煌的神殿莊嚴(yán)佇立,偶有幾絲微溫香火飄搖不定,殿前清冷孤寂,荒無人煙。
雖然楚河神智紊亂,但也認(rèn)出了這是舊時故地。
“鳳凰!笨侦`的呼喚從云深處漸漸傳來,楚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往回看,可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
不過剎那,他便意識到聲音的主人是誰。
少頃,只聽楚河道:“佛。”
“鳳凰,你還認(rèn)得我。”
“當(dāng)然!
“我現(xiàn)在只是一縷元神!
“但在我心里,您才是真佛模樣!
佛感到一絲欣慰,在冥冥中淺淺笑了一下,那是六道中任何事物都無法觀察到的笑容。
“可知我為何召你來!
楚河垂首思量,少頃,道:“與我有關(guān)。”
“六道眾生皆生心之魔,輕則達志,重則殺戮,你我皆無例外。與你相似的那個人,便是你心中淤積之久的魔,有著足以毀燼六道的鳳凰惡相,經(jīng)年會良機,成人形!
“那個人……是我?”鳳凰驚道,“心魔即成,何以毀之?”
佛曰:“你。”
虛境之外,象征功德文明的孔雀明王被上古神禽狠狠踩在腳下,光鮮亮麗的鳥羽濺上泥土,雙爪扣著堅硬的地面,不斷地發(fā)出嘶啞心疼的鳴聲。
“母…親……”
孔雀寶石般華美的眼珠一直看護著昏迷的楚河,脆弱的頸脖幾近斷裂,都說人瀕臨死亡的那一瞬間,腦子里會有畢生之走馬燈,他們憑此回溫著一生中的愉悅、溫馨和苦難。
孔雀也有,他感到自己的視野逐漸模糊不清,把眼前昏死的鳳凰取而代之的,是兒時母親的笑容。那時的鳳凰更顯年輕,總是每天在他們的小屋里勤勞地忙轉(zhuǎn),剝枇杷、織小鞋、洗衣服,有時還會帶著他和弟弟一起去逛廟會。
琴棋書畫詩酒花,在鳳凰那信手拈來,每當(dāng)兄弟倆去后廚偷小吃食,都會遇到他們的父母在做一些失敬之事。
溫暖的畫面流水般逝去,被巨大的黑暗吞噬,他僅僅記得,末尾時母親輕輕撫了一下他的頭,很軟,很柔就像雪花落在他頭發(fā)上。
等待著生命的余暉一點點消失殆盡,無人發(fā)覺,孔雀精美的雙眸中,有淚光溢出。
孔雀燦爛華麗的雙翼還死死護在楚河身側(cè),比燙鐵更加堅不可摧,摩訶清楚,他此時對母親的保護,不及對方萬分之一。
僅此而已。
“我?”虛境中的楚河疑問,緊接著,他便意識到了什么。
佛祖只答一句:“解鈴還須系鈴人!
話罷便悄然無聲地離去。
不色天風(fēng)景秀雅、五色昳麗,仙鶴單足在神湖上休憩,成雙的鸞鳳恩愛飛翔,神枝仙草清幽小雅,處處都是他曾經(jīng)最為珍惜的、留戀的。
清修千年,一朝斷發(fā),也無法讓他忘卻。
“砰!”
一陣劇痛襲來!上古神禽被數(shù)萬丈高的魔物狠狠撞開,迎來了從云海跌落深淵的狼狽不堪。猛獸怒目,亟亟待發(fā),他發(fā)出一聲震懾百獸的吼叫,慢慢行至昏迷的愛人和垂死的長子的前方,將他們護在身后,仿佛在保護自己的領(lǐng)地、血統(tǒng)和尊嚴(yán)。
周暉:“我兒子還沒有被別人教訓(xùn)的時候!”
眼前華美卻負(fù)滿傷痕的“鳳凰”,如一蓬在血泊中綻開的芙蕖,但在他眼里,即使生得一模一樣,卻依然比他身后那位物芳美人遜色數(shù)倍。
周暉亮出堅硬的獠牙,等待撕咬的那一刻。
“周…暉…”
魔獸聽到愛人虛弱的呼喚,一時狂喜不已,但他不敢貿(mào)然回頭。
迦樓羅關(guān)切道:“母親。”
楚河漸漸睜開眼睛,醒來,微咳幾聲。
“母親,你怎么樣?”迦樓羅道。
“我沒事!
楚河一時站不起來,略微震驚地看著守衛(wèi)在他眼前的高大魔物,視線一轉(zhuǎn),便看到一動不動的孔雀。
摩訶!
出于一位母親對親生幼崽的關(guān)愛,他幾乎是跪著爬過去的,纖細(xì)的手指觸碰到禽羽時還在微微顫抖,心臟被狠毒地鞭打。在旁人眼中,楚河仿佛在觸摸一顆精美無暇的璞玉、試探一片雪花,小心翼翼,生怕下一秒它就消失不見。
“孩子……”
“你睜開眼看看……”
“你看看母親啊……”
孔雀的眼窩下還有未干的水痕,洇濕了絨毛。接著,一滴水落下,兩滴,三滴,楚河的嗓子啞了聲,失子之痛焚心蝕骨,他緊緊摟抱著毫無意識的孔雀,淚水劃過臉龐。
他哭得很小聲,比風(fēng)都微弱。
“——解鈴還須系鈴人!
“——你。”
心魔是什么東西?!
我的孩子沒了,我要拉你一起陪卝葬!!
風(fēng)雷滾滾,爆破聲從昏暗無比的云海中傳來,閃電飛速劈開月亮的光暈,似乎要把整個夜空撕裂!
周暉心料不妙,回首便看到神力覺醒的楚河,眼尾兩片紅徹底變成了海棠花瓣,噬人心神。
心魔早已整裝完畢,此刻見到了這樣一番場景,情不自禁嫵媚一笑。
“鳳凰明王,你終究還是敗在我手里了!
“不,你錯了。”楚河道。
周暉面色沉重道:“鳳四!
小心。
心魔挑眉,道:“哦?為何?”
話罷,鳳凰森然明眸,他騰空而起,腳下生出風(fēng)眼,霎時間風(fēng)刃狂卷如臨深淵,黑發(fā)揚起白袍蹁躚,青色佛珠瘋狂翻動,他身后顯出了九天鳳凰的真身!楚河祭出了鳳凰法相,有混沌中大廈將傾之勢!
“找死的是你,該死的也是你!”
他召出長弓,從虛空中抽出鳳凰骨,搭弓拉弦,咻然放箭!
巨龍伸出火舌舔嗜著鳳凰之身,烈風(fēng)燃燃,無數(shù)碎石與沙塵沉浮空中,如宇宙的碎鉆星羅棋布地排列著,捂住慘白的毛月亮。
那心魔實力與鳳凰相當(dāng),豈能如此容易被放倒,只見鳳凰骨箭襲來,他便靈活地躲開,在鳳凰法相的無情絞殺下,生出黑藍相見的羽翼,欲逃離去云端之處。
法相傷害不可估量,他去時早已傷痕累累,羽翼在夜色中若透明細(xì)密的蟬翼般薄弱,螺旋狀的風(fēng)將其整個人身攪入漩渦,進退維谷。
鳳凰再次放箭,燎起的火星燃燒黑墨,純青色躍楛華麗閃過,濺起三丈高的鮮血!
心魔還是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
等鳳凰三放箭時,風(fēng)刃撕卝破他與月亮之間的空氣,他舉起長弓,寒色箭頭對準(zhǔn)已無力還擊的心魔,也對準(zhǔn)了姣姣皓月!
——咻!
竭斯里底的叫聲傳來,震動耳膜,心魔的鮮血揮灑長空,像花瓣一樣簌簌降落,把不周山潔白如玉的月染上了血紅。
“永別了,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摩訶痛苦地睜開雙眸,眼珠轉(zhuǎn)動打量四周,周暉輕輕踢了他一腳,語氣不善道:“醒了就趕緊起來,別裝死。”
摩訶內(nèi)心疑問: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怎么還能聽到別人說話?難不成周暉也死了?如果這是真的,那就太棒了!
待他起身,便看到昏迷不醒的母親正被失意的周暉摟在懷里,迦樓羅也是,緊閉雙眼,一臉痛苦之相,活像被強那啥不敢接受現(xiàn)實。
不對啊,怎么母親和這個傻逼弟弟也在這兒?!他們也死了?
不可能吧。
“母親!”摩訶撲過去,緊抓著楚河布滿零點泥土的衣服的一角,飄零涕淚地道,“母親你怎么了?你醒醒。!你看看你兒子!我是你親兒子!”
話音剛落,他就被周暉蹬出去,并被訓(xùn)斥:“亂死個人了,你想把你媽搞聾嗎?!”
“周暉!你把我媽還給我!”
“還屁!”
眼看著兩個人又要打起來,楚河的眼皮微動,睫毛輕顫,醒了過來,抬起雙臂擋在兩人中間,他的喊聲竭力蓋過另兩人的聲音:“我說過了,別吵別吵!”
摩訶一驚,進而大喜,道:“母親!你沒死!”
周暉:“聽聽你說的什么話!你母親真是白哭半天了!你不也沒死嗎!”
摩訶:“對了,為什么我沒死?”
眾人心道:傻逼。
心魔已死,六道輪回的隧道緊接著消失,流落到人界的魔物也被強力吸走,一切都像是場驚心動魄的夢境。
一家子回到了繁華北京,鐘已指向十,遠空中些許煙花乍亮夜空,溫暖迷人,引得行人駐足而望。夜晚的風(fēng)挽起不知哪家的煙火闖過長街,千萬家燈火通明,整個國際大都市歌舞升平。
鳳凰的手卝機鈴響了,接通后,張順叫苦不迭的埋怨與抓狂傳到手機對面,他道:“你們干什么去了?!怎么還不回來,我要餓死了!不對,是這小孩快餓得死翹翹了!”
楚河:“行了行了,別嚎了,我們剛到北京,這就回家。”
哈?剛到北京?請問你們剛才去哪個國家一日游去了?明明早上還在大中國!
“哥,你很累嗎?”張順?biāo)坪醪煊X到了異樣。
“等著吧,回去之后我還得好好謝謝你。”楚河沒答他的話,便掛了電話。
路沿石上,周暉與楚河攜手并肩背向星河而行,旁邊的摩訶一個勁兒地問迦樓羅,他為什么沒死!這太奇怪了!為什么他不會死!這不合常理。
迦樓羅被他吵得心煩,直接化為大鵬飛走了。
街道車流如黑色粘稠的長河,國際大廈的屏幕上播錄著幾個大字“除夕佳節(jié),團圓快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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