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電話，正是公休時節(jié)。但因為今年公務(wù)員人數(shù)銳減，新手又不能單獨上路，于是我只得取消在大馬滴訂房。
　　做我們這行的辛苦，總得是獨自承擔(dān)。薪水比以往沒有增長多少，頭喪的收入也因為環(huán)保問題（禁止靈車沿路飛灑冥幣）而大大縮水。
　　經(jīng)濟不景氣，活人當(dāng)然也顧不得死人。

　　往S街下去一直走，是我閉著眼睛也能開的路。有時候，一連要跑四五趟。九灣綜合病院的護士小姐們?nèi)硕己芎脋我喜歡。
　　沿途有一家宵夜的拉面相當(dāng)不錯，跑累了就自然到那里去休息，填飽肚子。

　　我想香噴噴的拉面是有那么一丁點分散我的注意力，實在是不像我的風(fēng)格。不過我也被那個突然竄出來的人影給嚇得不輕。
　　今天是18號吧…沒記得這條街上該死人��？

　　“喂，你沒事吧？”
　　我跳下車。
　　那個人彎著的腰慢慢直了起來。
　　工作上帶來的靈感從來沒有錯過。盡管他看上去還是挺有親和力的，可是，那種再熟悉不過的死亡氣息我隔著老遠就能感受到。
　　真是個吉利日~這下不用進醫(yī)院辛苦占車位，還要一間間病房找了~
　　“沒事就好啊，嚇到我了�！�
　　“不好意思……”
　　“我叫小馬，你呢？”
　　“……于佑和。”
　　賓果！就是他！
　　我在腦袋里打了個響指。

　　“吃宵夜吧�！�
　　“恩？”
　　“差點撞到你不好意思哦，我請客吃拉面�！�
　　他都不懷疑地看看我，點頭同意。
　　真是順利…呃，怎么有點點負罪感？
　　他的眼睛以前一定很吸引人的…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眼睛沒什么神采了。
　　“你老看著我干什么？”
　　他不高興了。
　　“不是要請客嗎？”
　　這種口氣，我看起來很色？
　　真是…或許我還是該把自己弄得再深沉點，這樣看起來才比較職業(yè)。
　　不過那樣又不符合我的性格。
　　果然，人生是充滿矛盾的……

　　“這么晚了，為什么一個人跑到街上逛？”
　　他的病號服是藍色的，一看就是九灣醫(yī)院里面的式樣。
　　我也挺中意藍色，上次小白（無常）給我買了一條藍色毛巾，是布布熊的限量版！我根本不舍得用。
　　“你喜歡布布熊嗎？”
　　“我喜歡桃太郎�！�
　　“�。　�
　　“怎么？”
　　“你怎么可以喜歡那家伙？”
　　“要你管��？”
　　“他可是個會耍手段的小人！”
　　“哼，那布布熊也不過是個只會傻笑的笨蛋啊？”
　　把頭轉(zhuǎn)向一邊繼續(xù)吃面，他的不屑令我滿頭冒黑線。
　　原本想要找個共同話題的，待會兒的路程那么漫長，也不至于冷場吶。
　　誰想到…
　　“那么…你喜歡小仙子咯？”
　　“恩…這個嘛…呵呵�！�
　　他抬頭，想了想，靦腆地笑了。
　　周圍的陰氣減弱下來。我皺皺眉，上了死亡名單的人還能把陰氣減退？
　　“我說你多大了？”
　　“27”
　　“可惜哦�！�
　　“什么可惜？”
　　“住院很久啦？”
　　“……快一年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么深更半夜獨自跑出來呢�！�
　　“……我的病很痛�！�
　　“……”
　　“我不想再痛下去�！�
　　“……”
　　“你聽說過死亡貨車嗎？”
　　“死亡貨車？”
　　“是呀…一到午夜的時候，站在十字路口第三棵樹下，就能等到。一輛白色的火車，司機是個又高又怪的大叔……”
　　什么大叔！
　　那個混蛋造的謠？！還有，我才不會搞什么十字路口第三棵樹呢，好蠢，以為拍電影吶？
　　“聽說，只要坐上貨車，就能脫離苦海……”
　　“不可能的。”
　　“……”
　　“這個世界上，那里有什么方法能脫離苦海？一個輪回接著一個輪回。這輩子這樣的苦，下輩子那樣的苦，就算變成了一株植物，一只貓一只狗也是一樣�！�
　　“你為什么這么說？”
　　“死亡不過是你從這片苦海渡到下一片苦海的一段渺小過程。”
　　“你聽上去比我還絕望。”
　　“不是絕望，是事實�！�
　　“我不相信，難道你沒有希望過會有一天能有這樣一塊不再讓人痛苦的地方？”
　　“跟你說了沒有這樣的地方！”
　　他還真不是一般的固執(zhí)。
　　而且也和小孩子似的任性。

　　他賭氣地站起來，離開了宵夜店。
　　“誒~誒~，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謝謝。我不和心理陰暗的人同車�！�
　　“可是這里離醫(yī)院還有好一段路呢，我的車就在那邊啊�！�
　　他順著我手看去，停住了腳步。
　　黑夜路燈下，車子發(fā)出幽幽的光，他呆呆望著。
　　“我忘了，你也開貨車�！�
　　“是呀~工作需要嘛�！�

　　開夜車的時候，有個人陪在身邊真的是件好事。
　　最起碼，我就很快樂。
　　干了這么多年，實際上我還未真正適應(yīng)過一個人默默行路的孤獨。
　　一樣的路，一樣的路燈，一樣的標(biāo)志牌……
　　我已經(jīng)不記得走在這條路上有多久，物換星移，可沒有變的還是我必須要行駛在這樣的路上，永永遠遠，沒有終結(jié)的一天。
　　“你這么晚回去，女朋友會擔(dān)心的�！�
　　“你在乎嗎，假惺惺�！�
　　“你是不是從小都這么招人煩吶？”
　　“……”
　　“一個大男人，老是冰山美人似得，渾身長刺�！�
　　“……”
　　“我有說錯么？”
　　“……對不起。”
　　“……”
　　“我真的變了�！�
　　他的表情，我能用余光看到。
　　沒有了鋒芒，裸露出的，是一個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孩子般的靈魂。
　　“我真的變了…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我自己……”
　　“…人都會變的…你別這樣啊�！�
　　“可是我討厭現(xiàn)在的我……”
　　他這么說的時候，狠狠的。
　　頭頂?shù)年庼灿芯蹟n了…我握著方向盤，覺得越發(fā)奇怪。

　　“你常常這樣獨自一個人夜晚開車嗎？”
　　“是吶，是吶。我可憐吧…誒”
　　“可是你很自由吧。”
　　“……”
　　“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不用去考慮誰高不高興，不用去牽腸掛肚，不用去擔(dān)心有什么羈絆……”
　　“哪有這樣輕松？”
　　“…呵呵�！�
　　“我可都是在公干。”
　　“自由是自由…不過卻好孤單……”
　　他眼睛向著前方。
　　道路被車燈照白。
　　我的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但是又不太確定。
　　“那你愿意和我旅行嗎？”
　　“旅行？”
　　“對，我們兩個�！�
　　“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啊~工作的時候呢，我們一道工作，公休的時候就去大馬�！�
　　他定定看著我，有點不可思議。
　　“好嗎？”
　　我又問。
　　“好啊�！�
　　“真的？你愿意？”
　　“恩�！�
　　“太棒了！”
　　“我們現(xiàn)在就走？”
　　“你愿意現(xiàn)在就跟我走？”
　　我這么問，他沉默了。

　　“你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么……”
　　“媽媽……和……”
　　“和女朋友�！�
　　再清楚不過了，我想，其實也很容易解決的。
　　把車子停靠在路邊，我轉(zhuǎn)身對著他
　　“我們來定個約定吧~”
　　“約定…”
　　“我給你一年的時間。”
　　“你說什么？”
　　“一年之后，我按照約定來接你。一年之間，你要處理好你的媽媽，女朋友，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哦~”
　　“你…真的能……”
　　“沒問題的！”
　　“可是，你不怕我反悔？”
　　“怕~所以，為了使契約生效，不讓你跑掉，我們還要蓋個章~”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笑了，“你同意這樣的約定嗎，承認我們之間的契約嗎？”
　　夢一般的，他忽然伸出手，放在了我的臉上，像是在說夢話：“你的臉還有溫度…”
　　我握住了他的那只手：“是呀，佑和，你同意么…”
　　“恩，我同意�！�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于是輕輕低頭，和他接吻。
　　他閉上了眼睛，呼吸有些快了起來。
　　張開嘴唇，原來聚集在他周身的戾氣被這個吻驅(qū)散……

　　他的眼睛里有些好奇，
　　我笑著聳肩：“我說過要蓋個章么~”
　　摸摸自己的嘴唇，他第一次露出笑臉。
　　一年以后你就是我的啦~~~呵呵，我好愛這樣的笑容！

　　醫(yī)院到了，
　　他打開車門，又回頭看我，“你叫馬什么呀？”
　　“��？啊…時間太久…都想不起來了…”
　　“搞什么，有人連名字都能忘記嗎？”
　　“會呀，孤獨太久的話�！�
　　“……”
　　“反正還有一年，我也會用一年的時間去想我到底叫什么來著。等到再見面的時候，就能告訴你~”
　　“呵呵，恩�！�
　　沒有道別，他跳下了車。
　　我望著他跑回焦急尋找他的家人身邊的背影，微笑
　　一年后見啦~~佑和

　　而他再次回身時，車子已經(jīng)消失在夜色的迷霧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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