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朝是在一家大排檔前看到韓露的，以及韓露懷里抱著的孩童。韓露一直輕拍孩童的后背，那小人兒的手攥緊了她的領(lǐng)口，來回扯。似乎是怕走光，韓露扯了幾下才從那雙小手中把衣領(lǐng)扯開。然后就看到那小人兒的身體來回扭動了幾下，手還不停去抓領(lǐng)子。被韓露拒絕幾次，那小家伙就放聲哭了起來。韓露有些心急，輕拍那小娃的屁股，左右搖晃著，嘴里喃喃著說著什么。
　　馮朝沒有上前。轉(zhuǎn)身打電話給志斌說換一家大排檔，這家滿客沒了空位。
　　許是這夏日太過燥熱，馮朝喝了幾扎啤酒還不見降些暑氣。志斌見他又擺手再要酒，便連忙按住他的手說別喝了。他知道馮朝這次回來是因為他的媽媽得了病，聽說還挺嚴重。他拍了拍馮朝的后背，說有什么需要幫助盡管開口。畢竟馮朝畢業(yè)就留在了京城，五年來很少回來。
　　馮朝忽然拂開他的手，釀蹌跑到一棵路邊的梧桐樹下，哇哇吐了幾口。之后他拍了拍胸口，他覺得吐出來的不僅是污穢，似乎也把他心里的郁結(jié)吐了出來。
　　第二天醒來，已經(jīng)過了上午9點。馮朝起來洗把臉就騎著老媽的電動車出了門。出門前還聽到王心紅女士在吊嗓子，那腔調(diào)，實在是沒辦法讓人聯(lián)想到是卵巢癌患者。畢竟姜還是老的辣。王心紅女士故意把卵巢囊腫說成卵巢癌，自許時日無多，逼他回來相親。他不定下來，她不做手術(shù)。妥妥一出苦肉計。
　　胳膊擰不過大腿，馮朝說給他幾天時間。
　　騎車來到韓露家門口的早餐店，周末的緣故，半晌午了還坐了好幾桌。端著豆?jié){油條還未坐下，就聽見鄰桌幾個大媽的聊天內(nèi)容：“嫁了那么遠，窮鄉(xiāng)僻壤受不了苦，帶著老公孩子回娘家蹭吃蹭喝�！薄皼]皮沒臉吃娘家的喝娘家的，還讓娘家養(yǎng)外姓人。”……
　　馮朝坐定喝了幾口豆?jié){，油條還未塞進嘴里，就看到韓露抱著那個孩童出了院門，徑直走到街邊的一顆大桐樹下，輕輕把他放了下來，然后兩手拉著小人兒的胳膊，試圖讓他學習走路。小人兒肥嘟嘟的，帶著鈴鐺的雙手舉過頭頂，挺著大肚皮，雙腿使勁的向前蹬。許是模樣太過可愛，沒走幾步，韓露便把他抱起，又是擦口水，又是親臉蛋。格外寵溺。
　　沒過幾分鐘，一位身材消瘦皮膚黝黑的男人，一手掐腰一手撓著炸毛的頭走到韓露面前逗弄著孩子。孩子手舞足蹈，韓露的眼也瞇著笑彎了。
　　多么和諧多么溫馨的一家三口！
　　幾個大媽的聲音瞬間提高幾個分貝，指著桐樹下的人，嘖嘖幾聲。
　　“看那個外姓種，都兩歲了還不會走路，這才回來幾個星期，就吃胖了不少。怕是那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連口吃的都沒有。”
　　“聽說當初她媽不同意這門婚事，她非要嫁過去�？窗�，有她后悔的！”
　　“是呀，那時候連婚禮都沒在這辦。說是男方那邊不興在女方家再辦一次。扯個證就跟人走了�！�
　　“說不好是未婚先孕！”
　　“那不好說！”
　　……
　　馮朝一口氣把豆?jié){喝完，油條太膩始終送不進嘴里。結(jié)賬走出早餐店騎著電動車飛快地繞過大桐樹。
　　一天中第一批熱浪襲來，再加上樹上的蟬鳴，馮朝的胃里翻江倒海，頭也跟著痛起來，就像那唐三藏給孫猴子念的緊箍咒一般。
　　回家倒床上接著睡，連王紅心女士最拿手的媽媽牌紅燒排骨也沒把他叫起來。
　　半醒半夢到下午5點，起床沖了個澡，和王紅心女士說他同意相親，越快越好。
　　王心紅女士覺得這個犟種終于開竅了，之前說不用她操心，現(xiàn)在還不是讓她出馬，幸虧之前都篩選好了。
　　晚上7點，馮朝坐在左岸咖啡廳，對面是一位叫文娟的小學語文老師。從穿衣打扮到言談舉止都能感覺出來她非常符合王紅心女士選兒媳的標準。馮朝攪動著咖啡，嘴角扯著笑。他對對面的人說：“只要你同意，我沒什么意見。”
　　轉(zhuǎn)眼又一年盛夏，手術(shù)成功騙局被揭穿的王紅心女士又以年紀再大點就沒辦法幫他帶娃為由，催著這遠距離戀愛一年的人結(jié)婚，并且結(jié)婚瑣事她都熱心招攬。
　　馮朝就一身輕地走進了婚禮現(xiàn)場。
　　中式的婚禮為了熱鬧，來了個蒙著蓋頭猜新娘。一樣的秀禾服，一樣的紅蓋頭。馮朝踱步走了幾個來回，終于在一聲聲嬉笑叫嚷聲中站定。雖然他們沒牽過幾次手，但他記得文娟和他抱怨過幾次，羨慕別人在指甲上作畫。礙于教師這個職業(yè)每次想想也就作罷。眼前這雙纖細白嫩的素手，正符合。
　　司儀問了幾次，他都說確定。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大家都屏息等著這對璧人的相見。
　　兩手輕輕地掀開了蓋頭，馮朝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而攥在手上的紅蓋頭像極了一枚抽錯的積木，讓拼了很久的城堡轟然倒塌。耳畔瞬間響起嘈雜的調(diào)侃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推到那雙涂著鮮紅指甲的新娘面前，怎么拜了天地，怎么喝了交杯酒，怎么答謝送走賓客。
　　他的腦袋里只有那一抹倩影。那人笑著對他揮手說錯了錯了。
　　錯了么？
　　哪里錯了？
　　是他真真實實地看見、聽見的，怎么錯了呢。
　　……
　　夜晚，馮朝閉著眼歪在新房的沙發(fā)上。文娟去給他拿毛巾擦臉。
　　他隨口問了句：“結(jié)過婚的人不是不能當伴娘嗎？”
　　“當然了，伴娘都是單身，都是我同事。今天準備的游戲環(huán)節(jié)就是要給她們介紹伴郎呢。”
　　“那今天我掀錯那位呢？”
　　“她呀，今年剛從初中部調(diào)到我們組，聽說姐姐帶著老公和孩子回娘家住把父母氣病了。姐姐姐夫干脆出去打工把孩子留在了這里。她平常要顧老也要顧小，才申請調(diào)過來。我們小學部畢竟比初中部輕松多了�！�
　　說著，文娟電話響起，起身去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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