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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暗戀
小沁騎著車,盯著十米外的一個毛茸茸的黃腦袋,并不駛近,只是注意不讓那個目標逃逸到視線之外。雖然正是早上上班上學的時間,道上車很多,但那個黃茸茸的腦袋在人群中忽隱忽現(xiàn),終究還是在小沁的眼里連綴了起來。頭發(fā)是天生的黃,像剛破殼的雞雛身上細軟的毛,隔遠了看好像一團暈黃的薄霧;發(fā)根應該是柔軟的吧,怎么會那么雜亂蓬松,卻又顯出那么順從的氣質(zhì)呢。
小沁胡亂猜度著,那嫩黃的腦袋已經(jīng)一溜煙的進了校門。小沁拼命蹬了幾下踏板,跟在他后面,一陣風的旋了進去。剛把車停進車棚再一抬頭,那點嫩黃已經(jīng)在人群里越浮越遠了。最后一點都看不見了。小沁吸了口涼爽的空氣,心滿意足的蹦跳著朝教室走去。
那毛茸茸的黃腦袋比小沁低一級,叫席沅民。不知什么時候起,小沁開始注意起那頭柔軟的頭發(fā)和那略帶蒼白的臉龐來。她默默的捕捉著他在學校的蹤跡,他在空氣里留下的氣息,又一點一點的把它們填充到自己透空的心里,又在那兒一點一點把它們溫熱,玩味。小沁也不曉得,究竟她是席沅民身后的影子,或是席沅民是她心上拉長的薄影子。但小沁總以為席沅民也是知道她的,——雖然他們從來沒有過一句話,一個手勢或一個眼神。小沁總是在他身后太遠了。今天上學路上竟然碰到他,真是讓小沁喜出望外,原來要是趕巧的話,其實他們每天都有機會碰到的。
放了學回到家,小沁一邊哐鐺的把車支在小巷口的墻角,一邊朝巷子里喊了聲:
“媽,我回來了!”
“乖,那么早。洗洗手去,來吃碗餛飩。”小沁媽媽裹著條圍裙,從巷子口幾塊木板搭的一個簡易柜臺里探出頭來,臉上綻開了花。
“嗯!毙∏咭幌?lián)溥^去抱著媽媽的臉蛋親了一口。
小沁媽媽的餛飩鋪開了才兩個月,就在左右?guī)讞l街的街坊里小有了名氣。小沁也逐漸從最初的害羞與尷尬里慢慢的抬起了頭,甚至有時候也能和普通客人一樣坐在露天的光板凳上,吃一碗媽媽親手做的冒著熱氣的紫菜豬肉陷的餛飩了。即使碰到了同學,小沁也能只微微紅紅臉了。小沁媽媽時常觀察著女兒的臉色,心里也漸漸坦然些了。畢竟,小沁這孩子心氣太高了,又是媽媽的寶貝兒,小沁媽媽實在很有些顧慮。
今天小沁一團陽光的奔回來,還想吃餛飩,媽媽也興奮了起來。她哼著歌,仔細的掐好了十個精致乖巧的餛飩,——是小沁最愛吃的香菜蘑菇豬肉餡,——一個個撲騰騰的下了大海鍋,把爐火調(diào)了調(diào),蓋上了個粗重的木頭蓋子。隔幾分鐘,蓋子一撩起來,熱氣“烘”的一下起來了。小沁媽盛起了十個白胖胖,顯得晶瑩剔透的餛飩,拌好了佐料,身子微微前傾,緊瞅著齊碗的湯汁,一寸寸的移著步子湊著端到小沁跟前。熱蒸汽在媽媽的睫毛上蒙了層水霧。她在小沁身邊坐下,看著小沁把胖胖的滑膩的餛飩咬破,滲出汁來。
“慢點吃,別燙著!眿寢屶凉种∏叩酿挊印
“老板,一兩餛飩!帶走!”
小沁回頭一看,竟是席沅民,趕緊低下頭。小沁現(xiàn)在一點都顧不上那個為偶遇而要爆發(fā)出歡呼的小沁了,現(xiàn)在只有一個張皇窘迫的,深垂著腦瓜,兩手緊緊扒著碗沿,似乎在數(shù)餛飩湯里沉淀了多少蝦米的小沁了。小沁不斷默念著,快走,快走。千萬別讓他知道自己是個擺餛飩攤的女人的孩子才好。
小沁說不上為什么覺得這樣自食其力擺餛飩攤倒是件卑賤的事,班里也未必都是顯貴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應該被職業(yè)不分貴賤這樣的信條所說服,她有什么正當理由來嫌棄呢,而且她覺得自己的精神是高尚的。小沁也確實努力不顯出在意的樣子,而且自以為已經(jīng)克服了——但席沅民的一出現(xiàn)竟那么快又剔出了小沁心里的那根刺。
小沁幾乎忘了席沅民很有可能壓根就不認識她。她低著頭,瞅見媽媽系的圍裙已經(jīng)被灶頭的煙熏的一斑斑的發(fā)黃了,上面還殘留著了餛飩湯濺出的油跡。啊呀,媽媽的頭發(fā)怎么這么凌亂呢,眼睛也有些浮腫。還有眼袋。
小沁趕緊把剩下的餛飩?cè)M了嘴里,捧著空碗踮起腳,想趁席沅民背對著她站著的時候偷偷溜掉。忍不住又瞥了眼那毛茸茸的黃頭發(fā)。多可愛啊。小沁好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沁,雞蛋沒了,去隔壁的小店里買兩斤雞蛋來!
小沁看見那可愛的黃頭發(fā)轉(zhuǎn)過來了,露出了黃頭發(fā)下那張有點蒼白的臉,連眸子都帶著煙氣。他看了眼小沁,又轉(zhuǎn)回了過去。
小沁看見那高高掛在天上的彩虹嘩的墜落了,化作好多泡泡,越沉越低,越隱越淺,最后一個一個仿佛都失足掉入了那口沸騰的餛飩鍋里,溺水而死了。
小沁緊抿著嘴唇,盯著灶上裊裊的煙。
“沁,臉怎么這么白,是不是喝了涼風了?”媽媽正舀著鍋里的餛飩,扭過身用額頭貼了貼小沁的額頭,“快回屋去,額頭冰冷的。”
小沁仿佛失了重,垂著發(fā)髻,一點一點的從席沅民身后移過去。
“席沅民!你怎么在這?”一個嬌艷的聲音狠狠的錘了下小沁已經(jīng)萎蔫的心,她沒抬頭,腳步不自主的粘澀起來。“吃餛飩嗎?”
“嗯,給我們家木木捎的。”
“你們家木木實在太嬌貴了。不是已經(jīng)吃慣了麗都那家的嗎?”
“人家今天歇業(yè)。好容易找著一家。還不知道肯不肯吃呢!习,好了嗎?”
小沁媽媽趕緊遞過了餛飩。席沅民把餛飩裝進了保溫杯,付了餛飩錢——幾張揉嫩了像浸過水花瓣的鈔票。
“那我走了,改天來我家玩!
“我可再不敢。你們家木木就和你親,旁的人誰都咬!
小沁惶惑了。心上好像忽然著了一大把花椒。那柔嫩的黃頭發(fā)在風里一飄一飄的遠了。小沁站定了,鼻側(cè)漸漸鼓脹起兩條酸酸的涓流。那細流爬過眼底,鼻尖,唇角,喉際,在胸口打了個彎,停住了。繼而又順著原路流了回去,最后愈來愈淺,愈來愈淡,在眼眶里轉(zhuǎn)了個圈,蒸發(fā)了。小沁又瞅了瞅黃頭發(fā)離去的方向,重重的抽了下鼻子,仿佛懷疑似的皺起眉頭,瞇起了眼睛。小沁看到了什么呢。
小沁又吸了下鼻子,頭也不回的說:
“媽我感冒了!屹I雞蛋去了!
——
以后每當上學路上小沁碰到席沅民,她總是想:唉,可惜了這頭黃頭發(f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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