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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夢,不是夢。
五十年的沉睡,我終于感受到了虛夢以外的真實。
究竟是什么竟能將我喚醒?我深入泥土,我沉睡的地方與世隔絕——五十年,多少驚天巨變我都錯過了,而這又是從何而來的例外?
我好奇了。沉默中的好奇,最是難耐。
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言語不能稍動,我是該在沉睡中等待一甲子的。重集天地的靈氣,幻化出昔日的美顏,用神賜的肉身,去走人間一遭。
我是顆石頭。女媧娘娘補天時留下的煉后白玦。
女媧石。多少個前世,我一直是被人這樣叫著走來的。
消云裂日的震撼閃瞬即逝,留下的是天的抖,地的顫。連天地也動容,也恐懼——是什么力量,喚醒我的?
冥冥當(dāng)中,我感到一雙眼睛。
穿越浮世俗塵,凌跨太虛三境,直直落在我胸中—— 如此怦然作響的觸動。
那瞳仁之內(nèi),是一黑一藍的兩片寂寥。
一時間窒息了自己,一時間忘乎所以。這就想破土而出,去追,去找……
我終究不能看見,而感到的卻更為真實——他遠在天邊,卻能將我震撼無余!
多少個輪回了,沒有人能夠讓我如此刻骨。
于是我再也不能忘了那眼睛。也再沒人能在一望之間流泄出那么深切的無奈和那么淡然的無謂。
他是誰?
我掙扎,我祈求,我不能再等十年了!
女媧娘娘,賜我您的靈華,我愿只作凡人,泛舟苦海。
十年,為了一時的圓滿,我不能丟了那雙眼睛。
失去前生的記憶,不復(fù)神器的靈力,沒關(guān)系。如果這是提早成人的代價,我樂意。
我知道即便抹去了前塵,忘懷了過去,那落入我胸中的雙瞳也終是長在那里了。它落地生根,牽藤放花,頑強地占據(jù)了我的全部,不留一絲絲余地。
如此,塵世之中,我難道還怕認不出那凌躍眾生的黑與藍么?
“你多傻,五十年都等過來了,你多傻。”
我笑了。多謝娘娘。
五十年,多少個五十年推劫至今,我這才真正知道了等待的意義。
* * *
雪肌,白發(fā),守著遺忘虛度十五年光陰的我,被人論為不詳。
沒關(guān)系,我就是這樣的活著,等著我不知所以的等待。
我生來有些奇怪的力量,像是治療。只是微弱得幾乎不堪使用。那是為什么,我不知道。
沒人告訴我,我無從知道。
戰(zhàn)火連天,生逢亂世。我寄居的村落也并不太平,這里有位河神,他專吃女孩子。
村民年復(fù)一年的貢出自己的骨血,以換平安足食。
骨肉分離的悲痛何等刻骨,可是他們也忍了。
總會輪到我的。拉著弟弟的小手,我想。
我可以平靜,死我是不怕的。只要弟弟有人照顧,我不知道它還有什么可怕。
可是……我心中隱隱的有些不甘。
我為什么?
亂世中的孤兒,一路懵懂著長大的不詳?shù)暮⒆樱瑧?zhàn)火硝煙中注定要葬身無處的弱小生命,我為什么不甘?我留戀什么?
茫茫然的搖頭。誰知道,或許是螻蟻尚知偷生的天性使然吧。
* * *
小村來了一個男孩子。
他叫做陳靖仇,是我的小哥哥。初見面時,我們笑著,一路沉重的風(fēng)霜也沒能掩去他臉上童氣未退的稚嫩。
“你的白發(fā)像雪一樣,很好看啊!彼f。
他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我懷著絲絲驚喜,低下頭去,卻不忘偷偷尋找他的眼睛。
清澈澈的眸子,像兩灣深棕色的活水,跳躍著他的心思智慧,純凈得一塵不染。
我安靜的歡喜,安靜的失望。
我叫余小雪。我和他說,你就叫我小雪吧,陳哥哥。
* * *
陳哥哥年少懵懂,善良卻也軟弱。
他身負“鬼谷道術(shù)”,信誓旦旦的要為我們鏟滅那名為“河神”的妖怪。要救作為替身而成貢品的我。
我感動。為這個過路少年的凜然正義,和從中流露的莫名其妙的親切。
他是成功了,最終打敗了河神。代價是我弟弟,和幾乎半村人的性命。
他的眼淚悔恨無以,可是真的是他錯了么?他錯在了哪里?
奢求什么呢?他不過十六歲,多少活了一輩子的老人也從沒鼓起過這樣的勇氣。如今河神不在,他們也就平添了從各家的門背后鉆出來的力量,向陳哥哥橫指斥罵。
英雄就是這樣的。我有些懂了。天下太平之后,人們也就有了空閑,在安逸當(dāng)中著眼當(dāng)時血肉的代價,口沫橫飛的,道盡幸存者不負責(zé)任的激憤——
“若不是因為你觸怒了河神,我們怎么會死那么多人!?”
“我們寧愿每年供奉,你為什么多管閑事?”
“滾,離開我們的村落!”
不,不是他的錯。我上前解釋,卻落得更多的鄙夷。
“小雪,妖女!你又有什么資格留在這里?!”
“……”
我哭了。
跪在月河橋旁,望著重返無期的故土,我痛哭失聲。
為陳哥哥的委屈,為英雄的宿命,也為我滿腔深深的失落……
* * *
從此再無去處,只有一路跟隨著陳哥哥。
浪跡天涯也好,顛沛流離也罷,我總是在默默的尋找,默默的失望。
陳哥哥,原來他是陳國少主。生來肩負著復(fù)國大任,十六年來走得無望又無奈。
他也是沒有父母的人。戰(zhàn)火硝煙,留給我們的又何止是傷痛而已。
他說起十六年前,他的師父和父親在江南召集舊部,意圖復(fù)興陳國,卻被隋朝楊素所率的區(qū)區(qū)的二十騎人馬一掃而平。
我是不懂的,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師父說,當(dāng)時楊素身旁站出一個少年,他手持一柄黃金巨劍,望著十萬鐵騎,只是一揮……”
就是那么手起劍落的一斬,驚得山巒迸裂,日月無光,劍芒橫掠千里,贏來萬丈孤絕。
就是那么一斬,十萬人馬灰飛煙滅。
我打個冷顫,記憶中的朦朧閃過火光一點——那動天徹地的震撼,我分明像是經(jīng)歷過的。
“那個少年,”我問!八钦l?”
“楊素的徒兒,人稱‘陰陽妖瞳’的,楊拓!
陰陽妖瞳?好奇怪的名字……
* * *
原來陳哥哥是為了解救他被困洞中的師父,才一路奔波,辛苦尋訪,帶著我,天南地北的追逐。
一路錯過的希望,機緣巧結(jié)的新友,那是我生命中的一番嶄新天地。我原該驚喜。
然那么多的絢彩,卻如過眼云煙,來去了然。
我不是有意冷淡,只是似乎曾經(jīng)滄海,已再難為水動容。
可是我的滄海在哪里呢?
曾經(jīng)的滄海……我細如飛雪,不盈一握的命運中,還能夠找到你么?
* * *
擇路北上時,我們遇到了一個女孩子。
不平當(dāng)?shù),拔刀相助,如火一般熱情的姐姐,她叫做拓拔玉兒。身為胡人女子,人如其名的秀質(zhì)堅潤。
但她胸中眼中燃著掩不住的恨焰——她恨隋人。
隋軍滅她部落,弒她父母,她不能原諒,甚至決意刺王殺駕。同是不共戴天之仇,她的恨便要比我和陳哥哥濃烈得多。
我大概是不會懂得恨的,我想。
* * *
亂世之秋,當(dāng)今皇上仍有心思選天下秀女,作樂揚州。
好個玉兒姐姐,不動聲色地將計就計,混入王室游船。急壞了我們一甘人等。
她要去行刺!
王家守衛(wèi)何等森嚴,她小小女娃,徒然以卵擊石而已。
我們無奈,便也混跡龍舟,一路梁上游走。
終于正艙之內(nèi),見到了楊家的皇上,和,假扮仕女把酒而來的玉兒姐姐。
陳哥哥的手指幾乎嵌入梁柱,我們看著她掀翻酒斛,撤出衣下長刀比住皇帝頸項,聽著她冷笑到:“你可知我為這一天準備了多久?”
便要手起刀落時,我們伏在高處,眼看半空炸開一道精光,玉兒姐姐的長刀便應(yīng)聲落地……
于是,我見到了他。
靈霧散去,他的堂堂背影凜如天神。
他驀然降臨下來,也是天神一般的,乍現(xiàn)人前。
我著實一震——他是誰?
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目光清冷如水。
毫無半點招架,我便墜入那雙眸子,從此再也不能自拔。甘愿的,沉淪在那烏黑的夜色、和湛藍的海霧中,被那舉世的寂寥,漸漸沒頂……
“塵世之中,我難道還怕認不出那凌躍眾生的黑與藍么?”
一時間竟然熱淚盈眶——歡喜,也是濃濃的無奈。
他是大隋朝宇文太師,殺死陳哥哥父母的人。
也是天地間,唯一讓我如此刻骨的人。
——我墜淚時,他居然也動容!
他的目光掠過眾人,落在遙遙的虛空。那神色,分明是尋找。
他腰懸的奇劍一躍而出,錚然作響。龍吟一般的聲音,震在我胸中,竟如呼喚一般。
他目光掃來,陳哥哥連忙施展鬼谷道術(shù),障了眾人的視野,一慣而下去救玉兒姐姐。
亂霧之中,我仍能夠看到他的眼睛,和微蹙的眉心中,那一道火焰般的殷紅之色。
撩開劉海兒,我的額上,不是也有那么一點小小的紅么?
紅得奪目,紅得叫人心痛啊……
* * *
他畢竟是個惡人,十惡不赦。
大隋朝宇文太師,助紂為虐,屠戮生靈——如今,居然還為了自己當(dāng)上皇帝而大興“萬靈血”之魔陣!
一城六萬生靈,轉(zhuǎn)眼間化為他掌間一顆小小血珠,便只為了,他的天下。
大地中央觸目驚心的六芒星陣,至于頂端的血珠,一共六顆。每一顆,便是六萬冤魂。
眾人發(fā)指——他何其殘忍!
但是,我沒出息。
對他,我便是恨不起來。
那黑與藍的雙眸,從中的無奈與無謂,只要一想起來,便拋得下他所有的惡毒,寧愿再也不提,再也不想……
我真的是不懂得恨的。
* * *
陳哥哥的師父終于得救。
幫我們的,是東海之上的兩位仙人。
天外村中,一路的挫折苦難,為陳哥哥的師傅,也為受傷的玉兒姐姐。
終是人間有情更勝天道,仙界醫(yī)術(shù)首屈一指的古月仙人動容于此,一路相助,直至救得陳老師父。
那些日子,我們——陳哥哥,玉兒姐姐,我們?nèi)齻,患難與共,經(jīng)歷了太多人世情愁。
他們當(dāng)是我世上最要好的朋友了,但是,我心中最深切的觸動,卻不是他們所能夠給與的。
陳哥哥無時不體貼入微,我看得到他的關(guān)切,看得到玉兒姐姐的歡喜。我默默地祝福,卻不敢指望哪怕是只言片語的鼓舞。
陳哥哥,玉兒姐姐,你們是應(yīng)當(dāng)在一起的。
而我,仍會守著無望,繼續(xù)沉淪下去。即便明知是錯,即便明知已萬劫不復(fù)。
別怪我傻,這怕是命定的執(zhí)著。
小雪我,無力回天。
* * *
寧珂郡主,隋軍之內(nèi),暗中相助我們的那個貴人。
她告訴我們宇文太師正在尋找“神州十器”,意圖完成自己霸業(yè)。
伏羲琴、神農(nóng)鼎、崆峒印、昆侖鏡、女媧石,齊集一處,便可執(zhí)行“九五之陣”,得此陣者,得天下。
原來陳哥哥的師傅心心念念的,也正是這五樣復(fù)國神器。所以才會在拿取昆侖鏡時,誤破了上古魔獸的封印,以至被困洞中了。
“神器絕不能落入宇文太師的手里!”老師父說。
那么,我們便同他搶吧。
他從天涯各處費盡苦心得來的神器,郡主把它們偷出來,交給陳哥哥;他調(diào)動數(shù)千人馬打探出來的神器所在,郡主命人悄悄聽來,告知我們。
女媧石在巴蜀古王墓。
郡主笑微微的,讓我們捷足先登。
* * *
我的頭好痛!
好痛……
古王墓中,我不支倒地——自從古月仙人為我打開體內(nèi)“潛質(zhì)”之后,我也經(jīng)常會頭痛。但是,從來不曾像今天這般猛烈。
我伏在地上,冷汗淋漓。
一時間,竟然能夠感到,他也是在痛的。
真的,閉上眼睛,就看得到他黑與藍的眸子中泛出的痛楚,伴著遙遙的召喚,清晰無比。
陳哥哥取來女媧石,歡喜地讓我看。我勉強睜眼,那原本靈光萬丈的石頭,霎時間如睡了一般,不再閃耀。
呈在我眼中的,便是塊安靜的白石。
我笑笑,又是一陣劇痛沖上來。我抱著頭,驚呼出聲。
這一次,也聽到了他的聲音——
女媧石!
* * *
天空驀地裂開,像被撕開的巨大傷口,陰森森地滴著血。
無數(shù)鬼怪妖魔,爭先恐后的從這蒼穹的傷口中涌進來,落在神州大地,食人啖血,猙獰到了極處。
天地泛著詭異的猩紅,遍野的走肉行尸中,我只看得到一雙眼睛——那藍與黑的瞳仁中,卻再沒了淡然的無謂。
留下的,只有深沉徹骨的無奈。
我驚醒,坐在床上喘息連連。然后,淚便落了下來。
那是夢,但也是眼睜睜的現(xiàn)實——神州結(jié)界被一沖而破,西方魔界降臨中原……我真真切切的體味得到從中的真實。
我知道那是他,每日煎熬在夢中的真實。
靈犀一破,我忽然懂得了——萬靈血,六芒星,收集而來的神器,原來都是為了阻止他夢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神州的祥和。
所以他甘愿背負惡名,落個野心勃勃,殺人如草的聲憑。
而誰又能知道,殺人,原來竟是是為了拯救更多的人?
他要耗費自身將近九成的神力,去完成這補天之陣。然在世人眼中的,那不過是成就王位的“九五之陣”。
多么可笑……
“我們先把神器還給宇文太師好不好?”
我拉住陳哥哥的手,哭道:“原來我們都錯了,他才是真正對的人!我們一直在妨礙他,他要做的,是比誰當(dāng)皇帝、誰統(tǒng)天下更為重要的事情。
“求求你了陳哥哥,我們把神器還給他吧,而且暫時不要妨礙他,只要一下就好……”
陳哥哥看著我,微笑著,量量我的額頭。
“你一定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吧,別勉強自己。我們好不容易得來的神器,我是絕對不會交給宇文太師的!
我閉上眼睛,什么也聽不到了。
我終于明白,他為什么不解釋,為什么寧愿頂著重重阻力,冒天下之大不為,也不出半聲分辨。
不是事到臨頭,誰又會相信?
連身邊的摯友也不能信我,他又何能指望天下人的信任?!
可是,他知道我是會相信的。
只在一夢間,已能全心全意的信賴。
因為我如今已經(jīng)知道,我們之間絲絲入扣的牽連,到底是什么。
占卜前塵過去的靈力,一切在遙望中清清楚楚的呈現(xiàn)——“以一敵萬”的宇文太師,他正是神器轉(zhuǎn)世成人的昆侖鏡。
而我,在他的呼喚當(dāng)中,也懂得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女媧石。
一時間所有的疑惑統(tǒng)統(tǒng)解清——神器的遙相呼應(yīng),我的頭痛;假的昆侖鏡與女媧石呈在面前時,那心底隱隱的疑惑;甚至是初見陳哥哥時,那一點莫名的親切,也是因為與他身攜的神器,煉妖壺的相遇……
淚眼中,我想到了月河村,想到了鏟除“河神”的陳哥哥——即便宇文大人他成功了,安逸之下的人們,誰又能夠知道蒼穹將裂時,是這樣一個滿手血腥、滿身罪孽的人一力補起的呢?
看不到的危機,誰會相信,誰又會感恩呢?!
他即便成功了,等待他的,仍不過是眾人臨頭的唾罵而已。
他當(dāng)然懂得。
所以無奈,所以無謂。
而茫茫天下,誰能懂他?
宇文大人,我真的覺得,他好辛苦,好委屈……
* * *
應(yīng)著他的呼喚,我來了。
太師府上,我仰頭,迎上他的眼睛。
昆侖鏡,我來了。
帶來了陳哥哥從你那里偷去的,所有的神器。
終于,我第一次被映在他的瞳仁內(nèi),映成了如夜如海的兩道影子。
頭顱中炸開封存已久的前塵——
十六年前,江南平叛時,那少年手起劍落的一斬,驚天動地,喚醒了沉睡地下的我。留給了我一雙眼眸中,真真切切的幻影。
就是那雙眼睛,喚得我提早十年破土而出。義無反顧的,撲入萬丈紅塵。
“你多傻,你多傻。”
女媧娘娘,您畢竟疼惜我,沒有收去我的所有。為我留下了絲絲的靈力,好讓我在茫茫蒼生之中,仍能夠感到他的牽引,與他共鳴齊響。
在等待尋找中失望了十五年的女孩兒,如今終于能夠在他面前仰望,我感動得不知所以。
女媧石。
他說,我知道你會來。
* * *
妖星赤貫劃開天際之時,便是西方魔界降臨之日。
那是他靈力所至,洞測出的未來。
在神州大地上,沿著六個被血祭的城郡畫出一顆巨大的六芒星,星陣中央的通天塔上,布開萬靈血珠,擺好上古神器——這是唯一彌補蒼天之痕的方法。
而萬靈血珠,如今還差一顆。
他將從不離身的黃金巨劍交與我,說,一切以天下蒼生為重。
接過劍,如此沉甸甸的,滿是信任。
那信任,早已在彼此的共鳴當(dāng)中力證千回,是不容置疑的了。
于是我們各奔東西。我去靈武郡協(xié)助執(zhí)行萬靈血陣,他遠赴敦煌,去尋伏羲琴。
* * *
靈武,茫茫沙海,萬寂無華。
他的屬下在布陣,下一刻,便是六萬生命轉(zhuǎn)瞬塵埃。恍然不覺的默默奉獻。上善中的卑微,想蒼天也無語。
我有些顫抖,但是如他一般的,已無反顧。
我拉出鞘中的黃金巨劍,眼前立刻被精光一晃——那是太陽一般明亮奪目、熱烈飛揚的神器啊。
它是天地間最強的力量。
與他多么的不同。
他是至陰至寒,蒼涼如月的昆侖鏡。他的光彩神秘悠長,卻絲毫未能被它的霸氣所掩蓋。
他是天地間最靈的奧秘。
他們在一起,相得益彰,強決天下。
如今它在我的手中,又如何甘心沉默?
撫摸它光彩流動的脊背,厚重而溫暖。那是飲了萬年鮮血而孕育的溫度,不像他,始終如一的冰冷清寒。
我指尖觸摸的地方躍動著它的心聲,我靜靜的感受。
它說——
我,是軒轅劍。
* * *
記憶如細紗般緩緩地流淌,流過的地方,蜿蜒出一片空明。
軒轅劍帶著我,一劫一劫地推向前塵,推向開天辟地時,那所謂神話的時代……
盤古斧。
蒼雄奇物。
一揮而下,劈入混沌。
連注目一望也來不及,方才水乳交融的情侶,便立時驚慌分張,兩廂退去。
他在上,清淡湛藍,名為天。
她在下,渾厚蒼黑,名為地。
一斧而已,天地就此遙遙相對,永難融浸如初。
只因他們中間,隔了一片茫茫神州。
然天地仍不寂寞。
世人目難及處,他們悄悄的、緊緊地攜著手,圍成了一道圓滿。這一道圓滿,容盡了世事滄桑。
他們牽住彼此,一念孤獨,分享了萬年。
于是,它在這番孤獨中現(xiàn)世神州——
昆侖鏡。
天與地的孩兒。
傳承他們的顏色,集了一身的靈氣,靜臥在地上,映出了天。
* * *
軒轅劍。
軒轅氏的亙古神器,終為皇帝所得。
皇帝揚手,揮云號日,天地一聲驚嘆。
昆侖鏡,默默地轉(zhuǎn)動著光華,不發(fā)一言。
軒轅劍下,強如嗤尤也一樣敗得萬劫不復(fù)。問世間尚有何人能擋它一聲呼嘯!
嗤尤敗走,一怒而觸不周之山。
如此一觸,惹得天柱摧折,地維決斷——神州顫抖間,天西北而傾,日月星辰漸漸歸去;地東南不滿,江河湖海傾瀉而往……
昆侖鏡靈眸乍放——能夠撼動我父母的人,是誰的力量將其擊?
是誰!
——是我,軒轅劍。
昆侖鏡轉(zhuǎn),一抹金黃映入。
也是這般的深刻,也是從此再也不能磨滅的顏色,就此,烙在了心中。
軒轅劍的顏色。
軒轅劍無語,天與地的蒼茫兩色中,此刻凝了它舉世唯一的心動。
昆侖鏡前,傲如軒轅劍也一樣落得癡神迷離。問世間尚有何人能當(dāng)它靈眸一照?
* * *
女媧娘娘舉目天缺,微微一嘆。
巨大的熔爐中,五色神石煎熬翻滾,已化為巖漿。
“你們?nèi)グ,去將天補起。巨海靈龜,它禁不住天傾地斜的分量。”
女媧娘娘素手一揮,五色石漿凌空而去,一道赤鏈蜿蜒天際。
飛升,飛升!
落在天翻張的傷口上,將它愈合,還它完滿……
只是有一滴,脫離了隊伍。疲倦已極的,從半空墜了下來。
直直的墜,帶著渾身滾燙的火焰,落在地上,卻霎時間被裹在一陣陰寒當(dāng)中……
好冷!
周身的通紅如炭火一般立時熄滅,換而罩上了一層寒霜似的顏色。
好冷,冷得刻骨啊……
身下是一陣鏗鏘,它滾開去,烈火,酷寒,五色神石的區(qū)區(qū)一角,融而又結(jié),被賦予了嶄新的樣貌。
我知道了,那是我。
今生的小雪,亙古的女媧石。
女媧娘娘徐徐走來,纖手將我拾起。
她指尖碰到我的剎那,我才真正有了鮮活的生命。華光初放,那是我誕生神州的第一聲啼哭。
顧不得感恩,顧不得欣喜,我拼命地回頭,張望方才落下的地方——是誰,那般寒冷?
我看到了它。
靜臥在后土的擁抱之下,神秘滄桑的,昆侖鏡。
我怔怔地望它,癡癡地望它,看它絕世清澈的容顏中,映出的一個小小身影——純白的,帶著嬰兒啼哭一般的光芒。
這就是我了。
那通體的無暇,霜般的顏色,是它給的。是在我墜落時,它為我披上的一件衣服。是我永世也不能脫掉的。
我們原是一碰即分,但卻傷了彼此——滾燙的我,冰冷的它,在相撞的地方同時烙下了一點殷紅的印記。
我的,渾圓如畫。
它的,修長似焰。
也是在那相碰的一刻,我沾染了它的靈氣。
天地孤絕的靈氣,一旦沾了,便再也揮之不去。
我看它,看它,女媧娘娘,讓我再看看它!
可是……它的眼卻中沒有我。
它的眼中,只有軒轅劍。一黑一藍的兩片靈光,映出的,全是軒轅劍。
那傲立不周山下,吞吐日月光輝的,黃金巨劍。
昆侖鏡!
我無聲的吶喊——我不求別的,你看看我!你就看看我……
* * *
我像作了一世的夢,如今醒來,已是泣不成聲。
原來,十六年前的破土萌動根本不是巧合。他的眼睛,我初成形狀時便已迷失在內(nèi)……如今又見,相隔萬年。
早在生平第一次的觸碰中,我已被烙下刻骨銘心的印記。封存的前塵,禁錮的思念,如今涌現(xiàn)出來,如泉水般的淌滿我胸腔,再難收拾。
我巫山的云,滄海的水,我曾經(jīng)的最深切的震動——原來我就是這樣,懷著舉世的孤獨,在一世世的失望中愛戀著你的。
昆侖鏡。
雖然你,最終也沒有看我一眼。
軒轅劍啊,你要告訴我什么?
你萬年不轉(zhuǎn)人形,也只是為了等他?
等待他于茫茫蒼生當(dāng)中,找到你刻骨入木的金黃?你知道他一定能夠找到,你多么自信。
軒轅劍,原來你是比我更執(zhí)著的。
也是比我更幸福的。
女媧石。
它聽懂了我的心聲,呼喚著我——為了保護昆侖鏡,我不惜做任何事情。
* * *
軒轅劍光芒忽然暴漲——是有人侵入了。
對于戰(zhàn)斗,它注定比我敏感得多。
我截斷了思緒,提著它向血陣跑去。它在我手中冷笑。女媧石,你能夠駕馭我?
我一定要試試,軒轅劍。就算是為了他,請你幫幫我!
軒轅劍沉默了。
萬靈血陣旁,是陳哥哥,和玉兒姐姐。
他們是來阻止陣法的執(zhí)行,而我卻要阻止他們。
他們是要救靈武的六萬生靈,而我,卻是要救整個神州。
相信我一次吧陳哥哥,我們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么?
玉兒姐姐,聰明如你,難道竟也看不出小雪此刻的無奈?
我們不該是戰(zhàn)場之上兵戎相見的敵我啊,我們該幫忙宇文大人,幫助他一補天裂——如當(dāng)年的女媧娘娘,還天地一片祥和!
陳哥哥,玉兒姐姐……你們?yōu)槭裁床幌嘈盼遥?br>
我還要解釋,可軒轅劍不。它脫離了操控,指揮著我,決絕果斷的一擊而下……
天地間無人能當(dāng)?shù)囊宦暫魢[,落在他們身上,了然無聲的毀滅。
軒轅劍!
你竟然,不給我留下一絲哪怕是驚詫的時間?!
軒轅劍,同為神器,你何其絕毒。
“為了保護昆侖鏡,我不惜做任何事情!
這,就是你的所指?
你……軒轅劍啊……
* * *
過眼滿是風(fēng)中飄搖的金色血焰,交纏糾錯,水乳難分。
陳哥哥,玉兒姐姐,如今,再沒人能夠?qū)⒛銈兎珠_了。
我搖搖欲墜的,任心肺撕扯,竟是哭不出淚來。
軒轅劍插入土地,默默地看著遠方的靈武一片血光沖天。我聽得到它的嘆息,那也是萬年滄桑后,深深的無奈。
頭中一陣劇痛,淹沒了胸腔的煎熬——我知道是宇文大人,他的指尖,觸摸到了伏羲琴。
補天的最后一器。
記起臨別時,他對我說的,一切以天下蒼生為重。
如今,我們都做到了。
我苦苦的笑。
陳哥哥,玉兒姐姐,小雪是為了什么,你們終會明白的。那時若還要怪我,我以命相賠,絕然不悔。
只是現(xiàn)在,我要去通天塔了。
同宇文大人,同我亙古至今的盟友們,去為天下蒼生一搏。
* * *
拔起軒轅劍,還入鞘中。
我告訴它,你終是要和昆侖鏡在一起的。
我,這便帶你去找他。
結(jié)局A,完于03年七月末。
結(jié)局B:
讓我們跳過上一個結(jié)局,直接如游戲中所說的:玉兒被寧珂郡主殺害,而陳靖仇以為是小雪所為;心灰意懶之后,重振精神的陳靖仇連同張烈、李世民等人一同攻到了通天塔下……
通天塔下,一聲緊似一聲的叫囂——
“抓住反賊宇文拓!”
“宇文狗賊,你如今再也不是什么太師,連皇上都不放過你!”
“殺了他,得到神器,我們就是皇帝啦!”
…… …… ……
官,民,匪,三路人馬空前地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殺他,那個即將耗費自身九成力量、誓死都要保衛(wèi)神州安寧的宇文大人。
擁著彩玉雙環(huán),我眼淚刷刷地流淌。
其實為什么哭?如今的情狀不是他義無反顧的選擇么?誰說他沒有覺悟。他是昆侖竟,洞千年風(fēng)云于一瞬,他太明白。
糊涂的是我自己。我這淚水竟不是為了蒼生而流,他是不是要笑我?
“大人!”韓老將軍雙拳捏得咯咯作響。他跪地請命:“讓屬下去給他們撥明是非!”
半晌聽不到回答,我抬眼望他。
低垂的長睫覆蓋了夜與海的深邃,他緩緩摩娑著手中的軒轅劍,臉頰被那溫馴的光芒映得莊嚴神圣。
“這便是是非,由他們?nèi)!彼f。
* * *
信手輕揮,寒芒凜冽,地下升出的魔界妖火阻住了塔的入口。如此,任誰再憤怒,也進不得半步。
他只是不能被人打擾罷了,如此而已。我心中默默地解釋,對著那一張張欲望充斥的扭曲面孔。
回首看他時,我瞪大了眼睛——寬袍緩帶無風(fēng)自鼓,連著肩后古銅色的長發(fā),飛揚成一個莊嚴的夢幻。
太美麗。我在慚愧中癡迷,看著他筆直地伸出手臂,金色的劍尖指點地面,那里便浮現(xiàn)出一浪浪洶涌的光環(huán)。
于是我明白,神器之身竟然號令妖魔,他甘冒奇險。
一連串召喚的咒語蜿蜒回轉(zhuǎn),地精鬼怪紛紛俯首現(xiàn)身,滿滿地跪了一地。他下頜微揚,短短的一聲號令,群魔四散,他面前,轉(zhuǎn)瞬空空。
太強悍。這就是昆侖鏡的力量。失魂落魄地告誡自己:你怎么比?怎么攀?怎么配……
* * *
通天塔頂,萬靈血、六芒星、巴別之路、三神器、他、我,一切就緒。就只等著赤貫劃開天際的那一瞬,人間綻放出最絢麗的光芒。
眼望著昔日同臺共列的琴、鼎、印,我微笑了。萬年的分離,如今我們相遇,這溫暖,如此親切。
本不是凡塵俗物,卻義無反顧地墜落人間,為這蒼穹生死一搏——這是我們的萬丈榮光,縱無人理解,又何嘗不值得驕傲?
我欣喜地望他時,他已成凜立風(fēng)中的雕塑。極目遠眺,攬神州于眼底,昆侖鏡,終是那一派淡然。
忽然他轉(zhuǎn)過身來,那簇火焰般的殷紅在眉心顫抖地一跳,我聽見他說:“泛云龍玉破我妖火。是他們到了!
我心驟緊,他們。
“我去!闭f著提起雙環(huán)便要奔向塔下。陳哥哥,小雪用將這身軀去攔住你。畢竟連這么一點點小事都無法替他分擔(dān),我無從解釋。
可是冰冷的手搭在我的肩上,他說,請你休息。
韓老將軍“騰騰”向下的腳步聲中,我緩緩坐回屬于自己的陣腳。如果養(yǎng)精蓄銳是我唯一能夠幫助他的舉動,那么我順從。
奇怪知他之人都會如此順從于他,就連軒轅劍,也是如此。我更奇怪的是陳哥哥為何會這般木訥,競想不到——宇文太師若真有稱帝之意,又何嘗需要大費周章地擺弄所謂的“九五之陣”作為輔助?
……近了罷?我甚至聽到陳哥哥恨恨的聲音——“竟連九幽十類的妖怪都搬出來了,這個宇文太師,他實在令人發(fā)指!”
閉上眼睛,嘴里澀澀的苦。
陳哥哥啊,你可知道,此刻魑魅縱橫的通天塔上,人、妖與神器也空前地統(tǒng)一了戰(zhàn)線。為只為,你也拼命想保護的蒼生。連妖魔也懂得,你就真的不明白?
下一刻在這塔頂相見,你要我,如何去解釋這一切?
* * *
“韓老將軍……”
驚風(fēng)當(dāng)中,他一聲深沉的嘆息怦然敲上我的胸口。
緩緩吸口冷氣,我抬頭望他。淚眼之中,是他如此孤獨的背影。
宇文大人,這世上又少去了一個知你之人。
除了萬年之前便靈意相通的神器,你的身邊,竟再也沒有一個朋友。來人世一遭,這是最辛苦的一刻,你心里若苦,便痛快一場。誰,又有資格恥笑?
可是,可是你別這樣……
陳哥哥,你若見了他此刻的悲憫神情,你還信他是能夠肆意殺戮、兩手血腥的惡魔嗎?你還能,向他揮劍?
上善若水,不拘泥。可他平潑如鏡的水面中,竟迷失了這許多豪邁的英雄心。
天下蒼生,欲救則殺,欲殺反救……這人間,到底沒有完整一說。
* * *
最后一道塔門轟然碎裂,我看到陳哥哥的長劍,筆直地指向他。
“宇文太師,你義父他老人家對你失望已極,把畢生武功傳授給我,招招式式都是你的克星!”
張烈大哥擲地有聲的一番宣講,字字如釘豁入我的心口。
眉心微蹙,火焰輕顫,我看他無奈無畏的目光凌越了凡塵,終落在自己的心頭——我心無愧,是不是?
早已習(xí)慣被誤解,即便親如義父。我只知道不曾辜負了你,便罷。是不是,宇文大人?
于是劍如流星劃過長夜。軒轅劍,昆侖鏡,一時間交相輝映,雙雙耀人眼目。
陳哥哥,別逼他。你可知他是斂了自身的九成力量在與你拚戰(zhàn),你的長劍,何苦如此緊迫?你可知就是那一成力量,耗盡了,他也將不支此陣?你可知道,這是小雪頭一回,如此希望你敗掉……
你別逼他啊!
揪心動魄的時刻,一柄冷劍遞上我的脖頸。
“宇文太師,你再動一動,我要你這‘失卻之陣’永遠少一個神器!
身旁,是寧珂郡主嬌滴滴的笑聲。
一時間,全身冰涼——恨透了自己!除了拖累他,我還能做些什么?!我……這沒用的石頭!
他震驚地向我望來,那眼中,海潮洶涌,夜色蒼茫。我崩潰得無聲無息,對不起,宇文大人……
“放開她!”高舉軒轅劍,落雷應(yīng)聲而下。那一刻,金黃的光芒籠罩了塔頂。寧珂郡主驚恐地以手相扛?删驮谀菚r——
“刷”的一聲,白光熄滅了一切幻彩。沉重的軒轅劍鏗鏘墜地,他的手,還緊緊地握在劍柄上。
我驚呆了。
一路旖旎的鮮血,觸目驚心的紅。他跪倒在地,眼望那墜落的巨劍,迷茫與錯愕。
我聽到他微動的唇齒間低低的一聲——“你們……?”
“不是昔日的戰(zhàn)友嗎,你即便不救她,連我救,也不許?”宇文大人,你是要說這個么?難以置信罷,陳哥哥,寧珂郡主,他們竟有如此的默契。那一劍,在你欲救我的空當(dāng),斬得干凈利落。
連我也不懂了。這世界,你究竟要我們?nèi)绾危?br>
我哭不出來,不是任何的苦都能以淚水表達。我望著他,昆侖鏡,我該怎么做?
他合上雙眼,目中的光彩瞬間熄滅。他說,晚了。
那一刻,天邊燃起一道紅色的火焰。
漸行漸近,赤焰的鋒芒劃過所有人的頭頂。在陳哥哥驚駭?shù)囊蓡柡蛯庣婵ぶ鞯靡獾拈L笑聲中,我們的蒼穹,裂了。
* * *
天崩地裂的震撼,便如十六年前他手持軒轅劍那凌厲的一斬。
如今方知,曾經(jīng)江南那十萬人馬的灰飛煙滅又值得什么?此刻連茫茫神州,也將碎如雞卵。
眼看郡主的脊背上伸張出一雙黑色的翼膜,她笑得恣情狂放——“好生看著你們的蒼穹是怎樣被赤貫劃開的罷!”
陳哥哥,你如今知道驚訝了。
可是你還能保護得誰?這裂開的天,顫抖的地,徐徐降臨的西方魔界……陳哥哥,億萬蒼生,你終救得幾個?
再也沒有辦法了,眼前漸漸殘破的我們的家園,誰也收拾不起。你不見,連昆侖鏡都合上了雙眼?
他的預(yù)見到底成真了。
十年的艱辛血汗,百萬的離骨冤魂,都成空。一肩背負罪孽,一手支撐希望,茫茫路上輾轉(zhuǎn)走到如今,終于,還是不行。
眼簾輕輕垂下,遮了千百回夢中應(yīng)證的真實。不能看啊,這面前的毀滅,原只一步便來得及擋下!可如今……天父地母,兒累了。
* * *
撕裂的傷口,淋漓的血,人間猩紅一片。
一時間震耳欲聾——天雷,地嘯,卻都沒能淹沒軒轅劍的怒吼。是啊,那樣硬生生的分離,昆侖鏡的骨肉,可還連著它的身體呢。
“女媧石!”
我聽見它的咆哮——“我?guī)汶x開,快!”
我驚訝得不能動彈,離開?我們還有地方可去?如今這人間,哪處不是煉獄魔窟,我們能去哪里?況且,宇文大人他……
“拾起軒轅劍!
慌亂之中,他微弱的傳達已響在胸口。
“帶上它,去罷……”
郡主手起,巨繭包圍上去,將他最后的聲音漸漸吞沒。
那怪物!一碰到他的身體,繭底立時有片殷紅緩緩衍升上去。一時間昆侖鏡失掉了生命的光彩,他無力得像是已經(jīng)死去!
不能啊……天旋地轉(zhuǎn),我跌坐在地上。
“女媧石。。
軒轅劍的嘶吼幾乎要將我撕成碎片,猛回首時,它已委屈地掙扎在郡主手中。我看到那櫻桃紅唇湊上宇文大人緊握劍柄的手,輾轉(zhuǎn)親吻,蒼白的指節(jié)上,落下一路輕柔。
憤怒終于爆發(fā),我不再像我。
一把搶過軒轅劍。你也配么,郡主!那是我神州的靈器,如何容你這妖魔使揮!
可是,他的手,郡主擁得那樣緊。以至于我奪下了劍,卻搶不回他的殘缺。
顧不得了,原諒我。
奮力跑到陳哥哥等人身邊,舉起劍,我向虛空狠狠地斬下。光中影中,是昆侖鏡蒼白的容顏。
我還能不能再見你?我不知道。再見你時,我又將如何去面對?
* * *
陳哥哥幽幽醒轉(zhuǎn)時,我的淚已流盡。他茫然地看著我,問這是怎么了。
不怎么,人間變成地獄,如此而已。
郡主是西方魔界派遣來的女將,我們被她在玩在股掌,如此而已。
你傷了宇文大人,你毀了神州,如今萬劫不復(fù),你卻如此無辜地問我“怎么了”。那么我告訴你,如此,而已。
發(fā)狠,好難受?身暱涕g這怨已消磨成灰,我知道我是說不出口的,錯不在他,何苦再傷人傷己。
陳哥哥,我們終還是患難與共的摯友。雖然你,在我最需要你信任的時候選擇了懷疑。
把一切告訴他,他的悔恨令我都自愧不如。反而我要安慰他,算了陳哥哥,算了,你沒有錯。
“我們?nèi)u上找古月仙人,讓他來救救神州。”陳哥哥說。
于是我們啟程。
那之前,再看一眼軒轅劍。
通天塔頂,你拚盡了最后的力量劃開空間,將我們送到這偏僻的洞穴來,然后,便沉睡一樣斂去了光芒。我知道那是魔界降臨時污濁的血腥封禁了你的力量。如今無論多么思念昆侖鏡,也無法回到他身邊了……謝謝你救我們,可我,無能為力。
打個包袱,將它帶在身上。太沉重。這萬年的滄桑,除了昆侖鏡,誰還背負得起?
* * *
一路走,看不到希望。人間已不成人間,人間已沒有人。
當(dāng)我們終于來到仙島,那一派久違的寧靜祥和幾乎令每個人落淚——曾經(jīng)這天地,我們擁有過,如今卻將它丟了……
莫支灘上,找到古月仙人。那靈臺的仙圣已知覺人間的一切,悲憫中是幽幽的嘆挽。
是的我們錯了,一路錯到如今才番然悔悟?缮砗笠芽床坏絹頃r的路。棺材橫在眼前,葬送的是人間的尸骨,容不得不落淚啊。
仙人,如今可還能夠挽回?這億萬涂炭的生靈,千里長痕的蒼穹,就是當(dāng)年的女媧娘娘,纖纖素手怕也無力了罷?請您告訴我們,如今還有人,能夠救得神州?
“有!毕扇溯p輕地回答。
“穿梭日月,往返時光,在未發(fā)生之前去將它彌補。是有人可以還你們一片青天的!币蛔忠痪洌饷⒕`放在我們眼前!靶⊙阒,我說的是昆侖鏡。”
是啊我知道。
閉起眼睛,我發(fā)自肺腑地微笑。宇文大人,你聽到了么,一切并沒有成空!所以還不是絕望的時候。等著我們,等著陳哥哥,他終于要彌補你。
握緊手中的軒轅劍,對它說,請你忍耐。
* * *
宇文大人……
通天塔里再見他時,我的淚水終于復(fù)活,洶涌地奔騰出眼眶。
巨繭依舊將他緊緊包裹,只是當(dāng)初那蒼白的繭色如今已變得鮮紅欲滴。那里面是他的鮮血,他的力量,他的希望——是他昆侖鏡錚錚的傲骨!可如今……面色蒼白地昏沉睡去,太無力,太無奈。
妖魔,這就是你的紅唇一路蜿蜒吻下的方式?你愛他,卻容他被如此蠶食?!我……真是不懂!
我的力量環(huán)繞上去,繭葉漫漫化開。
他冰冷的身體傾倒在我懷中的那一刻,我竟如初誕神州,生平第二次發(fā)出了那嬰兒啼哭般的光芒。
最初的那一次碰撞,冰冷的你,滾燙的我,記憶中無比清晰的墜落。昆侖鏡,你可知道,我希望讓你溫暖。
女媧石可補天缺的力量終于讓他醒轉(zhuǎn),他睜開眼睛,那一藍一黑,暗淡得幾欲熄滅。
我心疼。
昆侖鏡,雖然明知道沒有資格,可是看著如此辛苦的你,我忍不住眼淚。
他開得了口,喃喃地說,是你們。
你,們。
我閉了眼睛,一時間無比地想笑。
掠過近在咫尺的我的目光,他看著陳哥哥看著張烈看著古月仙人,他說你們。
而我的淚水已在他衣襟中化開,濕漉漉的嘲諷。我,如何能夠不笑。
* * *
郡主驀然出現(xiàn),揮舞著詭異的黑色翅膀,一貫地巧笑倩兮。
那撒旦魔王部下的妖魔,被神州禁忌的力量也隨著節(jié)界的破碎而轉(zhuǎn)瞬復(fù)蘇。如今唯一尚可辨認的只有那精巧絕倫的臉蛋,明眉秀目中,依稀還是那嬌憨可愛的寧珂。
“哎呀呀宇文大人,你想我非但沒有殺你,還苦苦哀求你加入我們魔族,享受永世的榮華富貴。你不領(lǐng)情倒也罷了,可實在不該在背后挑撥我和陳公子的關(guān)系呀!笨ぶ髡f著,微笑步來。
他坐地不動,深鎖眉頭看著這個愛他的女子。這樣扭曲的愛戀,是否承受起來,也是辛苦?
“我不知你為何不殺我,可我知道,你終有一日要為自己這不殺而后悔。”他說。輕描淡寫,而又凜然決決。
有那么一瞬,我忽然可憐起郡主來。
“真不愧是我最喜歡的宇文大人!
我知道那是她掩著失望與憤怒的笑聲。她說: “這個樣子了,還說得出如此豪言壯語,實在是叫人感動!
于是,我們領(lǐng)教了女魔將的真正實力。
惡戰(zhàn),那是與以往任何妖魔戰(zhàn)斗時都不曾有過的感受。面前的這個女子,她和我一樣愛著昆侖鏡,一樣愛得艱難無望?墒俏覀儾煌,我不會禁錮,她不會成全。唯昆侖鏡亙古不變,承受著人情的摧折,他無辜。
當(dāng)郡主終于驚恐退敗時,她舉起了手中的撒旦之果。
“別以為我這就輸了。吃下大王給的果子,我的力量將讓你們望塵莫及!”
“那么吃罷。”
他左手握著軒轅劍,艱難地支撐起身體,說:“也正好讓你的面容變得像內(nèi)心一樣丑惡!
郡主猶豫了。驚慌之中,滿眼盡是哀求。
那不是求生,我知道。只要吃下那果子,濟著本身妖魔的力量,她便無敵?墒遣,愛了一生的男子,她可以殺他,卻決不能在她面前丑陋。
“你受了傷,我也沒有恢復(fù),難得我們公平一場!
步步緊逼,宇文大人,你終不留一點余地?
“你不要逼我!”郡主搖頭后退。面前的愛人終于向自己走來,可為什么是這樣的結(jié)局?
“你不動手,我可要出手了。”
說話間,手起劍落。
虛弱的昆侖鏡,沉睡的軒轅劍,依舊如此凌厲奪目。光芒如葬禮的火花,朵朵綻放。
婀娜的身姿盈盈墜落時,她含笑說,是我輸了,宇文大人,我終不能在你面前吃下那果子……
最后的一點力氣,她將手捂上胸口。那衣襟下面,清晰地透出一只手的輪廓。
眼淚終于無聲地落下,為我們這罪孽滔天的敵人。因為她把他的殘缺擁在懷里,那樣緊。這是他一生唯一屬于她的東西。
宇文大人閉上眼睛,沉重地嘆息。
我知道我知道,他深鉸的眉心中有太多的言語,可是不能說出口。生為昆侖鏡,既背負了神州的命運與輪回,對敵人,就只有沉默。
* * *
伏羲神殿上,我見到了那傳說中的復(fù)生之陣。
陰陽離坎,太古乾坤。輕輕觸摸那神秘的紋路,我知道,自己曾經(jīng)來過這里。閉上眼睛,最后一處記憶也在角落中徐徐復(fù)蘇……
就是此處,萬年之前,女媧石在伏羲琴的琮瑢吟唱之下,默默地思念著昆侖鏡。黑暗當(dāng)中我許下了心愿——只要能在他身邊,我寧永世為石。我可以不看,不聽,不動,可我不能禁錮了這愛戀。石,也有石的執(zhí)著。
如今回頭,他已站在我身后。
一時間我定住。心中哀怨風(fēng)煙而去,快樂降臨得猝不及防——小雪,失望憂愁,你為了什么?是,你不在他眼中,可那又如何?當(dāng)年孤灼的心愿不是早已實現(xiàn)、你這一路,不是都在他身邊?
你看那光芒抬頭可見、你聞那氣息縈繞不散,這比了黑暗當(dāng)中的無望摸索如何?蒼天已是如此的成全,小雪,你還奢求什么。
抬起頭,他正看著我。
這悲天與憫人,怎能在淡漠中隱藏得如此深沉不露?我知道他是要勸我的,洞悉人心的昆侖鏡啊,你縱不開口,我已知足。
可是原諒我的不再順從,因為以后就是想違背你,怕也沒有機會了。所以,請你讓我任性這一次。
“我要救回玉兒姐姐,我決定了!
* * *
陳哥哥,你不必如此看我,不必感激,更不必躊躇。我是要成全你們,更是要成全自己。所以你的謝,我是擔(dān)當(dāng)不起的。
你看這“天女白玉輪”,它難道不是因我而創(chuàng)、為我而生?我生來就是要坐在那里的,你又,何必不安。
古月仙人,容我謝您。一路您幫忙的太多而我們能做的太少,若說回報,我們能拿什么來償還?西母峰上錦衣浩裘的靈狐,于您,我也只有言謝。
伏羲神君,女媧娘娘,你們?nèi)缃窨珊?這曾復(fù)活你們愛女的神陣,萬年之后的今日終于要再度運轉(zhuǎn),你們可會笑我?娘娘,人世苦啊,人情更苦。如今泥足深陷了,我卻無悔。您當(dāng)年的造化,我又要如何來感謝?
而你,昆侖鏡……
陣輪緩緩轉(zhuǎn)動起來,光芒盈動中,周身力量流水而去——好冷啊,這就是執(zhí)行“失卻之陣”時你的感覺么?你是如何撐到結(jié)束的,請你教給我。
周圍景色飛快地旋轉(zhuǎn),可是我不閉眼。四肢百骸越來越冰冷,可是我不顫抖。昆侖鏡,你的藍、你的黑,你的無奈你的無畏……告訴我,你在哪里?
任我如何張大雙眼,這瞬滅無常的光影中我也找不到你。我知道你是看著我的,就是這一刻,你的眼里有我。可是我終于,終于還是捉不住你的目光……
* * *
再醒轉(zhuǎn)時,玉兒姐姐已經(jīng)在我身旁。她流著淚擁抱我。
哭什么,玉兒姐姐,你不快樂?
請不要落淚,堅強如你,此刻應(yīng)該歡笑。因為你可知道我心中的幸福?
玉兒姐姐,請你扶著我走。我要跟在昆侖鏡的身旁,我不能離他太遠,請你,快一點。
陳哥哥,你該拉起她的手。一路走來已坎坷到如此程度,如今該是終結(jié)的時候,你還在猶豫什么?
古月仙人,您不要管我,昆侖鏡他更需要您的力量,我求您去幫他。
昆侖鏡,請你,一定不要回頭。
我現(xiàn)在不能看見你因為我會幸福得流淚。你知道了我的決定,就請維護它,不要說出來吧,因為你也知道這是對所有人而言最好的結(jié)局。
伏羲琴,你能否為我高歌一曲?就像陳哥哥的笛子,玉兒姐姐的琵琶,讓我也能夠記住這一生的緣分,讓我在黑暗中,也有與他共同微笑的片刻……
* * *
再一次的“失卻之陣”。我聽到天被緩緩補起的聲音。也聽到了,潺潺若水的琴聲。
謝謝你,伏羲琴。而我,也只能聽到這么多了。
別了這神州,彌補你,卻已無法再見你。因為我已決定拋卻人身,哪怕千年萬載,再沒有復(fù)原這一說。
曾經(jīng)的誓愿,如今我要來兌現(xiàn)。
也別了這所有的人,真的不要悲傷,因為我說過的,我快樂。
陳哥哥玉兒姐姐,請你們幸福。也答應(yīng)我,多少年之后,將一塊石頭的故事講給你們的孩兒時,是要微笑著說的。
昆侖鏡啊,請你保重自己。因為你要永生永世帶著我了,我們不能分離。原諒我這累贅,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將與軒轅劍,共分你的榮華。
* * *
終于要結(jié)束了嗎?可是為什么我覺得溫暖?這靈光……從何而來?
虛空中我茫茫然地回頭——我的天!
不,昆侖鏡,我求你不要!
他的力量源源而至,可我甚至連掙扎也不能夠。
昆侖鏡,你不要啊,你難道不能成全我?
我是真的哭了,一世的無望也不如這一刻深切。昆侖鏡,你讓我安靜地回復(fù)原型吧,我求你不要再讓我拖累你!
昆侖鏡,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你的力量我如何能夠背負你的生命我又如何能夠承受?我會拿軒轅劍了斷了自己——昆侖鏡我求你……
“生么是生,什么是死,生命于你我一樣的沉重,你承受不起,我亦不能!壁ぺぎ(dāng)中,是他的聲音。
“女媧石,你知道什么是‘永世’?那將是我贖清滿身罪孽的日子!
“女媧石你何辜!
“昆侖鏡不配承受你清白的愛戀,因為他滿手血腥!
“‘死’是要用‘生’來償還的,而該去償還的人是我!
“保重自己,也永遠不要拿‘永生’作為誓言,因為沒有人值得!
“這才是‘對所有人而言最好的結(jié)局’。女媧石,謝謝你成全我!
聽著他空靈的的聲音,我虔誠得幾乎跪下。昆侖鏡,我巫山的云,滄海的水,我曾經(jīng)最深切的震動——你如今對我說了這些話,我便只有“成全”。
雖然我……痛得忘記了流淚。
看著他眼中漸漸暗淡的黑與藍,望著他唇畔微擎的一絲笑容,我知道自己將永遠不能再見到它們,但是我忽然找不到淚水。我枯竭了嗎?
聽著他輕輕的,輕輕的說了一聲“永別”,我身體里的什么東西瞬間破碎了。那是我的心嗎?如果一塊石頭也有心。
* * *
許多年以后,我知道,人們關(guān)于石頭總是有著很多的神話。
傳說那里面有一只猴子。
傳說那里面有一塊寶玉。
可是他們不知道,當(dāng)一塊石頭被打開的時候,那里面除了破碎的石心,還可能,有一面鏡子。
《當(dāng)石頭愛上鏡子》結(jié)局B——完于零三年十一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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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時間便知,塵封n久的東西了,很榮幸的經(jīng)過諸多轉(zhuǎn)載,郁悶的是大家都忘了屬上出處和原作……orz
當(dāng)時是懷著愛去寫它的,所以極端流暢,幾乎沒有卡殼.太懷念那時候的時光了,重新貼出,聊以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