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網(wǎng)比賽日第一天的早晨陽光明媚。

　　不二周助如同往常一樣起的很早。結(jié)束晨練后回到休息室的他打開了壁掛電視，一邊小口抿著水一邊看著電視轉(zhuǎn)播。法國評論員滔滔不絕地評論著中心球場的選手，語速快得像火箭噴射。不二耐心地聽著，時不時在心里加上一兩句自己的批注。

　　“畫面切換到6號球場。我們看到在這個球場中比賽的是來自巴西的選手佩德尼奧和來自日本的幸村精市。克萊門特，你怎么看這場比賽？”

　　“佩德尼奧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選手，他去年在大滿貫賽事當(dāng)中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法網(wǎng)四強，溫網(wǎng)八強。2月份在里約拿下了冠軍。但是幸村也是一個不可小覷的對手。盡管最近四年戰(zhàn)績不佳，我們都不能忘記他曾經(jīng)在羅蘭加洛斯帶走四個冠軍的事實�！�

　　“沒錯。可是我認為這場比賽壓力更大的還是幸村。過去四年他的狀態(tài)下滑明顯，更何況這是他在去年ATP總決賽傷退后的第一次復(fù)出。四個月沒有打球的幸村對上如日中天的佩德尼奧，怕是勝算不高……”

　　不二沉默地聽著兩名解說的對白，這時休息室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二�！苯叹氄驹陂T口，“該熱身了�！�

　　“啊。”他輕輕應(yīng)道，“就來。”

　　>>>

　　幸村走上6號球場。

　　比賽日第一天，中心球場之外的場地觀戰(zhàn)的球迷并不多。接近正午的太陽開始有些刺眼，但這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他站在底線，目光掃過整個球場。平靜無波的表情也難以掩蓋他眼里波瀾萬丈。

　　羅蘭加洛斯。他在心里輕聲念到。我回來了。

　　>>>

　　對于幸村精市而言，羅蘭加洛斯可謂是他的福地。22歲那年，他在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情況下以驚人之姿殺入決賽，并在決賽中擊敗同是法網(wǎng)新人的不二周助，收獲了屬于自己職業(yè)生涯的第一個大滿貫。第二年，他在半決賽中不敵當(dāng)時排行世界第一的梅達諾雷，收獲四強。再過了一年，卷土重來的他擊敗了老對手，在中央球場收獲了第二個大滿貫冠軍。

　　接下來的幾年像夢一樣美好。

　　他的狀態(tài)好得不可思議。紅土場天然放大了他在防守端的優(yōu)勢，他一人一拍便鑄就了球場上的銅墻鐵壁。整個世界都為他的網(wǎng)球而驚嘆。那幾年，他在羅蘭加洛斯取得了21連勝，成為第一個斬獲法網(wǎng)三連冠的亞裔選手。緊接著他在美網(wǎng)和澳網(wǎng)都收獲了冠軍。他最后問鼎的大滿貫賽事是溫網(wǎng)。相較于羅蘭加洛斯，溫布爾登顯然并不青睞幸村的網(wǎng)球。但那些年的幸村精市無愧神子之名，他近乎無懈可擊。終于，28歲那年的夏天，他在溫布爾登捧起了挑戰(zhàn)者杯。

　　人們驚嘆于他毫無死角的球風(fēng)，開始不停地研究這位來自日本的年輕選手。無數(shù)人將他過往的比賽反復(fù)觀看。他的每一個進攻線路，每一個破招思路都被研究得淋漓盡致。記者和球迷甚至挖出了他職業(yè)出道之前的一切。他十三歲那年生的病，十四歲那年錯失的全國三連霸，以及隨后在U-17世界杯上的兩次失利都被人寫成了可歌可泣的故事，流傳在每個大街小巷。他成為了英雄，成為了日本網(wǎng)壇前無古人的巨星，成為了眾人眼中艷羨的對象。唯獨不是他自己。

　　幸村并不喜歡自己的私事被寫成報道傳播，但他對此束手無策。實際上，私事不斷被曝光只是他那幾年中最不值一提的部分。他不在乎別人究竟如何評價他的過去。無論好壞，那都是他成長的一環(huán)。很多時候他并無選擇。

　　很快幸村的煩惱便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結(jié)束了。與他年齡相仿的日本黃金一代打破了他在榮譽上的壟斷。平等院、德川、鬼、手冢、越前乃至不二，他們非凡的球技同樣引起了整個世界的關(guān)注和贊嘆。而他開始遭受傷病的折磨，漸漸失去了對比賽的統(tǒng)治力。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幸村精市沒有再從任何一個大滿貫賽事帶走冠軍。漸漸地，人們不再提起幸村的名字。他變成了黃金一代中的背景板，變成了這個時代里令人惋惜的一顆流星。

　　人們期待勝利，期待一個又一個的冠軍�？蓻]有人能夠成為網(wǎng)球世界里永不隕落的星星。天才出道，新王加冕都是人們所津津樂道的故事。勝利是這個世界里的唯一法則。

　　幸村渴望勝利。無論世人對他的評價如何，他都渴望再一次站上最高的領(lǐng)獎臺。他不屑于當(dāng)隕落的流星。自始至終，他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那就是成為太陽。

　　這一次，他一定會把火槍手杯收入囊中。

　　>>>

　　不二周助走進蘇珊·郎格倫球場。

　　傍晚起了一陣微風(fēng)，西斜的日光暖暖地照著球場。不二很喜歡傍晚的比賽。以前是因為他的絕招多與風(fēng)有關(guān)，現(xiàn)在單純是因為他更享受傍晚的氣氛。這能讓他更快地投入比賽狀態(tài)。

　　他第一場比賽的對手是來自波蘭的米利克。這不是他第一次在紅土場上遇見對方。波蘭人攻擊兇猛，但防守略顯薄弱。紅土場無疑放大了對方的劣勢。但不二不敢輕敵。職業(yè)賽場，任何一個微小的失誤都有可能葬送勝利。

　　他掂了掂球，向上拋起。接著起跳，揮拍。球拍在空中劃過一個J字。

　　Kick serve。

　　“15-0！”

　　>>>

　　不二周助向來以底線防守出名。但擅長防守反擊的他，卻從來沒有在羅蘭加洛斯帶走過冠軍。他參加職業(yè)比賽十幾年來，羅蘭加洛斯從未眷顧過不二周助。

　　二十二歲那年是他第一次在羅蘭加洛斯踏入決賽場地。十年過去，他卻沒有再在法網(wǎng)沖入過決賽。那年在羅蘭加洛斯的失敗像是網(wǎng)球之神對他的詛咒，在那之后無論他取得了多少勝利，他都沒有攻下羅蘭加洛斯。

　　網(wǎng)球運動發(fā)展至今，亞洲人能夠有所建樹的不過寥寥。少年時代，不二周助是聞名日本國中網(wǎng)球界的天才選手。但他的天賦在進入職業(yè)賽場后變得不值一提。職業(yè)網(wǎng)壇，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多少天才選手為了勝利和冠軍前仆后繼，但絕大多數(shù)都倒在了路途中央。能夠笑到最后的從來只有一人。

　　相較于國中時期的盛名，進入職業(yè)網(wǎng)壇后的不二周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可以稱作默默無聞。

　　他的排行穩(wěn)定在前八十，時常沖進前五十。但彼時與他同齡的幸村早已在四大滿貫的賽場聲名赫赫，國中隊友的手冢和越前也分別在溫網(wǎng)和美網(wǎng)有所收獲。更別提穩(wěn)定排在前三十的平等院和德川等U-17的前輩，他們是大師賽冠軍的有力競爭者。群星璀璨的黃金一代，昔日的天才不過是不起眼的背景板。

　　亞洲人天生不被認為適合打網(wǎng)球。因為他們瘦弱，他們矮小，他們的體能和爆發(fā)力都不如縱橫網(wǎng)壇幾十年的白人。而不二周助簡直是這些弱勢的集大成者。相較于普通職業(yè)選手過輕的體重和過細的四肢使得他在面對高速重球時表現(xiàn)不佳，而身高劣勢直接導(dǎo)致了他每一個彈跳所消耗的體力倍于常人。但更糟糕的是，不二周助體能不行。

　　因此，在職業(yè)生涯的前七年，不二周助遭受了比常人更多的嘲諷和謾罵。

　　“廢物�！�

　　“矮子�！�

　　“竹竿一樣的身材，他憑什么拿冠軍？”

　　球迷不喜歡他過分瘦弱的身材，嘲笑他偏弱的體能和身高。縱使偶然有球迷稱贊他借助風(fēng)勢打出的每一個絕招，過后一定伴隨著鋪天蓋地的嘲笑和質(zhì)疑。五盤三勝制的比賽，絕招或許可以幫助他贏得某幾個局點，但卻不能幫助他贏得全部的勝利。專業(yè)評論員和職業(yè)選手同樣不看好他。他們或許會稱贊他的靈感，但沒有一個人認為他有可能拿下任何一座大滿貫賽事的冠軍。

　　“不二周助的打法，注定了他上限不高。吃天賦的選手很多，他非常典型。”

　　“與同是日本人出身的幾位選手比較，他的劣勢都十分明顯。幸村精市和手冢國光都是身材偏瘦的類型，但他們也比不二周助結(jié)實得多。”

　　“毫無疑問，他在世界網(wǎng)壇難成大器�！�

　　“這樣的身材和長相，或許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職業(yè)網(wǎng)壇。去當(dāng)個偶像都更合適�！�

　　只言片語的抨擊和質(zhì)疑像是一片片雪花，層層累積造成雪崩，將不二周助徹底淹沒�？v使淡然如他也無法徹底忽視那些言論所帶來的傷害。他開始質(zhì)疑自己是否適合職業(yè)，是否真的能夠殺出重圍摘下王冠。但每一次他想到放棄，鋪天蓋地的痛苦便席卷而來。他不得不承認，放棄網(wǎng)球這件事所帶來的痛苦比那些質(zhì)疑更甚。他掙扎在漩渦當(dāng)中，像溺水的人渴望得救。

　　那些年，不二周助不開推特，沒有ins也沒有fb，他幾乎斷絕了一切與社交媒體的接觸。他用沉默應(yīng)對一切質(zhì)疑，固執(zhí)地堅守著自己的球風(fēng)，只渴望有朝一日能夠用自己的堅持換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他確實變成了網(wǎng)球世界里無法忽視的星星，但他卻仍未征服羅蘭加洛斯。

　　這一次，他希望整個羅蘭加洛斯為他歡呼。

　　>>>

　　法網(wǎng)第四輪比賽，幸村來到一號球場。

　　平心而論，這一次他的簽運還算不錯。在前三輪比賽中面對的對手都是近兩年才嶄露頭角的新人選手。剛剛傷愈的幸村對上新人選手在體力上稍有劣勢，但過往的大賽經(jīng)驗和他一直以來閱讀比賽的能力又一次地成為了他的制勝關(guān)鍵。

　　只是，今天的比賽卻不那么容易。

　　幸村沉著地看著站在對場的德國選手。這不是他第一次遇見博格，早在17年前，他就在這位德國選手的手中嘗到了敗績。對方強勢的打法和他相似。在博格面前，幸村在防守端的優(yōu)勢都所剩無幾。這場比賽無疑會成為一場漫長的拉鋸戰(zhàn)。

　　幸村抬起手，用護腕擦了擦臉頰上的汗水。分明是極端難纏的比賽，但他卻很興奮。

　　他一定要贏。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他降低了重心，等待著對方開球。

　　——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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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幸村在本屆法網(wǎng)的比賽中狀態(tài)算不上好。

　　去年ATP年終總決賽第一輪，他因為左膝韌帶撕裂不得不宣告退賽。在接下來長達四個月的時間里，他幾乎沒有碰過網(wǎng)球。

　　對于普通人來說，四個月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但是對于幸村而言，四個月不能碰網(wǎng)球無疑是一種漫長的酷刑。剛開始的每一天，他都在幻想著自己早日康復(fù)回歸賽場。隨著時間流逝，“早日康復(fù)”也變成了徒勞的愿望。他每天都在等待著隊醫(yī)的許可，每一天都在收獲新的失望。

　　那幾乎是幸村最絕望的時候。

　　27歲之后，傷病如同夢魘般纏上了他。起初幸村并不在乎。每個職業(yè)選手都會遇到傷病的困擾，他也不過是其中之一。但是在隨后的幾年中，傷病復(fù)發(fā)一次又一次地擊碎了他在大滿貫中獲勝的可能。

　　最開始是溫網(wǎng)。29歲那年夏天，作為衛(wèi)冕冠軍的他在溫網(wǎng)1/4決賽中被肩傷影響發(fā)揮失常慘遭淘汰。緊接著，他又在美網(wǎng)和澳網(wǎng)遭遇了滑鐵盧。隊醫(yī)警告他必須好好養(yǎng)傷，沒有完全康復(fù)之前不允許再參加比賽。幸村不同意，結(jié)果就是邁阿密大師賽中面對越前時的慘敗。

　　那之后的一切再也稱不上順利。

　　他遵從隊醫(yī)的指示休息了三個月，錯過了馬德里，錯過了羅馬，緊接著錯過了法網(wǎng)。幸村以為天總是會亮的，只要他完全康復(fù)了，他一定可以在接下來的溫網(wǎng)中一雪前恥。錯過了兩個大師賽的積分，他可以通過下半年多參加幾個比賽追回來。他一定會回到頂點，一定能再次擁抱冠軍。

　　但是勝利從來不會來得那樣容易�？v使強如幸村精市，在被全世界的選手集中研究了五年之后，他的打法早已喪失了最初的統(tǒng)治力。人們不再懼怕他毫無死角的防守，不再輕易被帶入五感盡失的節(jié)奏。幸村無法像以往那樣輕而易舉地掌控比賽。

　　過去人們愛他，因為他能擁抱無數(shù)勝利。后來人們恨他，因為他再也無法贏得冠軍。

　　那些年稱頌他不可思議、無懈可擊的媒體開始攻擊他狀態(tài)下滑，攻擊他的傷病，甚至攻擊他的過去。玻璃人。病秧子。殘廢。當(dāng)初人們?nèi)绾畏Q頌他戰(zhàn)勝病魔，后來人們就如何詆毀他疾病纏身。因為他無法獲得冠軍，因為他無法滿足人們的期待。甚至到了后來，人們開始質(zhì)疑他第一個大滿貫冠軍的含金量，質(zhì)疑他名不副實，質(zhì)疑他的一切都來源于上天短暫的眷顧而非自身的能力。他忽然從人人稱贊的神之子，搖身一變成了欺騙觀眾的騙子選手。盡管沒有人能說得清他究竟哪里說了謊。

　　“神之子的法網(wǎng)連冠，是本世紀最大的謊言。”

　　幸村曾經(jīng)為此感到痛苦，但他沒有回應(yīng)一個字。他一直在努力康復(fù)，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打法，好讓自己重新回到世界之巔。競技世界，語言從來都蒼白�；貞�(yīng)質(zhì)疑的最好辦法，永遠都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

　　——他不會輸。

　　>>>

　　四分之一決賽，中央球場。

　　不二周助陷入了苦戰(zhàn)。

　　汗水模糊了視線，正午的溫度實在是難捱。不二擦了擦眼眶積著的汗水，感受到自己的喉嚨干得冒煙。他的體力在飛速流失，越來越沉重的步伐導(dǎo)致他的非受迫性失誤越來越多。盡管如此，他仍舊在勉強自己滿場飛奔。

　　他俯沖向網(wǎng)球的落點，借助奔跑的慣性打出一個非常漂亮的正手直線球。

　　“40-40！”

　　>>>

　　體能從來都是不二周助的弱項，為此他沒少挨體能教練訓(xùn)斥。

　　最開始的時候不二渾不在意。他以為只要保持訓(xùn)練節(jié)奏，體能也會隨之上升。但是他的體重實在太輕，加上他那算不上健康的飲食習(xí)慣，他的體能一直沒有上升。體能教練給他開了菜單，要求他多攝入蛋白質(zhì)，減少紅肉、甜食和辛辣的攝入，他也沒有太在乎。誰都知道不二周助喜歡吃辣喜歡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但他后來還是改變了主意。

　　在不二周助29歲那年，日本網(wǎng)壇發(fā)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是衛(wèi)冕冠軍幸村精市在溫網(wǎng)中遭遇慘敗，第二件是黃金一代的手冢國光在拿到四大滿貫的冠軍后宣布退役。后來的人說那一年是黃金一代隕落的開始。盡管不二并不贊同，但他無法改變世人的看法。

　　他曾經(jīng)問過手冢，為什么選擇退役。對方給出的答案也很明確，因為傷病。

　　手冢早年因為過分練習(xí)落下的左肩和肘部的傷這么多年來一直伴隨著他的職業(yè)生涯。最開始這樣的傷可以通過體質(zhì)增強來彌補，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和年歲的增長，傷病終究會化作無法掩蓋的時間刻痕。三十歲就像一道門檻，跨過去之后你就不再年輕。

　　誠然，有些人天賦異稟，他們可以打到三十五歲，甚至到了四十歲都還活躍在大滿貫的賽場。但更多的人在跨過三十歲這道門檻后就要面臨被后來者淘汰的宿命。世上新人攆舊人。哪怕是歷史上最偉大的選手、最耀眼的天才，最終都會敗給時間。

　　時間不會為任何一個人停下腳步。英雄榮歸故里，抑或埋骨他鄉(xiāng)，大抵由不得自己。

　　那之后不二周助就戒掉了所有不健康的生活習(xí)慣。他嚴格地按照體能教練制定的菜單和訓(xùn)練計劃進行訓(xùn)練，生活規(guī)律得像精準行走的時鐘，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緊接著，他在馬德里大師賽收獲了第一個大師賽冠軍。再然后，他以一種令人難以相信的方式異軍突起，橫掃美網(wǎng)和澳網(wǎng)，又在第二年的夏天將溫網(wǎng)冠軍收入囊中。

　　他終于向全世界證實了自己的才華和天賦。昔日天才搖身一變，成為網(wǎng)球場上令人拍案叫絕的魔術(shù)師。他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心。唯獨沒有征服羅蘭加洛斯。

　　他沒有放棄。他還不能放棄。

　　>>>

　　“這場比賽打得不錯�！�

　　比賽結(jié)束之后，教練贊賞地拍了拍不二的肩膀。不二微微一笑，體能透支讓他的臉色有些發(fā)白。他靜靜地聽著教練組的安排，好脾氣地表示自己一定照單全收。

　　“你要注意你的肩膀，”體能教練提醒道，“它承受不起二次受傷了�！�

　　“嗯，我知道的。謝謝�！�

　　不二跟教練團隊商量著，從球員通道出來的時候見到了隔壁球場出來的幸村。他好心情地朝對方揮了揮手。幸村見到他，笑著走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看來我要恭喜你了。”不二笑瞇瞇地說，“王者回歸�！�

　　“現(xiàn)在說這句話太早了�！毙掖鍙澊揭恍Γ暗任夷玫交饦屖直�，你再說也不遲。”

　　“那我可沒辦法祝賀你。”不二半真半假地說，“我可沒有輸給你的打算啊。”

　　“彼此彼此�！�

　　短暫的交鋒沒有破壞兩個人聊天的氣氛，他們不再聊比賽，轉(zhuǎn)而說起了別的事情。

　　“剛才平等院跟我說，他準備退役了。”幸村嘆了口氣，“德川這次退出法網(wǎng)，也不知道下個月溫網(wǎng)能不能回歸。”

　　“八月還有奧運，也許那時候回歸也不遲�！�

　　“不好說�！毙掖宀⒉粯酚^。

　　不二詢問地看了他一眼。

　　“德川右腿肌腱撕裂，大約要做手術(shù)。如果做手術(shù)加上康復(fù)時間，八月份不一定能出賽。畢竟已經(jīng)33歲了�！�

　　“德川也三十三歲了啊……”不二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我總覺得，22歲之后，時間過得特別快�！�

　　“是啊�！毙掖妩c點頭，神色不由得透出幾分疲憊，“十年過去了�！�

　　“我和你在決賽之前不會相遇�！辈欢戳诵掖逡谎郏斑@么一想，就好像忽然回到了十年前似的�！�

　　“是啊�！毙掖逡馕渡铋L地看了不二一眼，“決賽之前……你可別輸給別人啊�！�

　　不二輕哂。再開口時尾音不自覺地拖長了。

　　“彼此彼此�！�

　　>>>

　　那天晚上不二周助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他是26歲，幸村也是。那年夏天幸村達成了法網(wǎng)三連冠，而不二則在鋪天蓋地的謾罵和質(zhì)疑聲中痛苦地思考著自己是否應(yīng)該退出網(wǎng)壇。就在他將自己關(guān)在房里拒絕訓(xùn)練的時候，幸村半強迫式地敲開了他的門。

　　“你需要出門走一走�！�

　　那天他們飛越了半個地球，去到了阿爾卑斯山。阿爾卑斯山的山頂終年積雪，縱使是盛夏也是白雪皚皚。山區(qū)里沒有太多游客，他們隨著當(dāng)?shù)叵驅(qū)郎狭松巾�，對著高遠的天空放聲呼喊。

　　“嗨——”

　　一聲聲回音從山谷傳來，像極了天地對他的回應(yīng)。

　　“就說聲嗨嗎？”幸村好笑地看著他，“明明好不容易才爬上的山頂�！�

　　“那我應(yīng)該說什么？”

　　“你說什么都可以�！毙掖謇硭�(dāng)然地說，“痛罵對手，痛罵無良的媒體和網(wǎng)民。除了我，沒有人會聽見�！�

　　不二笑瞇瞇地看了幸村一眼。就在幸村以為他不會喊的時候，不二張開手掌放在雙頰邊，朝著山谷大聲喊道：“幸村精市——我一定會在羅蘭加洛斯打敗你的——”

　　“你——想——得——美——！”

　　幸村不甘示弱地還擊。陣陣回音回蕩在山谷間，像是反復(fù)播放的錄音，一遍又一遍地傳回他們的耳膜。兩個人被彼此幼稚的舉動逗得放聲大笑。那笑聲像是有種奇妙的感染力，笑著笑著不二就泛出了淚花。

　　幸村拍了拍不二的脊背，順勢給了他一個擁抱。

　　“不二，”他在不二耳邊輕輕地說，“不要在乎別人說什么。總有一天，你會在羅蘭加洛斯得到你渴望的一切。”

　　“我在羅蘭加洛斯等你�！�

　　那次旅行后來的事情都變得模糊。五年過去，不二周助早已忘卻了太多細節(jié)。唯獨幸村那句像是約定一樣的低語，如同咒語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不二感激幸村的鼓勵，雖然只是只言片語，但對于彼時的不二周助而言確實是一種救贖。他一直相信他們會在羅蘭加洛斯的賽場上再次相遇。而這樣的相遇，他等了五年。

　　他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

　　不二周助睜開了眼睛。

　　>>>

　　半決賽，蘇珊·郎格倫球場。

　　幸村這天的狀態(tài)特別好。面對老對手加繆，他又一次地展現(xiàn)了他在紅土場上的絕對統(tǒng)治力。前兩盤以7-5和6-3快速結(jié)束了比賽。但到了第三盤，加繆忽然開始反擊。

　　他毫不猶豫地以四個Ace球帶走第一局。幸村感到了一絲緊迫，同樣用四個Ace球保發(fā)。他做好了兩人相互保發(fā)直到搶七的準備，但很快，加繆便用超強的旋轉(zhuǎn)球攻破了他的防守。幸村接不到加繆的球，接連失分。

　　比分來到5-2，只要再贏下一局，加繆就將帶走這一盤的勝利。

　　幸村瞇了瞇眼。強迫自己冷靜。

　　控制比賽。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著。一定要控制比賽的節(jié)奏。

　　>>>

　　“精市，你并不擅長逆風(fēng)局。”

　　在大滿貫賽事中連續(xù)遭遇慘案之后，教練組語重心長地找他談話。

　　“冷靜。你要時時刻刻保持冷靜。這是一名職業(yè)選手最基本的素質(zhì)�！�

　　“我很冷靜。”

　　彼時的幸村倔強地否認了對方的說法，他認為自己不過是一時狀態(tài)不佳。盡管連續(xù)三個大滿貫都遭遇慘敗，他的信心仍沒有被擊碎。他仍舊相信自己還能獲取勝利。

　　“是的，你通常情況下很冷靜！因為你始終堅信你可以主宰勝利！”

　　“我不明白�！毙掖逡苫�，“這難道不對嗎？”

　　“如果你有壓倒性的實力，這或許沒有錯�！苯叹毱叫撵o氣地跟幸村說，“但是你始終是一個凡人。你不可能永遠主宰比賽。在拋棄自負的同時保持冷靜，這才是你應(yīng)該做的事情。”

　　幸村沉默了。

　　“精市，你是一個凡人。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凡人�？墒悄憬K究不是神。總有一天你會面臨對手連續(xù)得分的逆境。只有時刻保持冷靜，你才能再次奪回主動權(quán)。”

　　>>>

　　“做的不錯�！�

　　在第四盤反敗為勝之后，幸村最終獲得了決賽入場券。他走出賽場，主教練贊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精市，你剛才面對連續(xù)失誤的時候很冷靜�！彼χo了幸村一個擁抱，“恭喜你，進入了決賽！”

　　“謝謝。”

　　幸村拿起毛巾擦干了額角不斷滑落的汗水，目光看向了另一個球場。不二和越前還未分出勝負。他們的比賽進入了第五盤，比分一直咬的很緊。幸村不知道誰會成為自己明天的對手。關(guān)心則亂，他索性將對面的比賽拋開，回到更衣室沖涼。

　　溫涼的水從頭淋下，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幸村沉默地往頭發(fā)上抹著香波。洗發(fā)水的泡泡在燈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斕的虹光。幸村盯著那隨著水蒸氣升騰的泡泡，思緒一下子飄遠了。

　　那年他30歲，第一次因為半月板撕裂而退出大滿貫的爭奪。盡管那年他已經(jīng)收獲了羅馬大師賽的冠軍，他還是遭受了鋪天蓋地的謾罵。有球迷認為他不該退賽，有球迷嘲諷他玻璃人不堪大用。原本幸村并不在意，幾句嘲諷而已，還不足以往心里去�？苫蛟S人們對選手的失望是有限度的。他在大滿貫賽事中的連續(xù)慘敗使得人們對他的失望不斷累積，而在美網(wǎng)的傷退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人們開始諷刺他過往的每一場失敗。諷刺他曾經(jīng)獲得過的勝利不過如此。甚至諷刺起了他13歲那年的病。

　　“本該癱瘓的殘廢罷了，走到現(xiàn)在是奇跡�！�

　　“殘廢選手總有一天會成為廢物�！�

　　“玻璃人就不要打網(wǎng)球了，天天傷退你有尊重過這項比賽嗎？”

　　幸村努力告訴自己不需要在意，他無須在意�？墒钱�(dāng)他有一天拄著拐杖走出康復(fù)中心被迎頭砸了一個臭雞蛋的時候，他就明白這一切都不是虛妄。人們真實地憎恨著他，因為他無法帶來勝利。因為他不再是那個能夠被人稱贊的傳奇。幸村有時會覺得這樣的恨來得莫名其妙，可是他不得不承認，他已無力再承受新的失敗。

　　他渴望勝利。渴望冠軍。就像沙漠中缺水到快要渴死的人。

　　在那個混亂又黑暗的時期，是不二向他伸出了手。

　　對方似乎知道了他被狂熱球迷襲擊的事情，卻貼心地沒有提起。他只是神色如常地選了一個周末，敲開了他的門，問他想不想一起去看北極光。

　　“北極光？這個季節(jié)？”幸村驚詫，“會有嗎？”

　　“會有噢。我查過了，最近正好是活躍期�！辈欢σ饕鞯貙⑹謾C遞給他，證實自己沒有說謊，“你看，我們可以去一周左右。正好在那附近逛逛。”

　　幸村怎么會拒絕？他根本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

　　于是他們買了當(dāng)天的機票飛往阿拉斯加，橫跨整個太平洋從東京去往費爾班克斯追逐極光�，F(xiàn)代天文學(xué)果真足夠發(fā)達。他們到的當(dāng)天晚上，極光便如期降臨了這座城。比螢火絢爛百倍的綠色光幕在天際起舞，繁星隱沒在光幕之后，偶爾會從縫隙中探出頭，俯視著地上的人。天空看上去離他們很近，像是一伸手就能觸摸。

　　“真美啊�！毙掖遢p嘆，“這時候就會覺得，大自然果然能夠創(chuàng)造奇跡�！�

　　“是啊�！辈欢c了點頭。

　　“如果每天都能見到這樣的風(fēng)景，也許什么煩惱都不會有了吧�！�

　　不二側(cè)過頭，溫和地望著幸村。他剛想說些什么，卻被身后的一個聲音打斷了。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幸村精市嗎？”

　　幸村回過頭，看見一個長著雀斑的棕發(fā)女孩。對方似乎是本地人，說著一口夾著法文腔的英語。

　　“是的�！彼c點頭，意外地看見對方眼睛一亮。

　　“真的是你！”女孩高興地跳了起來，興奮得臉頰都泛起了紅暈“哦我的天�。∥艺娴囊姷搅四�！不敢相信！我喜歡你很多年了！你的每一場比賽我都看過！我們?nèi)叶己芟矚g你！”

　　幸村有些詫異，但隨之而來的是感激。他微笑著道謝，心里卻并不平靜。女孩又問他能不能合影簽名，他也笑著同意了。女孩的動靜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越來越多的人認出了這兩個年輕的日本選手。兩個人耐心地答應(yīng)了每一個合影和簽名的要求，直到最后才揮手告別這些過分熱情的本地球迷。

　　“要好好養(yǎng)傷哦！我們都等你回來！”

　　幸村微笑地道了謝。

　　離開那些球迷之后他們走到了湖邊，兩人隨意地在草坪邊上坐下。幸村沒有開口，他的情緒仍舊有些起伏。他真的很感激這些外國球迷的熱情，對于此時的他而言，這樣的期待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過了。

　　“吶，幸村。你有聽說過極光的傳說嗎？”

　　不二溫和地開了口。他抬頭看著天幕，極光像是住在那雙如藍寶石般的眼睛里，明明滅滅。

　　“嗯？什么傳說？”

　　“我也是前不久查資料的時候才聽說的。本地人相信極光是神明的祝福，看到極光的人就能獲得幸福。”

　　“是嗎？”幸村笑了笑，不以為意，“真是美好的傳說啊�！�

　　“我倒是愿意相信這個傳說哦�！�

　　“誒？”

　　“你會幸福的�！辈欢D(zhuǎn)過頭，微笑地看著他，說出口的話溫柔得像個祝福，“幸村，你一定會得到幸福的。你被很多很多人愛著�！�

　　——你被很多很多人愛著。

　　那天的氛圍實在太好，好到讓幸村以為自己不過是做了個夢。一個自己會幸福的美夢。但不二周助或許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八年前他從對方手中得到了勝利和冠軍，從此開啟了屬于自己的夢幻時代；而現(xiàn)在他又從對方手里接過了溫柔和祝福，掃空了過去一段時間里纏繞他許久的夢魘。那一刻，至少在那一刻，幸村開始相信原來勝利不是開啟幸福的唯一鑰匙。原來他也可以單純地作為幸村精市被人愛著。

　　只是，倘若他們最終在決賽相遇，他還是會拼盡全力從不二手中奪取勝利。

　　幸村甩了甩頭，沖凈了身上的泡沫。

　　>>>

　　太陽漸漸西斜，終于又來到了不二最喜歡的傍晚�？蛇@一次他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享受比賽的心思。肩膀的劇痛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的狀態(tài)究竟有多糟糕。第五盤的搶七比分來到145-146。越前的發(fā)球局。不二在劇痛中勉強著保持注意集中。

　　他不想輸。他不能輸。

　　只要一球。不二想著。再贏一球他就能取得勝利。

　　他渾身狼狽，越前也好不到哪里去�？墒遣欢苤呀�(jīng)沒有能力思考這些問題。他喘著氣，等待著越前將球發(fā)出。

　　破空聲傳來，黃色的小球飛速沖向了不二的半場。不二的身體比腦子反應(yīng)更快，他飛身沖向球的落點。反拍還擊�；綆鹨魂嚰t色的塵。

　　不二看著滾出對面底線的黃色小球，疲憊地勾了勾嘴角。

　　>>>

　　“胡鬧！”

　　比賽結(jié)束之后，隊醫(yī)馬上給不二做了緊急處理。體能教練沉著臉訓(xùn)斥不二，不二一個字都沒反駁。

　　“你現(xiàn)在的狀況，拿到了決賽門票也很有可能上不了場！你不打算要你的職業(yè)生涯了嗎！”

　　“還有三天……”

　　“三天根本不足以讓你恢復(fù)！你的肩部肌肉已經(jīng)撕裂了！”

　　不二沉默了一瞬。整個休息室的空氣因隊醫(yī)的話陷入凝滯。

　　“打封閉吧�！�

　　不二很快做了決定。

　　“胡鬧！”隊醫(yī)罵道，“封閉隨便打的嗎？！你再打一場這樣長的比賽可以直接葬送掉你往后的職業(yè)生涯�！�

　　“不二，不要沖動�！敝鹘叹毑毁澩卣f，“你還有很長的職業(yè)生涯。不值得冒這個險。”

　　不值得。不要冒險。你還有很長的路。這樣的話不二周助在過往的職業(yè)生涯中聽過了無數(shù)回。從他二十二歲到三十二歲，每一次傷病，都會有人來對他說這樣的話。他當(dāng)然明白自己的劣勢。這么多年，縱使改變了訓(xùn)練方式和飲食習(xí)慣，他的體重仍舊偏輕，身高也不會再長。體能的短板使得他不得不比常人更拼命地沖刺以換取每一球的勝利。也正因如此，他的肩部和膝蓋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撕裂傷。

　　“齋藤先生�！辈欢従忛_口，“我已經(jīng)三十二歲了，我不是二十二歲。”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不二沒有等待太久，他就又一次開了口。

　　“我成為職業(yè)選手十五年，這是我第二次進入法網(wǎng)決賽。上一次是二十二歲，可我們都知道，我不可能打到四十二歲了。我沒有第二個十年能等�！�

　　主教練悲傷地看著不二。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勸解什么，但又一個字也說不出。太陽落下了地平線，人造燈光代替了陽光照亮世界。到了明天太陽還會升起，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卻無法改變。

　　“打封閉吧�！辈欢冻鲆粋�比哭還難看的笑，“打完決賽，我就掛拍退役�！�

　　>>>

　　“現(xiàn)在轉(zhuǎn)播鏡頭給到了菲利普·夏蒂埃球場。我們可以看到兩位選手已經(jīng)在場邊準備了。佐田先生，你怎么看這場比賽？”

　　女主播富有元氣的聲音從畫面中傳來，緊接著知名評論員佐田宗介開了口。

　　“不瞞你說，我非常期待。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兩名日本選手同時出現(xiàn)在法網(wǎng)決賽了。今天無論是誰帶走勝利，冠軍都屬于我們�！�

　　“是這樣呢，真的很令人振奮。黃金一代的選手們還在比賽場上活躍是我們的幸運�！�

　　“嗯。不過你說到黃金一代，這次看到幸村選手和不二選手，卻讓我想起了一個非常久違的稱呼。他們兩個是黃金一代選手中最早進入大滿貫決賽并包攬冠亞軍的日本選手。那時候還沒有黃金一代的稱呼。當(dāng)時幸村選手和不二選手，被視為日本網(wǎng)壇的雙子星�！�

　　“雙子星？欸——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呢。可是后來都不怎么用了對吧？”

　　“沒錯。因為之后不二選手的狀態(tài)算不上好，兩個人的排名最高差有80位之多。并且黃金一代的平等院選手、手冢選手和越前選手的排名也超越了不二選手。所以漸漸地大家也不提起了。”

　　“原來如此！”女主播恍然大悟，“可是現(xiàn)在兩人的差距并沒有那么大呢。最新一期的積分排名，不二選手名列5位，幸村選手名列8位。不二選手還達成了反超�！�

　　“是的。正如你所見，這幾年幸村選手對網(wǎng)壇的統(tǒng)治力下滑，前幾年在大滿貫賽事中還接連在1/4決賽遇見慘敗。而不二選手最近兩年在另外三個大滿貫賽事中收獲冠軍，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小了。不過對于我個人來說，能看到他們比賽就是幸運了�！�

　　“畢竟兩個人都三十二歲了呢……佐田先生這場比賽會看好誰獲勝呢？”

　　“很難猜啊…他們兩個人過去在紅土場的表現(xiàn)都不錯。幸村選手在法網(wǎng)拿到過四個冠軍一個亞軍，而不二選手在羅蘭加洛斯的表現(xiàn)不佳。可是別忘了，他在500賽和大師賽拿到的紅土場的冠軍是硬地和草地冠軍之和。伯仲之間吧�！�

　　“原來如此。啊，我們可以看到兩名選手現(xiàn)在進入場地了！那么話不多說，讓我們回到比賽現(xiàn)場——”

　　>>>

　　幸村的狀態(tài)非常輕松。

　　他先發(fā)開球，用連發(fā)的Ace輕取第一小局。今天的天氣很好，好到連幸村這樣不容易被天氣影響的選手都開始享受比賽本身。

　　來吧。他看著站在對場的不二，降低重心進入防守姿態(tài)。

　　>>>

　　這場比賽不好打。

　　同樣以連發(fā)Ace保發(fā)后，不二活動了一下手臂。他已經(jīng)打過封閉針，肩部的肌肉只有微微的不適，但完全可以忽略。

　　幸村是個非常難纏的對手，一味求穩(wěn)的打法在他這里行不通。更何況不二有傷在身，他并不想將每盤比賽都拖入漫長的搶七局。他需要盡快地攻破幸村的防線。

　　他兩步上網(wǎng)，用扣殺還擊了幸村的扣殺。

　　“15-0！”

　　>>>

　　幸村皺了皺眉。

　　比分來到5-5，而他的控球開始出現(xiàn)微小的偏差。左腿肌肉的舊傷在經(jīng)歷了六場比賽后終于到了極限，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影響了幸村整體的協(xié)調(diào)能力。導(dǎo)致剛才那個球偏離了預(yù)計落點被不二接到。幸村毫不客氣地反拍還擊，打向了不二的另一角。

　　Deuce。

　　他不想輸。幸村閉了閉眼，下一秒神色恢復(fù)清明。他全神貫注，斗志昂揚地等待著不二的發(fā)球。

　　他一定會從羅蘭加洛斯帶走勝利！

　　>>>

　　黃綠色小球繞過了幸村的預(yù)計落點，旋轉(zhuǎn)著在地上擦出一條長長的弧線。

　　全場驚嘆。

　　不二來到了賽點。

　　幸村取得了第一盤的勝利。但沒關(guān)系，他一定會將這盤的勝利收入囊中。不二調(diào)整了一下網(wǎng)線，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臂。然后他起跳，揮拍。破空聲傳來，黃綠色小球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飛向?qū)γ娴拙�。

　　1-1。

　　>>>

　　比分不斷交替上升。盡管兩個人都想快速取勝，但比賽還是拖入了第五盤。不二的衣服早已濕透，而對場的幸村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們站在球場的兩端，遙遙交換了一個眼神。

　　>>>

　　我不會輸。

　　>>>

　　勝利屬于我。

　　>>>

　　幸村的步伐越來越沉重。他的防守開始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漏洞，非受迫性失誤也在增加。他改變了自己的步伐，減少左腿的壓力。但與此同時右腿的勞累成倍累積。

　　他不想輸。幸村的呼吸變得緊促。他抬起手擦了擦臉上滑下的汗水，借助身體的慣性扣殺！

　　15-14。他沉著地默念著。再贏一球他就能獲得勝利。

　　>>>

　　疼痛讓不二的眼前變得模糊，汗水混雜著生理性眼淚糊滿了眼眶。這也讓他錯失了剛才那個球。他胡亂抹了一把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比分來到44-45。不二明白，這是他最后一個球了。他的手臂已經(jīng)幾乎要抬不起來。倘若這一球不能取得勝利，接下來他將無法阻止幸村取勝。

　　不二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眼前只剩下黃綠色的小球。他聽不見場邊觀眾的議論和歡呼，聽不見除了網(wǎng)球破空聲之外的任何聲音。

　　這是他賭上整個網(wǎng)球生涯的絕地反擊。

　　要贏！他要贏！

　　“啊啊啊啊啊啊——”

　　>>>

　　黃綠色的小球最終落到了地上。裁判哨聲響起，整個羅蘭加洛斯起立鼓掌。

　　不二看見網(wǎng)球滾落在幸村的半場。他失神片刻，再也握不穩(wěn)球拍，蹲在地上捂著臉痛哭。

　　幸村拖著步子走到他面前，彎下腰給了他一個擁抱。

　　“恭喜你�！毙掖逶谒呎f，“雖然很不甘心……但是下次我一定會贏回來的。你聽，整個羅蘭加洛斯都在為你歡呼。”

　　“……沒有下次了。”

　　“誒？”

　　“幸村，”不二回手抱了抱幸村，“我要退役了�！�

　　>>>

　　那之后幸村一整天都沒有跟不二說過話。

　　不二在頒獎儀式后的新聞發(fā)布會中公布了自己將要退役的消息，果不其然地引來了網(wǎng)絡(luò)上一片嘩然。不停地有人出言挽留他，但在不二的主教練公開了他的傷情之后，那些聲音戛然而止。

　　“職業(yè)選手，很多時候告別并不能如你所愿。但我很幸運，能在職業(yè)生涯的最后一場比賽中獲勝�！辈欢阽R頭前這么說，一如既往的微笑撲克臉讓人猜不透他的真實情緒，“凡事有始有終，而我選擇在這里劃上句點。今后我也會繼續(xù)關(guān)注日本選手的比賽，也希望大家給選手們多一些耐心，相信他們一定能帶回勝利�！�

　　有人說黃金一代要逐漸走向終結(jié)，日本網(wǎng)壇從此衰落；也有人說群星閃耀的一代過后一定還有新的星星升起，前輩們早日退出對后輩也是好事。但無論這些人說了什么，不二周助都再也沒有表過態(tài)。他就像忽然在SNS上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消息。

　　從那之后幸村沒有再關(guān)注過網(wǎng)壇新聞，他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過程。總有一天，他的老對手會一個接一個地離開這個賽場，就連他自己也會。手冢在拿到四大滿貫后急流勇退，不二為了法網(wǎng)冠軍孤注一擲，都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他無權(quán)干涉。也許在許多人眼里，他在喪失對網(wǎng)壇的統(tǒng)治力之后也應(yīng)該早日退役，免得自己晚節(jié)不保。

　　可是幸村從不理會那些聲音。他仍舊渴望勝利。盡管在追逐勝利的過程中痛苦已經(jīng)百倍超越了歡樂，他都仍在渴望追逐太陽。

　　他不會停止自己的征途。他的故事遠遠還未結(jié)束。

　　太陽落山，結(jié)束一整天訓(xùn)練的幸村走出球場。在場外和不二不期而遇。

　　“你怎么來了？”他有些驚訝，但見到不二還是讓他感到高興。

　　“來看看你�！辈欢咏o他一瓶水，“退役了無所事事，來看一下大忙人�！�

　　“無所事事？”幸村挑眉，“你不會真的打算徹底離開球場吧？”

　　“不然呢？還是說你想聘我當(dāng)你的教練？”不二興致勃勃地看著他，“我很貴的哦�！�

　　“少占我便宜�！毙掖搴吡艘宦暎蜷_不二給的水喝了一口。那水是涼的，但卻不冰。在盛夏是最適合入口卻不會引發(fā)不舒服的溫度。就像不二周助給人的感覺一樣。他總能讓人感到舒服。

　　“開玩笑的啦。”不二擺了擺手，“你別失望嘛�！�

　　“我失望什么？”

　　“你不失望？”

　　幸村看了不二一眼，沉默片刻。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我確實覺得遺憾，以后沒有辦法再在球場上遇見你�？墒俏覀兌贾肋@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抵擋時間。你，我，手冢，越前，甚至平等院和德川。我們都不可以�！�

　　“是啊�！辈欢c了點頭，“我不能再當(dāng)你的對手了。但是從今天開始，我會做你最忠誠的球迷。”

　　“誒？！”

　　“很奇怪嗎？”不二朝幸村眨了眨眼，“拋開對手的問題不談，我不是在很多場合都夸贊過你的網(wǎng)球嗎？”

　　“不……這倒不是……”幸村有些語塞，“我只是，只是太驚訝了。不二周助來當(dāng)我的球迷？那下個月我可要拿冠軍才行啊�！�

　　幸村說著說著，笑彎了眼。不二配合地做了個加油的手勢。逗得兩個人都笑了。

　　“還記得我之前對你說的嗎？”不二率先收斂了笑，溫和地望著幸村，“有很多很多人愛你。我們會等著你回到那個地方，再次帶來勝利。你一定會擁有這一切的。”

　　——有很多很多人愛你。

　　幸村一滯，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沉默地給了不二一個擁抱，難得地帶上了惱恨的情緒。不二周助真是太好了，不二周助又實在太壞了。讓他根本找不出任何一句話來回應(yīng)�？墒歉兄x上天，他們的職業(yè)生涯有這樣多的重合交錯。無論高峰還是低谷，他總能看到對方的影子。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你會一直來看我比賽嗎？”

　　“一定。每一場都看�！�

　　“當(dāng)真？”

　　“說到做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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