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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柴的一天
雙休日李桉一般都起得很晚,也不一定是醒得晚,很多時候就是眼睛睜開了,但躺在床上不想動,拿起手機習慣性地打開幾個軟件看看有沒有消息和新的娛樂八卦。常常是看一會兒又覺得眼睛累,索性關了手機再閉著眼躺一會兒。
李桉窩在空調房的被子里,探個腦袋透過沒拉好的窗簾的一個縫隙看窗外,夏日正午的陽光烈得嚇人,樹葉都被曬出了透明質感。看著油柏路李桉吞了吞口水,要不今天中午就吃鐵板燒吧。翻出手機點完外賣,李桉又縮回了被子,再次縮成一只蝦。
李桉半闔著眼,感覺自己又要睡過去了,也沒掙扎,意識渙散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感謝科技。
對于以后到底是上清華還是北大這個幾乎所有中國孩子都糾結過的問題,王一在六歲那年就決定好了。這還用說嗎?當然是清華。北京大學?這明顯就是個隨隨便便就起出來的名字啊,一點也不好聽!跟現(xiàn)在面前這個“昭平小學”有什么區(qū)別?不都是用地名命名的嗎?北京聽起來還不如昭平路呢。清華就不一樣,這筆畫都多出好多!王一目前正處在覺得越復雜的字就說明越好的階段,無比嫌棄自己一共就五筆的名字,做夢也想把自己名字改成“望意”。望和意可都是生字表上最后一頁的字呢!
現(xiàn)在高二的王一在回家路上路過母校昭平小學,想起當年,覺得想上清華的想法和想改名叫望意的想法一樣蠢。昨天她剛做了個夢,藍翔和新東方同時給她寄來了錄取通知書,一個威脅她不來就要開著挖掘機從她身上壓過去,一個恐嚇她不來就要把她扔進鍋里炒了。
不甘心啊。
再次醒來是一個半小時之后,被外賣員的咣咣砸門聲吵醒的,李桉頂著一頭雞窩去開門,外賣員把外賣遞給李桉,一句“不好意思超時了!闭f得飛快,李桉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已經關上了。都沒有給李桉說一句大度的“沒關系”或者生氣的“我要投訴你”的機會。
李桉聳聳肩,也沒打算給差評。使用網購、外賣軟件多年,李桉幾乎沒給過好評,也從來沒給過差評,網絡世界她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李桉毫無生氣地拿著毫無生氣的外賣回到房間,架起個床上小桌,立好平板,放上外賣,打開外賣,發(fā)現(xiàn)哪怕選了不要餐具老板還是給放了雙筷子。邊掰一次性筷子邊碎碎念:“可不是我不保護環(huán)境啊,老板非要給我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兩根筷子連得格外緊,李桉一時沒掰開,正巧手機響了,手一抖,筷子就掉下床了。李桉接了視頻電話,都不用瞄就知道是老媽打來的,把手機擱在床上小桌上,自己下床去撿筷子。
“嘿這死孩子,你人呢?就給我看個天花板?”
李桉已經撿到了筷子,隨手往衣服上擦擦就準備打開外賣,聽到這話也沒想把手機舉起來讓老母親看看自己這副尊榮,“哪兒能啊,媽你仔細看,我就在天花板上呢!
接下來就是來自老媽例行公事般的夾雜著責罵的關心。李桉嘴里嗯嗯啊啊,眼睛始終沒從平板上移開,手機也始終沖著天花板。
“你人呢?讓我看一眼!
李桉剛把頭湊過去就開始裝死,一動不動,任憑老媽在對面“你怎么不動了?聽得見嗎?喂?你在說話嗎?”
李桉過了五秒再移開:“聽到了聽到了,剛才卡了,這網也太差了,要不就這樣吧媽,我掛了啊。下周我就回去!
結束了這場對話。
教師辦公室里。
“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嗎,以前好像沒有過這么差的成績吧?”數學老師泡著速溶咖啡,狀似只是隨意聊聊天。
“謝謝老師關心,沒什么心事,就是這塊學得不太好!蓖跻坏椭^站得像在罰站,說出來的話也呆板且單調。
“高二下了,馬上就高三了。”數學老師從鏡片上方看了王一一眼,“關鍵時刻要到了,要多用點心了!
“嗯,我會多努力的。”
“老師知道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不需要老師多說什么,你自己都清楚的;厝グ!
王一轉身走出辦公室,輕輕帶上了門。
為什么好像只有我學得這么痛苦?到底是我方法不對?還是我真的太笨?王一一路盯著地上的瓷磚低著頭走回教室。
因為笨所以掌握不了合適的學習方法,只能下苦功夫,但又不夠努力,苦功夫下得不到位。
所以都是我自己活該啊。
就著平板里無聊的電視劇,李桉把剩下的外賣吃完。等李桉下床扔外賣盒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想不太起來這盒外賣是個什么滋味,也想不起來看的電視劇都演了些什么內容。
李桉按了按太陽穴,懷疑自己是不是提前得了老年癡呆。把小桌板收好又往床上一躺:“癡呆就癡呆吧,確實這一天天的也不動腦子!蓖蝗幌肫饋碜约航裉爝沒刷過牙,把手擋在嘴前哈了一口氣,“嗯,還成,一股牛肉味兒!狈凑裉煲膊挥靡娛裁慈,等會兒嚼兩塊口香糖就當刷過牙了吧。
李桉像條翻著肚皮的死魚,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今天干點啥呢!
呆了五分鐘,李桉想起自己幾個月前好像在寫一部小說,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怎么突然就想起寫小說了,大約就是小說看多了自己也有些手癢。開了個文檔就毛毛躁躁地開始寫,沒有提綱沒有主題沒有人設,純粹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李桉不是有天賦的人,讀書那會兒作文就寫的一般般,也不屬于后天努力型,根本就不愛看書,名著攏共也沒看過幾本,看的文字大多來源于雜七雜八的網絡小說。
這會兒寫小說,人物劇情統(tǒng)統(tǒng)寫的干巴巴的,自己寫了幾章回過去看都罵這寫的什么玩意兒。回味完自己拿不上臺面的文筆,又覺得不能光給自己添堵,愣是發(fā)到了某知名網絡小說平臺給別人一起添堵。幾個星期過去下頭才有第一條評論,還是說她寫的不好的,人物不立體描寫不生動云云。李桉想大言不慚地回復我這叫白描,快按發(fā)送鍵的瞬間縮了縮頭,心想人家也沒罵人,說的呢也沒錯,我還是要點臉吧,畢竟我這哪兒是白描,我這就是寫得爛。
一個一個字刪了,改成了:能力所限,謝謝批評。
潛臺詞就是,我也知道我寫得爛,但沒轍兒,改不了也懶得努力。您不愛看就關。
李桉拿起電腦,小說文檔倒是好找,就放在桌面上,李桉點開回味了一下自己之前寫的內容,覺得自己可以讓這個唱了那么久獨角戲的女主角安排段感情戲了。而這剛一提筆就讓李桉想起了自己為什么擱筆了幾個月——怎么也找不出男主喜歡上女主的理由。
論及原因,還是因為這本小說可以算得上是李桉的半自傳,初寫東西又無甚天賦的人大多如此,只能從自己身上挖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再佐以身邊人的故事,真真假假地敲進電腦,等到自己本就不豐富的人生被掏得七七八八了,也就該擱筆了。這會兒寫不下去了也無非就是因為李桉從未被人追求過,因而實在想不到這個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女主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別人傾心的,但說讓其主動追求吧,李桉就更無經驗了。如此這般,李桉當時苦思冥想幾日也不知道如何下筆。
煩死了。女主孤獨終老得了。
至于這出場也沒多久的男主,越看越不討喜,下一章直接寫死好了。
李桉關了電腦,今天第237次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房門被人敲了敲:“桉桉,醒了嗎?”
“嗯,進來吧。”
室友開了門,進門之后毫不見外地一屁股坐在了李桉床上:“哎喲我真是氣死了,今天那個相親對象簡直有病,自己看上去也就一米75的樣子居然還嫌我163的身高矮,他是這輩子沒照過鏡子還是沒量過身高。
“又去相親了。俊崩铊裰肋@種時候自己只需要隨便附和幾句,室友自己就會把抱怨的話全說完。
室友絮絮叨叨的時候,李桉走了神,想起自己也是相過親的。
家里很早就開始想給李桉安排相親,一開始李桉都是打著哈哈敷衍過去了,后來是怎么同意去相親的呢?好像是某次李桉一遍一遍地教母親使用淘寶的時候,她當時想,三十年后的自己,是不是也會這樣。新的時代中的新的東西像潮流一樣朝自己涌過來,而自己只能被嗆得半死。自己到了那時是不是也需要一個孩子在我身邊拉我一把?
李桉想了一晚上,最后同意了去相親。
第一次相親,李桉還是很給面子的,難得搭配了一下衣服化了點妝。但就在對方侃侃而談自己的優(yōu)勢并且隱晦地表示李桉的條件差強人意的時候,李桉意識到,被嗆死就被嗆死吧。跟這種男的在一起會先被氣死。
后來再也沒去過相親。
晚飯的時候被室友拉著去排一家網紅店,拿了號已經在附近的商場逛了兩小時了都沒排到。飯還沒吃到,倒是偶遇了個高中同學。
一聲遲疑的“王一?”把李桉的記憶一道喊回來了,封存在腦海里已久的記憶像輛列車,呼嘯而過,她緩慢而生疏地開始回憶過去。
高中的時候她確實還叫王一,當時有著狼子野心,但作為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生生把自己折磨成了輕度抑郁。勉強考上一本,在大學時代讀了不少心理學書籍想要開導自己,沒想到開導過了頭,從一個狼子野心的廢物變成了個胸無大志的廢物。王一覺得挺好,一只能接受自己是豬的豬比一只想要成為頭狼的豬要快樂得多,于是心安理得地當起了廢物,得過且過過完這一生就算完成了任務。王一在希望能開始新的人生之際順帶干了件非常缺心眼的事兒——改名。本來想叫李安的,平平安安,無病無疾,是她現(xiàn)在對自己全部的祝愿。經朋友提醒才想起來跟著名好萊塢華人導演重名了,王一覺得自己這種廢柴跟人家重名純屬碰瓷兒,抬頭看到路邊的樹,想起似乎有種樹叫桉樹,那就李桉吧。
她看到的其實是梧桐樹,但根本沒顧得上人家作為梧桐的尊嚴。
改名是需要理由的,王一沒好意思把\"作為重新開始人生的標志\"這種中二的理由往表格上填,只能洋洋灑灑編了點父母離婚了于是想從父姓改為母姓,原來名字過于簡單常被人冒簽之類的理由,負責改名的民警同志竟就被王一這真真假假的理由給唬過去了,十分順利地改了名。
王一正式成為了李桉。披著狼皮的豬也終于卸下了狼皮,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就是頭豬。
改名的過程很順利,改名后的生活并沒有。很多證件需要重新辦,沒法重辦的證件只能一份份地去開證明,在大太陽下跑了幾天的李桉非常想穿越回去王一幾個巴掌,可惜人類科技目前還沒給她這個機會,李桉只能安慰自己新生活的開始不是那么容易的。
和高中同學敘了幾句舊,借口馬上就排到晚飯了拉著室友就開溜,李桉實在不想再回憶自己作為王一的那段日子了,他人眼里最明艷的一段青春,在她這里只是一段名叫高中的,逼仄,無助的時間而已。
李桉不知道這種網紅店是不是都只是吃個食物顏值和就餐環(huán)境的,但要不是托了室友請客的福,李桉自己是絕對懶得跑這種地兒的。一整頓飯室友都在抱怨,抱怨老板抱怨同事抱怨下屬。李桉吃人嘴短,從頭到尾都只是捧哏一樣回幾句“噢?”“可不是嗎!薄澳o說說。”
李桉和這位室友合租也有幾年了,室友從一開始就是這么愛抱怨嗎?好像是一年多前進了現(xiàn)在這家大廠之后開始的?這家公司以狼性文化著稱,薪資開得確實高,壓力也確實是出了名的大。聽室友說,在這家大廠工作的,十個里有九個都是唉聲嘆氣,還有一個恨不得提刀就要砍老板。反正李桉慣會左耳進右耳出,室友跟個機關槍一樣把話說完了也好,自己都不用費心想著說點什么。
李桉身邊好像都是室友這樣的同齡人,而像李桉這樣混日子的,基本找不出第二個。時間長了,李桉也覺得自己不大正常,這種時候就會拿“賺那么多錢干什么呢?我就吃一日三餐,交點房租!边@樣的話安慰自己。正好那些刻在女生骨子里對化妝品、鞋包的渴望在李桉身上失了靈——她到現(xiàn)在也分不清口紅色號和包的牌子,唯二的口紅還是朋友在生日送的禮物。出門見朋友被問怎么不化妝從來都是懶洋洋地答一句:\"化了啊,我涂防曬了。\"畢竟化妝護膚也是需要學的,李桉實在懶。把臉洗洗干凈,穿得簡單整潔一些是她外表上待人接物最大的禮貌了。至于什么化妝是最基本的社交禮儀之類的話,李桉全當放屁。李桉覺得自己會給老弱病殘讓座,會和服務員道謝,看見乞丐要是身上有零錢總會給一些,從不在網上當鍵盤俠罵人等等,足以說明自己是個非常知禮節(jié)有社交禮儀的當代社會主義好青年了。
“我身邊比我漂亮的,比我溫柔的,比我聰明的,比我可愛的,比我好玩兒的,哪款都有。跟誰都可以比一比,但跟誰比都比不上!笔矣颜f完等著李桉的回應。
一陣沉默。
李桉剛想回幾句老樣子的話“嗐,可不是嗎?”突然意識到不太對,自己這次走神走得有些遠了,她剛才說了什么來著?話題好像中途從工作拐到了男人上去?她剛才是說她最近喜歡上了個男的嗎?
“呃……人家說不定就喜歡你這種有自知之明的!崩铊袼涯c刮肚半天只吐了這么句話,覺得自己確實有必要去醫(yī)院查查腦子了,大概真的癡呆了。
室友哼了一聲:“不就是說我自卑嘛!
李桉:“沒有沒有,那自卑的人,說話都跟蚊子哼哼似的!
室友:“靠,自卑也自卑不過人家,媽的!
“……”李桉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八點才吃上的晚飯,吃完都十點了,等兩人到家洗漱完都已經快十二點了。李桉往床上倒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不是和室友一樣敷面膜,而是倒了顆魚肝油。
吃魚肝油的習慣還是小時候她近視以后爸媽讓她吃時養(yǎng)成的習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有時候忘吃了確實會覺得眼睛發(fā)酸。一瓶魚肝油里有100粒,李桉數著膠囊過日子,一瓶吃完就說明她的人生又過去了三個多月。而她,和三個多月前的區(qū)別只在于身體里多了一百粒魚肝油。
倒在床上的時候正好十二點,李桉舍不得睡,跟當代所有的年輕人一樣開始在黑暗中刷手機。
\"我不想活了,但我又不敢死。\"李桉看到這條朋友圈的時候呼吸一滯,雖然很大可能只是對方的午夜矯情,但李桉又怕有那么一定概率是對方想死前最后的求救信號。
李桉點開對方的頭像,猶豫著要不要和她聊點什么。但拯救他人這種需要極大能量的事,李桉覺得自己應該做不到。李桉在心里罵自己明明已經困得恨不得趕緊宕機昏厥,為什么睡前還硬撐著要刷朋友圈,現(xiàn)在好了吧,凈刷出這種讓人糾結的事。
更何況對方也不是特別好的朋友,公司里偶爾見面點個頭的同事而已,勉強算是個熟人。
李桉斟酌半天,到底還是發(fā)了句\"最近是不是不開心了呀?\"
對方很快就回了消息:\"一點小事,大半夜發(fā)發(fā)牢騷,多謝關心。\"
李桉松了口氣,能得到這樣的回答最好。她盡了義務,不管對方是真的沒什么事還是只是不想和她說,都不是她能決定的了。又禮貌性地說了幾句\"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改天出來大家一起聚聚。\"云云,雙方默契地結束了對話。
李桉關了手機,覺得睡前果然不能刷手機。閉上眼準備做夢,又詐尸一樣地從床上爬起來找遙控器把空調調高了兩度再躺回床上。
好啦,睡覺。希望今天晚上在夢里我能和金城武談戀愛。
眾所周知,夢里什么都有這句話是假的。這晚李桉只夢到了高中。高中的百日誓師。
聽著整個年級的同學的宣誓聲,王一在禮堂的廁所里哭得快背過氣去。
“我用青春的名義宣誓”
我的青春全在念書,還念成這副鬼樣子。
“不負青春不負自己”
我為什么這么不努力,為什么永遠睡不醒。
“我發(fā)誓做一個上進的人!
我一點也不上進,我活該成績這么差。我活該一輩子都這么爛下去。
李桉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枕頭上有點潮,回想起昨夜的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沒出息地在夢里哭了。
不記得了。也不重要了。
夢已經過去了。所有的都已經過去了。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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