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av成人无码久久www,爽爽午夜影视窝窝看片,午夜亚洲www湿好大,十八禁无码免费网站 ,使劲快高潮了国语对白在线

文案
咳,戚顧兩只的小小童年生活,然后分離然后有些悲……
內(nèi)容標簽: 江湖 布衣生活 情有獨鐘 青梅竹馬 正劇
 
主角 視角
戚少商
互動
顧惜朝
配角
赫連春水
雷卷
息紅淚

其它:從少年到成年?

一句話簡介:短介紹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3067   總書評數(shù):3 當前被收藏數(shù):6 文章積分:240,65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古色古香-東方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戚顧·江湖煙雨謠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25429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支持手機掃描二維碼閱讀
打開晉江App掃碼即可閱讀

戚顧古代架空 今宵酒冷須共醉

作者:念柯孔揚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為收藏文章分類

    第 1 章


      秋寒。
      冷月獨上。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不甚寬大的門縫中鉆出來,望一望天上寒光,緊了緊領口,躥出院子。
      打更的李老頭剛剛喝了一盅酒,胃暖和了眼睛便也迷糊起來。腳下有些趔趄地走進卡子胡同,嘴里還沒唱更就被什么東西撞了一記,往背后的墻上倒去。
      他先是愣了一會,接著便罵罵咧咧地吐出些旁人聽不清的話語,又舉了手中昏暗的燈籠去看那摔在地上的家伙。一瞧之下,不由有些氣悶,罵了一句“晦氣,怎么是你這個崽子!”
      小顧人本來就長得瘦弱,又是餓了許久的肚皮。方才摸黑在狹窄的胡同里穿行也沒留意這老頭,被撞了一下半天都回不得神來,如今聽了這句,臉色一冷就要發(fā)作。
      李老頭怎么不知道這小犢子年紀不大脾氣卻不小,當下恍若無事地打個哈哈,徑自去了。
      小顧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像是荒野上的孤狼。

      天剛擦亮的時候,小顧用袖子揩揩破皮的嘴唇,手里拎著半只隔夜的燒雞回到了卡子街。他想著母親必定還沒起身,燒雞正好用做早飯,若是省著點,一天的伙食也可算得了。
      馬上要到胡同口,卻聽身后一陣破空聲。小顧未曾習武,只是反應較為靈敏,當下把燒雞往懷里一揣,就地一滾避過這一擊。饒是這樣,身上也給磕磕碰碰出不少小傷口。
      他迅速掙起身,一會工夫已是天光大亮,有個半大的少年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想要走上前來又被他瞪回去。
      兩人僵持著,那少年終于受不了小顧凌遲似的目光,囁嚅著嘴唇問道:“你做什么偷我家的燒雞?”
      小顧抿抿嘴,沒有回話,他卻挺了挺小胸膛,得理道:“我都看見了!昨天下半夜我爹媽睡了我出來上茅廁,看見你溜進我們家廚房偷了這只雞……你,你還有什么話說?”
      他還要再問,卻見小顧冷冷笑了一聲,原本繃緊的面皮松了一松,說道:“你是做夢呢,你家有什么好,誰要去偷你的東西!”
      那少年還未見過這么蠻不講理的,當下氣得“你你你你”個不停,好半晌才算想到一個理由說了:“我們家雖然是幾天前剛搬來的,可去過戚家酒樓的都知道我家的菜好吃,你這人怎么做了不認?”
      “我認了,又怎樣?”
      戚姓少年被他噎住,一句話也吐不出來。小顧卻是不耐煩和這小子廢話,一轉(zhuǎn)身就撒丫子跑進胡同,熟門熟路地躥了幾下不見蹤影。少年反應不慢,可不熟悉地形,才剛轉(zhuǎn)進巷子就不見了人,只氣得哼哼兩聲,也沒法子只有回去。

      時辰不算晚,胡同里僅幾戶人家打開了院子的大門,晾些衣物做些灑掃。
      小顧護著懷里的雞,七轉(zhuǎn)八轉(zhuǎn)進了自家小院,還沒來得及叫娘,就聽到屋里兩人的談話聲。
      “……快些走吧,一會我兒子要回來!
      “怕個什么?他一個小毛孩子,屁事不懂,還能把我轟出去?再說了哪次我來不是好酒好菜的招待你們母子倆,你還不好好地服侍服侍我,嗯?”猥瑣得意的語氣頓了頓,又有衣服摩擦的窸窣聲傳來,女人的聲音便低弱下去。
      過了足有一刻鐘,那扇破舊的房門才被人從里面推開。一個挺著將軍肚的矮胖男人大步跨過門檻,邊抖著衣領邊將手中的酒壺湊到嘴邊喝一口,還未下咽又噴了出來,臭罵一聲“呸,冷了!”
      走到院子的大門旁,就見一片衣裾蹭在門楣邊上。他抬眼一看,屋里那娘們的兒子正瞪著眼睛瞅他,那眼神看了真是叫人心里發(fā)毛。
      男人短暫地愣了愣神,又揚一揚丑怪的三角眉,將手里的半壺酒甩到那孩子懷里,咧開嘴一笑說道:“嘿嘿,今兒個是便宜你小子了,這酒可貴得很!”接著便在少年怨毒的眼光中轉(zhuǎn)出院子。
      他身材矮短,后擺有片衣裾沒有理好,滑稽地卡在了腰帶里,便露出半個肥大的屁股,隨著走路的步伐一扭一扭的,活像條蠕動的蛆蟲。
      小顧瞪著他一直到走出卡子胡同,感覺自己一雙眼睛就快要脫離眼眶掉出來,又酸又痛。他轉(zhuǎn)頭看看院里地上那一小片殘敗的酒漬,又瞅瞅自己懷里的酒壺,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太冷太短,竟然就像寒冬臘月一樣。
      他摔了酒壺,又拿腳在上面狠狠地踩了幾下。這酒壺是鎮(zhèn)上最好的ji院里用的,當然沒有那么容易碎。于是他搬了塊磚頭,“啪”地一聲砸下去,終于如愿地看它成了幾塊。里面的殘酒汩汩流出,洇得地皮深一塊淺一塊。
      顧氏聽到聲響,從里屋跑出來問:“惜朝你怎么了?”
      小顧抬頭看自己的母親。她已不再年輕,但眉目間依稀還有往日的殊麗,使她看起來頗有幾分不同于其他婦人的味道。
      她的衣服是齊整的,頭發(fā)也沒有很散亂,發(fā)髻上插著一支木簪,并不是繁復的花刻,卻有一點端莊的意味。
      小顧想起母親說過,這是父親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于是他低了眼垂了目,回道:“……昨晚出去找到了這壺酒,本來想慢慢喝,可是現(xiàn)在冷了。”
      他壓下心里的不甘、不忿、痛苦、無奈……一切的一切,輕輕地說了這句話。
      顧氏卻是松了一口氣似的,左手的手指仍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顫動,遲疑一會說:“傻孩子,一壺酒有什么的……昨晚你走后,隔壁的王嬸給我送了點吃的來,你快進屋吧,我給你熱熱!鞭D(zhuǎn)身走了幾步,沒聽到背后的聲響,又回頭來喚他,“快呀,娘知道你一定餓了,快來吧!
      小顧盯著她的后背,一忽兒想著自己的娘確實是笨得可以,一忽兒腦中又閃現(xiàn)隔壁那婆娘的惡毒嘴臉,便提著破爛的袖子往眼角狠狠地擦了幾下。
      他終于小跑著跟上去,咽下快要翻滾到嗓子眼的嗚咽,往自個的胸口使勁一拍,說:“娘,我還找到半只燒雞,一會我們一起吃!

      菡萏街近來最熱鬧的地方怕就是戚家酒樓了。它每日辰時開店迎客,各色茶果早點應有盡有,口味又是一絕。到了晌午時分,人潮更是洶涌,店內(nèi)座無虛席,又有門口的露天座位供客人排隊等候。
      戚家夫婦搬來尚不到半月,卻是這街上數(shù)得著名字的人物了。兩人都有一手好廚藝,獨子戚少商又是長得虎頭虎腦、機靈可愛,十一歲的年紀就能滿堂子穿梭著這個叫叔叔那個叫嬸嬸,前來光顧的客人竟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
      “哎,少商,你別盡在一邊玩兒,幫我把這菜送到前頭去。記好了,這是給五號桌王大爺?shù)模@是十二號桌李嫂子的,這一盤翡翠赤龍羹是給二十一號桌的……”戚氏忙的手腳快要不夠用,丈夫又出門采買食材,只得叫小兒子幫忙。
      小戚扔下手中擬作長劍的小樹枝,從母親手里接過個比他半個身子都大的托盤,穩(wěn)穩(wěn)當當接下去道:“是二十一號桌的周大伯吧?”
      戚氏笑笑,蘸著面粉的手指點一點兒子直挺的鼻頭,道:“小機靈鬼,就你知道的多,快去吧!”看他跑出內(nèi)堂,又笑一笑,捶了捶肩正要轉(zhuǎn)回廚房,卻聽上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喊了一句“姨媽”。
      她抬頭一看,二樓的露天樓梯上正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兒慢慢悠悠走下來,年紀雖小卻是出落得仙人一般,娉娉裊裊,真是叫人一見就難以忘懷。及笄之后,必是有許多少年郎要為她踏破求親的門檻了。
      女孩兒似乎不耐煩慢騰騰地走路,一雙白玉似的小手提起裙擺便“噔噔噔”跑下樓來,綻了個笑容向戚氏問道:“姨媽,少商是去前面幫忙嗎?我也去!
      “胡鬧!”戚氏板起臉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家,還未及笄就拋頭露面成什么樣子?小心你娘知道了,又是一頓好罵!币娝薹薜挠志徍土四樕溃骸斑是去房里看看書吧,或者學著刺繡也成!
      女孩兒卻鼓起腮幫子瞪她:“我息紅淚就是要做女兒里的豪杰,才不耐煩做那些小家子氣的活計呢!再說娘親一大早就出門了,哪里會知道我做些什么?”
      戚氏被這小侄女逗樂,在她仍未束發(fā)的頭上摸一把笑道:“好了好了,我們的巾幗英雄,先把你的鞋子好好穿戴了吧!”說完指了指女孩兒半只腳趿拉著的繡鞋,直把小紅淚臊得飛紅了面頰。

      卻說小戚到堂前跑了一圈招呼完客人,見一時沒有什么要忙的,便在酒樓門口搬了個板凳靠著墻曬太陽。他倒也愛學著父親的樣子悠閑半晌的,何況午后的陽光照得人身上懶懶的,別提多舒服了。
      他正瞇著眼想困一覺,忽然左手邊街上傳來噪雜聲,一群人迅速地圍了上去,不知看什么東西這么熱鬧。路邊的攤子倒因這樣,有大半失了主人。
      小戚好奇心一起來,正猶疑著要不要前去看看,就聽“啊——”的一聲慘叫,接著一個粗豪的聲音怒吼道:“我cao你祖宗!把他給我按住嘍往死里打!格老子的死小子居然敢咬你薛大爺我,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人群熙熙攘攘的,推搡纏打之聲傳到耳里,酒樓里也有人探出頭來,紛紛猜測是怎么一回事。
      卻始終沒有聽到那個“死小子”的聲音。
      小戚終于按捺不住,快步跑上去鉆進人群,好不容易擠到了最前排,便見一個和自己身量差不多高的少年正被三個大漢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而周圍的人無一阻止。
      “住手!你們幾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孩子,也不嫌害臊!”一時眾人都回首瞧他,小戚才發(fā)現(xiàn)這話是自己說的。
      他也只得十一歲,哪曾真正見過世面?當下既驚且慌,心底卻又覺得自己該站出來,那些江湖豪杰不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嗎?
      于是他壯壯膽子,挺了挺胸膛,故意學著那些個傳奇書本中大俠的口氣說道:“爾,爾等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樣子的惡事來,還,還不快快自己前去縣衙請罪、請罪……”卻是忘了后面半句,撓了撓腦袋強聲道:“哎呀……總之你們快放開他!”
      那幾個大漢并那薛大爺被他這一番文縐縐的話驚住,不由牙酸。那薛大爺更是一口口水噴出來,罵道:“啊呸!你小子又是哪根蔥哪根蒜,敢來管你薛大爺?shù)拈e事!給我閃開,否則連你一塊收拾嘍!”說著又叫手下人往那孩子身上招呼。
      小戚還待沖上前去與他講理,卻覺身子被一股奇妙的力道一提一拉,整個人便往后退了足有一尺多。手里一重,低頭去看卻是些白菜玉米之類的日常鮮蔬。再看向那邊,一個高大的身影兩根手指捏住那薛大爺?shù)氖滞笫┝,一下子就叫“大爺”變成了“小蟲”,哀叫著“饒命饒命”。
      這人一張臉俊得很,身材又是高大魁梧,倒像足了那些個書本中的大俠、大人物。只見他捏住那薛大爺?shù)氖滞蟛凰,向那按著少年的三人沉聲喝道:“放開那孩子!
      小戚見他豐神俊朗,心下一喜,便歡叫一聲:“爹!”
      那人不動聲色,卻是地上的少年聽到這聲抬起一直低垂的頭顱,向他看了過來。
      少年的臉上滿是塵土,連嘴里都盡是泥沙,嗆得咳嗽幾聲,只有一雙眼睛,又黑又亮,亮得像要吃人。
      小戚又是一聲驚叫:“是你!”卻正是幾日前偷雞的那個小賊。
      小顧一見是他,也是一愣,又撇撇嘴轉(zhuǎn)頭去看那個“爹爹”——戚唯揚一襲普普通通的粗布白衣,在人群卻是格外的出眾,不同于常人。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帶著一點憐惜,一點暖意,把小顧刺得心中一跳。
      這時那三個大漢知道戚唯揚身手不凡,心里早已打了退堂鼓,互看一眼后便撒了手奪路而逃,也不管那姓薛的了。倒是這薛大爺在戚唯揚手中哀號了半天,才得脫身。
      圍著的人群也是一哄而散,小顧看看這父子倆一樣的眼神,心里一股邪火躥上來,便罵了句“多管閑事!”
      戚唯揚不料這孩子竟是這么個性子,本來要扶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滑稽。繼而又搖搖頭,苦笑一聲向自家兒子說道:“算了,少商我們回去吧,你娘還等著這些食材。”
      小顧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也不擦臉,聽了這句轉(zhuǎn)身欲走,卻覺腰間一緊。他低頭去看,一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手環(huán)住了自己的細瘦的腰桿,食指和中指間的小繭子看得一清二楚。
      小戚抱著他對父親說:“爹,他剛才被打得這么慘,不知道有沒有受傷了,我們帶他回去看看吧!

      小顧是來過這酒樓的。事實上他今天出來也是為了再到此處觀察,好方便晚間動手。要不是那個姓薛的粗漢在和手下喝茶聊天的時候說到了母親,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些下九流的諢話,他也不會發(fā)了瘋似的沖上去又咬又打,致使被人追了幾條街按倒在地上死揍,從而與戚氏父子打了照面。
      上次夜里來的時候不曾細看,如今他環(huán)顧一圈,暗暗記下方位:正南面一扇小門掛著布簾,是往前面大堂去的;院子西邊的屋子有別于其他,是獨自立著的,屋頂上的煙囪里白煙裊裊而上,又有菜香撲鼻,當是之前摸進去的廚房無疑了。院子再往里是戚家人自己的屋宇,共分上下兩層,東邊拐角處吊下來一座樓梯,露天懸空著,暗紅色的踏板上沒有細塵,可見打掃得勤快。
      他因為顧忌戚唯揚的功夫而不敢隨意逃跑,心里卻打定主意,若是一會兒被那姓戚的小子揭露了偷雞的事,便一腳踹過去,然后往南邊奪路而逃,為了躲掉追擊,或是掀翻些酒樓里的桌子或是撞倒幾個客人,引起騷動那是再好不過。
      想到這里他不由狠狠瞪小戚一眼,后者卻是不明就里,只拉著他的手被嚇得松了一松。
      戚唯揚將食材送進廚房后又把兩個小子帶到內(nèi)室,取了傷藥來。等小顧脫了衣服一看,身上已是青青紫紫好不熱鬧,也虧得他被打到現(xiàn)在仍一聲不吭。
      小戚一旁看了,不由有些心驚肉跳,又想著書中的那些個大俠也都是如此堅忍不拔,心里便對小顧有了改觀——其實方才他鬼使神差地抱住對方還拉回家,已經(jīng)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了。
      上完藥,戚唯揚低聲詢問這少年身上可還痛了,見小顧搖頭便知這是個倔強孩子。他見多識廣,自然知道方才在街道上的事并非偶然,或是這孩子與那姓薛的有什么恩怨?催@一身穿著打扮不甚體統(tǒng),十來歲的孩子卻是面黃肌瘦滿面灰塵,心中不由一動,便問小顧姓甚名誰,家在哪里,若不急著回家便在此間吃晚飯。
      小顧見他神色間多是真誠的關心,嘴上雖仍罵罵咧咧地說多事,心里卻開始有些受用起來。他自小無父,只母親一個人拉扯大。長到七歲便從卡子胡同的人嘴里聽到“biao子”、“暗chang”的議論和說辭,心智一下子成熟起來。
      可到底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他曾問過母親那失蹤的爹爹,卻每每得到一張哭泣的臉,只說是在意外中失散。顧氏并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她為了兒子而自愿出賣身體,卻總也無法面對這道傷疤。
      小顧便把對父親的孺慕之情日積月累,偷偷地在腦海中描繪了一個高大俊朗、溫柔和藹的形象。
      就是今日的戚唯揚。
      這個男人出現(xiàn)的一刻,或者說聽到小戚喊“爹”的那一刻,小顧心里的感情就一下涌了出來。
      他自然知道這個“爹”并不是他寄托父愛的對象,可是相比于一月總有幾次出入于顧家小院的那些個猥瑣之人,戚唯揚實在是像一場及時雨,澆灌了小顧經(jīng)年干涸的心田。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存在,原來并不都是自己的幻想和母親流著淚的等待。自己的父親,必定也是這個樣子的吧?
      小顧一時心潮涌動,看看面前戚家父子倆一般的表情和眼神,這不是慣常的厭惡或那些個清高人士的憐憫。它們只是散發(fā)著一絲絲的暖意,叫小顧覺得,這秋天原來并不很冷。
      他正要答話,卻聽門外有人說道:“娘,在里頭呢,我剛剛看見姨丈和少商帶他進去了。”這聲音清且脆,又帶點軟糯,顯是個歲數(shù)不大的女孩兒。
      門被什么人從外面推開,小顧側(cè)頭去看,午后的陽光仍有些晃眼,他便抬起左手遮一下眼睛。天光淡去,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立在門口,他還待細瞧,便聽一個尖細的女聲叫道:“啊呀姐夫!你真把這小鬼帶回來了!我剛聽前頭有人說呢,他可是卡子胡同那姓顧的女人的兒子,那是個biao子!他是個biao子的兒子呀!”

      小za zhong,少來招惹我兒子,你是個jian種,就不要妄想和好人家的孩子一樣。
      小顧,我娘說你不是好人,我們以后還是不要一塊玩了。
      滾滾滾,你這小畜生來做什么,我們這里可是正經(jīng)地方,受不了你們娘倆的騷氣。
      晦氣,怎么是你這個崽子。
      哈,說道卡子胡同里的那個姓顧的娘們啊,嘖嘖,那真叫一個銷魂。雖說不年輕了吧,也是別有風味啊哈哈哈哈……
      啊呀姐夫,他是個婊子的兒子呀!
      biao子的兒子biao子的兒子biao子的兒子biao子的兒子biao子的兒子……

      夠了!
      就像一道驚雷穿透天幕,青紫色的閃電撕扯開了漫無邊際的、黑暗的虛無,有黃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下來,一瞬間,所有人都被打倒在地。
      狂風暴雨,山崩海嘯。地面塌陷下去,有火紅的熔漿涌上來,將一切生物都吞噬殆盡。
      息氏只覺得是到地獄走了一遭,眼前這個小雜種的眼睛怨毒得能把自己活活吃了一樣。
      她蠕動著嘴唇,還來不及說話,便聽一聲沉喝:“小媛,你太過分了!”愣了足有半晌,她才反應過來小媛是自己的名字。
      戚唯揚這一聲大喝將小顧眼中悲哀到極點、絕望到極點、又憤恨到極點的情緒輕輕摔了一下,猶如迷霧一般淡淡退去了。
      他眨一眨眼,翹長的眼睫好像仍未適應這個世界的光亮。
      方才整個人間都是黑的。
      現(xiàn)在竟亮了。
      他想要說些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整個身體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才感覺到手腕處的那一點灼熱。
      是小戚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住了他的細瘦的、帶點枯黃的手腕。
      小戚圓圓的臉上抿出了兩個小酒窩,大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自己,那里面并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鄙夷。
      只有真誠。
      小顧仿佛看到了一個玩具被什么人狠狠地踩到了地上,踐踏到與塵土一樣微薄。偏偏這個時候,卻有一個少年小心翼翼地將它拾了起來,拂凈塵埃,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地收在了胸口那方寸之地。
      他幾乎是用了畢生最大的心力才斂下自己的眸子,艱難萬分地吐出兩個字:“多謝!
      戚唯揚走過來摸了一下自家兒子的頭,又摸了一下他的。
      這兩記撫摸一樣輕,一樣柔,沒有絲毫區(qū)別。
      小顧聽到這個“爹”說:“你留下來吃晚飯吧!睅缀跏橇⒖蹋刂氐攸c一點頭,沒有絲毫的猶豫。
      “可是姐夫,他是……”息氏還待說些什么,卻見戚唯揚緊蹙了眉,又見自己侄子那平常滿含敬意的眼神化成了不滿與惡心,心里窒一窒,只恨恨說道:“好了好了,是我多管閑事!”轉(zhuǎn)頭拉了女兒紅淚往外走去。
      卻是小紅淚懵懵懂懂尚未能作出反應,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
      表哥戚少商的手,仍握著那個孩子的手腕,不曾松開。

      幾天后小顧在戚家酒樓里當起了小伙計,幫著端盤、灑掃,有時也學著做幾個小菜。他記性絕佳,又愿意學,不到半月手藝倒把小戚比了下去。
      有時兩人一起在廚間看戚氏做飯,小顧總是聚精會神,鹽和糖的順序、份量從來記得清清楚楚。
      卻是小戚頑皮得緊,每每喜歡用沾滿面粉的手偷襲小顧,看他的臉變成粉白粉白便格外有成就感。
      小顧不是個吃虧的人,幾次過后便瞅準時機還以顏色,結(jié)果是不止廚房,連大堂都經(jīng)常上演面粉的追逐戰(zhàn)。
      戚氏夫婦根本拿這兩個孩子沒有辦法,只好由他們?nèi)ァ?br>
      人類的本性是善忘。
      因著小顧在戚家酒樓做事后,再未偷雞摸狗,小鎮(zhèn)上的人對他也不再諸多刻薄。后來又發(fā)現(xiàn)這個原本面黃肌瘦的小子養(yǎng)胖之后臉色漸漸白皙,竟生得十分好看,又常與小戚玩在一起,活像一對天上掉下來的金童,倒叫人喜愛非常。
      顧氏也因得了戚家夫婦的接濟,不再與那些人往來了。
      日子似乎美滿得要飛起來。

      這一日,有一個陌生人來到菡萏街。
      大冬天的,他戴著一頂斗笠、穿著薄薄的夏衣、背負一柄長劍出現(xiàn)在鎮(zhèn)子入口處的百年槐樹下。
      他在那里站了半天,入夜的時候到了戚家酒樓。
      戚氏夫婦正準備關門打烊,看到他的時候卻一齊住了手。
      “是你?”
      “是我!
      “……進來吧。”

      小戚是在第二天知道這個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叫做雷卷的。戚氏給他們做介紹的時候說,這是我的兒子少商,這是爹娘以前的朋友雷卷。
      他管雷卷叫雷叔,結(jié)果把那人的一口酒嗆在喉嚨里,哭笑不得:“小鬼,我可做不了你的叔叔。我只大你十歲,就叫卷哥吧!
      卷哥在戚家酒樓住下來,白天的時候出門閑逛,晚上和戚唯揚一個房間,母親則搬來同他睡。
      在夜里,小戚時不時會聽到隔壁父親房里傳出的爭辯聲。卷哥一直在勸父親和他一起離開去辦一件事,但父親從來沒有答應過。
      于是卷哥靠著練劍來表達不滿。
      他的劍快,又亮,像一道閃電,完完全全地挑起了小戚崇拜豪俠的心。小戚便求卷哥收自己做徒弟。
      卷哥看了看戚父房間緊閉的窗戶,說:“我的功夫不如你爹,只是他不肯教你。那么我把這套劍法傳給你,必要的時候你可自保。你卻不用稱我做師傅,還叫我卷哥就是。”
      小戚跟著卷哥學劍。他正值青春少艾,筋骨要在此時長成,學習武功也是最佳時期,效果可說是一日千里。
      三月后略有小成,他就纏著已在酒樓里住的小顧說:“不如你和我一起向卷哥學劍法!彼矏坌☆櫼蝗丈跛埔蝗眨傆X得小顧比親兄弟還親,有了好東西自然是要一同分享的。
      小顧本沒有學武的念頭,只因是他的提議,便無可無不可的點頭。只不料小戚高高興興地去,卻被卷哥訓了一頓。
      卷哥擦拭著手中的長劍,眼光越過窗戶看向正在灑掃庭院的小顧,用一種沒有起伏的語氣問小戚說:“他不是正經(jīng)人家的孩子吧?”
      小戚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卷哥接下去說道:“我們雷家的劍法,從來都是只教給嫡傳弟子。我愿意教你,是因為你爹與我是舊識,你便也算是我的弟弟一般?伤
      卷哥沒有說下去,小戚卻明白了那是什么。
      原來并不是淡忘,就不存在。只要一想起一提及,小顧的身世永遠是一道世俗世界跨不過的坎,一條因為丑陋的人心而永不能消退的疤痕。
      卷哥是在小顧打掃到窗下的時候說的這句話。他故意說給這少年聽,示意他不要逾矩、不要妄想。
      少年的臉色一瞬間冷了下來,白皙許多的皮膚因為憤怒而掙扎出一層紅暈。他握緊手中的掃帚,面上白的愈白,紅的愈紅,好似前幾天經(jīng)過這地方的京劇班子。原本叫人覺得賞心悅目大嘆驚奇的化妝技術(shù)此刻顯得有些猙獰,藏于心中的那頭野獸快要破閘而出吞噬掉眼前的虛黑。
      每到這種時候,小顧卻總是來不及詮釋完自己的憤怒,因為小戚會擋在他前面替他抨擊敵人。
      這一次也沒有例外。
      小戚看卷哥的眼神就像那日看著姨母一樣,不滿、惡心、甚至痛恨。
      這份心思毫不隱藏,暴露在晃眼的天日下,叫卷哥一瞬間有些驚詫?伤煌肆怂姆种徊奖懔⒍ǎC容說道:“少商,你記住,這世道并不是你要如何便如何,它往往按著大眾的腳步在走,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雜……而改變它的方式。”
      小戚只學著小顧抿緊嘴角,快步走出門到窗下拉了小顧的手,才回頭答他:“你教我武功,對我悉心指導,我一輩子都叫你卷哥!可是你要侮辱小顧,我就不能答應!毙⌒〉哪昙o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實在懾人。
      小顧也看過來,他的眼睛很黑,卻同小戚的一般明亮。

      雷卷最終沒有能說服戚唯揚,仍舊一個人獨自離開了菡萏街。
      他走的時候,小戚其實挺不舍,畢竟他曾不遺余力地教過自己,終歸是自己的師傅。
      小戚在分別的前一晚造了個被洞,在里面一邊打滾一邊想,明天還是去送送?墒堑诙焖鹜砹,到達鎮(zhèn)口那棵老槐樹下的時候,卷哥已經(jīng)走了很久。

      三月桃花香的時候,息紅淚滿了十五歲。
      息氏早在年余前就打聽起了菡萏街上的適齡男子,只是總覺得自家閨女天仙一樣的人物,配這些人可惜了。
      卻是紅淚生得標致。她小時后便美得出奇,一年大似一年了,也就一年美甚一年。饒是小戚小顧這兩個一同長大的,亦覺得天底下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了。
      就在息氏忙得團團轉(zhuǎn)要為女兒尋求佳婿時,菡萏街迎來了久違的陌生人。那是首府的一位大富商復姓赫連,帶著全家一起來探望朋友。說是探親,卻帶了足有十大箱的輜重,幾十號人推著車排著長龍走在菡萏街上,叫人不側(cè)目都不行。
      小戚聽說這事的時候剛練完劍,興沖沖地拉著小顧要去看,卻被紅淚叫住。
      少女細細的柳葉眉微揚,粉頰上還殘留著因迅速奔跑而造成的暈紅。她一身白衣颯然,身量又較一般女子為高,卻是好一個巾幗女兒的樣子。
      幾年來三人一同長大,加上紅淚本就是不耐煩繁文縟節(jié)的性格,當下痛痛快快地開口道:“少商,小顧,我和你們同去!
      小戚早已習慣她這般作為,笑著點點頭率先邁出院子。只是小顧一向與息氏不睦,也經(jīng)常不太愿意同紅淚走在一起,便蹙一蹙眉沒有說話。

      三人方?jīng)_出酒樓的大門,就見冗長的隊伍正好到了自己門口。為首一人約莫四十來歲,高頭大馬端坐鞍上,額寬目闊,棱頜大嘴,整張臉好似刀切斧鑿一般別樣肅穆。
      只見他舉起右手示意,身后那條長龍便整齊劃一地停下步伐。這人抬眼望一望闊匾上“戚家酒樓”四個燙金大字,微點點頭,一個縱躍跳下馬來。
      小戚心里叫一聲好。他經(jīng)年習武,已瞧出這人身法不凡。心情激蕩之下不由手中一緊,卻聽一聲輕呼,是小顧的手腕仍捏在自己手中。
      他連忙卸力,捧了小顧左手到唇邊吹著,又懊悔萬分道:“我一時情急都忘了拉著你,怎么樣,有沒有很痛?”
      小顧斜睨他一眼故作狠厲道:“痛得入骨了,快把你手伸來叫我咬一口!币娦∑菡嫔爝^手來,反倒一怔,半晌了才哂笑道,“真是蠢人,我又不是什么姑娘家,咬你算什么!”
      小戚訕訕,正要再說,卻聽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小兄弟,此間主人戚唯揚可在?”
      二人不由一同看過去,正是那武功高強的中年人,一時不明就里。卻是紅淚見機得快,脆聲回道:“姨父和姨媽一大早出門了,怕要晌午時候才能回來,這位是……”
      那中年人見她年紀不大倒是長得芙蓉花一樣美麗,又得體大方心中便是一贊,便回道:“在下赫連樂吾,與戚老弟乃是舊時好友,此來就是為了探望他的!
      此語一出,夾道圍觀的人都哄鬧出來。這等排場,原來找的是戚家夫婦。又有幾個少年郎因為息紅淚的出現(xiàn)而大為贊嘆,倒也引發(fā)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這時,赫連樂吾身后的一輛大馬車里有個人探出頭來,嘟囔著說道:“吵死了,當真是荒野之地,個個都沒有見過世面!眳s是個粉面少年,大約十七八歲,尚未加冠,一頭黑發(fā)高高束起,用烏絲牛皮筋扎著。身上著的是暗銀花底的白色袍子,領口和袖口都鑲有金絲線,當是首府百織坊的做工無疑。
      他先是探頭看看,瞧到紅淚時卻目不能移,一雙眼直勾勾地盯在那粉頰上,低喃道:“真是美……”
      轎中卻又傳來一個聲音問道:“春水?”聽著像是個成□□人,當是赫連樂吾的妻子。
      這春水卻是赫連獨子,自小長得粉娃娃一般,為人又最是古靈精怪的,在首府時常和一幫狐朋狗友一起出游,興之所至多是酩酊而歸。有時同歌坊女子玩笑作樂還曾男扮女裝,直把老爺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因他行事乖張,朋友們便送了他一個“小妖”的外號,倒也名副其實。
      母子倆落了轎,小妖便攙著母親走上前來,只是他始終盯著紅淚不肯錯眼,卻叫小姑娘心里暗暗罵了一番。
      小戚才反應過來說了自己身份,將赫連一家迎進內(nèi)堂,那幾十人的隊伍卻是塞不下,只好在堂前坐著。
      三個少年招呼著兩個大人并一個同齡的少年,倒也是落落大方毫不怯場。席間小顧端上來的點心卻是味道絕佳,叫人齒頰留香。赫連老爺子贊不絕口,只問這做糕點的師傅在哪?卻見小戚一點點到小顧,一邊驚訝著一邊開懷大笑。

      恰是未時,戚家夫婦雙雙返家,一見大堂那幾十個漢子并十幾口大箱心中就是一驚。到了內(nèi)堂看到老友,更是驚愕不已了。戚唯揚先向赫連夫人問好,接著便將小戚小顧紅淚并春水一同趕出門外,只四個大人在里頭商量事宜。
      小戚拉著幾人在窗下偷聽,但屋里的人說話聲都極細,聽了半天也只有“九幽”、“當年”、“悔過”幾個不名含義的詞語,便失了興趣,叫著小顧到大堂招呼客人,他自去練劍。
      卻是小妖見紅淚要返回二樓的繡房,仍傻傻得跟著,被紅淚一句“男女有防”擋了回來。
      他摸摸鼻子下樓來,看到小戚正舞劍,又想起方才紅淚言談之間老是有意無意地偷瞧這小子,心里一股火上來,便抽起背后□□直刺過去。
      小戚聽聞破空聲,左手捏個劍訣,右手反執(zhí)長劍向后蕩去,正好與他的銀制□□撞在一處。二人雖都修為不深,但所習皆為名家武功,這一下雙方劇震,兵器一同落地,倒是好一番響動。
      先是小顧自大堂奔回來,接著紅淚推開二樓的房門急問“怎么了”,最后內(nèi)室的幾個大人也一涌而出。
      赫連樂吾見是兩個小子比武,不由捋須大笑道:“賢弟的兒子也是英雄出少年,倒可以常常同我這個劣子切磋切磋。”
      另一邊小戚習劍多年不曾與人比武,見有這么一個歲數(shù)相當武藝不凡的對手真是喜不自禁;而小妖倒沒料及這個圓臉小子功夫竟能與自己一搏,心里卸了些嫌惡也刮目相看起來。
      兩人正大眼斗小眼,卻是小顧和紅淚不約而同一上一下輕嘆口氣,罵了句“無聊”。
      戚唯揚也是莞爾一笑,說道:“那就請赫連大哥同嫂夫人一起在這里多住些日子吧!

      紅淚睡到晚間,被母親吵醒,看她神秘兮兮地湊到自己帳前問:“今天來的那個赫連大爺,是不是有個公子叫春水,你們見過了?”
      紅淚立刻就知道了母親的心思,背轉(zhuǎn)身子不理她。息氏卻不是個肯善罷甘休的人,她拍拍女兒,見沒有反應便掀開帳子鉆進去,惹得紅淚驚叫一聲。她訕訕把手搭上女兒的肩,輕聲道:“和娘說說,那公子長得怎么樣,俊是不俊哪?娘剛回來,還沒來得及見上一面呢。”
      誰料女兒撇撇嘴道:“他俊不俊與我何干,我又不嫁給他!
      “唉這丫頭怎么說話呢?什么叫你不嫁給他,要是人家公子對你有意思,那么好的身家你倒不動心?”
      紅淚想起白日里小妖那直勾勾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愛慕,不由有些恍惚,便回了一句:“要嫁,我就得嫁給一個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的!
      “什么?!”息氏驚叫一聲,“你,你想嫁給姓顧的那個小雜種?不行不行,說什么我也不同意!”
      她這一驚一乍倒把紅淚驚醒,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吐露了心中多年所想,也不耐煩與她爭辯,扯過被頭便睡了。

      小妖算是正式加入了他們的團隊。他與小戚不打不相識,廝混個幾天便這個兄那個弟的掛在嘴邊。小顧雖不與旁人親近,對他印象倒也算不錯,平日里見了面略點一點頭當作招呼。只是紅淚仍不待見他,只跟在小戚身后,每每見到他走過來便尋個由頭離開。

      韶光飛逝。
      又一年的除夕,正是花燈會。幾個少年都盼了許久,剛吃過晚飯便辭別了大人匆匆上街。
      冬日天黑得早些,剛到酉時,菡萏街上已是黑黢黢的一片。四人等了片刻,便有花燈從百丈外開始次第亮起,像一條沉睡的巨龍逐漸蘇醒,抖落身上彩色的鱗片,閃耀出迷人的光芒。
      僅僅是一瞬間,菡萏街上所有的燈都亮了。人群開始洶涌起來,無數(shù)的年輕男女圍著那一盞盞 花燈打轉(zhuǎn),人在燈下,燈在人中。
      紅淚喜笑顏開,難得主動與小妖說話:“赫連,你幫我把那一盞摘下來!
      小妖見她芙蓉如面柳如眉,一顆心就像浸在蜜糖里似的,忙不迭地點了頭問:“你要哪一盞?”
      紅淚伸出纖細素白的手指,指向不遠處一家茶樓的檐角說道:“在那呢,那朵藍色蓮花!
      小妖道了一句“看我的”,人已幾個騰躍到了房頂,取下那盞藍色蓮花燈飄然而下。他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功夫又俊,底下無數(shù)待字閨中的少女都癡癡看他,他卻急匆匆走到紅淚面前遞上花燈,只等她夸自己一句。
      紅淚接過燈,笑得更是好看,轉(zhuǎn)頭去把那藍蓮花給了小戚道:“少商,你喜歡蓮花,這燈給你!
      這一下不止小妖,連一旁賞燈的小戚和小顧也愣住了。
      這是息紅淚第一次表白自己的心事。原來這么些年,她戀著的竟是小戚!
      小顧的臉色一下子刷白,并不比紅淚身后的小妖好多少。
      小戚也是苦笑,喏喏道:“紅淚,我……”
      少女卻是不耐煩他吞吞吐吐,把花燈往他手里一塞責怪道:“你不是最喜歡蓮花嗎?怎么給你你反倒不要?”
      小戚側(cè)頭看一眼斂眸的小顧,暗地里握住他的手腕,猶豫再三,才深吸一口氣說道:“紅淚,我喜歡蓮花,是因為惜朝喜歡。”
      紅淚的手一下子僵住。
      惜朝!他叫他惜朝!
      他們向來都只叫對方小戚小顧,只有她和少商是互稱姓名的;紅淚也知道少商對小顧好得出奇,親得像是自家人一般。但是再好再親,不該是比她還好、比她還親!
      這么些年,他們兩個私底下是怎么叫對方的,是不是早已沒有了你我的分別,早已沒有了界限,早已沒有了……自己存在的空隙?
      紅淚自小就立志要做巾幗英雄、女中豪杰,本是不該隨便掉淚的?伤幌氲竭@兩人瞞著她,在自己所不熟知的世界里有了秘密,她的心里就一陣痛過一陣,淚珠也像是雨點一樣落下來。
      她的事,不管大事小事,都叫小妖掛心。他慌慌張張地要給她拭淚,卻被紅淚拍開手,他只好向那兩個始作俑者瞪眼,卻見小顧臉色平板,但眼神中的痛苦密密麻麻。
      小妖心里一驚,剛要問他“還好吧”,紅淚卻跑開了。他反射性地要追,又頓了頓瞧那兩人,這才注意到他們的手,一直牽在一起。
      好幾年了,一直牽在一起。
      小妖只覺心里某個地方亮了一亮,隱隱約約理解了小戚那句“因為惜朝喜歡”是個什么意思。他卻沒有立場來說些什么,只得匆匆離開。

      他們隨著人流一同向前,有好幾次小顧都被擠得離開了小戚身邊。小戚就抓著他的手,二人十指交扣,貼得很近。果然再沒有被分開。
      到了方才小妖取花燈的那座茶樓,小戚停下問道:“惜朝,我也給你摘一個蓮花吧?”
      小顧抬眼看了一下那片飛檐,說道:“你輕功不如小妖,我們還是到別處去看看。”
      小戚靜默半晌,問道:“你是不是還在介意方才紅淚……”
      “不是。”小顧答得很快,又覺得自己答得太快似的補充道,“她是她,我是我,我從來都沒有想要和她比什么。”
      小戚笑出兩個酒窩:“對我來說,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比什么都好!
      小顧也笑了一笑。他不常笑,淺淺的笑容就更顯得十萬分的好看。他的嘴角只揚起一點點,弧線卻深。唇色是自然的薄紅,上下唇瓣一般的峭利,有時候看起來很柔軟。
      就像現(xiàn)在。
      小戚沒有接觸過男女之事,心里卻有一股騷動,很想、很想去碰一碰他的唇?捎峙氯菒懒诵☆櫍吘共桓覄幼。
      他們走得更遠。漸漸遠離了人群。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兩人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這是鎮(zhèn)子最邊上的古城墻。面前是一座平坦而寬闊的石橋,底下有河水靜靜地流淌而過。橋的兩邊欄桿上,每五步便掛著一串花燈,被晚風一吹,便輕飄飄地舞起來。它們沒有什么特殊的式樣,只是最為普通的亮紅?墒呛诘囊梗t的燈,周圍又沒有一個人,這份靜謐反而使這個世界更顯琉璃。
      小顧第一個走上石橋。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卻夠不著。這些花燈不同于方才那些供人玩賞,只是用作照明,故而掛得很高。
      小戚看他喜歡,便運氣踮一踮腳,替他摘了最下面的一盞。
      紅色的燈被小顧捧在懷中,他的手也被照成彤紅,襯著原本的白皙膚色,有種透明的感覺。
      小戚去握他的手,兩人一同抱住那盞燈。
      天空忽有什么東西飄落下來,灑在那紅燈上,一點一點細白。
      是雪。
      除夕夜,下起了小雪。

      小顧轉(zhuǎn)進卡子胡同,剛進自家小院就聽里頭有人向外面奔出來。
      他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迎上去,有些責怪意味地說道:“娘,我叫你不用來迎我,才那么幾步路,我自己還走不得嗎?”攙到母親后又把地上的物什一一撿起說道,“你身體不好,以后走路不要太急……”
      “惜朝,惜朝……惜朝!”顧氏卻一反常態(tài),并沒有笑著應他,只急急地叫著兒子的名字。
      小顧意識到這是出了不一般的事,卻又實在不知能有什么事叫母親急成這樣,或者該說是……興奮?
      顧氏緊緊攥著兒子的手,有些語無倫次:“你爹,惜朝……有人告訴我,你爹,有了!”
      小顧天資聰穎,一下子就明白這話的意思。他瞠大眼睛,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高興地像要跳起來,攥著他的手很用力,小顧感覺自己手上一定有淤青,可他只能呆站在那里,聽母親用歡快的語氣說道:“快,惜朝!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去找你爹!快、快……”

      “惜朝呢?”小戚花了一整天里里外外找了個遍,仍舊沒有見到那人,只好到了廚房問母親。戚氏卻搖頭,稱不知道。
      小戚心下更是煩亂,邊踱步邊自言自語:“他怎么又沒來,今天都第三天了,什么大事要在家里呆這么久……不行,我去他家看看!闭f著也不打招呼就急匆匆地跑出去,正撞上紅淚同小妖一起進來,三人一時相對無言。紅淚正要開口說什么,他又快一步離開了。
      習武之后他的動作輕盈許多,速度也快。原來離家很遠的卡子街轉(zhuǎn)瞬即到,他熟門熟路地摸到胡同最里頭的那一家,卻發(fā)現(xiàn)院門緊鎖。他心里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預感,愈發(fā)用力地拍門,大喊道:“惜朝,惜朝,你在不在?惜朝你出來。 
      沒有人應門,顧伯母也沒出來。
      終于隔壁的王嫂子不堪其擾,在屋里吼了一句:“吵什么吵,三天前就搬走了哪里還找得到。俊
      小戚聽了這一句,好半天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只覺眼前黑了一黑,日頭竟落得這樣快。

      八年后
      落日崗因夕落而出名,每個天晴的日子總有美到叫人瞠目結(jié)舌的落日。
      此刻正有一個白衣人長身立在最高的土坡上,放眼遠眺。
      天際的彤云變化得很慢,鋪滿大半個天空的紅色云朵看起來很是柔軟,戚少商卻知道它們絕不簡單。不定下一刻,就是風雨欲來天地變色。好像人一樣,看似最無害的人,往往就是瞬間殺人于無形的人。
      身后有人奔來,他沒有動。
      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那人停在他身后一箭之地,抱拳敬道:“戚大哥!
      戚少商這才回頭,目視這個丈八漢子,朗聲一笑:“穆兄弟。可有什么事?”
      穆鳩平咧開嘴說道:“也沒什么,只是紅袍姐叫我來問問你,是今夜起程還是明日趕早?”
      戚少商沉吟一會,說道:“你去同明正說,休息一晚再出發(fā)!
      “好嘞!”那穆鳩平也是不喜趕夜路的,聽他這么一說心里正是高興,忙不迭的去了。
      戚少商自八年前離開菡萏街一人行走江湖,前后與阮明正、穆鳩平二人結(jié)為異姓兄妹(弟),后來三人又一同結(jié)拜了一次,按照順序排位,反倒是年紀最長的穆鳩平做了小弟。
      家沒有再回去過。他出來的第三個年頭,聽說戚家酒樓走水,一把火燒了個干凈。自己的爹為了救病重在床的娘而沖進火海,便沒能出來。紅淚則因先前跟著小姨到赫連家做客而逃過一劫,也是幸事了。
      戚少商自此成了孤家寡人,也就是在那一年,他遇到了阮紅袍阮明正。這個姑娘同紅淚一樣,都是女兒里的男兒,巾幗不讓須眉。他見到她的時候,她正以一敵七,大勝之后直接用酒囊灌了一口烈的,大呼過癮。
      他問她能不能讓他喝一口,她答應了。
      自此之后戚少商走到哪里,總有個紅衣的妹妹跟著。
      穆鳩平則是無意中救下,他天生力大,腦袋卻不好使,但為人熱血仗義,后來做了他們的小弟。
      這兩個人,當是戚少商這幾年來最親的親人了。
      他兀自想著這些陳年往事,腳下也不耽擱,往方才尋得的那破廟而去。尚余一丈距離,卻聽里頭一聲慘叫。
      是穆鳩平的聲音!
      戚少商屏住生息,鬼魅一般游進廟中,掩在門后暗處。堂下正有一男二女與一個頭戴幃帽之人纏斗在一處,穆鳩平則倒在一旁,倒是無甚大礙。
      那男子一身銀白衣裳,手中一桿銀亮長槍連連刺出,使的正是“殘山剩水奪命槍”;三人中的白衣女子蒙著面紗,那通身的氣派卻做不得假,這必定是個絕美的美女,她手中沒有兵器,僅以掌法對敵;最后那紅衣女子則正是戚少商的結(jié)拜義妹阮明正,她使雙刀,雙手揮舞間霍霍生風。
      處在三人圍攻下的神秘來客卻是不慌不忙,他雙手搭上紅袍手腕,巧妙地卸去她腕部之力,致使那一對雙刀毫無用武之處;他的身姿又是輕盈非常,腳下騰挪之間看似隨意實則槍槍避過銀衣男子的攻擊;白衣女子于瞬息間發(fā)出暗器,猝不及防之下仍被這神秘客接在手里,一捏即碎,卻是冰棱做成的一枚小箭。
      四人正自纏斗不休,戚少商看神秘客并不對兩個女子下重手,而是著重攻擊那銀衣男子,只是他所面對的三人功夫都不算弱,一時之間也難得手。
      戚少商心中暗叫一聲得罪,便從門后飛身而出,雪亮長劍直刺那神秘客。方至其背心三寸處,卻見那人眼角瞥了自己一下,突然間心就重重一跳,亂了心序。他強遞劍尖,那人卻先一步退出戰(zhàn)圈,全場掃了一眼后,無聲無息地飄然而去。這一份輕功當真世所罕見了。
      阮明正還待要追,卻被戚少商伸手攔下。他回頭看向那一對白衣,笑道:“小妖,紅淚,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這一問換來的是異口同聲。
      “戚少商?!”
      “少商?!”

      一行五人策馬走在陡峭的山路上。這盤山小道細而狹長,只容兩騎并行,且馬的步伐不可過快,因山體脆弱,一旦有什么劇烈響動難保沒有滑坡一類的危險發(fā)生。
      戚少商間或與小妖紅淚二人說些少年舊事,又問些近來狀況。
      紅淚自五年前戚家酒樓被一場大火付之一炬,便隨著母親投身到首府赫連家。息氏一門心思要撮合女兒和小妖,赫連樂吾與妻子也是樂見其成,只是紅淚一顆心都系在那個為尋小顧而離家的人身上,對于小妖常年的關懷體貼卻是看在眼里進不了心里。
      戚少商這些年思及往事,也能將年少時的懵懂看得較為透徹了。只是,知而不可為。他心里早就滿滿地轉(zhuǎn)載了一個外表冷漠內(nèi)心狂烈的少年。那個人啊,會在喜歡的時候轉(zhuǎn)移目光,微微撇一下嘴角;憤怒的時候眼神很亮,像要活活把人吞掉;難過的時候紅一點眼角,用粗布袖子狠狠擦過……
      他是唯一的存在,不可磨滅的存在。
      他是惜朝。
      “……商,戚少商!”
      戚少商猛地從臆想中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是一旁的小妖在叫自己,看自己回神便責問一聲:“你怎么回事,好好的說說話走神成這樣?就你還江湖上人人稱贊的大俠呢!”
      戚少商無聲地苦笑一下,搖了搖頭道:“你和紅淚此次出來也是為了那個人人都在聲討的‘九幽魔君’吧?”
      赫連小妖看一眼前頭與阮明正并轡而行的息紅淚,眼神似水樣溫柔,連帶語氣也緩了下來道:“大家都在找那個九幽,可除了他幾個常常一出手就亡人無數(shù)的弟子外,誰也不知道他是誰、長什么樣、又住在哪里。要不是我爹叫我出來歷練,我才不愿意來管這檔子閑事呢!”
      戚少商莞爾道:“你倒是和小時候一樣,行事只顧自己高不高興、愿不愿意!
      這話換來一個白眼,小妖嗤笑道:“你做了大俠,倒也來和我說這樣的話了!你那個時候,同紅淚說喜歡蓮花是因為小顧,難道是違心的?”
      戚少商微微一窒,小妖也懊惱起來,忙“呸呸”兩聲,略帶歉意道:“對不住,我不是有意提起……”
      “算了!逼萆偕绦Φ,“八年了。他如果愿意叫我找到必不會毫無聲息,想必是有什么緣故,他不能與外界通信,或者……他不愿見我吧!彪m這么說,明明眼神中又不曾有一點要放棄的樣子。
      小妖還待再說,卻聽前頭息紅淚一聲輕罵:“喂,你們兩個大男人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我和紅袍可不等你們啦!”稍后一點的穆鳩平聽了這一句更是笑得樂呵呵的。
      戚少商揚起馬鞭一笑,向小妖說道:“快走吧,要是惹惱了這兩位未來幾天可有得受了!

      他話音方落,策馬往前踱了半步,便聽頭上一陣破空聲襲來。這聲音夾雜著風聲,像是什么沉重的物事以極快的速度墜落而下。
      戚少商于電光火石間向左一躥,扯過仍驚愕在馬上的銀衣公子就地一滾,身體還未沾到地面便聽一聲“轟隆”巨響,接著眼前一迷眼中就是一痛。他緊緊瞇眼,半晌后睜開才發(fā)現(xiàn)塵沙遮天蔽日。透過這片塵霧,只見方才自己與小妖騎著的那兩匹白馬已然被滾落的巨石壓得癱倒在地,血肉模糊。
      他倆都是師承名家,多年修煉皆有所成,當下迅速起身欲要搶上前去看個究竟。便在此時,卻聽前頭傳來兩聲輕呼。小妖渾身一凜,那是紅淚的聲音他絕不會聽錯!
      二人再顧不得馬,兩人四只手盡力揮舞開眼前迷霧,幾個縱躍便到了先前二女所在之處。只是那里早沒有了息紅淚和阮明正的身影,只剩一個穆鳩平躺倒在崖邊,胸口被印了一個霸道之極的掌印,凹下去一大片。
      小妖上前扒開他的外衣里衣一瞧,不由倒抽口氣驚到:“落鳳掌!”
      戚少商皺一皺眉,問道:“是九幽的那幾個弟子?”
      小妖點一點頭,平日里的頑劣嬉鬧都收斂起來,臉上只余凝重,語音沉澀道:“落鳳掌是九幽所有的武功當中的最為陰狠毒辣的一種,中掌者若是七日內(nèi)沒有至陽至剛的內(nèi)力幫助調(diào)息,則必死無疑?催@一掌的功力,出手的當是九幽的大弟子龍涉虛,這穆鳩平怕是……”他說著遺憾地搖搖頭,站起身來讓到一旁。
      戚少商一時無言,腳下略嫌沉重地邁了兩步便停滯不前。他不忍去看那個幾年來跟前跟后的兄弟。
      雖然穆鳩平行事總是魯莽不經(jīng)大腦,但卻難得的憨直仗義,但凡自己或明正遇到些什么困難,他是永不推辭的。
      他叫自己作“大當家”,稱呼明正為“紅袍姐”。而他自己,是永遠的小弟。
      戚少商心中一痛,整個身子像是高山傾頹般倒下去,他的手抓到穆鳩平散亂的前襟,看那雙虎目直直瞪著,心里的鼓越打越急。伸出食指去探鼻息,卻發(fā)現(xiàn)尚有一絲溫熱。他身子一震,忙把穆鳩平扶起來,雙掌對著背心發(fā)力。
      一旁小妖見了嘆口氣道:“沒有用的戚少商。你自小跟著雷卷修習雷家劍法心訣,養(yǎng)成的內(nèi)力并非至陽至剛,對他來說,根本毫無效用!
      戚少商只不理,一徑地催動內(nèi)力強灌入穆鳩平體內(nèi)。這丈八漢子身受重傷,又被外界的內(nèi)勁如此強逼著,實在是經(jīng)受不住便是一大口血噴了出來。
      卻叫戚少商一喜,忙湊到他面前問道:“小穆,小穆!你怎么樣?”
      穆鳩平見是他,勉強張張口,溢血的嘴里吐出兩個字:“憶……山……”便斷了氣。
      戚少商怔在那里,眼中慢慢染上血紅。小妖尚在呢喃著這兩個字,卻見他一躍而起,發(fā)足向前狂奔而去。小妖愣一愣,才大叫著“等等我”,縋身跟上去。

      一片陰暗。
      阮明正摸摸地上,有些潮濕,想這可能是在地下,某個組織開挖的監(jiān)牢。
      她的眼睛被蒙上了黑布,只好憑著身體去感覺周圍的一切。很快她便聽到左手邊有輕微的“嘟嘟”聲,她再側(cè)耳細聽,那聲音循著某種韻律一下一下地敲在地上。
      阮明正一下子明白過來,是息紅淚。她必定和自己一樣被遮住眼睛不明周圍情況,所以用這樣的方法來測試自己的所在。
      明正也用被綁在身后的右手“嘟嘟”地敲擊地面,左邊的那聲音立刻用不同的韻律回答自己。明正心中一定,輕聲問道:“息姐姐?是你嗎?”
      她等了一會不見回應心里正不安,卻聽一個鎮(zhèn)定的女聲回道:“是我紅袍,我們大概是被關在地下了!
      明正點一點頭:“是,我也感覺到了。我們這般動作沒有人制止,看來他們并不擔心我們會自己跑出去!
      紅淚回道:“我們被蒙了眼睛又綁了手,也確實不能做什么。”
      明正卻是一笑,說道:“息姐姐,我小時候曾被賣到馬戲團里,經(jīng)常被班主綁在木柱上表演脫逃術(shù)的!
      紅淚靜靜等了約莫一刻鐘,突然眼前一亮,蒙眼的黑布被扯開來。阮明正向她眨眨眼:“怎么樣,我的功夫沒有落下吧?”說著幫她解開綁手的繩索。
      終于二人都脫開束縛,四處張望一下,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處在一個寬大的牢籠之中,牢門上尚有三四把巨鎖掛著。
      阮明正上前撥弄卻是不得其法,只好回頭向息紅淚搖頭,哪知轉(zhuǎn)頭一看,右側(cè)牢房里卻坐著幾個披頭散發(fā)之人。他們呆呆坐在那里半點聲息也無,渾身卻散發(fā)著一股死氣,真真叫人心有怵怵。
      她倆定定心,往前走了幾步細看,卻發(fā)現(xiàn)這里的牢房之中都是這般樣子的人,粗粗一數(shù)怕有三十來個。
      息紅淚正要說話,卻聽不知哪里有個聲音道:“把門打開,我進去看看!
      二女心下一驚,紅淚便給明正使個眼色,便雙雙回到各自的老地方蒙上眼把繩索往背后一藏,裝作被綁暈厥的樣子。
      右側(cè)方有個地方傳來“咔啦”一聲,接著像是巨石被人推得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又有腳步聲傳進耳里,越來越近。
      一個清寒的聲音問道:“為何只有女子?”
      立刻有個低沉的聲音回答道:“小師弟,我們?nèi)サ臅r候他們正在山路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塊石頭砸下去赫連小妖和那個圓臉的家伙若不被砸死,必定會來救這兩個女人的!
      先前說話的人微微沉吟一會道:“也罷,只是不要苛待她們,師傅要復仇的人只是赫連春水。這個白衣女子雖與赫連同行,但和他并無甚交情,不必傷及無辜!
      這時又有第三個聲音“哼”了一聲,似乎對這人的話有些不以為然。那人也不理他,只說:“走吧,我去向師傅稟告就是!
      腳步聲漸行漸遠,接著又是滑動的聲音。紅淚借著身體的姿勢偷偷扯下一角蒙眼的黑布,只見一扇石門正緩緩關上,有個青衣卷發(fā)的高挑男子步出門外,身后跟著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兩個人。
      紅淚心下一跳,知道這青衣人必是方才所說的“小師弟“無疑。只是不知為何,自己心中卻有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好似以前見過這人似的……

      戚少商靠著酒樓二樓外露的欄桿,手執(zhí)一個壺酒咕嘟咕嘟地喝著,很快便飲盡了。這么些年,他卻慣飲冷酒。
      赫連小妖實在看不過,一把奪下那空壺道:“戚少商,你何必這樣!當務之急是找到紅淚和你的那個結(jié)義妹妹,你可不能再自暴自棄了!
      戚少商淺淺一笑,說道:“誰說我是在自暴自棄?我總覺得九幽的目標不該是紅淚和明正,抓了她們也是為引出我們兩個。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憶山,我們找不到他們,他們也一定會來找我們!
      他的眼中沒有傷痛,沒有迷惘,只有堅定與決心。
      小妖這才嘆服,明白了為什么這個人可以出道僅僅五年便在江湖上博得個“九現(xiàn)神龍”的稱號,為什么他可以獨得紅淚的芳心整整十幾年……
      “我們現(xiàn)在怎么做?”
      “等。”

      無邊無際的夜。
      三個鬼魅一般的身影在黑夜中疾速移動,足尖點過屋脊,夜風帶動衣袖。行了足有半個時辰,三人終于停在一家酒樓的屋頂上。
      一個身影矮下腰去揭開一塊瓦片,往下面看了一看,對著兩個同伴點一點頭。接著又輕聲揭開幾塊屋瓦,整個人從那洞中緩緩飄降下去。
      片刻下面?zhèn)鱽肀杲粨糁暎蓓斏险居谟沂啄侨嗽诿擅娼砗篚玖缩拘廾,朝龍涉虛說道:“大師兄你且下去看看!饼埳嫣摫泓c一點頭,縱身而下。
      蒙面人又等了半晌,卻是沒有了絲毫動靜。他終于按捺不住,雙腳在兩只腳腕的靜溪穴□□一下,整個人旋轉(zhuǎn)著飛落下去,此招可以防止人半空偷襲,卻是他的獨門招式。
      哪知進了屋子之后,仍是一片黢黑,周身沒有半點動靜。蒙面人小步向前,剛轉(zhuǎn)到一張桌子前面,左手處便亮起一片劍光。
      這一劍如此之快,如此之亮,根本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蒙面人卻不躲不避反而迎身上去,那劍光就在要刺入他胸膛時堪堪停住了。
      藏身暗處的赫連小妖見此,怪叫一聲道:“戚少商,你怎么搞的?”
      那蒙面人聞聽這個名字卻是混身劇震,整個人僵住了也似。
      戚少商收回手中長劍,一雙大眼死死盯著面前人,向赫連回道:“他和剛才那兩個人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赫連小妖罵罵咧咧湊過來,見蒙面人一動不動心下不由疑惑,“不是給你一劍嚇傻了吧?”說著伸手就要去扯那人蒙面的布巾。
      手至半空卻是再難寸進,蒙面人二指捏著他的手腕,明明沒有施太大力的樣子卻是怎么也掙脫不開。
      戚少商便覺心里有什么地方豁亮了一下。有一個很久遠很久遠的記憶快要通過時間之河浮上岸來。
      “惜朝……”他喃喃道。
      那蒙面人幾乎要驚跳起來,忙甩了小妖的手轉(zhuǎn)身便退。
      戚少商怎容他逃?當下越過不明就里的小妖緊隨那人而去。

      兩人一前一后在屋頂上縱躍前行,顧惜朝身法輕靈輕功絕高,戚少商則勝在毅力超群精力充沛,而且,他若今夜追不到此人,絕不會甘心。
      如此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天色即將從最黑暗的一瞬轉(zhuǎn)向微白,顧惜朝終于在一片蘆葦蕩旁停足。
      沒有人說話。
      午夜接近凌晨的空氣清新得很,所有的生物都仍在沉睡,有輕柔的風從兩人間穿拂而過。
      “你跟著我作什么?”清冷的聲音仿佛要混跡在這一篇將白未白的天色中,迷迷糊糊聽不甚清。
      戚少商深吸一口氣道:“你是顧惜朝。”
      回答他的是一聲譏笑:“我自然是顧惜朝!
      “而我是戚少商!
      “……你是戚少商!
      “可為什么,”聲音低沉,卻有力,“顧惜朝要離開戚少商?”
      只有沉默給他回應。
      戚少商慢慢地走上前,像要觸碰一個夢境。他伸出手去扯掉他的面巾,又去拉那人的手,是涼的,沒有一絲溫度。
      他把他的手拉進懷里,用身體去溫暖它們。這是最貼近心臟的地方,他的手和他的心,近得沒有縫隙。
      顧惜朝卻像被什么灼痛一般,短暫的迷怔之后急著要抽回手掌,又被戚少商阻住。
      “惜朝,你為什么要離開?”他的眼睛大而專注,其中的深情從始至終,只給一個人。
      顧惜朝不語,轉(zhuǎn)眼去看天際那一絲絲的白。它們變化得很快,就像自己生命中所有的快樂,那么短暫,那么難以永恒。
      “那一年,娘有了父親的消息,所以我們兩個連夜離開菡萏街,去幾千里外的地方找他。”
      戚少商心下一驚。他完全明白父親對于顧惜朝來說是多么重的一個字眼,年少時的惜朝一開始會答應留在戚家酒樓,便是出于對戚唯揚的崇敬之情吧。
      只是自己的父親,也早已在五年前……惜朝知道了會如何呢?
      戚少商心里暗暗搖頭,只問道:“后來呢?”
      “后來……”惜朝的聲音些微得低弱了幾許,“發(fā)現(xiàn)他早已有了妻女,一家人幸福和樂。他把娘忘得一干二凈,也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兒子!膘o了半晌他又說道,“我們便無處可去,娘又因為傷心過度一病不起,很快就離開那骯臟的地方了。”
      離開。
      戚少商心下一寒,那是死了。
      當時的惜朝,只有十四歲。哪怕自己十八歲的時候聽聞父母的死訊也是痛不欲生,何況一直那么敏感、那么苦痛的惜朝!
      戚少商完全可以想象,這許多年來惜朝心里藏著這個秘密,沒有人可以訴說,沒有地方可以發(fā)泄,如果不是今天遇到自己,他必定會將這件事埋在心里,讓它慢慢腐爛,甚至連渣都不剩下。
      他突然感覺空氣稀薄起來,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一樣,難以呼吸。
      顧惜朝回過頭來,見他滿臉恐怖的樣子,心里就軟了一軟。他唇角微微扯起一個弧度,說:“都過去了!
      戚少商看到他的笑,像多年前的那一晚,朦朧的花燈下,那么動人,那么好看?勺约盒睦锊坏珱]有喜樂,反而痛苦萬分。
      說去千里外找父親的惜朝,說娘離開自己的惜朝,說……這一切都過去了的惜朝。
      這是自己的惜朝啊。
      戚少商想要說些什么,又覺得此刻言語多余,卻聽顧惜朝微嘆口氣道:“是九幽替我葬了娘,所以,我就做了他的徒弟!
      他之前雖語氣平坦,但神情間充滿了悵惘和追悼之意,說這話時卻眼神一閃,恢復了之前的銳利與鋒芒。
      戚少商心一沉,問道:“那九幽究竟是何人?”
      顧惜朝頓一頓答道:“于我來說,他只是我的師傅,我的恩人。”
      戚少商顯然不滿意這答案,便問:“你們?yōu)楹我ゼt淚和明正?怕不是只針對她們!
      顧惜朝點頭表示贊同,回道:“九幽要的是赫連春水!
      “小妖?”
      “不錯。據(jù)我所知,九幽的妻子和獨子死在二十年前的一場武林混戰(zhàn)中。他那時被白道人士圍攻,求那些個大俠放過妻兒,只是有人怕養(yǎng)虎為患,于是先殺了九幽的妻兒逼他就范。誰料他因此狂性大發(fā),反而脫出重圍就此消失了二十余年。而早先那些圍剿他的大俠們,有幾個或是因為良心上過意不去,或是害怕他卷土重來而因此隱退——赫連小妖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個!鳖櫹С患辈辉,娓娓道來。
      戚少商卻覺不對,赫連樂吾若是圍剿九幽的人,那么與他老友相稱的父親……
      顧惜朝知他心中所想,點點頭道:“你所料不差,你爹也是其中一人!鳖D一頓又道:“我年幼時未曾細想,一個普通的酒樓老板為何身懷絕技,而且有像雷卷與赫連樂吾一樣的朋友。如今我明白了,不是他的朋友如此,而是他原本就如此!
      “我爹我娘……”
      顧惜朝淡淡一笑:“也是天不遂人愿。九幽三年前派我去尋你爹的下落,我卻得悉你爹娘五年前便已葬身火海。他們沒有被九幽找到,亦不知幸或不幸。”
      他說這番話時,語調(diào)冷冷清清,竟沒有很多遺憾與悲痛。戚少商簡直不能相信,他可以把恍若父母的戚家夫婦說成這般。
      “惜朝,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顧惜朝睨他一眼道:“自然,我長大了!
      戚少商喃喃道:“不錯,你長大了……”這人的一雙鷹眼更為凌厲、更為晶亮;他的面容清俊素雅,卻隱隱透著一股子狠辣;他的頭發(fā)長而卷曲,比少年時更甚更引人注目。
      歲月改變了他的外貌,可是怎么能夠改變他的靈魂?
      “惜朝,你跟我走。”
      顧惜朝先是一愣,接著便是嗤笑:“我為何要跟你走?”
      “你跟著九幽,那是助紂為虐。九幽這幾年在江湖上犯下累累血債,你跟著他,怎么會有好結(jié)果?”
      “如果我說,那一筆筆血債我也有份呢?如果我說,前幾日你那個兄弟死在山崖的時候,我也在場呢?”顧惜朝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像是完完全全從方才的緬懷中脫身出來,他譏笑著問,“如果是這樣呢,戚少商?”
      有什么東西碎了。
      經(jīng)過長長的歲月,那些白花花的沾了面粉的手指、偷偷教給他的劍法、撇下紅淚兩個人跑到很遠的街道上一人一串的糖葫蘆、除夕那夜古舊的城墻邊火紅色的花燈……都已經(jīng)沉淀在了時空的河里,再也爬不上岸來。
      戚少商欲要說些什么,忽然眼前閃了一閃,天色已經(jīng)大亮。
      來的那路上不知什么時候站了一個綠衣人,身材窈窕該是個女子。
      戚少商想,自己一定是光顧著和惜朝說話,所以壓根沒有注意到她。
      那人朝這邊說了一句:“走吧”。
      戚少商知道再不阻止就沒有機會了,可是他的手伸出去,卻抓不到那個人哪怕一片衣裾。
      顧惜朝飄然而去。

      戚少商回到酒樓的時候,小妖正在門口打轉(zhuǎn)?此癫皇厣岬淖呋貋,便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記,喝道:“喂!你個戚少商,變木頭了是不是!”
      他回神,卻問:“惜朝是不是走了?”
      小妖不解:“誰?顧惜朝?戚少商你還在做夢呢,哪里有顧惜朝?”
      是了。原來沒有惜朝,方才的那一切都是假的,惜朝不曾變成自己不認識的樣子,不曾說出那些叫人痛苦的話……
      小妖下一句卻打斷了他的自欺欺人:“你追那蒙面人走了之后,我……哎你猜我碰到誰?”不等戚少商回答又說道,“雷卷!你的卷哥!他聽說九幽綁了紅淚忙帶人沖去那家伙老巢了,要不是派我在這里接應你我也跟去了。喂,我說你別再磨蹭了快走吧!”
      戚少商迷迷瞪瞪地反應過來,幾個詞語才像閃電一樣打進腦海:卷哥、紅淚、九幽……顧惜朝!
      他一躍而起,拔足狂奔。
      他記得方才那綠衣女子和惜朝離開的方向,前幾天來到憶山的時候就已打探過,蘆葦蕩的西邊……只有一座廢棄已久的殿宇,九幽的老巢就在那里!

      雷卷把手縮在袖子里,淺淺地吐出一口氣。
      他因幾年前受了一次重傷,導致氣火內(nèi)虛,但凡出行必是狐裘裹身,所到之處亦要熱茶伺候。他不再飲酒、不再用劍,因為霹靂堂自五年前便已封刀掛劍,而飲酒只對他沉疴難愈的舊傷有害無益。
      為此,他原來尚算俊朗的面容顯得沉肅壓抑,整個人更是陰沉得像地獄來的閻鬼,森氣逼人。
      有一人跑過來說:“卷哥,這里通往地下的大門乃是蟠龍巨石所制,必須要用烈性炸藥才能炸開!
      雷卷便緊一緊衣袖,說道:“炸!
      那人道一聲“是”,匆匆去了。不一會兒四個人扛著一大包爆裂的火藥湊上來,一一灑落在石門邊沿。這是霹靂堂特制的炸藥,冠絕武林,往往只用一點便能叫一個人粉身碎骨,更別說這樣大的分量,別說石門,便是這整個殿宇都不在話下了。
      果然雷卷皺一皺眉,整張臉更為陰沉:“小四,剩半袋,用不了這許多!
      那小四卻是新加入霹靂堂的,并不熟悉火藥的分量,見自己犯了錯不由有些惴惴,又見雷卷沒有責怪,才拍拍胸口夾起半袋火藥退下去。
      一時眾人都退到安全線之外,一人負責點火,不到片刻就聽“轟隆隆”的巨響,整個殿宇搖晃起來,塵煙散去,便見眼前原先石門處剩了個大洞,竟可容二人同時通過。
      小四驚嘆一聲這炸藥的威力,瞪大了眼睛正細細看著,卻聽雷卷說道:“雷騰雷炮,你們兩個先進去!
      雷騰雷炮二人應聲而入,半刻后出來回道:“卷哥,里頭有兩個女子,一個紅衣一個白衣,長得都漂亮,誰才是息紅淚啊?”
      雷卷抬一抬手,立刻有四人上來抬起他身下的塌椅進洞,身后的人亦紛紛跟上。
      一行人全都進到地下,緩緩行進著。隔了一會,開路的雷騰雷炮二人叫一聲“到了”,塌椅便落下來。
      雷卷站起身緊緊袖子,向前幾步,見正有兩個女子被關在同一間牢籠之中,另有幾十個木頭般好不動彈的呆滯之人則被關在其他牢房。二女見自己到來,那白衣女子便叫喚一聲:“卷哥!”
      雷卷難得笑笑:“紅淚!辈坏桨肷涡θ萦謹咳チ说,“快開門!绷⒖逃腥藦乃砗笞呱锨皝,手中鼓搗兩下便把那門鎖弄開。
      息紅淚同阮明正一齊走出來,幾人見禮后雷卷便說:“這地方陰暗潮濕,呆著不便,快上去為是!闭D(zhuǎn)身,卻聽下來的樓梯入口處一陣巨響,原本炸開的地方又落下一道石門。
      兩個身影走出來,一青一綠。
      雷騰皺眉道:“小四!
      那綠衣女子吃吃一笑,說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四,我叫英綠荷!
      顧惜朝淡淡道:“今日你們闖進來,便都死在這里好了。”他說得相當之輕松,十分之篤定,好像面前的都已是死人。
      紅淚認出這人便是那“小師弟”,越發(fā)覺得他眼熟,忽然間福至心靈,驚呼一聲道:“你是小顧!”
      這一下把雷卷也一驚,他仍記得多年前那個狠狠瞪著自己的少年。
      顧惜朝卻只瞥她一眼,問道:“你們誰先死?”
      阮明正蹙起英氣的月棱眉,嗤道:“你是什么人,以為自己一定能夠殺了我們?”
      回答她的是一聲冷哼,還有迎面而來的一團白亮。阮明正像被定住一般,只能怔怔地看著那東西向自己飛撲而來,它夾雜著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叫在場的所有人都耳膜生疼。
      千鈞一發(fā)之際,雷卷袍袖一展卸去勁風,整個身體像蝙蝠一般倒立起來,雙腳一夾夾住那物,卻終是抵不住那旋轉(zhuǎn)的力道,只好把它踢飛出去。那東西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白色弧線,重又回到顧惜朝手里。
      “鬼神夜哭,神哭小斧!崩拙淼袜溃皼]想到你是九幽的弟子!
      顧惜朝冷笑:“自然不會是你的弟子!
      雷卷一時語窒。

      戚少商和赫連小妖趕到的時候,只看到那炸碎的一片廢墟和凌亂散落在地上的石頭。面前一個窟窿前一道石門阻隔了去路。
      小妖氣得大吼大叫:“這個雷卷,炸開了門也就是了,里頭又沒有寶藏干嘛還從里面再把門關上!”
      卻是戚少商伸手拍了拍那石門道:“恐怕是所有人進去后,又有人暗地里操縱機關落下的這道門,它較原先的薄得多,該是以防萬一的!
      “現(xiàn)在可不管什么萬不萬一了!照你這么說里頭還有九幽的手下,那紅淚豈不危險?!”說著就大力拍打起石門來,“紅淚!紅淚我是春水,紅淚,紅淚你聽見沒有?!”
      “小妖!你且別急,這里一定還有機關,快找找!”

      顧惜朝冷冷瞥過在場的所有人。息紅淚、阮明正、雷卷、雷騰雷炮和一干霹靂堂弟子。他們都是所謂名門正派,卻個個都不曾給過自己機會,哪怕是親生的爹,作為武林白道的耆宿之子、名門之后,也可以拋棄妻子另娶新歡。
      顧惜朝冷笑一聲,伸出左手揩去唇邊鮮血,揚眉道:“你們誰來?”他長到十五歲才習武,筋骨雖奇卻是根基不深,最是不耐久戰(zhàn)的。雙方拼斗大半個時辰,他已受了雷卷一腳、息紅淚的傷心小箭并阮明正的飛刀,還有雷騰雷炮的火藥,卻仍舊如此狂狷難馴。
      英綠荷在他身后往牢房里面看去,最盡頭的那一間關著的是個下肢癱瘓的老人,他身上長滿膿包早已潰爛,終年見不得陽光。前兩年還好些,仍能說說話,可惜現(xiàn)在同個廢人無異了。
      她心里不知是苦是甜,是悲是喜:“小師弟。”這個平日里最為歡笑不忌以妖媚示人的女子壓低聲音在顧惜朝身后說道,“我這里還有半袋霹靂堂的火藥,稍后我叫一聲退你便往那暗門處去,只待我將他們這些人都炸了便來與你會合!
      顧惜朝心下一驚,知她說出這等話必是沒有活著離開這里的想法了。英綠荷與他不同,是九幽自妻兒死后便抱養(yǎng)來的,雖有苛責有刑罰但到底關懷為多,怎么可能撇下那癱瘓的養(yǎng)父獨自離開?龍涉虛與薛狐悲都已死在戚少商同赫連小妖手里,英綠荷早已沒有后援。
      他想起蘆葦蕩里戚少商得知自己所為后那一臉痛苦,便暗道一聲“罷,不過是還了多年前的債了”。
      只是尚未來得及出聲制止英綠荷,便聽這女子嘴中吐出一串咿呀難聽的密語,一瞬間所有牢房的大門洞開,里頭關押的三十幾個喪尸般藥人便木木然走動出來。
      這一下卻把雷卷等人嚇個不清,他們只把這些個人當作死的,哪會料到竟有作戰(zhàn)能力?!
      一時間藥人將霹靂堂弟子圍在中間,撕咬扯打無所不來,他們又是被控制了心智,毫不怕痛更不知死,只知道聽從英綠荷的命令纏住敵人。
      只是這般胡攪蠻纏畢竟不同武林高手,片刻后雷卷輕易脫身出來,接著是息紅淚阮明正雷騰雷炮。幾人見霹靂堂的一干弟子已被那些藥人生生蠶食心下皆是怒火沖天,他們不知是英綠荷暗中操縱,只當是顧惜朝施了什么詭計,便要一擁而上將他置諸死地。
      便在幾人圍上來的那一剎那,卻聽一個女聲低低叫道:“便是現(xiàn)在,快退!”英綠荷撲身上來,腰間那一袋炸藥已點燃了引火索,頃刻便能叫人粉身碎骨!
      與此同時,幾十步外階上石門轟然拉開,戚少商眼中映出呆呆站立著的顧惜朝,赫連小妖則飛身撲上,大叫一聲“紅淚”。

      日薄西山。
      顧惜朝衣衫襤褸,走在荒涼的野草地上。
      前幾日的那一場慘戰(zhàn),他本要與英綠荷同死,可卻聽那女子在耳邊說了一句,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遠離炸藥的步伐。
      她說,你房門口掛著的那盞花燈真好看。
      那只是一盞普普通通的花燈,最平常的式樣,十多年前一個深夜,有一個人為他踮起腳摘落下來,便再也沒有從自己的心里抹去過。
      他怔怔地想著這些,忽然拔足狂奔起來。
      他想看看那城墻,那面靜靜地座落在菡萏街最盡頭的古城墻。它跟前的石橋是否仍在,今夜有沒有火紅的花燈高高掛著,會不會有兩個少年在燈下看著落雪……
      會不會?

      星夜兼程。
      他趕回菡萏街。
      城墻仍在,石橋仍在,只是沒有了花燈。
      他便縱起輕功飛上城頭,一個人在慘淡的月下喝酒。
      酒是冷的。
      什么都失去了。
      戚少商那個時候,和小妖一起撲向了息紅淚。
      顧惜朝癡癡地笑,原來這么多年,我仍不過是個婊子的兒子,所有的一切都不曾變過。
      夜風愈加凌厲起來,刮得他肌膚生疼。他的青衫早就因為爆炸而破爛不堪,胸前的幾條破布懸蕩著,飄啊,飄啊,好像也要離開他一樣。
      他終于喝醉,這么多年了難得可以醉一回。
      口中的液體卻從眼里流出來。
      他想借著月光擦去,卻有什么東西遮住了黑夜,仿佛有一些光暈散開來,紅紅的,暖暖的……
      有個聲音在頭頂上傳來,帶點哽咽,帶點不舍,還有無盡的溫柔。那人說:“惜朝,這酒太冷,該叫我陪你喝。”

      ----END----
    插入書簽 
    note 作者有話說
    第1章 第 1 章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寒水逆鱗
    超好的戚顧文~~

    關閉廣告
    關閉廣告
    支持手機掃描二維碼閱讀
    wap閱讀點擊:https://m.jjwxc.net/book2/597620/0
    打開晉江App掃碼即可閱讀
    關閉廣告
    ↑返回頂部
    作 者 推 文
     
    昵稱: 評論主題:


    打分: 發(fā)布負分評論消耗的月石并不會給作者。

    作者加精評論



    本文相關話題
      以上顯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條評論,要看本章所有評論,請點擊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