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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只想,深深的愛過一次再別離,然后,用一生去懷念。
陽光很好的天氣,漂亮的金色跳躍在玻璃上,五彩光圈在空氣中閃耀,滿街彩色的氣球,連云彩也乖乖的在湛藍(lán)的天空緩緩浮行。
實(shí)在不是個會心情不好的日子。
偏我就是心情不好。
公車上的座位滿了,我大模大樣的坐在“老弱病殘?jiān)袑W鄙,饒有興致的研究站我旁邊的孕婦西瓜一樣的大肚子。
“你的肚子有幾斤?稱過沒有?是不是和同體積的西瓜差很多?”
“小姐!”司機(jī)終于忍受不了我的無道德:“請你起來讓這位太太坐!
“為什么?”我瞪大眼作天真狀。
“因?yàn)槟鞘菍W!甭曇粲幸а狼旋X的味道。
“對啊。老、弱、病、殘、孕。你沒看出我很‘弱’嗎?”我嚴(yán)肅的望著司機(jī):“我是弱智!
司機(jī)一時語塞,手明顯的哆嗦了下,幸好現(xiàn)在不是行車高峰期,媽呀,他不會丟下方向盤來揍我吧。
車上尚有幾位乘客,我坦然面對他們的注目,竊竊私語一律充耳不聞,我是弱智啊,測出140以上的智商卻沒辦法完成大學(xué)的學(xué)業(yè),外部行為“弱”于內(nèi)部“智商”,名符其實(shí)的“弱智”嘛。
在麥當(dāng)勞站下車,我微笑著目送公車如箭般遠(yuǎn)去,旁邊的待產(chǎn)孕婦一掌拍到我頭上。
“你這人——真是!”
柳秀秀,秀麗溫柔的面孔擺不出太嚴(yán)厲的表情,甚至兇一點(diǎn)的話也說不出口。我挽住她大步就走,可憐的孕婦小碎步跑。
“慢……慢一點(diǎn)……”話沒說完,一記飛拳橫空而來,我利落閃躲,眼見就要襲上孕婦脆弱的肚子,“哧”一聲響(我配音),險險剎住。
拳頭的主人驚出一身冷汗,我小小的“哇”了聲,只有柳秀秀不當(dāng)一回事。
“老公,你怎么來了?下午不是要加班嗎?”
“哼!”英俊高大的男人惡狠狠瞪我,我打個哈欠送他。
“預(yù)產(chǎn)期就在這幾天,我不放心你。”
“是不放心我吧?”我偏要插一腳在恩愛夫妻之間。
“是!你知不知道孕婦得小心走路?你居然拉著她跑!萬一摔了怎么辦?”
我的回答是一把拉過柳秀秀:“秀秀,你老公咒你摔倒,看來新婚不足一年他就厭舊了。嘖,男人!”
“我沒有!”馮京鐵拳緊握,擺好了揮過來的架式,老實(shí)說他恨我很久了,是女人照打,只不過我閃得快,一次也沒成功而已。
“好了!毙阈阋皇稚w住馮京的拳頭,一手拉住我:“別和溫雪吵了。你約的人呢?到了沒?”
馮京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手,別過頭,久久方悶聲道:“到了,在里面等大小姐。哼,選在麥當(dāng)勞會面,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才懶得理他,柳秀秀轉(zhuǎn)頭叫我:“進(jìn)去坐吧!
我看了看,眼前一亮:“我要坐這里!”
說著就跳過去,門前的長凳,甜甜蜜蜜的偎在麥當(dāng)勞叔叔旁邊。
“你!”馮京再次氣得張口結(jié)舌,秀秀閃了閃長長的睫毛,輕輕嘆了口氣:“老公,你還看不出來嗎?溫雪是不想要我們幫忙!
“那就不管她!边@位的回答沒有半刻猶豫。
秀秀搖搖頭:“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溫雪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們不幫她,還有誰來呢?”
做丈夫的摟住她,夫妻倆手牽著手,相視一笑。
我轉(zhuǎn)過頭,我聽得很清楚,人聲喧嘩,可那一字一句仍清清楚楚的傳入我耳中。
秀秀,不要對我這么好……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憐憫……
眼眶忽然潮濕,原來倔強(qiáng)如溫雪,還是會流淚。
使勁眨眼,一轉(zhuǎn)眸間,麥當(dāng)勞锃亮的玻璃墻后,一雙眼睛深深的看著我。
黑色的,反射著陽光的眼睛。
多好的日子啊,六一國際兒童節(jié),舉國天真歡樂的日子。
“秀秀,我還要薯?xiàng)l!
“好,我去……”剛起身又被人按下去:“你坐著,我去買!迸R行前丟一個殺人眼光過來,我飛一個媚眼回去,料想他會一路嘔下樓。
“溫小姐,大學(xué)為什么沒畢業(yè)?”那人突兀的道,神情卻很悠然,甚至抿一口咖啡。
“窮!蔽颐χ炖锶麞|西:“并不是每個人都好命到有人養(yǎng)。”
“溫雪成績很好的,因?yàn)榧依锴闆r不好,不然她一定是第一名畢業(yè)!毙阈忝μ嫖艺f好話,大眼睛水蒙蒙的看著我。
我塞給她一只雞翅。
“未來可有繼續(xù)求學(xué)的打算?”那人追問著。
“沒有。讀兩年大學(xué)已經(jīng)夠了,就當(dāng)我讀了個?啤!彪S口說著,我閃躲那穿人心的目光,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馮京說溫小姐有新聞工作的經(jīng)驗(yàn)!逼狡降恼Z氣,不相信的意味卻很明顯。
我聳肩:“他說謊。”
“不是的!”秀秀忙要圓場,雖然她老公是有一點(diǎn)點(diǎn)“夸張”,可也是為了朋友……沒人理會,那人笑了笑,深思的望著我。
我吃不下去了。抬起頭,迎視那目光:“看夠了沒?先生,我今天是來求職的,不是來相親的。而且不好意思,所謂‘求職’也只是馮京在‘求’,我是一點(diǎn)興趣沒有。再見!”
刷的站起身,嚇了柔弱孕婦一大跳,我安撫的沖她笑笑:“生產(chǎn)的時候再見!
轉(zhuǎn)身就走,也不管身后的呼聲,迎面差點(diǎn)撞到拎著大袋薯?xiàng)l的馮京,我隨手接過薯?xiàng)l,速度不減的越過他。
走出大門,空氣中熱浪滾滾,滿街的人,自然與非自然的氣味充盈天地間。
我急走幾步,身后腳步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猛的轉(zhuǎn)過身,白衣的男子,西服搭在手臂上,斯文白晰的面孔,只有眉眼間的精明,昭示他內(nèi)在的不易妥協(xié)。
逃不了,逃不了啊。
“溫雪。別告訴我你不記得我了。”
我一笑,作勢回想:“你不說還不覺得,真是很面熟,嗯……先生你叫什么來著……”
“很好。剛剛裝作不認(rèn)識我,現(xiàn)在又裝失憶。溫雪,這么久不見,你還真是變了很多。變得……我都快不認(rèn)識了!
“那就裝作不認(rèn)識好了。”路人甲的定位對大家都好。
“我也想,可惜做不到。初戀情人畢竟是人生中一個太重要的角色,因?yàn)橐呀?jīng)過去,所以連改變都沒有可能。”平靜的說著話,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人潮洶涌從我們身旁涌過,世間如海,世人如魚,我們只是普通平凡的兩尾,曾經(jīng)的相濡以沫,不是該在夢醒后兩兩相忘嗎?
我抬起頭,這男人仍是高我一個頭,原來分別了思想,身體仍是固執(zhí)的不愿遺忘。
我靜靜的看著他,任那墨黑的眸子閃著金色的陽光,深深的望入我眼中。
“告訴我,我是誰?”
手抵住他胸膛,踮腳輕吻他唇角。
是他先來招惹,明明一切早已在流光中淹沒,他卻偏要翻江倒海,那就讓大家都糾纏不清吧。
“你是耿鋒。”我挑釁的再吻他,然后轉(zhuǎn)身跑開,遠(yuǎn)遠(yuǎn)回頭,凝望那佇立人潮中的白衣身影。
與記憶中相同的……耿鋒啊……
中學(xué)作文第一題:《我的志愿》。
我要做一名最好的記者。
自己都記不清的愿望,秀秀還熱心的四處張羅,真不知該感激還是憐憫,可憐的馮京。
一次一次搞砸人家好不容易爭取到的面試機(jī)會,我是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愧疚了,畢竟每次都讓馮京請客,可是我已經(jīng)挑最便宜的美式快餐了,他小子還要怎么樣?擺那副臭臉是什么意思?
別以為是客戶我就不敢得罪他!
“溫小姐!”變調(diào)的男性嗓音,肉餅?zāi)槣惖窖矍埃冶粐樆亓松瘛?br> “老板,有什么吩咐?”一杯茶先端過去再說。
“晚餐的位子訂好了嗎?”大老板擺出大派頭。
“訂好了,據(jù)說‘悅仙樓’推出幾樣新鮮菜式,可以讓大家嘗嘗鮮!倍覂r錢便宜,絕對在預(yù)算之下。
老板接收了我的眼神,心照不宣的點(diǎn)頭,站起身。
“諸位,請移步吧!
就見得一票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踱著四方步向大門而去,馮京落在后面,使勁拽我,我無奈的緩下腳步。
“你怎么穿成這樣?”好難聽的語氣,一雙眼厭惡的瞟來瞟去。
怎樣?我拉拉吊帶小背心,扯扯短裙,膝蓋以上三公分而已,人家日本美少女的海軍服都是這么長。
惡作劇的貼近他,嚇得他縮成一團(tuán):“你干什么?”
大叫引來前方一長串注目,暖昧的笑了下,又轉(zhuǎn)回頭去。
我吊住他臂膀:“放松,我是公關(guān)嘛,當(dāng)然要擅盡公關(guān)的職責(zé)。穿成這樣還不是因?yàn)槟銈兡腥讼矚g!
他冷哼一聲:“公關(guān)?表現(xiàn)得像是……”有教養(yǎng)的縮住了那個侮辱性的字眼,我替他接上:“雞!”
馮京刷的漲紅臉,畢竟是老朋友,他無意冒犯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正經(jīng)女孩子不該穿成這樣。”
拜托!我斜睨他一眼,非要白長裙留長發(fā)的女孩子才叫正經(jīng)?他老兄到街上抓一個來問問,十個有九個都失身了,本姑娘守身如玉到現(xiàn)在,不就穿涼快點(diǎn),倒成了不正經(jīng)了!
懶得理他。秀秀不在,連斗嘴的興致都沒有,在老板贊許的眼光下,挽住客戶公司業(yè)務(wù)部經(jīng)理馮京的臂膀,吃酒去也。
說到酒量,我可是天生的千杯不醉。不吹牛,五十度的白酒,一斤下肚臉不紅氣不喘,根本不需要躲在廁所摳嗓子什么的。
“好酒!”我豪氣干云的叫,然后嬌笑著為在座各人斟滿。
“張先生好酒量,來,再來一杯!”
“劉先生都沒動過,不行哦,我一小女子都干了……”
“王先生不喜歡白酒嗎?換紅酒好不好?您有什么要求盡管提,我們老板最愛交朋友了,只要是朋友的愿望,一點(diǎn)想方設(shè)法達(dá)成……”死色鬼,敢吃老娘豆腐,我笑著拍掉他的手,轉(zhuǎn)眸向老板求助。
老板紅光滿面,這筆生意順利得讓他飄飄然(或者是酒的功勞),自顧不暇,暫時沒空理我。
無耐之下,向馮京望了兩眼。
他皺起眉,瞪著那個醉酒忘形的屬下不規(guī)矩的手:“老王,你干什么!?”
魔爪迅速收回去,淫邪的目光在我倆之間轉(zhuǎn)了個來回:“嗝!經(jīng)理,原來……嗝……我明白了……嗝!”
馮京一把拉過我,冷冷的掃一眼包廂中的男人,一個個丑態(tài)畢露,隨時都有可能酒助色膽。
“走,我送你回去!
我無可不可的跟著他下樓,上車,車子緩緩駛?cè)胍股小?br> 車窗前吊著個史努比玩偶,我伸指彈了彈:“秀秀還是這么喜歡史努比!
馮京看一眼,忍不住便笑容滿面:“她的性格就是這樣,像小孩兒。真難想象她很快就做母親了!
我斜眼瞟他,紅光滿面,額頭上像是寫著“幸福”兩個字。
嗤的一笑:“開車的時候請看前面,幸福生活可以留著回家再感動,我已經(jīng)夠不幸了,不想再添一筆車禍!
馮京皺了皺眉,奇異的,今天沒和我吵。
“溫雪,你究竟要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我放了張CD來聽,是柴可夫斯基的羅密歐與茱莉葉,嘖,秀秀的品味還真是百年不變。
“拒絕我們的幫助,找一個最不堪的工作,溫雪,你在放逐自己!
“你在寫詩嗎?放逐這個詞用得不錯!蔽覍㈩^枕到椅背上,閉上眼。
“溫雪!在別人和你認(rèn)真講話的時候,請你認(rèn)真的聽!”
終于生氣了?我睜開眼,冷冷的看著他。
“我就是這樣,不高興的話離我遠(yuǎn)點(diǎn)!
馮京在紅燈前面停住車,轉(zhuǎn)頭瞪我:“我們都是為你好——”
“你以為你是誰?別一副救世主模樣。秀秀我可以忍,因?yàn)槲也幌胱屗齻。至于你——馮京,我忍你很久了,最后一次警告你,別那么多事!”
我推開車門就想跳下車,馮京一把抓住我:“你做什么?你瘋了!”
我就勢倚進(jìn)他懷里,重重吻上他唇。
他愣住了,隨即大力推開我。
我跳下車,得意洋洋的看著他:“如果下次你再這么多事,就不只是一個吻了。我會勾引你。我知道你對秀秀很忠誠,可是男人的身體……并不完全由大腦控制!
大力甩上車門,看著他憤怒的跺下油門,黑色的別克急速而去。
車子的咆哮聲不絕于耳,我悠然自得的立在十字路口正中,等著車水馬龍將我淹沒。
一只手突然抓住我,我還來不及反應(yīng),天地一陣旋晃,已跌進(jìn)柔軟的后座。
“耿鋒?”我掙扎著坐直,他踩一腳油門,車子突然加速,我又跌了回去。
“你神經(jīng)病啊——”
“我看見了。”他在后視鏡里望我,我只看見他一只眼睛,幽深冰冷的黑眸!澳銥槭裁匆撬俊
看見了?我大感興趣的攀住他椅背:“這么巧你路過?這么巧你也等紅燈?這么巧你是貓頭鷹?”黑成這樣還能望到別人車?yán)铩?br> “我想當(dāng)時每輛車?yán)锏娜硕荚诳茨銈,十字路口上敢開著車門!
聲音聽起來淡淡的,耿鋒是個很斯文儒雅的男人,連生氣也是平平靜靜,越生氣,口吻越淡。
“耿鋒,你在生氣嗎?為什么?”
“嗤——”車子猛的剎住,我向前撞到椅背。
“好痛!”還沒哀號完,耿鋒虎的轉(zhuǎn)過身,炯炯的盯著我。
我向后縮了縮,常被人瞪,連馮京那種閻王臉我也不怕,此刻卻忽然怕了他目光中的……灼熱。
“我以為……”他頓住話頭,吁了口氣:“算了,我先送你回家。”
車子重又啟動,一切似乎恢復(fù)平靜。
我盯著他的背影,心跳卻快得……好痛。
“要喝什么?我有光明牛奶、南山牛奶,還有雀巢……牛奶!
“給我一杯水。”他打量了下我小小的香閨,毫不客氣的坐到我床上。
我聳聳肩,倒了一杯水給他。
他接過,看著杯子出神。
“。 蔽覄偘l(fā)現(xiàn)杯沿上的口紅。骸皩Σ黄穑鞘俏业谋。我給你換一個!
“不用了!彼偷偷恼f,唇輕輕的,貼上那唇印。
我猛然一陣臉上發(fā)燒,別開頭不敢看他:“你不怕細(xì)菌那我還有什么好說的。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愛滋不會通過口水傳染!
“溫雪!彼芙^再聽我的胡言亂語,我坐在地上,他坐在床沿,就為那一聲呼喚,彼此癡癡相望。
溫雪,不要對我那么疏離。
離開我,我早已不是……你的溫雪。
他伸手拉起我,我摔到床上,被他翻身壓住。
“溫雪,那天被你溜掉,今天不會再讓你逃了。”他小心的將我困在胸前,臉頰摩挲我的頸項(xiàng):“說,當(dāng)初為什么不告而別?”
近看他的下顎有些發(fā)青,在長胡渣子。我怕癢的縮了縮,被他更緊的抱。骸罢f話!”
“說什么?”我輕輕的道:“說‘請’嗎?好啊,請吧。耿鋒,我很高興我的第一個男人是你。”
“溫雪!”他低吼,突然又笑了,笑得很狡猾,我戒慎的看他。
“我不是馮京,你那一套對我不管用。溫雪,如果你用邀請來逃避問題的話,我會很高興爬上你的床,可是該給我的答案,我一樣會記得索取!
我嘆了口氣,這男人跟當(dāng)年一樣,不,比當(dāng)年更精明,根本就斗不過。
“好幾年前的事了,我不記得了!
我小聲說著,垂下眼睫不敢看他,希望他能接受這個答案。有些事既已沉淀在心底,就不該再去翻攪。
久久,久到我以為他會勃然大怒,然后用滿清十大酷刑來伺候我——他只是一聲長嘆。
然后將頭埋在我頸間。
這代表什么?接受,還是放棄?
我不敢動,他低低呢喃了句什么。
“……原來的歸原來,往后的歸往后!
是羅青的《告別》,十六七歲時最喜歡的詩。
淚水忽然就涌了上來,來勢洶洶,我使勁咬住唇遏止它流出,耿鋒抬起頭,那么近的距離,鼻尖擦著鼻尖,眼對著眼。
我的眼中一遍朦朧。
“溫雪,我們重新開始吧。”
重新開始?
不,耿鋒,這一切,從來就沒有結(jié)束過……
第二天一早,我向老板遞了辭職書。
本來是想不告而別,想想老板這些日子也挺照顧我,還是決定知會他一聲。
他也懶的打開看,隨手一拋,瞇著綠豆眼看我。
“找到更好的工作了?”
我搖頭:“恐怕找不到薪水更高,老板人更好的了。”
“薪水高,老板好,”他嘆口氣:“可還是留不住你!
喲,舍不得我哦。我笑著挨到他身旁:“您可以找很多比我好的年輕女孩子啊,我太老嘍,怕傷了公司的臉面!
“去你的!”他捏了我一把:“小丫頭,漂亮小姑娘多的是,像你這么精似鬼的就難得了。也罷,我也猜你不是能留這兒的人。以后發(fā)達(dá)了,可別忘了我。”
“忘誰也忘不了您!”我湊過去親他一口:“拜拜!”
本想手袋往肩后一甩,瀟瀟灑灑的揚(yáng)長而去,還沒走到門口呢,被人堵個正著。
不是耿鋒,不是馮京,而是挺著西瓜樣沉重肚子的苦命媽媽。
“秀秀!”我慌忙扶住她:“老天,你怎么跑出來了?”
柳秀秀溫雅的面孔上明眸似水,在我臉上溜了幾圈,貝齒咬著下唇,一把抓住我。
我訝然看她。
“阿雪,你和馮京怎么了?”
“沒怎么啊!蔽倚⌒牡姆鲋袐D坐下,低頭躲她的眼睛。
“你別騙我!”她使勁握著我的手:“馮京氣得不得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么生氣!他還說以后不管你了,隨便你去做……發(fā)誓似的念叨個不!惆阉趺戳?”
我竊笑,這招真靈不是嗎?
“他一個大男人,我能把他怎么樣?”我不想再談:“你快回家,挺著個大肚子居然敢到街上晃!你隨時可能要生!”
秀秀低下頭,溫柔撫摸她的肚子:“不怕的,我已經(jīng)作好迎接他的準(zhǔn)備了,醫(yī)生說是個男孩兒,我希望他像馮京,更希望他像……他!
我盯著她的肚子,薄薄的玉蘭色孕婦裙下似乎能看見胎動,我把手輕輕放上去:“會的,他們是那么親的親人!
沉默了一陣,秀秀忽然道:“你認(rèn)識耿鋒,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我微微顫動了下:“校友,他高我兩級!
“不只這樣。”秀秀搖著頭,柔軟發(fā)絲拂過我的臉,我的臉色蒼白如紙。
“耿鋒和馮京是大學(xué)同學(xué),馮京說耿鋒有一個初戀情人,從高中開始交往,耿鋒非常愛她?纱蠖悄昴桥⒆雍鋈粩嗔艘粲,他想盡各種辦法找她,她卻像在空氣中消失了。馮京說以后的日子耿鋒像在夢游,他曾經(jīng)是系第一名,大四那年卻差點(diǎn)無法畢業(yè)……”
“別說了!蔽艺酒鹕恚滩蛔】人裕骸翱!我送你回家!
“是你對不對?”她沒有動,甚至沒抬起頭,聲音驟然變得冰冷:“耿鋒大二那年你高三,因?yàn)楹退煌,你才扮失蹤!在他瘋狂的愛著你的時候,你卻腳踏兩只船——”
“啪!”我揚(yáng)手扇去,重重打在秀秀臉上。
她驚愕的望著我,我深吸口氣,別開頭:“秀秀,你在侮辱我。”
她閉上眼,僵硬的轉(zhuǎn)過頭,久久,低聲啜泣起來。
“對……對不起……”
我靜立了會兒,俯身摟住她肩膀。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毖┌仔泐伾细‖F(xiàn)凸起的五抬紅印,我心下甚是歉疚:“疼嗎?”
她搖頭,忽又點(diǎn)頭。
我疑惑的挑眉,她的臉忽然皺成一團(tuán),不一會兒,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涌出。
“秀秀!你別嚇我!”一巴掌就痛成這樣?我驚惶的看著她,手足無措:“你怎么了。俊
“痛……”她不停抽氣,像是痛得說不出話:“肚……肚子……”
我駭然低下頭,碩大的肚子顫巍巍的掛在她嬌小的身子上,看來甚是嚇人。
“救……救護(hù)車!她要生了!”
掛了個電話給馮京,我靜靜坐在長廊上等著,秀秀尖厲的叫聲不停傳入耳中。
生孩子是女人一生的劫難,偏偏每個女人都甘之如飴,上帝這招夠狠。
長廊是全封閉的,白天仍亮著桔黃色的燈光,為了安定人心吧。我垂眸望著腳尖,緩緩的挪動右腳,與左腳腳尖相抵。
當(dāng)馮京急匆匆的跑步聲由遠(yuǎn)而近時,我已經(jīng)呆呆坐了半小時。時間,確實(shí)因心情而調(diào)轉(zhuǎn)速度。
我抬起頭,準(zhǔn)爸爸的臉上驚恐萬狀,不像是等待一個新生命的降生,更像失去一個愛若性命的寶貝。
我低低失笑,修正剛才的話,生孩子對男人和女人都是劫,上帝確實(shí)夠狠。
“她……”里面?zhèn)鞒鲆宦暭饨,他哆嗦起來:“她怎么樣??br> 就像你聽見那樣。我站起身,把他拉過來,按到凳子上。
“別著急!庇忠宦晳K叫,他猛的蹦起來:“我怎么能不著急?秀秀!我來了!秀秀!”
傻瓜!我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好笑,看著他心驚肉跳的擔(dān)心樣,又有些心酸。
“閉嘴,再叫醫(yī)生會把你轟出去!
他轉(zhuǎn)頭看我,嘴唇都在顫抖:“她……她會不會……會不會有事?”
我重重?fù)u頭:“不會,烈在保佑她,她一定不會有事!
馮京望著我,我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他漸漸安靜下來。
我們并肩坐在長凳上,努力漠視一聲接一聲的尖叫,我望著腳尖,他望著我。
“溫雪,耿鋒的事——”
“不要再說了!蔽覜]抬頭:“你知道我和秀秀的關(guān)系!
“可這對耿鋒不公平!”
“那烈呢?”我輕輕的說:“對烈難道又公平?”
“烈已經(jīng)死了!”
“沒差別的。”我抬起頭,馮京的眼中映出我平靜的臉:“深深的愛過一次再別離,然后,用一生去懷念!
“溫雪!”他平緩下語氣:“這不像你!
“這就是我!蔽艺酒鹕,微微笑:“我一直是這么任性,這么讓人討厭,不是嗎?”
他仰頭看著我,也笑:“你是我們的朋友,秀秀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所以我送你一個吻哪!”我笑著逗他,看他尷尬的紅了臉,笑得更囂張。
秀秀叫聲中的痛苦讓人不寒而栗,我環(huán)住肩膀,忽然有些害怕這昏暗的燈光,這洞穴似的封閉。
“馮京,我先走了!蔽覍ι纤等坏难劬,抱歉的低語:“我受不了了!
他雙手緊握,理解的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頭看著產(chǎn)房。
我走了幾步,咬住唇,轉(zhuǎn)過身。
“馮京!
他疑惑的看著我。
“好好照顧秀秀!
我說完,微笑著轉(zhuǎn)過身,在秀秀掙扎的痛苦叫聲中,大步往前走。
下雨了,好大,好大的雨。
卻是我必須離開的時候。
再看一眼這個熟悉的城市,在心中描繪那些熟悉的人,我甩甩頭,登上北上的列車。
本來想在飛機(jī)上最后俯瞰這個城市,因?yàn)橛,只要帶走這份遺憾。
我穩(wěn)穩(wěn)坐著,車廂里空蕩蕩的,我的對面是一對十六七歲的小小情侶,分享著一只Map3。
眼光忽然朦朧,透過他們,往事歷歷在目。
耿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為什么嗎?好,我來,告訴你。
張曉嫻說一個女人一生中會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傷害她的,一個是被她傷害的。
在這個世上,耿鋒是唯一能傷害我的人,而我的感情,卻又讓烈血流如注。
柳烈,柳秀秀的哥哥,我高三那年,他高中一年級。
溫雪并不一直是現(xiàn)在的溫雪,我曾經(jīng)文弱而安靜,努力使自己隱沒在大多數(shù)同學(xué)當(dāng)中,可是他,那個一年級的足球小子,硬是一把揪出了我。
開學(xué)僅僅一個月,從綠茵場旁經(jīng)過,那個訓(xùn)練中的男孩兒興沖沖跑過來。
“溫雪!”
我疑惑的看著他,他有很漂亮的眼睛,曬不黑的皮膚,薄薄含笑的唇。
“我是。你是誰?”
他不答我,笑嘻嘻的拉住我:“那天謝謝你幫我揀球,放學(xué)我請你吃冰淇淋。”
我訝然瞪著他握得理直氣壯的手:“……啊,我……沒有……”天知道我什么時候碰過圓形球狀的物體。
他不由分說,大力拍我的肩膀,跑開,回過頭時還拋了個媚眼:“我是一年三班的柳烈,記住嘍!”
而我,就傻傻的站著,看著黃昏中那少年矯健的身影遠(yuǎn)去,發(fā)絲飛揚(yáng),籠罩著淺金色的光暈。
我不是畫者,或許有一天我會試著畫下這一幕,因?yàn),它是如此清晰的在我夢中頻繁重演。
結(jié)果,那天他在教室外等了我三個小時,我一直躲到晚自習(xí)結(jié)束,混在人流里往外溜,被他一把抓住。
“完了嗎?”他興高采烈的說,不見一絲難堪或是不耐煩,漂亮的眼睛閃著全然愉悅的光。
我不知不覺微笑以對:“完了,可以去吃冰淇淋了!
他的手,是不同于耿鋒的溫暖……
我沒能抗拒他,我想,沒有女人能抗拒柳烈那樣的男人,當(dāng)他空出懷抱并向你微笑時,你只有飛奔過去。
以前嘲笑過男人多情,其實(shí),女人也是多情。相信嗎,我同時愛著兩個男人,耿鋒,柳烈,以一個女孩兒心愛著耿鋒,以一個女人心愛著柳烈。
對耿鋒,一次牽手都幸福的想要流淚,而柳烈不滿足于牽手,他喜歡摟著我的腰,旁若無人的宣布,這是我的女人。
這樣霸道的男孩子,當(dāng)他第一次聽說耿鋒的時候,卻出人意料的溫柔。
“沒關(guān)系,我給你時間,你慢慢的想,在我和他之間,選擇一個!
我哭了一夜,天明的時候打開窗,他蜷縮在我的窗臺下。
秋天的露水濕了他的衣衫,濕了他的眼睛:“是我對不對?是我?”
我哭著點(diǎn)頭,他大聲歡呼,驚醒全樓的人,然后在晨曦中大步跑走。
就從那一天起,我和耿鋒斷了聯(lián)系,換了電話號碼,正巧又搬了家。
可是我忘不了他,高三的學(xué)業(yè)很重,再添上沉重的心事,我變得郁郁寡歡,面對烈時,甚至有些蠻不講理。
耿鋒比我高年級,以前常為我輔導(dǎo)功課,我逼著烈?guī)臀,他只是一年級啊,對著課本一籌莫展。我瞪著他無奈的眼睛:“人家耿鋒都會幫我!”然后,親眼看著那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
后來,烈開始自學(xué)高年級的課程,我不知道他怎么辦到的,只知道他放棄了足球,只知道三個月后,他開始追上我的進(jìn)度。
從那以后,成了惡劣的習(xí)慣,我把耿鋒掛在嘴邊上,他的優(yōu)點(diǎn)那么多,甚至他不具備的,我也硬是要強(qiáng)調(diào)。
我竟沒有留意,神采飛揚(yáng)的烈,被我折磨成憂郁。
他摟著我時,我害怕看他的眼睛,烈是熱情的,烈是嘻笑無忌的,那樣的憂郁情傷,不該占據(jù)他漂亮的黑眸。
我教他背羅青的《告別》,他說不喜歡,我扭頭就走,那天他沒有追上來。
第二天到學(xué)校,烈被記大過,他打架了。我那時候才知道,烈對我的好脾氣并不是他的天性,我在折磨他,他也在折磨自己。一個人,挑釁對方一群人,不是第一次打架,也不是最后一次。
我去看他,他鼻青臉腫,額頭上的紗布還在滲血。
我哭,他笑著將我摟入懷中:“破相了,你可不能不要我,你得負(fù)責(zé)!
是,我必須負(fù)責(zé)。
班主任叫了我去,我高三了,準(zhǔn)備考大學(xué)才是第一緊要的,早戀這種事必須知道輕重。
我和烈商量,烈激烈的拒絕,我說:“時間過得很快,只要上了大學(xué),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兩年而已,我會等你。”
他大聲說:“我就怕這兩年!”
我愣住了,忽然明白他在說什么,跑了出去。
那天夜里,烈一個接一個的打電話,我撥了插頭,坐在電話機(jī)旁掉眼淚。
我不知道,烈找不到我,從家里沖出來,偏偏遇上結(jié)了仇那群人。
我到醫(yī)院的時候,第一次看見秀秀,驚惶失措的女孩子,長著和烈一樣的眼睛。
醫(yī)生說,那群人打夠了他,把他扔在大街上,正遇上一個醉酒的司機(jī)駕車經(jīng)過……
我把秀秀摟在懷里,不停的發(fā)抖,眼淚,卻再也沒有流。
……
這就是我和烈的故事,耿鋒,秀秀不知道你,馮京不知道我,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
我早已不是你的溫雪,我是烈的女人,是他空出來的懷抱中永遠(yuǎn)擁著的那一個。
我愛你,我從未懷疑自己對你的愛,謝謝你也愛我,雖然我永遠(yuǎn)無法回報。
一個女人深深的愛著兩個男人,上天這樣的安排注定她得不到任何一個。耿鋒,或許,我真的在放逐自己,也或許,一切都只是個借口。
我只是想,只是想……
深深的愛過一次再別離。
然后,用一生去懷念。
懷念你,懷念烈。
愛你,愛烈。
列車平穩(wěn)的行駛,我拉開窗,新鮮空氣灌進(jìn)車廂,窗外是綠野無垠,窗內(nèi),小小的情侶微笑的眼中只有彼此。
我托著腮,微笑了。
……
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老了。
再笑一笑,一笑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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