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八�！钡谝淮我姼赣H布滿皺紋的臉上展開笑容。

　　“從今天開始，這便是你的母親了�！备赣H的眼里滿是那個女子的身影。

　　小八不明所以，望向那個女子，以及她身邊的小女孩。

　　“我叫阿七，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第一】

　　小八從來都沒覺得父親如此偏心，比如讓她這個名義上的姐姐，阿七，住進(jìn)了她的閨房。

　　父親臨走前看了她一眼，雙手緊扶著她的香肩說：“小八��！好好照顧你的姐姐。”

　　然而小八只覺得，這個叫“阿七”的姐姐無聊極了，到現(xiàn)在，只是拿著手中的書卷，從不離手似的，坐在八仙桌上。

　　小八這才肆無忌憚的打量起這個這個姐姐。

　　有雙攝人心魂的秋眸，眼角彎下，稍稍一垂眸便會給予人“憐香惜玉”的錯覺，再則眉如平潤之月，秀麗而長，配上這雙眸子煞是好看。

　　小八還想接著看，一道好聽的聲音響起：“還要看多久？”

　　“啊～”小八這才回過神，急忙避開她的別有深意的探究。

　　“怎么？”阿七嘴角上揚(yáng)：“可是我太好看了讓阿妹被人奪舍？”

　　“不是！”小八一激靈，腦袋沉了下去，不敢再看她了。

　　“那是什么？”阿七顯然不想放過她。

　　小八一臉苦惱，她就是喜歡看長得好看的人，這有錯嗎？！一直追問她。

　　阿七恢復(fù)了戲謔的神情，面無表情道：“你不說，我當(dāng)你默認(rèn)了�！�

　　小八內(nèi)心長嘆一聲，心里罵道：“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的父親......”阿七話鋒一轉(zhuǎn)，顯然是已經(jīng)放下那個話題了。

　　小八聽到阿七說起父親，急忙抬頭，這一抬，就與她對視了。

　　小八愣了一下，與她相看良久，還沉浸在那雙有絲落寞的眼睛中。

　　她經(jīng)歷了什么？為什么會有那種眼神？

　　“你的父親......”阿七閉上眼睛，問道：“你可知你父親為何要娶我母親？”

　　小八不知她為何要提起父親，但還是很想知道：“小八不知，阿姐可知為何？”

　　“因?yàn)�，我的母親與你父親乃是青梅竹馬，自小有過婚約的�！卑⑵叩脑捲谛“硕姓ㄩ_。

　　“什么？”小八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下子從床榻上站了起來。

　　“蘇綰綰，也就是我的母親，曾經(jīng)武將蘇將軍之長女，與你的父親姚丞相自幼相識，從小定過婚約�！卑⑵弑犻_雙眸，小八沒有錯過那一閃而過的悲哀：“可憐我祖父這一生精忠報(bào)國，戰(zhàn)場殺敵無數(shù)，竟落得人頭落地�！�

　　“什么？”小八聽得懵懵懂懂：“蘇將軍？”她記憶中好像聽母親說過這個蘇將軍。

　　“你知道是誰害死我祖父的嗎？”阿七看向她，眼底竟有仇恨藏在里頭。

　　被她這么看著，小八有些心驚：“不知道�！钡谷挥行┫胫�。

　　然而阿七卻不說了：“祖父一死，我們這些家眷被賣為奴仆，或被流放，終身不得踏入京中�！�

　　小八聽著聽著，竟有點(diǎn)兒想落淚。

　　“我的母親被賣入青樓做了歌姬，終日以彈琴和陪酒來取悅那些鏢客。”說完阿七眼里忍不住的厭惡，“雖說我母親賣藝不賣身，但人在青樓，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我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才有的�！�

　　小八沉默了，阿七這一生估計(j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而自己的母親雖然去世的早，父親也不是很關(guān)心她，但每個月的月例和衣料倒是沒少過她的，她還是不缺愛的吧！

　　“阿七姐姐�！毙“苏f：“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是啊�！卑⑵咂嗫嘁恍Γ骸耙院笪覀兙褪且患胰肆恕！�

　　“小八肯定不是你的真名，我叫蘇阿七，你呢？”

　　“我叫姚娩。”小八的雙頰有些桃紅，慌亂地說道：“小八是我的乳名，阿姐以后還是叫我小八吧！”

　　“好�！碧K阿七淡淡一笑：“小八�！�

　　“小八，小八，小八......”多年以后的姚娩早已不是最初的小八了，但是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把“小八”叫的有阿姐那樣好聽了。

　　【第二】

　　“姚娩，又有任務(wù)了�！鄙倌甏拄�?shù)陌颜谂c周公約會的姚娩拽出被褥。

　　“你有病吧！”姚娩只覺得身子一涼，一睜眼就看見自己人在地上了。

　　“睡得跟死豬一樣�！鄙倌旰懿豢蜌獾恼f道。

　　姚娩被激惱了：“你說誰睡得跟死豬一樣？懂不懂憐香惜玉？”

　　少年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香還是玉？”

　　姚娩不客氣回道：“你這樣注定是沒有妻兒的，我看外面那些膀大腰圓的漢子到是和你很般配�！�

　　話音剛落就見少年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有幾分憤怒，幾分悲哀，幾分蒼白。

　　然而姚娩從來不管這些，他們現(xiàn)在身處一個叫“淑香樓”的地方，表面上是“書香”— —一個書鋪，暗地里卻是血淋淋的“屠殺”。

　　沒錯，這就是遠(yuǎn)名天下的第一殺手樓— —淑香樓。

　　姚娩的主要任務(wù)是探情報(bào)，殺人這種活不是她干的，而是她的搭檔，也就是眼前這位少年，代號“青衣”，只因?yàn)樗偸谴┮簧砬嘁隆?br>
　　每個來這里的人都有一段故事，姚娩自然也有，但是從不和任何人說起，別人也不會和她說，她對這種事情向來不感興趣。

　　“好了。”姚娩有些懊悔自己說錯話了，急忙轉(zhuǎn)開話題：“這次的任務(wù)是什么？”

　　少年這才恢復(fù)以往的神色，看了她一眼，有些猶豫。

　　姚娩雞皮疙瘩起了一地，卻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少年終究還是把紙條給了姚娩。

　　每次有客人想要拜托他們?nèi)グ禋⒌膭e人時(shí)，總會將仇人的名字寫在紙條上，夾在書中，再由掌柜他們找出來，分發(fā)給他們。

　　姚娩打開那紙條，頓時(shí)一窒，只因上面寫著：“刺殺當(dāng)朝左丞相姚云亭，五十兩�！�

　　“姚云亭？父親？！”姚娩有些不相信，又反復(fù)看了好幾遍，果真是父親？

　　然而令姚娩更加震驚的是這字跡......有些眼熟，像出自阿姐之手。

　　“不會的，不會的......”姚娩眼神有些飄忽，父親與阿姐無冤無仇，這幾年更是無微不至，凡是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給阿姐，比她這個親女兒都要好，怎么會？

　　少年沉默良久，有些于心不忍，但終究還是打破這份寂靜，既然早晚要痛，不如早痛，好做下一步計(jì)劃。

　　“沒有一個被殺之人是無辜的�！币γ渎牭矫媲吧袂槔淠哪凶诱f道：“我們也一樣，遲早都是要付出該有的代價(jià)，既然是你父親，你好自為之吧！”

　　少年說完便抬腳離去，留下姚娩一人茫然失措。

　　“什么意思�！币γ溧馈�

　　這一瞬間，她感覺大家都知道些什么，卻都在瞞著她。

　　她急忙下樓，找到掌柜，詢問道：“掌柜，請問這張紙條你還記得是夾在哪本書中嗎？”

　　掌柜撓頭，說道：“不記得了�！�

　　姚娩卻還不死心，繼續(xù)問道：“那掌柜可有將那些夾有紙條的書記下？”

　　“有！有！”掌柜一拍腦袋：“這倒是有�！闭f完便把賬本給了姚娩。

　　姚娩打開后，卻再也翻不動了，因?yàn)樗吹搅怂偈煜げ贿^的書名了— —《浮生變》。

　　“以簪為聘，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娘子，不許反悔！長大了要嫁給我的�！�

　　“可我對你無意�！闭f完便想將簪子取下。

　　“沒關(guān)系。”男子按住女子的小手：“等你長大了就會對我有意了�！�

　　幼時(shí)睡不著，阿姐總會將這個故事講與她，哄她入睡，她早已忘記最后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是什么時(shí)候來，七年前還是？而如今她卻清楚的記起來了。

　　“阿姐，這個故事叫什么名字呀？”

　　“叫《浮生變》。”阿七摸著她的腦袋說。

　　“可是�！庇讜r(shí)的姚娩不解道：“為什么要叫浮生變呢？好奇怪��！”

　　“因?yàn)?.....”

　　姚娩卻不知何時(shí)落淚，自言自語道：“浮生若夢，曇花一現(xiàn)，初心何見？”

　　【第三】

　　姚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來的，她站在屋外，屋內(nèi)燭火熄滅，看樣子阿姐是睡著了。

　　姚娩自嘲一笑，緩緩?fù)崎_屋門，摸了摸燭臺，還有些燙，阿姐應(yīng)該還沒有睡......

　　姚娩看了眼阿姐的睡顏，雖然天暗，有些看不清，但阿姐身上散發(fā)出的安寧，姚娩卻能感覺到。

　　“阿姐�！币γ漭p輕喚了一聲，她只是蘇阿七沒睡。

　　果然，蘇阿七緩緩睜開眼眸，看著她笑道：“這么晚才回來，又去鏢局了？”

　　姚娩有片刻恍惚，愣愣地看著蘇阿七。

　　“怎......怎么了？”蘇阿七不知怎么，有些不敢與姚娩對視。

　　“沒什么啦！”姚娩突然笑道：“好久沒聽到阿姐叫我一聲小八了。”說完便自顧自的躺下。

　　蘇阿七不知為何姚娩要這么說，仔細(xì)算算還有一年姚娩就要及笄了。

　　說完她又看了看姚娩，這一看卻讓她有些心痛，不知道何時(shí)她那雙水靈的眼睛，沾了幾滴鮫珠。

　　“小八�！碧K阿七竟有些心慌：“發(fā)生了什么？誰欺負(fù)你了？”

　　然而姚娩只是沉默，她看了看身側(cè)之人，又看了一下身下的被褥，不知道何時(shí)起，她與阿姐是一張塌，兩床被了。

　　“阿姐�！币γ湎肫饋砬嘁屡R走前的那番話，有些猶豫，但還是問了出來：“沒有一個被殺之人是無辜的嗎？”

　　蘇阿七有些發(fā)愣，她并不知道姚娩會這么問她。

　　說完，蘇阿七笑道：“小八，為何會有此一問？”

　　“阿姐�！币γ鋵⑸砩系谋蝗焯吡讼氯�，鉆進(jìn)蘇阿七的被褥之中，像小時(shí)候一樣，抱住了她：“小八不想長大，但又不得不長大。”

　　蘇阿七并不知姚娩的動作，但也因這突然起來的舉動給嚇到了。

　　“小八......”蘇阿七依舊不忍呵斥她半分。

　　畢竟她是她的妹妹。

　　姚娩緊緊抱住蘇阿七：“阿姐我想知道。”身子有些顫抖，竟帶有些哭腔。

　　蘇阿七強(qiáng)忍著內(nèi)心中的不安：“沒有一個被殺之人是無辜的�！闭Z氣是不容反駁的堅(jiān)定。

　　姚娩聽后再沒了動作，蘇阿七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只聽到姚娩甜甜的說道：“阿姐，我想聽你講故事�！�

　　“好�！碧K阿七看著窗外的明月，已經(jīng)入秋了，難怪她覺得有些清冷。

　　“不如今天就講......”話還沒說完，便被姚娩打斷言：“《浮生變》，小八好久沒聽到阿姐講《浮生變》了......”

　　姚娩緊閉雙眸，蘇阿七看到姚娩如此，沉默一會兒終是娓娓道來。

　　故事里的男子只因女子心之所屬不是他，由愛生恨，便設(shè)計(jì)將她滿門抄斬，后又將她流放荒蠻之地，在她受盡折磨后，又將她贖了回來，只為一出“英雄救美”，女子一步步隱忍，忍氣吞聲，最后將男子殺了，報(bào)了血海深仇。

　　故事講完后，姚娩全身不再發(fā)抖，也不在那么緊緊環(huán)住蘇阿七了。

　　因?yàn)樗懒斯适碌恼嫦唷?br>
　　“小八？”蘇阿七輕喚一聲，見姚娩沒有任何反應(yīng)，便以為她睡著了，本想將她推開再下去幫她把踢掉的被褥撿起來蓋好，但看了看姚娩的睡容，又有些不忍心。

　　“睡吧！”只有在姚娩睡著后，阿七才會說這兩個字。

　　以往姚娩都是聽不見的，可是聽到這一聲“睡吧”又讓她思緒不定。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靨，或許一直以來她就在做，只是有人一直在為她尋找夢靨之外的桃花源，而如今是她自己愿意走出那片“美好”的桃花源。

　　只因，為她尋找桃花源的人，是她最愛的阿姐。

　　【四】

　　次日清晨，當(dāng)姚娩醒來的時(shí)候，身側(cè)早已空空，并無任何一人。

　　說不清是什么滋味，自打記憶以來，一直都是阿姐起的比她早。

　　阿姐喜歡琴棋書畫，父親自然是專門為她請了一個私塾先生，姚娩對這些不感興趣，自小對兵法很是歡喜。

　　父親為此沒少罵她，關(guān)她，不讓她吃飯，最后還是阿姐求情，放她出來，還打動父親，為她請了一個武功師傅。

　　姚娩曾經(jīng)問阿姐到底和父親說了什么，那好像是姚娩十二歲的時(shí)候，一直以來在姚娩心里，阿姐都是無所不知的。

　　而那次，阿姐第一次問她：“你覺得學(xué)了功夫可以做什么？”

　　是啊！姚娩愣愣地想：“學(xué)了功夫可以做什么？”

　　蘇阿七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然而還沒多久，就聽到一句足以令她震撼一輩子的話。

　　“保護(hù)阿姐呀！”

　　“保護(hù)阿姐......”蘇阿七還沒從這句話回過神，倒是姚娩不停的推她，觸及到她那雙擔(dān)憂的目光，蘇阿七沉默半晌后，還是不忍道：“除了這個呢？軍營中不能有女眷，你學(xué)了武功還是......”

　　還是什么？蘇阿七自己也不清楚，是小八自個喜歡這些，自己也不能插手她的一切吧！雖然她從心里喜歡這個妹妹。

　　“還是什么？”姚娩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還是沒有用武之處的�！碧K阿七在內(nèi)心中說，但為了她的妹妹，還是違心而言：“還是連自己都保護(hù)不了的！”

　　原來阿姐是擔(dān)心她啊，姚娩心中甜蜜：“不會的阿姐，我日后一定會跟鏢局師傅好好學(xué)的。”

　　“嗯。”蘇阿七聽完后，只淡淡回應(yīng)這么一字。

　　“你這樣，怕是沒有任何一個夫家敢上門娶你的！”蘇阿七不知怎地竟說出這句話。

　　姚娩一愣，隨即嘟囔道：“不敢就不敢唄，嫁人有什么好的，一個女人要與其他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我是看不下去的�！�

　　蘇阿七只覺得好笑，揉了揉姚娩的腦袋：“那小八，你有喜歡的人嗎？”

　　姚娩認(rèn)真想了想，又認(rèn)真的搖了搖頭。

　　蘇阿七又繼續(xù)摸她的頭，現(xiàn)在的姚娩枕在姐姐的膝上，身子有些松懈。

　　“小八以后想找一個什么樣的人呢？”蘇阿七繼續(xù)追問，而這只讓姚娩覺得很煩躁。

　　姚娩索性將這問題扔給阿姐：“阿姐想找一個怎樣的人呢？”

　　蘇阿七的手一愣，眼神中有絲慌亂，但很快便沒了，繼續(xù)摸著姚娩的腦袋說：“阿姐想找個不會辜負(fù)的人�！�

　　“不會辜負(fù)么......”姚娩內(nèi)心在琢磨這幾個字，也沒想出什么，隨后又言：“我想找個阿姐一般溫柔的人�！�

　　“噗嗤�！钡故前⒔阈α似饋�，掐了掐她那水嫩嫩的小臉：“你這腦袋瓜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世間怎會有男子如女子一般的心細(xì)？”

　　“哦— —”說不上是什么，姚娩心中有些落寞。

　　“那阿姐......”姚娩有些不死心，繼續(xù)追問：“世間女子只能嫁與男子嗎？”

　　蘇阿七沒有回答她，只是繼續(xù)撫摸她的腦袋。

　　在阿姐的撫摸下，又在阿姐的懷中，聞著阿姐身上的胭脂香，姚娩終是睡著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聽到了阿姐回答她，輕聲說：“不一定�！�

　　【五】

　　待姚娩梳妝打扮后，便有下人過來說父親有請她過去。

　　其實(shí)昨天接到任務(wù)后，姚娩就有些不敢直面父親。

　　眼下她和她所謂的父親，也就是姚丞相在大廳對視。

　　“爹你找我？”半晌還是姚娩打破了這份寂靜，她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有些正常罷。

　　姚云亭并未說什么，只是將太子的請?zhí)o了姚娩，姚娩一見是兩份，一份是她，一份是阿姐的。

　　“告訴阿七那孩子，今夜好好梳妝一下，不可丟了為父的臉。”這是姚云亭和她說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話。

　　姚娩自然將請?zhí)透赣H的話帶給了阿姐，彼時(shí)阿姐正在磨墨，聽完后沒有任何起伏，只言：“我知道了！”

　　姚娩卻笑道：“那阿姐可要好好梳妝一番�！�

　　幼時(shí)她總是跟小伙伴說她家阿姐美若天仙，總有人不信：“那你改天把你的阿姐帶過來給我們瞧瞧�！�

　　“哼�！毙⌒〉囊γ鋺崙嵉溃骸拔业故窍�，可我阿姐天天在忙，不肯踏出閨房半步�！�

　　立即就有小伙伴打笑道：“怕是無中生有吧！”

　　每當(dāng)這個時(shí)候姚娩總會和她們打起來，反正不許有人說她阿姐的壞話。

　　蘇阿七怎會看不出姚娩心中所想，便覺得有些好笑：“好�！�

　　“那小八就在此等著阿姐！”

　　其實(shí)蘇阿七也不知道要梳妝甚么，只在眉間畫了一朵梅，隨后從匣子中取出去年的舊衣裳。

　　姚娩知道阿姐梳妝不用太長，等阿姐從內(nèi)室出來時(shí)，還是忍不住驚呆。

　　阿姐果真不是凡間女子，隨意一弄，都比世人好看萬分。

　　蘇阿七輕笑：“怎么還不去梳妝？”這一聲，將姚娩的思緒拉回來了。

　　“不了阿姐�！币γ渚芙^：“小八不喜歡那些�！�

　　蘇阿七只是抬眸，像是在看她，又不是。

　　“不愛紅裝愛武裝�！碧K阿七打笑，姚娩有些臉紅，不服氣說是：“倒也不錯啦�！�

　　天色有些陰沉了，不似之前那般明亮，姚丞相早就赴約宮中，只吩咐給她們姐妹倆一輛馬車，囑咐下人在申時(shí)定要趕到。

　　姚娩挽著蘇阿七的纖細(xì)的膀臂走到馬車前，姚娩先上一步，也不顧大家閨秀應(yīng)有的模樣，有下人不忍直視。

　　然而姚娩通通不在乎。

　　“阿姐～”待姚娩站定后，將一只好看的小手送到蘇阿七面前。

　　蘇阿七會意，也將手托付于上。

　　待二人進(jìn)去坐好，車夫揮鞭，馬兒吃痛拉車往前駛?cè)ァ?br>
　　一霎時(shí)車內(nèi)安靜極了，街上的叫賣聲都可以清楚地傳入耳中。

　　“小八�！彪y得是蘇阿七先開口：“為何你沒有裹腳？”

　　姚娩想了想：“我記事的時(shí)候，我的娘就離世了，父親當(dāng)時(shí)對我也不是很關(guān)心，裹腳一事他可能忘記了吧！”

　　蘇阿七聽完后，卻是沉默。

　　“阿姐？”姚娩不明白為什么阿姐要問她這個。

　　蘇阿七有些猶豫，但還是問了出口：“如果有天阿姐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呢？”

　　姚娩沉默，內(nèi)心已有片刻掙扎，她知道阿姐說的“對不起她的事”是什么。

　　姚娩緊握雙手，有指甲鑲?cè)爰∧w之中，她卻感受不到疼，現(xiàn)下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扯了一抹很勉強(qiáng)的笑，問道：“阿姐再說什么��？什么對不起我，阿姐怎么會呢？”

　　蘇阿七：“萬一呢？”

　　姚娩：“沒有萬一，就算阿姐真的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也會原諒阿姐的！”

　　“當(dāng)真？”

　　“君無戲言。”

　　姚娩知道，她一定要找到縈繞在阿姐，父親和蘇夫人身上的恩怨情仇，或者還沒做錯之前，一切還是有轉(zhuǎn)機(jī)的吧！

　　至少，現(xiàn)在她是這么想的。

　　【六】

　　宮城很快就到了，如傳聞中所說的，金碧輝煌，用玉石堆成的長柱，再多的姚娩也不想再看了。

　　她不喜歡這里，直覺告訴她。

　　“阿姐�！币γ淅K阿七言：“快走吧！誤了時(shí)辰總該不好！”

　　不一會兒她們就到了太子擺宴席的地方。

　　只是在路上，不少男子女子的目光傳過來，有羨慕，有驚艷，當(dāng)然也有嫉妒。

　　這是誰家的姑娘��？長得如此標(biāo)志，小臉用胭脂鋪了一層，竟似三月的桃花那般嬌嫩，櫻唇微微輕啟，不經(jīng)意的上揚(yáng)給人一種溫婉的感覺，發(fā)髻上沒有過多的銀飾，有幾縷不乖的青絲貼在其雙頰旁，衣袖上有荷花的圖樣，而在衣擺下竟是一幅水墨畫，畫中演繹出了江南小調(diào)的恬靜，衣肩一層又一層的，竟可以看出蝴蝶的模樣，衣裳的整體配色是青色，樸素卻又不失大氣，此乃真天仙下凡！

　　“那是誰？”有人忍不住問。

　　聲音雖小，卻還是讓蘇阿七聽見了，于是她上前說道：“蘇丞相府蘇阿七見過各位夫人小姐公子！”

　　蘇阿七至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任何人，除了姚娩。

　　“好標(biāo)志的美人兒��！”一道嬌氣的女音傳來：“不如嫁給我的太子哥哥？”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今圣上最疼愛的小女兒長澤公主，正站在她們身后。

　　長澤公主狡黠地笑了一下：“不過嘛～嫁給我的太子哥哥還是太可憐可惜了，如此鮮花，嫁過來的話，我的太子哥哥怕是要一輩子都配合著你。”

　　眾人行禮：“給公主請安！”

　　長澤故裝作大人的樣子，有模有樣道：“起來吧！”

　　“謝公主�！�

　　姚娩這才看清長澤的模樣，在內(nèi)心忍不住惋惜道：“太可愛了，這要是我女兒就好了。”

　　正在惋惜間，長澤已經(jīng)走到蘇阿七身邊了。

　　姚娩有些戒備地看著長澤公主，深怕她搶走了她的好阿姐。

　　蘇阿七連忙欠身言：“公主所言，真是折煞我了，太子乃一表人才，是阿七高攀。”

　　長澤小公主卻是直率的說道：“阿七這份容貌，不知日后哪位公子有幸可以得到，如若不是長兄的話，那怕是世間再無一人了�！�

　　童言無忌，姚娩在心中如是說道。

　　蘇阿七一直保持原來的姿勢：“阿七不敢。”

　　長澤小公主贊嘆道：“不虛偽不做作，還有如此好脾性，經(jīng)得起大起大落，在閨門中，這份勇氣實(shí)屬難得�！�

　　蘇阿七總算松了一口氣：“謝公主贊賞！”

　　這段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所有人驚嘆于蘇阿七的絕世容顏，以及長澤小公主的一番稱贊后，都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畢竟今日大家來這里是應(yīng)了太子相邀，只是日落西邊了，太子還沒有來呢。

　　過了許久都不見太子出來，眾人都不知太子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正當(dāng)大伙納悶時(shí)，太子身邊的紅人扯著嗓子傳太子口諭：“太子今日會遲一些，為了表示歉意，請各位姑娘一一上臺拿出自己擅長的，由長澤公主選出最好看的，隨后我們會按照太子的意思，送份禮到各位府中去。”

　　也就只有太子，眾人才不敢抱怨，姚娩總感覺有些不對勁，看看長澤那副鎮(zhèn)定的模樣，她覺得好像進(jìn)入了一盤精妙的棋局之中，太子不來是今日下的第一步棋。

　　各家閨秀一一上去，演了自己最拿手的，她們對禮沒有多大興趣，只是想快點(diǎn)回去罷。

　　輪到姚丞相的兩個女兒了，姚娩直接放棄：“我不會，就不上去丟人現(xiàn)眼了�！�

　　好在眾人知她從小的習(xí)性，今日這宴席本就圖一樂，倒也沒有發(fā)難于她。

　　蘇阿七微微一笑，低語只讓姚娩一人聽到：“阿姐去了�！�

　　姚娩想抓住蘇阿七，想說“別去”，她有預(yù)感，去了的話她們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遠(yuǎn)。

　　但抓住的只是從指尖流走的袖口。

　　蘇阿七今日要拿出來的本事，是妹妹小八從未見過的驚鴻舞。

　　阿七有力卻又不失柔情的力度，把捏的正好，是清晨的第一縷日光，溫柔不刺目，又是漫長黑夜之中，一輪清冷的月光，照亮行人歸去的路，眾人看得如此如此，舞中有花輕吻她眉間畫的梅，但只是一刻，連花都羞愧的“退下”了。天地之間只剩下蘇阿七在臺上專心的舞萬物，臺下的姚娩卻是凄慘一笑。

　　“阿姐，我們越來越遠(yuǎn)了......”

　　不遠(yuǎn)處的角落里，早已有人將這驚艷的一幕盡收眼里。

　　“蘇阿七。蘇老將軍的孫女？”

　　【七】

　　后來姚娩才知道，這份禮是什么。

　　太子向皇上賜婚，求將姚家的女兒蘇阿七嫁給他做妾。

　　姚娩第一個不同意，也不相信阿姐會同意。

　　以父親的權(quán)力和身份，要拒絕這門婚事其實(shí)很容易的，一切都在阿姐手上，她不同意，父親肯定不會讓她嫁與太子做妾的，畢竟父親還是很疼阿姐的。

　　可是阿姐竟然答應(yīng)了！

　　姚娩再也顧不了那么多，直接當(dāng)面問蘇阿七：“阿姐，這不是真的？”

　　蘇阿七在心中感嘆，姚娩再也不是那個會一直纏著她的小八妹妹了。

　　“是真的�！碧K阿七說：“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說完將手中書卷交與姚娩手中，趁她木訥發(fā)呆時(shí)離去了。

　　可姚娩真的不信，低頭一看，那書卷名正是《浮生變》。

　　當(dāng)晚她偷跑到淑香樓喝個酩酊大醉，酒都悉數(shù)灑在地上，淡淡的酒香摻雜著姚娩身上的女兒香。

　　少年青衣一進(jìn)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姚娩衣衫不整，倒在床榻旁，雙頰都比外面杜鵑花還要紅艷幾分，眼神潰散，明明不行了手上還要拿著酒壺大叫：“來，都來陪我喝！”

　　有辱斯文！少年青衣急忙側(cè)過頭去，但是又不忍看姚娩繼續(xù)這樣，于是思考再三，出去打了一盆水，全部潑在姚娩身上。

　　“啊— —”姚娩正在醉夢鄉(xiāng)中，突然感受到?jīng)鲆�，回神后身上早已濕漉漉的�?br>
　　姚娩憤憤言：“你干什么？喝錯藥了？”

　　“你要死出去�！鼻嘁聟拹嚎戳怂谎郏骸皠e死在我房內(nèi)�！�

　　姚娩聽完后火氣一下就下去了。

　　青衣也有些不忍：“怎么了？如此醉生夢死�！边@是他第一次主動開口關(guān)心別人，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一起搭檔太久了，要是換一個太麻煩的緣故。

　　“我阿姐要嫁人了�！币γ洳婚_心說：“可我不想阿姐嫁人�！彼膊恢罏楹尉突亓搜矍斑@個人的話。

　　“為何？”青衣似有些不解。

　　姚娩憋紅了臉：“因?yàn)榘⒔阋薜娜说娜耸翘印！?br>
　　青衣又是不解：“嫁入宮中享受榮華富貴不好？”

　　“不好不好！”姚娩連連搖頭，甚至瞪了他一眼：“你說說有什么好？”為何世人都想去宮城之中，分明就是囚禁他人的地獄，里面的人想出去。

　　青衣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以前是個落魄的窮書生，那個時(shí)候?yàn)榱酥信e，白日在客棧打雜，夜間鑿壁偷光，都不夸張，那時(shí)幸好妻兒常伴我左右，只可惜還未中舉就......”

　　姚娩竟然有點(diǎn)想聽下去：“就什么？”

　　少年青衣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陷入回憶中去了：“我的愛妻甚是美貌，被當(dāng)?shù)貝喊运鶑?qiáng)上，最后投江離我而去，留下我與尚在襁褓中的兒子�！�

　　“可是......”少年青衣已是淚流滿面，但卻不知：“可是我那時(shí)沒錢，兒子有發(fā)燒，我挨家挨戶磕頭求那些大夫救救我的兒子，誰知一個個見死不救�！�

　　青衣喃喃道：“后來我的兒子也離開我了�！�

　　這些本就是傷疤，他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但是對于姚娩，他竟然第一次有了想安慰她的沖動：“所以我喜歡銀子，如果我有銀子就不會發(fā)生這些事情了。”

　　姚娩沉默，面前的少年不過十六歲，正是大好的時(shí)光，可以做不錯的仕途，妻兒慘死，他也被迫放下文人那一套，做起來殺手。

　　相比很久之前，他也是一個溫潤如玉，見到妻兒會滿心歡笑的書生吧！

　　青衣已經(jīng)止住了淚水，繼續(xù)敘說，好像這個故事已經(jīng)和他無關(guān)了：“寧兒嫁與一個窮書生為妻時(shí)才十有余一，笄禮之前便生了小兒，此后身體一直不好，但從不未跟窮書生提起，窮書生那個時(shí)候就發(fā)誓要好好對她，可惜終究還是......”

　　“有緣無分！”姚娩閉目，能夠想到妻兒沒了，窮書生將這一生都交入淑香樓中，只為報(bào)仇......

　　青衣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她說：“所以一開始我很羨慕你，你有我沒有的東西，我坦白的說，第一次見到你時(shí)我很厭惡你們這副官家人的嘴臉�！�

　　青衣低頭，又想了想：“但你和他們不一樣吧！”

　　“今日是把你當(dāng)妹子說掏心窩的話，日后怎樣，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少年青衣已經(jīng)起身，走到雙扇前又一頓：“以后若是有喜歡的人，勇敢一點(diǎn)，不要顧及什么，等你言顧左右時(shí)，就已是落得‘有緣無分’的地步�！�

　　這句話點(diǎn)醒了姚娩，她這才看清了她對阿姐蘇阿七的感情。

　　不是，不是親情。

　　是書上寫的“山有木枝木有兮，心悅君兮君不知”的羞愧，亦是“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的無措。

　　而今，再不告訴阿姐，一切就真的要形同陌路了。

　　姚娩幾乎是一瞬間走出淑香樓，不遠(yuǎn)處的青樓，有歌姬唱出盧照林的詩作《長安古意》：“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wù)婵闪w，雙去雙來君不見？”

　　【八】

　　不久，姚丞相就暴斃家中，而他生前那些不齒之事悉數(shù)抖出。

　　《浮生變》里寫的就是姚云亭的一生：姚老丞相與蘇老將軍乃是世交，兩家剛好生下一兒一女便訂上婚約，可惜蘇老將軍的女兒蘇綰綰根本不愛姚老丞相之子姚云亭，向父親提出退婚。而姚云亭那是在那個時(shí)候變了，他設(shè)計(jì)讓蘇老將軍身敗名裂，說蘇老將軍投奔敵國，還捏造了他們子虛烏有的信物，讓蘇老將軍被人唾罵，一時(shí)間蘇府上下的人皆鋃鐺入獄，最后落得滿門抄斬，連蘇老將軍妯娌的七個孩子也在獄中離去。

　　蘇綰綰最后被賣入青樓做了歌姬，姚云亭花重金將她贖了回來，或者是覺得虧欠，或許還有愛意，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沒多久，蘇綰綰就病故了。

　　姚云亭終是欠蘇家的，害的蘇家家破人亡，這份債生生世世都還不起了。

　　隨著姚丞相的離奇死去，朝廷似乎并不想追求，隨后太子退婚，姚家的兩個女兒也不知所蹤。

　　洞房花燭夜，兩個新娘子正坐床榻上。

　　“好了�！币γ浣K究是按耐不�。骸凹獣r(shí)到了該掀蓋頭了，不然可是要誤了時(shí)辰不吉利的�！�

　　正當(dāng)她要去掀蓋頭，一雙膚如凝脂的雙手按住她：“不急的�！�

　　“阿姐～”姚娩撒嬌，生怕阿姐反悔，她可是求了好久才讓阿姐嫁給她的！

　　蓋頭下，蘇阿七邪魅一笑，有心想要玩弄一下她的小八妹妹：“你為何要?dú)⒘四愕母赣H？”

　　這個問題蘇阿七想了很久都不解。

　　姚娩一聽，冷哼：“他可不是我的父親！”當(dāng)年自己母親身體羸弱，他竟說“不在兩年下出一子必要修了她”，母親只好每日每夜的喝藥調(diào)養(yǎng)身子，生她時(shí)難產(chǎn)，姚云亭這位“好父親”選的當(dāng)然是保小，母親自是撒手人寰，當(dāng)姚云亭知道是位女嬰時(shí)，臉色是有多差她不得而知，原本是想殺了她的，可是聽以前替娘接生的穩(wěn)婆說，大概是覺得姚娩的那雙眼睛太像被他害死的，蘇家那七個孩子，他怕因果報(bào)應(yīng)，請過大師來給姚娩取名“小八”，所以一直都不待見她，一是有大師的話，二是估計(jì)真的害怕了。

　　天道有輪回，這一切都是姚丞相自作自受，他的報(bào)應(yīng)就是小八— —姚娩。

　　“那太子又為何退了婚？”蘇阿七又按住了小八的不安分的小手：“朝廷又為何不追求姚云亭暴斃之事�！�

　　當(dāng)然是姚娩以一個淑香樓殺手的身份去見太子，只要她放了她和阿姐走，日后他想要登上那個位子，她一定在所不辭。

　　所以退婚，不追究都是太子出手罷了，只是這份恩情遲早是要還的，畢竟太子也有點(diǎn)想籠絡(luò)淑香樓的勢力。

　　姚娩卻不回答，故意板起臉：“阿姐真是能耐，想嫁給太子做太子妃，日后在用此身份除去姚府報(bào)仇？”

　　“咳咳。”蘇阿七故意咳嗽，小八妹妹現(xiàn)在長大了不好糊弄，她的心事被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小八壞笑：“阿姐說，該如何懲罰你呢？這五十兩銀子阿姐沒有，只能以身相許咯～”

　　說完二人雙雙倒入塌上。

　　不多時(shí)，傳來小八毫無骨氣的求饒聲：“對不起，阿姐我錯了～”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wù)婵闪w，雙去雙來君不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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