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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人們?匆娐玫觊T口人來人往,有背著巨大登山包的游客,也有西裝革履的商業(yè)團(tuán)隊,或者大聲說著各種專業(yè)詞匯的戴著眼鏡看不出年齡的知識分子,有時候旅店里還會傳出玻璃瓶破碎的聲音,伴隨著不堪入耳的怒罵。旅店老板時常坐在前臺,眼睛一動不動看著面前相框里的照片,手里卻有條不紊地辦理著客人的入住,順便還能抽空解決一些雞毛蒜皮的沖突。他從來不直視客人的眼睛,和客人閑聊的時候,他的胡子會伴隨著嘴唇的動作一上一下快速抖動,聽見好笑的事情他會呼吸加速,此時整個前臺似乎都能聽到他沉重的喘息,然后一聲如虎嘯般粗獷的笑聲穿透了整個旅店,不過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仍然是一動不動的。
窗簾縫射進(jìn)來的刺眼的陽光讓多辛被迫睜開了眼,眼下一片青黑,渾身的酸痛讓她沒法動彈,于是她就那么睜著眼和太陽對視著,直到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的乒乒乓乓的聲音,多辛才忍住酸痛下床,做拉伸運動的時候骨頭發(fā)出咔擦咔擦的聲音,像是野狗嚼碎了一大堆骨頭。唰——猛地拉開窗簾的時候,多辛才覺得心里那口渾氣真正吐出來。眼前是巨大的山脈,從這個方向看出去,透過紫色的樹葉,能看到一大片山峰,每座山峰因為不同的植被呈現(xiàn)出不同的顏色,混在一起像極了調(diào)色盤。背包里塞了一大袋面包,一大瓶水,還有從鎮(zhèn)上的地攤上買的一堆劣質(zhì)的衛(wèi)生紙,這是多辛到達(dá)的第一天發(fā)現(xiàn)這個與世隔絕的鎮(zhèn)子的所有場所都不會免費提供衛(wèi)生紙留下的后遺癥。多辛想到第一天的經(jīng)歷,覺得自己的膀胱又開始脹起來。她隱約記得自己上一次經(jīng)過的地方,所有的建筑都像用尺子量過一樣規(guī)整,大樓尖銳的邊角在陽光下發(fā)出讓人睜不開眼的光,連店里賣的面包,都是完美的正方體,以致于多辛在吃面包的時候極度小心,但還是被面包劃破了嘴角,記憶再往前,多辛就想不起來自己經(jīng)過了哪些地方,她時常不記事,甚至不記得埋在行李箱中的一大筆財富從何而來,不清楚自己從哪個方向來,也不記得自己多少歲,但通過眼角的皺紋,多辛覺得自己至少有四十歲,腳上厚得要用剪刀才能剪下來的繭子讓多辛覺得自己從出生那一刻就開始走,亂糟糟的頭發(fā)證明她的風(fēng)餐露宿,和別人聊天的時候她常常和被人吹噓自己走了多遠(yuǎn),不過大家都對此不屑一顧,沒人相信會有人是從肚子里出來的那一刻就是會走的,但多辛在旅店待了五天后,鎮(zhèn)子里還是傳遍了來了一個從出生就開始行走的傳奇人物,雖然大家都不信,但鎮(zhèn)里的人見多辛在街上走的時候,仍會提起此事,此刻多辛就會脫下鞋,向他們展示那厚得離譜的繭子,然后大笑著走過街道,登上圍繞著這個小鎮(zhèn)的山峰。多辛每天都會登一座山,等雙腳再也無法再上一梯臺階的時候,她就趴在路邊的欄桿上,像猴子一樣滑下去。她嫌那個由正方體組成的城市太吵,雖然廁所里提供的衛(wèi)生紙很軟,但她還是只停留了幾天就來到了這個只有人聲和鳥叫聲的小鎮(zhèn),太陽剛落上,多辛就回到了旅店,旅店依舊像她剛來的第一天那樣安靜,只有前臺的老板翻書的聲音,旅店老板的目光落在書上,眼珠子轉(zhuǎn)個不停,那是他在思考。
房間里縈繞著隔壁傳來的說話聲,聲調(diào)時高時低,有時候又會突然大吼一聲,然后安靜幾分鐘,又開始說話,多辛知道這表示著隔壁的女人正在睡覺,第一天住進(jìn)旅店的時候,隔壁的女人就敲響了她的門,表示自己是來此地休息的,她說之前二十多年的世界都太吵了,導(dǎo)致她從出生開始就沒有睡過覺,但自己睡覺的時候會說夢話,希望多辛不要為此介意,沒等多辛反應(yīng)過來,就抓走了她頭上捆頭發(fā)的絲帶。女人從回到房間就開始睡覺,醒來的時候房間里會傳出東西碰撞的聲音,但這段時間通常只持續(xù)幾分鐘,此刻女人正在用高昂的語調(diào)說著:“那片海下長出的水草比天還高!上面纏滿了密密麻麻的人,人們睜著眼睛,眼珠子一動不動,他們卻能靈活地伸手抓住路過的金魚,扔進(jìn)嘴里嚼爛了吞掉!”多辛不知道海是什么樣的一個地方,如果真的有隔壁的女人說的那么神奇的話,她決定從小鎮(zhèn)出去,就往海的方向走。還沒等她收拾完上床躺下,女人又用低沉的語氣說,沒人相信我。我見過長著二十厘米的尖銳的嘴的鳥,沖進(jìn)海里挖出這些人的眼睛,但他們很頑強,掙扎之后眼珠子又從眼眶里長出來,和之前的一模一樣。多辛帶上耳塞,很快就進(jìn)入了睡眠。半夜又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多辛打開門,看見女人披頭散發(fā)站在自己門口,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多辛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被吵醒的不滿的冷哼,一巴掌扇在女人臉上,那女人眼珠子才開始慢慢轉(zhuǎn)動起來,等到轉(zhuǎn)得像是落在地上的玻璃珠子一樣的時候,女人就會對著多辛說:
“你在海里是魚,在地上是鹿,在光怪陸離的城市里比馬跑得還快,他們都不懂,沒有東西追得上你!
說完又走回自己的房間。這種打擾每天晚上都會有一次,第一晚多辛因為女人的瘋言瘋語失眠,覺得她是被魔鬼附了身,以至于第二天從欄桿上往下滑的時候走神摔在了臺階上,第二晚女人又在同樣的時間敲響房門,多辛便使出渾身力氣打了女人一巴掌,試圖把自己的害怕都用這一巴掌發(fā)泄出去,不過女人并不還手,只是說著同樣的話,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間,經(jīng)過幾天的折騰,多辛便習(xí)以為常,把女人看作是無厘頭的夢游,每晚上趁著女人夢游還可以趁機發(fā)泄自己的不滿。等多辛在鎮(zhèn)子里待夠十五天之后,她覺得自己開始厭煩在爬山時候的安靜了,甚至在房間里聽著隔壁的女人不斷地說話,也覺得自己耳邊過于安靜,不過她不準(zhǔn)備回到那座尖銳的城市,因為她不記得回去的路。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zhǔn)備去女人說的?纯矗嘈劣X得在海那兒聽著人們穿出來的嚼金魚的聲音一定會讓她快睡著的耳朵蘇醒過來。這天女人又在絮絮低語。
“我說了那么多事情,他們那雙仿佛金魚眼睛一樣的眼珠子卻一動不動,等著死鳥來啄走,留在臉上黑漆漆的洞真讓人作嘔,誰知道呢,水草的香味那么足,讓人想要忍不住嘗一口,他們卻只吃難看的金魚!
一會兒又換了個語調(diào),仿佛兩個人在聊天。
“他們會飄走啦!”
“沒人敢的,沒人敢!
多辛覺得自己十五天一直在聽無厘頭的故事,退房的時候旅店老板依舊在專心致志地看書,手上辦理退房業(yè)務(wù)的動作卻不停歇。等多辛走出旅店百來米時,才想起自己披頭散發(fā)了這么多天,全是因為那個瘋女人搶走了她的發(fā)帶,于是她背著一大袋行李,又走回旅店。旅店卻不像是她走出來時的那么新了,墻上密密麻麻地爬滿了藤蔓,進(jìn)門是空蕩蕩的大廳,地上落滿了碎石和灰塵,仿佛時間已經(jīng)過了很久很久。多辛對此并不驚奇,她覺得自己見過的奇怪的畫面比這個大廳落的碎石還要多。此刻天色暗下來,多辛瞇著眼找著自己的房間,卻見狹長的走廊里,那個瘋女人拿著手電筒,披頭散飯地到處找東西,每個房間都打開看一遍,然后又出來找下一個房間,她的臉上布滿淚水,嘴里發(fā)出巨大的嗚咽聲。多辛看見了那個女人的房間,但隔壁卻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一個一眼就可以看到頭的連人都進(jìn)不去的通道,里面堆滿了雜物。
女人在她旁邊用手電筒照著通道,說:“死門開了十五年,有人闖進(jìn)了生門,我說沒有東西追得上她,哈,沒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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