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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有疆
京城那個賣酒的老板娘,是我的故人。
我在最后一天去看了看她,可是她早已兩鬢斑白,記憶里也沒了我初見她的模樣。
“老板娘,你這里最好喝的酒,叫什么?”我問她。
老板娘微微笑著,把白瓷瓶拿出來,放在我的桌子上。
“北有疆!
我喃喃低語,“南有糜樹北有疆……”
老板娘一愣,她瞇起眼睛,細細瞧了我半天,然后才笑著搖頭,“老身認錯人啦,你與我一位故人長得有些相似,不過若是她還在,怕也是跟我一般年紀了!
我也笑了,“那可真有緣。”
喝完了酒,外邊下起了大雪,我索性賴在這里,老板娘沒說什么,一個人忙碌著,也不覺得累。
她都這么老了。
我恍然驚覺自己歲月太長,都不知曉今夕何夕,也忘了自己想干什么。
雪還是沒停,我向老板娘告別,她讓我常來坐坐,還贈我一把傘,我看了眼白茫茫的天,“可能會來吧!
也可能不會了。
我撐起傘,走入雪中,像是走進了漫長無邊的空洞里。
我叫北有疆。
——
南有糜樹,精怪身,歷雷劫成仙,卻未入仙籍。
究其根本,就是因為我懶。
我懶得動彈,就想安安生生扎根在土地里,美美睡上一覺。
有時候睡醒了,就睜開眼看看,一眼便是一個朝代的更替,周圍房屋都在不停變化,對我而言卻沒有什么吸引力。
直到有天,一個小姑娘把我弄醒了。
她稚拙又認真地敲了敲我的軀干,然后雙手合十,“樹爺爺,勿怪勿怪,我只想要你一些葉子!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用枝丫碰了她腦袋一下,“你看我哪里像爺爺了?我有那么老嗎?”
小姑娘被嚇了一跳,后退幾步,見我沒什么動作,又慢慢走回來,“你……會說話?”
“我怎么就不會說話?你剛剛不是還想要我的葉子嗎?說吧,要它干什么!
小姑娘臉頰微紅,“我想用這些葉子來釀酒,聽婆婆說過,這棵樹最有靈氣,釀出來的酒一定很香!”
于是我化了形,逗弄她,“看,現(xiàn)在葉子沒了,你在哪里拿呢?”
小姑娘倒是沒生氣,瞪著眼睛看我,“姐姐……你好漂亮啊!
姐姐?
我雙手抱胸,翻了個白眼,“我都可以做你祖宗了,還叫我姐姐。”
小姑娘固執(zhí)自己的觀點,“婆婆說看見美人就得叫美人姐姐!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春靈,婆婆說我是春天出生的精靈!”春靈炫耀著自己的名字,然后又看向我,“姐姐你呢?”
我想了想,“北有疆!
春靈皺著眉頭,“這個名字好奇怪……”
“南有糜樹北有疆!蔽译y得有耐心,便同這小姑娘玩玩罷,也不過百年光陰。
“糜樹是什么意思呀?”
“糜樹就是腐爛的樹。”
春靈搖頭,“可是姐姐明明是最好的樹,才不是腐爛的樹!
我向她解釋,這是因為我渡雷劫的時候被劈得只剩下殘根爛葉,再怎么美麗,終究也還是會變成那樣。
她似懂非懂,我也不指望她能聽懂我說什么,我覺得她有趣,少睡個一百年也沒什么。
自那以后,她就會跑到這里來找我,時不時給我講一些話本子,還會帶她釀的酒過來,手藝很不錯,我很喜歡。
“姐姐,我以后想開一個自己的酒館,然后賣自己釀的酒!
我站在一邊聽,“好啊!
“我要把最好喝的酒取名北有疆!
我失笑,“為什么?”
“因為姐姐是我見過最美的人,所以最好的酒才配得上姐姐的名字!
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我感覺我的心臟在跳動。
那種,充滿著血液的跳動。
許久之后我才明白。
這叫心動。
我第一次為這么一個人,而心動。
雖然她只是個小姑娘。
她的壽命是有限的,我決定一直陪伴著她,直到她的生命盡頭。
人生不過百年,于我彈指間過,可我想讓這時間慢一點,再慢一點。
她依舊會來找我,我看著她,從小不點,變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會仰著頭問我,“姐姐,我都長大了,為什么你還是這么漂亮。亢孟褚恢倍紱]變過。”
我沒回答她,我也不知道我在回避什么。
突然有一天她跑了過來,站在我的面前問我,“姐姐,你是妖怪嗎?”
我遲疑了一瞬,緩緩點頭。
我想知道她會怎么做。
“姐姐你快走吧,這里來了個道士,會收妖的!”
道士?
我覺著好笑,怎么著我也算得上個地仙了,收妖能收了我不成?
但她很焦急,想讓我趕緊走。
我假裝依順,實則在暗地里看著,我想看看那道士想干什么。
道士不是有什么真本事的人,張口就說這里有妖氣,真是荒唐。
然后我看見他拿著東西,指向了春靈。
他擲地有聲,“她就是妖怪!”
周圍的人都遠離了她,一臉驚恐,只有春靈手足無措站在中間,模樣有些可憐,“我……我不是妖怪!
可道士依然口口聲聲說她是妖怪假扮的,要將她燒死。
瘋了。
我頓時怒火中燒,想上去幫她,但我忍住了,我不能對人動手,動手我就會被注意到。
但看著他們毫不顧忌鄰里情誼把她綁在木架上,一把火燒光了他們的人性時。
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
道士被推進火里,燒成了灰燼,那些失智的人我還是放過了他們,抹去記憶。
我也想抹去春靈的記憶,可下手之前,我頓住了。
我舍不得。
舍不得她忘記我,忘記“美人姐姐”。
最后,我只是用我們的記憶捏造了另一個我,一個鄰居姐姐。
然后我死在了一場大火里。
動用了力量,還是被他們給注意到了。
我這種精怪本無法歷劫成仙,只因我吞噬了一個隕落的仙靈,這是罪。
他們找到了我。
我跪在地上求他們給我百年時間。
可我變成了一棵樹。
一棵不會說話,也不能動的,一棵普通的樹。
春靈還是會摘下我的葉子,卻也不會笑著叫我姐姐,她的那個姐姐死在大火里。
我只是一棵普通的樹。
然后看見有人去春靈家提親。
她會成親,然后生兒育女。
我愈發(fā)覺得無趣,漸漸閉上了眼。
最后一天期限,我又有了人身。
走之前,我想再看她一眼,得知她去了京城,還開了酒館。
就是未曾婚嫁。
我看到了她,可是她早就已經(jīng)兩鬢斑白,不復(fù)當年模樣了。
她把那壺酒取名北有疆。
依稀覺得我像她見過的那個故人。
我搖了搖頭,她的故人,的確是死了。
不再是我。
喝完這一壺酒,可能就見不了面了吧。
離開之前,我扭頭看向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喊了她一聲,“春靈。”
她愣了一下,然后抬頭看向我。
我笑了,“我叫,北有疆!
老板娘突然就有些無措,“那,你還會來嗎?”
然后轉(zhuǎn)身去拿了一把傘給我,“常來坐坐吧!
雪依舊未停。
“可能會吧。”
撐起傘,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大雪茫茫,前面是照不盡的不歸路。
可我知道,身后一直有一個人在看著我。
即使她會再次忘記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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