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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隔壁連載文《分手后影帝火葬場了》,歡迎圍觀~]


“人生謝世必遇患難,如同火星飛騰!

土著奴隸X統(tǒng)治者
時間背景全架空,請勿帶入現(xiàn)實/無三觀不正內容/be
內容標簽: 虐文 邊緣戀歌 西方羅曼 悲劇
 


一句話簡介:救贖之道不可追

立意:愛與自由

  總點擊數(shù): 263   總書評數(shù):2 當前被收藏數(shù):3 文章積分:357,20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純愛-近代現(xiàn)代-愛情
  • 作品視角: 不明
  • 所屬系列: 糊糊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shù):10045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已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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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門

作者:陸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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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地


      1.
      他第一次遇見那樣特別的眼睛。

      他從前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街頭畫家,為過路行人繪制肖像。后來國際上爆發(fā)了戰(zhàn)爭,他參軍入伍,多次輾轉后來到了這片從未踏足過的異鄉(xiāng)。

      從海洋到陸地,從西方到東方,他看到過太多面孔,觀察過太多雙形形色色的眼睛,卻從未有一雙像這樣,令他如此驚奇。

      那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孩,瞳仁大而黑,如兩顆溪流里撈上來的黑曜石,濕漉漉地在他身上留下兩道蜿蜒水跡。他五官俊秀,看起來純真質樸,就像這片渾厚的土地。這樣的東方面孔在當下的審美中未免有些寡淡,卻并不妨礙異鄉(xiāng)人的追逐和癡迷。

      大兵們正呼和著把他扯來扯去,像在抽打一個木質陀螺。男孩的頭發(fā)極長,編成辮子盤在頭上,現(xiàn)在發(fā)梢被一個士兵抓在手里;他的皮膚是光潔的小麥色,那是太陽的傷痕。

      男孩穿著粗糙的扎染布衣,是本地的土著。戰(zhàn)爭勝利后,他們的政府統(tǒng)治了這片豐饒的土地,以教化之名,強迫當?shù)厝藶樗麄兇罅糠N植煙草,以此進行資本的原|始積|累。

      當?shù)厝耍媚澄簧闲5脑拋碚f,一群蒙昧的野狗,是為帝國勞作的工具,也是供軍隊泄|欲的對象。
      這個男孩作為“野狗群”中的一員,自然不能免俗。他被幾個高大的士兵夾在中間,毫無反抗之力;而那幾個大兵樂在其中,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絕妙的玩具。

      這樣的場景他見過無數(shù)次,可今天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有些厭煩。于是他走上前,對他的同胞們嚴厲地說了幾句英語。

      幾個大兵聳聳肩,放開了瑟瑟發(fā)抖的小俘虜。

      “走吧男孩們,咱們該去找點別的樂子了。”

      他們拍拍他的肩膀,嬉笑著離開了。

      這時他才認真地看清了男孩的臉。他的膚色黝黑,鼻梁高挺,睫毛長而卷曲,在眼下投射出一片似有若無的陰翳。他聽到他說:
      “謝謝你,先生!

      他感到那潮濕潤澤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莫名地,他的聲音有些干澀:“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很恭敬地回答:“拉普,先生!

      拉普,他來到這里以后,學會了當?shù)氐耐林Z言。他知道拉普的意思是日光。
      他沒有繼續(xù)說話,拉普也低下了頭,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沉默。他將自己的頭發(fā)拆開,站在河里漂洗。他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粼粼折射的波光披掛在拉普身上,如同教堂花窗投下的光影。他圣潔地走進河流里,像水中的那喀索斯。

      在這個被異國統(tǒng)治的土地上,任何事都會發(fā)生,既不光彩,也不新奇。
      他沒想過會遇到什么不同尋常的奇跡。他以一種苦行僧的姿態(tài)來到這里,不過是為了一次遠離上帝的靈魂放逐。那些香艷的,散發(fā)著桃色|欲|念的曖昧氣息于他而言,是種不詳征兆,只會讓他更進一步走向墮落。

      他靜靜地注視著這個少年,這低賤的奴隸,污穢的圣子。他心中的騷動如同雨林中的草叢,混亂無序地瘋長。

      2.
      平心而論,他并不喜歡這里。他鐘愛家鄉(xiāng)陰郁寒冷的環(huán)境,而這片土地是熱帶季風氣候,常年高溫、濕熱而多雨。

      幸好管理北部區(qū)域的士官長是他少年時代的同窗,于是近水樓臺,他得到了一間簡陋的小木屋,供他獨自居住。

      每個周五都是他例行寫信的日子,他會寫很多封,然后集中寄回自己的家鄉(xiāng)。他的媽媽和妹妹都是虔誠的教徒,每個禮拜都會去為他禱告,保佑他在異國他鄉(xiāng)一切平安。

      他展平了信紙,認真地寫著:

      親愛的托馬斯:
      我來到東方已經三個月,這里的環(huán)境糟透了。生活太過無趣,人又缺少想象力。那些土著,他們無知又麻木。我十分懷念我們在街頭的暢談對飲的日子,可這里沒有小酒館,只有劣質的啤酒,但當?shù)厝俗约横勗斓墓粕杏袔追挚扇≈帯?br>  上封信你曾說過,約翰,——我曾經的摯友,他已經在親友的見證下完婚——脫離了魔鬼的引誘,回到了上帝的懷抱,那很好;至于我,我會祝福他,并且繼續(xù)流亡下去。
      我的肉|體是靈魂的奴隸,只得遵從自己的本能,承擔著無止境的痛苦。異國他邦的生活很不好過,我?guī)缀醪粫氲皆浀氖。讓那些不愉快通通見鬼去吧!我希望?zhàn)爭快點結束,這樣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這里的風景很美,可惜我并沒有帶相機,只好送你一張親手繪制的明信片。
      附鈔票幾張,請代為看望我的母親與妹妹,我將不勝感激。
      你忠誠的朋友愛德華

      他寫了信,裝上鈔票,用火漆封了口。做完這些以后,他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拉普。

      他還穿著那件暗紅布衣,油亮的辮子盤在頭上。傍晚的天還十分滯悶,他的額頭留下細密的汗,手里拿著一只手鐲,似乎是某種枯萎的藤蔓,當?shù)厝说牧曀桌镉信宕鬟@種飾物的傳統(tǒng)。

      他問:“你自己做的?”

      拉普點點頭,他似乎沒有陌生人打交道的經驗,于是有些局促地將手鐲放下,就要離開。

      他叫住了拉普,招呼他進來。他雖然不喜歡這里,但他對拉普很有好感。拉普送給他禮物,按照社交禮儀,他應該回禮。

      可無論在哪,他都是一如既往的貧窮。他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身襤褸的軍裝,和一只磨損的派克筆。

      于是他取下自己帶了許多年的一枚紀念銀幣,那是好運的象征。他將銀幣放在拉普的手上。

      拉普的手很小,手指細長,上面布滿了勞作的痕跡。他莫名覺得那是種很哀傷的紋路,就像拉普本人一樣,臉上總是帶著他看不懂的憂愁。

      潮熱陰暗的木屋,卑污的奴隸的手。

      在沒有以前踏足這片土地前,人們總是對古老的東方充滿了遐想。藝術家反復描繪著,追捧著大洋彼端的一切,他們稱為神秘的東方韻味。

      他深知這都是人們美好的遐想,他從不覺一個落后的地域有什么魅力可言,現(xiàn)實往往充滿了殘酷,甚至倒盡了胃口。

      可再一次對上那雙令他靈魂震蕩的眼睛時,他猶豫了。他被鋪天蓋地的豐沛感情所震懾,冥冥中的偉力迫使他向自己的心屈從。

      直到少年走后,他還站在那里,悵然若失。

      3.
      他總是會想到拉普。

      在與拉普的進一步交往中他得知,拉普沒有家,沒有親人,住在一間已經塌了半邊的房子里。

      他自覺和拉普非常相像。雖然他的母親和妹妹尚在,可彼此并不親近,他們在對有關上帝的見解中有些分歧,從小他就是她們眼中的怪胎;他還有一間小屋,但也只是聊勝于無。

      拉普是塵世的孤兒,而他是心靈上的。

      拉普愿意與自己結交,也許是他一顆年輕的心不甘于孤獨。

      白天,拉普在種植園勞作,晚上,他會邀請他來自己家做客,小小的木屋,像一個隱秘的王國,他為拉普畫像,用不甚熟練的土著語言給他讀書。拉普總是喜歡像雛鳥一樣依偎著他,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他經常會和拉普講述他的故鄉(xiāng),拉普總是靜靜地聽。他發(fā)現(xiàn)拉普很喜歡聽他講述一些見聞。他總是如饑似渴地汲取著自己從未聽過的知識,他覺得拉普有種非比尋常的敏感和靈慧。

      他問:“你知道上帝嗎?”

      拉普搖搖頭,他們信仰太陽神。

      他就翻開帶來的圣經,給他講其中的故事,從創(chuàng)世紀,到亞當夏娃偷吃禁果,再到耶穌受難。

      拉普聽著,突然說:“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對嗎?”

      “當然,”他嚴肅而虔誠地回答,“因為神愛世人。”

      “那么,為什么他要對苦難視而不見呢?”

      他沉默了,因為他也是被排斥的一員。
      他說:“人生謝世必遇患難,如同火星飛騰!

      “這樣么?”拉普沉吟;椟S燭火下他的臉上煥發(fā)著不同于以往的光芒,愛德華莫名覺得那光芒充滿了睿智。

      他聽到拉普說:“你們來到這里,也是上帝的指示嗎?”

      “當然,”他理所應當?shù)鼗卮穑骸拔覀儙淼氖侨碌奈拿!?br>
      “不,先生,”拉普嚴肅地說,“文明是給予,而非褫奪!

      他全不理解他口中“褫奪”的含義。
      “我們帶來先進的技術,全新的社會觀念,這都將給你們的制度帶來全新的變革!彼院赖卣f著,不自覺帶著幾分傲慢,“拉普,你們這里太無知太落后了,需要一個先進文明的引領,就像摩西一樣,帶你們脫離苦難!

      “你們從來都不是摩西,你也永遠不會懂得這種感覺。”

      他第一次看見拉普發(fā)怒的樣子。凜凜的威嚴,像怒發(fā)沖冠的神明,讓他一時間失語。他只能看著拉普十分生氣地走了出去。

      一連幾天他都沒有見到拉普,他問過當?shù)厝,他們說他被送到最南邊的土地開墾新的種植園。

      他并不覺得自己對一個奴隸需要有什么多余的解釋,可面對著拉普淡淡的哀愁的眼睛,他仍然覺得不安。他決定去見見拉普,只是分離了一個月,他就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異樣的想念。
      只是還沒他動身到南部,就先一步倒了下去。蚊蟲肆虐的時節(jié),他不幸得了輕癥瘧疾。

      軍醫(yī)為他打了兩針青霉素,囑咐他好好休息。在這個醫(yī)療條件匱乏的地方,一個簡單的病癥都可能威脅生命,他知道醫(yī)生并不看好他的病情。

      他沒想過死,母親和上帝都教導他要愛惜生命?赡,在一陣難耐的病痛中,他想起了自己的身后事。因著這罪惡的同性之愛,他將自己流放到戰(zhàn)場,又被驅逐到異邦。在他咽氣的那一刻,他是會下地獄,還是上天堂?

      在天堂和地獄之間,他覷著眼,看到一個瘦長的人影,小麥色皮膚,潮熱的手還留著汗,正輕輕摩挲著他的臉。

      他呻|吟著問:“是你嗎,拉普?”

      “是的先生,”他聽到拉普說,“他們說你病了,我想來看看!

      他勉強坐起來,拉普為他接了一杯水。他就著拉普的手喝了,淡藍的眼睛卻一刻不停地望著他。

      “你怎么來的?”

      “從南邊,一路走過來。”

      他的說話聲虛弱無力,拉普的聲音也低低的,帶起一陣清涼的風,拖引著他向撒旦的懷抱偏移。

      他打起精神,用僅存的理智說:“你不該來的,我的身體里住著一個魔鬼;蛟S我很快就會死掉,拉普,不要和我一起萬劫不復!

      “那么,就死吧,先生!庇邢薜目臻g里,無限的煎熬中,他聽見拉普冷靜而瘋狂的回答。他的心思如火山噴發(fā),身體像被烈火焚燒,卻又一片冰冷。終于,他在一陣狂亂的眩暈中失去了知覺。

      4.
      在拉普的精心照料下,他竟然漸漸開始好轉。

      拉普給他找到了許多種不知名的草藥搗成泥讓他服下,還在他的手上用植物染膏畫上許多紋樣。拉普說那是神明的圖騰,可以保佑他轉危為安。

      或許古老的東方大陸上真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神奇魔力,痊愈的第一天,他終于站在久違的太陽下,燦燦的日光,令他突然充滿了對生命本真的敬畏。死里逃生后,他對這片土地多了很多腳踏實地的親切感。

      他開始教拉普說英語。一遍一遍,不厭其煩,仿佛這樣就能馴化另一個野性勃勃的文明。

      拉普總是回答:“對不起先生,我聽不懂!

      “你學會了英語,就可以帶你去我的國家,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飛機和汽車嗎?到那時我就可以帶你去!

      “為什么不能是他們到這邊來呢?”
      拉普的提問總是讓他不知所措。

      拉普想了想,說:“總有一天會去大洋另一邊的,可絕不是通過這樣的身份!

      他不知道拉普所說的身份究竟代表什么,但突然地,他意識到一個全新的問題。

      拉普已經十八歲,當?shù)氐娘L俗里,他已經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他不再是一個小男孩,而是一個可以擔起責任的成年男人。拉普對他說,他的族長正在給他物色一樁婚事。

      他時常覺得自己瘋了,他為了一個奴隸寢食難安,嫉妒得快要發(fā)狂。

      當拉普和一個土著女孩攜手經過木屋的時候,他酸溜溜地說:“你要結婚了,或許你該請我喝上一杯杜松子酒!

      拉普依舊靜靜地回答:“我不懂你的意思,先生!

      他想,或許是自己的土著語言說得實在蹩腳;又或者,拉普純真的思想里,并沒像他這樣包含鬼胎。

      拉普依賴他,只是因為他是一個外邦來客,帶來許多新鮮感,給他打開一道從未踏足過的世界的大門。他們的關系從來沒有想象中的越矩,那些針鋒相對的思想辯論,大概只是一場妄圖超越身份的謬誤。拉普會像約翰一樣結婚,這個古老國度更加保守,他很快就能告別單身,或許還會邀請他參加婚禮。噢,他媽的!

      他罵了一句,下床拿出一罐啤酒一飲而盡。

      他已打定主意,和拉普單方面分手。如果他還想學習什么知識,他仍會不遺余力,做他的老師。但他不能再想那雙讓他憔悴的眼睛,這只會平添更多心碎的錯覺。

      他決意不去見他,所以更加克制,讓自己投身事業(yè)當中。帝國計劃新修建一條鐵路,可以讓財富更加充分地流向中樞心臟。他領下一部分差使,幾乎全天待在鐵路上。

      直到雨季來臨,他也沒能等到拉普完婚的消息。暴雨影響了施工進度,鐵路修建的計劃延緩,他被迫回到小木屋,寫信酗酒,如同平日。
      他的桌上多了許多用炭筆繪制的少年肖像,一筆一畫,各種神態(tài),共同構成了一個血肉豐滿的人,一個魔鬼的使者,他的拉普。

      之后的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樣給遠在大洋彼端的親朋寫信,就發(fā)現(xiàn)滂沱的大雨里,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艱難地行進著,他披上衣服匆匆走出去,就看到跪在淖泥里的拉普。

      他難得沒有梳辮子,黑如緞帶的長卷發(fā)披在身后,如同一個骯臟而虔誠的圣嬰。

      “你在這里做什么?”

      而拉普始終不肯說話。

      他只得跟著他一起站在雨里,任憑大雨沖刷而下,將所有不清白的心思盡數(shù)揭露。

      不知道過了多久,拉普終于蠕動著雙唇,吐出一句低語:
      “我們會像城池一樣被無情摧毀嗎?”

      “你曾經講過的,關于索多瑪城的一切!崩漳樕n白,他死死揪著地上的野草,十分難以啟齒地說,“就是那個因同性|□□而毀滅的城市!

      梵高說,每個人都是一團火,路過的人只能看到煙?涩F(xiàn)在,他真切地感到那團火在他們彼此地身軀里游動,令他血脈賁張,快要焚心而亡。

      “我不知道,神啊,我多希望那只是傳說。”他的心臟開始激烈地跳動,呼之欲出的激情,讓他的手指也在不安地戰(zhàn)栗。

      拉普呆滯片刻,仰面似哀求又似期待地說:
      “上帝會寬恕我的罪孽,對嗎?”

      他猛地將拉普從地上拉起來,狠狠咬住他的嘴唇。拉普攀附在他身上,熱烈地回應著他,他們在大雨中狂亂地擁吻,抵死纏綿不知今夕何夕。

      他們隱秘地、熱烈地相愛了。
      白天,拉普是生活的奴隸;到了夜晚,拉普將他變成了一個喪失了理智的情感和欲|望的仆從,他不可自拔,樂在其中。他們的關系已經在這違背社會常俗的愛中扭曲倒錯,分不清是誰才是真正的被壓迫者。

      他沉迷在肉|體的極樂里。拉普是他的繆斯,他的君王,他的告解室。在一次親昵的嬉戲后,他送給了拉普一把銀質小刀,那是一次戰(zhàn)爭中的勝利品。

      悶熱的吊床上,他們赤膊緊貼在一起,把玩著那把小刀。湛湛的刀鋒,隱約映出他們糾結在一起的影子,好像來自遙遠過去的記憶,終于在此時此刻被斬斷,被終結。

      5.
      拉普帶他見了當?shù)氐耐林拖駝鲋械膱竽徽,為他拉開神秘帷幔下的冰山一角。

      他也得以深入了解當?shù)厝说纳。這里的土著并不像當局所說,是全然愚魯無知的蠢貨。他們有自己的文化,自己的語言,甚至在帝國的影響下,他們開辟了更現(xiàn)代的生活方式,像蓬勃的野草,迭代更新,生生不息。

      當?shù)厝艘郎桨粘龆魅章涠,他常?吹剿麄冾^頂著水桶,沿著蜿蜒廣闊的大河禹禹前行,如倦鳥歸巢。遠離現(xiàn)代文明和娛樂的生活曾令他無比厭倦,但現(xiàn)在他覺得,也許這樣的平靜才是最可貴的財富。

      在部落里,他認識了一個同樣留著長發(fā)的年輕女人,拉普叫她達佤,她和一個高級長官廝混在一起,還生下了一個亞麻色頭發(fā)的小雜種。

      他教達佤寫軍官的名字:克勞德·諾頓,還給孩子起了名字:賈斯珀·諾頓。

      克勞德從不管賈斯珀,他只在發(fā)泄需要的時候來找達佤,所有人都知道克勞德在家鄉(xiāng)那邊早已經成婚,可達佤依舊愛他。

      他意識到這里的人雖然溫良怯懦,愚鈍而謙卑,但并不敏感,永遠按著既定的程式活著,只有拉普,帶著一以貫之的憂傷,與他們格格不入。

      他時常疑惑:
      “拉普,你的痛苦從何而來?”

      拉普回答:“因為人有了思想,就會在靈魂上留下現(xiàn)實的傷痕!

      他喜歡這句話,將它寫在了給朋友托馬斯的回信里。

      他開始和當?shù)厝祟l繁地接觸,并且保持著親切的友誼。適當?shù),他也會通過身份便利,為他們提供一些臂助。四季度的中旬是當?shù)厝说膫鹘y(tǒng)新年,拉普邀請他一起參加篝火舞會。

      他看到一群臉上涂著油彩的青壯年搭起一座兩層樓高的篝火,由族長念下祝禱神明的長詩后點燃。

      拉普對他說:
      “這才是給予的含義,獲取新的,摒棄舊的,保留應該保留的!

      他說:“不徹底革新,只會走向滅亡。”

      “就算是這樣,先生,”拉普說,“也該由我們的民族自己來主宰!

      拉普拉著他的手,帶著他迎向烈烈火堆。
      熊熊點燃的篝火映在他們的臉上,使得一張張古銅的臉龐泛著濃烈的血色,祖先和父輩的血液在每個人的身體里流動,他們神情肅穆,低聲吟唱著流傳下來的史詩。

      然后他們手拉著手圍繞火焰跳舞,那樣狂烈野性的舞蹈,像對生命的禮贊,又像是苦難的發(fā)泄。
      他感到一陣自下而上的,魂靈的戰(zhàn)栗。

      這片土地的冬天仍然溫暖濕潤,拉普已經完全搬進了他的木屋,他們整天廝磨在一起,他貪圖溫柔鄉(xiāng),只覺得自來到了一直渴慕的天堂。

      可好景不長,一天夜里,他們突然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炮響,令遠在河流這一端的木屋也發(fā)出焦慮的尖叫,吱呀吱呀的抖落下細碎的灰塵。緊接著,急促的號角聲跟著響起。

      “那是什么聲音?”拉普一骨碌坐起來,像只受到驚嚇的動物。他瞪大了眼,緊張地望著窗外。

      他突然也覺得不安。他安撫了懷中的男孩,穿好軍裝下床集合。只是他沒來得及回來告訴拉普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因為他得到了上級的命令,要求他立刻踏上戰(zhàn)場。

      6.
      戰(zhàn)爭再一次打響。

      一些附近地域的分散力量聯(lián)合起來,成立游擊隊抵抗宗主國的進攻,使得帝國被迫增派人手,迅速剿滅了反抗者。為了震懾某些蠢蠢欲動的念頭,他們將捉來的俘虜全部處死,以儆效尤。這樣的舉動遭到國際社會激烈反對,認為他們單方面違背了戰(zhàn)俘條約。
      而在此期間,當?shù)卣谎圆话l(fā),目睹了慘劇的發(fā)生。

      當他拖著疲憊的靈魂,和戰(zhàn)后余生的身軀回到家里時,拉普還在等他。

      游擊隊員十分兇悍,他的腿上被炸彈炸傷,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索性還沒有缺胳膊少腿,已經足夠幸運。
      他不等軍醫(yī)到來,就迫不及待地返回家中。

      他急著見拉普。

      拉普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他一言不發(fā),顫抖著雙手為他包扎。

      他實在愛極了這個小人兒,不忍心讓他受到任何波及,他擔心拉普害怕,于是不等自己傷口恢復,就提出帶他去轉轉。

      沒想到拉普執(zhí)意要去看那些戰(zhàn)俘遺體。

      死傷的游擊隊員人數(shù)太多,只得堆放在山腳的一處新挖掘的坑里,由于長期的高溫,部分尸體已經有些腐化,等待著被集中銷毀。

      在路上,拉普沉默得像一塊生銹的鐵,沉甸甸壓在他的心臟上。

      終于,他們來到了山腳,戰(zhàn)爭遠比想象的更慘烈,偌大的坑洞,橫七豎八堆滿了斷肢遺骸,和已經巨人觀的可怖殘尸,這令他想到某些特立獨行的藝術家,用無數(shù)散發(fā)著惡臭的細胞,共同組成了一座獵奇的雕像。

      他的槍法很老道,曾經在打賭中多次贏得一品脫黃油啤酒,也在戰(zhàn)場上親手結束過幾條生命。
      尸體,他在戰(zhàn)場上見過太多;對敵人,他從來沒有多余的憐憫。可站在這扭曲的龐大造像前,他不禁在想,那瞪著一雙憤怒的眼睛至死也不肯閉上的,是誰的兒子,又是誰的父親?

      看著看著,這些無生機的軀殼,好像變成了成百上千個拉普,流干了所有的血,像死狗一樣躺在那里,灰白的眼珠無神地望著他。他堅固的防線似乎一瞬間潰不成軍。死去的生命突然不只是一個冷酷的數(shù)字,而且無數(shù)條曾經鮮活的人生軌跡,和他的家人朋友一樣的珍貴,又是一樣的輕賤。

      深刻的思想帶來的不只有痛苦,還有遲到的醒悟。赤裸裸的殘忍擊中了他的心,他突然懂得了拉普的哀傷究竟從何而來。

      他捂住拉普的眼睛,不想他直面煉獄般的情形。拉普卻挪開了他的手,只聽他輕聲地,堅定地說:
      “我要看,先生,因為逃避等于背叛!

      于是他們默默地像那尸山行注目禮,直到猩紅的太陽從地平線上一躍而起,光芒照在尸體上,像燃燒的血。

      7.
      他第一次想離開這里。

      因為國際局勢的巨變,帝國不得不重新調整作戰(zhàn)方針,克勞德被召回了主戰(zhàn)場,他毫不留情地走了,留下哭哭啼啼的達佤,和那個混血小雜種。

      他意識到這里有太多太多的達佤和賈斯珀,就像靚麗裙袍下潰爛流膿的褥瘡,是時代的疾病。

      而他開始頻繁地做夢,夢里大多是戰(zhàn)火紛飛中身首異處的尸首,以及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息。軍醫(yī)說,或許他的精神出現(xiàn)了一點狀況,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他去面見了自己的長官,提出調動申請。

      長官點了一只雪茄,狠狠吸了一口,才慢吞吞地說:“我的朋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現(xiàn)在正是吹響勝利號角的時刻,你卻打起了退堂鼓!

      “我不想處在這場殘酷的剝削里,這是強盜行徑!

      長官不以為然。
      “我想你在這里和那群野蠻人待的太久,已經出現(xiàn)了幻覺,據(jù)我所知,你一直在和一個土著男孩攪在一起,恕我直言,愛德華,放在十九世紀你會被關進監(jiān)獄!

      “可現(xiàn)在是新的時代,我們卻還像中世紀那樣無知,只懂得暴力與壓迫!

      “聽聽你在說什么!先生,你的頭腦已經被這里的生活腐化,開始可憐那些低賤的豬羊。弱肉強食,是永恒不變的真理,為了發(fā)展,我們將不擇手段。這是帝國的榮耀!”

      他像聽到什么幽默笑話一樣捧腹大笑,“砰”地雙腳并攏,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而后一比中指。

      “為了帝國?去他媽的!彼噶酥缸约海种噶酥搁L官。
      “你,我,還有帝國,都是劊子手,等我們死了,只會下地獄!

      8.
      親愛的托馬斯:

      不知不覺,我已經在這片土地生活了一年。還記得初來乍到時,我還懷著滿腔怨氣,現(xiàn)在,我逐漸愛上了這古老又歷久彌新的大陸。她的神秘和美麗,實在令人著迷。在這里,我得到了更多關于藝術的靈感,以及心靈上的平和寧靜。我計劃在回國后創(chuàng)作一副關于東方的畫作,我敢打賭它一定可以流芳百世。

      當你看到我的信時,一定會感到吃驚,為什么短短幾個月,我的想法就已經截然不同?

      因為我看到了這里的一切,他們的眼睛即是我的眼睛,我看到了人民世世代代勞作,卻得不到幸福的生活,這讓我不禁思索,戰(zhàn)爭的本質是什么?

      我們擁有了更先進的技術,更多的財富,這本該懷有更充沛的仁慈之心,可現(xiàn)在,我們的國家卻在剝奪他人發(fā)展的權利。我們懷著一顆愚蠢而又高傲的心,自以為是落后文明的拯救者,以進步之名,實剝削之實。可上帝說過,人是平等的,從沒人生來就是奴隸。他們,那些被帝國奴役的土著,和我們的靈魂,有什么本質的不同?

      在這里,我遇到了一個女孩達佤,她和我的妹妹年歲相仿,卻經歷著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成了一個軍官的情婦,因為她沒有選擇,她不明白平等的愛的含義,是被動接受的下位者。

      我對拉普的愛,是否也帶有一種侵略的色彩?我不知道;或許那個小小的,神秘的東方男孩,才是指引我靈魂的神明。他包容了我的罪孽,洗脫了我手上罪惡的血。他從未因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反而更加襯托了我的污穢。殘酷的手段,或許可以摧殘一個人的肉|體,卻決不能損傷他對尊嚴與自由的渴望。

      啊,親愛的湯米!我們處在這樣癲狂錯亂的世界里,更加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不安。我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地痛恨戰(zhàn)爭。

      請為我回寄一本圣經,和一雙釘了鐵的皮鞋,我答應過拉普,在他十九歲生日的時候送他一雙新靴子。

      你的朋友愛德華

      9.
      他念念已久的行程終于有了結果。

      軍隊以精神狀況堪憂為由,命令他即刻返回帝國。他在接二連三的戰(zhàn)爭中得了創(chuàng)傷后應急障礙,已經嚴重影響了日常生活,只得回國休養(yǎng)。

      他無力抵抗時代的大潮,只能像隱者一樣回避。他決定帶著拉普一起,遠離戰(zhàn)場,離開是非之地。
      他的媽媽和妹妹一定會對拉普感到厭惡,為了防止拉普受到傷害,他計劃去投奔在鄉(xiāng)下的叔叔,他和拉普不管做農民還是樵夫,都可以生活得很好。

      如果拉普喜歡,等戰(zhàn)爭結束,他們也可以回到這里,他從沒對拉普說過,他已經開始深深眷戀這片土地;蛟S當他們再次回到這間木屋的時候,不會再有任何人成為奴隸,也不會有什么宗主國,有的只是和平與安寧。

      只是拉普沒有離開的許可,他需要想辦法將他一并帶回國內。

      他將一切都思慮周全后,興高采烈地找到了拉普,將他的計劃全盤托出。

      在他親熱地摟著拉普的肩膀,打算和他談論未來的時候,拉普突然抬手,用他送的刀,狠狠扎進他的心臟里。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拉普的臉色還像從前那樣溫和而平靜?蓮乃难凵窭,他看到千百年來民族延續(xù)的悲苦與蒼涼。那雙雪亮的眼睛,是上帝對他的審判。他看到拉普的脖子上還帶著自己送他的幸運銀幣。他失掉了最后的運氣,那銀幣也成了給渡神喀戎的酬金,載著他劃向冥河的盡頭。

      他與拉普無法擺脫自己的身份,超越階級的局限。他們面對面站著,三英尺之間隔著那堆尸山,千千萬萬死去的奴隸,千千萬萬雙無神的眼睛注視著他們。

      他捂著汩汩流血的胸口,喘息著倒在地上,用土著的語言問:“你愛我嗎?拉普,你愛過我嗎?”

      沒想到拉普居然用流利且標準的英語回答:“no,and never.”

      這是他此生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他的眼光在一瞬間呈現(xiàn)出死人的灰色,留下一行心碎的淚。拉普坐在他身邊,看著他艱難地咽下最后一口氣。他將愛德華的尸體丟下山谷,被一同拋下去的還有那把銀質小刀。

      做完這一切后,他靜靜地坐在原地,等待著憲兵隊的到來。

      拉普的忤逆行為引發(fā)了軒然大波。身為一個奴隸,竟敢以下犯上,殺害長官,這是不可饒恕的罪行。統(tǒng)治者本打算用當?shù)貍鹘y(tǒng)的刑罰,將他活活燒死,可有些領導者卻認為如此酷烈而不人道的刑罰,并不是文明的宗主國作為。經過軍事法庭審判后,他們決定對他施行槍決。

      現(xiàn)在正是連綿不斷的雨季,行刑這天卻是個難得的晴天。太陽酷烈地拷打著,日光給在場的人身上都配上一層枷鎖。

      拉普帶著鐐銬,走上行刑臺。他的同胞們羔羊般沉默不語,仰視著他。日復一日的勞作和壓迫,使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生不如死的麻木,這讓拉普突然想要替他們流淚。

      可他們仍然瞪著死白的眼睛,像在看一條無生命的干尸。

      拉普不怪他們,他只感到物傷其類的心痛。

      他沒有做過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沒有為他人流過淚,輪到他赴死的時候,自然也不會有人哭泣。

      唯一肯為他落淚的,已經被他親手殺死。

      拉普最后一次抬頭,看著他們世世代代敬奉的太陽,心中卻想到了愛德華對他說的那句:“人生謝世必遇患難,如同火星飛騰。”

      他說:“上帝從不曾寬恕任何人。”

      兩聲槍響后,他倒在地上。

      行刑隊將他拋下山谷,就像他對愛德華所作的那樣。

      拉普的死沒有蕩起一絲漣漪。兩年后,這片土地推翻了宗主國與舊制度的統(tǒng)治,宣布獨立,一切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卻又好像歸于原點。無論如何,太陽總是照常升起,永恒注視著這片飽經苦難的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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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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