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夜雨
時隔一年,我回到了這里,江南。
江南的風(fēng)光依舊綺麗,但此時的我心情確卻是十分復(fù)雜,道不清是欣喜還是悵然。
金烏烈烈,風(fēng)止樹靜。
我沉下心來運氣發(fā)功,足尖輕點翻身飛上了屋頂,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平靜的湖面一下子躍入我的視線中,粼粼漣漪暈開了閃閃金光,遠處的白云圍抱著青山,青山上有兩三人家,時不時有飛鳥打破天際飛向遠方,只匆匆留下自己到來過的身影。
熟悉又平和的光景安撫了我焦躁的心,我癡癡地貪望著,目光不舍地流連著,恨不得將這份美好刻在我的眼中。
江南不是我的故鄉(xiāng),亦不是我長期生長過的地方,但不知為何,我卻對這個地方十分眷戀。離開江南僅僅過了一年,這一路上我獨自一人飽經(jīng)世事、磨練自己的武功,幫助他人、匡扶正義;行走八方、看盡人情冷暖;也有偶遇親友歡聚一堂,把酒共話所見趣聞。我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可令人費解的是,這一路上,我行走得越遠,便倍感孤獨。
明明我最是歡喜金陵的熱鬧,但這次我卻反常地一刻都待不住,只想著回到江南。
我苦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斂眸望向粼光閃爍的湖面,突然,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他的身影。我猛然瞪大了雙眼,愣愣地著看向前方他逐漸模糊的身影,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
“想見他…”
待到我反應(yīng)過來時,話語已經(jīng)出口。我略微恍惚,為這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感到些許詫異,緊接著又感到萬分羞躁,臉頰的溫度也不斷地上升。我連忙用雙手捂住雙頰,做賊心虛地偷偷看了看四下,確認無人后才松了一口氣。
我用力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失笑自語道,“你的腦袋里究竟裝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別瞎想了,還是先去找個地方歇歇要緊!
語畢,我輕點磚瓦躍下了屋頂后,抬腳向不遠處的茶館奔去,不一會兒便抵達了那里。
“不知這位少俠想要喝些什么?”
年輕的茶娘微微笑著向我詢問道。
“一壺碧螺春,多謝!
我回以微笑,干脆麻利地回答道。
“請少俠稍等片刻,我這就去上茶!
我點點頭,轉(zhuǎn)身就近坐下,將自己的佩劍放在一側(cè)后,這才舒了一口氣,放松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雙臂。
不一會兒,茶娘就將一壺碧螺春放在了我的面前,
銀澄碧綠的茶水緩緩地注入擺放在我面前的茶杯中,淡淡的清香溢出纏繞在我的鼻尖。我捧起茶杯輕抿一口,香氣淡而甘醇,口感清甜而不膩。
我輕輕地放下了茶盞,滿足地砸了咂嘴后,這才放眼打量著茶館。茶館里只有零星幾個人,而最令我引起注意的是坐在我對面桌子上的一人,只見他神色陰沉,只是獨自沉默地飲著茶,倒是與這亮麗且充滿活力的江南風(fēng)光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是一人飲茶,桌上卻還有一副未被使用的茶具,想必是他的朋友還未來赴約吧。
我并未太過在意,不一會兒便收回了目光,繼續(xù)潛心品味著這壺碧螺春。
*******
喝完茶后,我心情愉快地找好了今晚要住下的客棧,繼而重新踏上了路途,向著記憶中方思明最愛待的地方走去。
他總是一臉高深莫測地凝望著那片浩瀚大海及那一葉即將漸行漸遠的小舟,顯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也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敢去出聲詢問,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看向他眼中所見的風(fēng)景。
“為什么這世上的人,為了一點點溫暖,就甘愿把自己獻出去?”
我還記得他說這句話時略顯落寞的神情,雖然所有的陽光都盡數(shù)灑落在他身上,但卻沒能溫暖了他。
但愿他還是愛待在那個我所熟知的地方。
我不覺嘴角微彎,眉眼盡數(shù)舒展開來,終是回了神。
此時街道上正是熱鬧,各類商販小攤都在賣力地吆喝招攬著自家的生意,街道上更是人頭攢動,人滿為患。
“嗚…嗚嗚嗚我要娘,娘你在哪里啊……”
突然,斷斷續(xù)續(xù)的哭喊聲傳入我的耳中,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小姑娘手足無措的站在道路的一旁,豆大的眼淚不斷地從眼里涌出來。
我心下一軟,立馬走了過去,蹲下身來用手絹輕輕拭去小姑娘接連不斷的眼淚,柔聲安慰道,
“小姑娘,別哭了,你叫什么名字?跟姐姐說說你為什么自己在這里呀?”
“我、我是宛宛,我是跟娘一起出來趕集的,剛才人很多很多,然后,然后娘就不見了嗎…”
宛宛抽泣著回答道,軟糯又無助的聲音更是讓我感到心疼不已。
“宛宛不哭,姐姐帶你去找娘親好不好?”
“真、真的嗎?”
宛宛用力克制住自己的抽泣,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濕潤的雙眸里有些懷疑又夾雜著些許期冀,這一可愛的舉動更是讓我對她憐愛不已。
“那是自然,不信我們可以拉勾勾!
我微笑著伸出手,宛宛也顫顫地伸出小手來跟我拉鉤,拉完勾后,宛宛才如釋重負般破涕而笑,我舒了口氣,歡喜地一把抱起宛宛,手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宛宛的背,踮腳飛身躍上了屋檐后,腳底稍一發(fā)力向前快速跑去。
“哇,姐姐你好厲害!”
宛宛笑著拍了拍手,臉上終于也綻放出了大大的笑容。
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嘛,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我笑了笑,柔聲向宛宛詢問道,
“宛宛,你娘今天穿了什么衣服?”
“唔……是鵝黃色!娘的手里還拿著宛宛最喜歡的撥浪鼓。”
宛宛很快便回答了我,有了這些明確的線索后,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宛宛的娘了。我加快了步伐,可誰知還沒到半蓋茶的時間,我便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呼救聲。本著道義,遇到此事斷然不可放任不管,于是我立馬停住了腳步,凝神向四周看去,只見是與這熱鬧集市一屋之隔的小巷子里,有一婦人瑟縮在角落里,有大片的血跡染紅了她身上的衣物,在她的面前有一個身著黑衣蒙著面罩的男人,正提著劍向她慢慢走近。
我心下一凜,立馬放下宛宛讓她乖巧地在屋頂上等著我后,立刻翻身躍下屋檐來到了那婦人身旁。
那黑衣人明顯一愣,身體動作也明顯地一頓,不過他還是迅速反應(yīng)了過來,立刻抬手揮劍,劍鋒直愣愣地沖著那婦人的腦袋而去。
我立馬抽出腰間的刀橫打著阻斷了他的進攻,繼而用力往前推刀直接擋開了他攻勢,一瞬間刀光劍影,兵刃相接的清脆聲響更是讓人愈發(fā)清醒。
那人有些狼狽地后退了幾步后,果斷放棄了婦人,揮劍向我刺來,我游刃有余地不斷化解他的招式,并同時發(fā)起了攻擊。
那人的劍法雖看不出他究竟師承哪大門派,不過他確實身法不俗,攻擊有力,不過可惜的是,他的劍法透露著一股疏離感,攻速也有些緩慢,想來可能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練武了。再者,他的劍法雖有些許巧妙之處但也太過粗糙。
我反手揮刀,用力地向其砍去,他也算是敏捷地接了下來,不過由于速度不足,情急之下也只能說是堪堪接住,我明顯得感覺出了他此刻手力虛浮不穩(wěn),馬上抓住時機將刀柄用力地擊向他的手腕,他來不及轉(zhuǎn)變姿勢,只得承下了這一擊,手不由得一松,劍也自然掉落在了地上,我立刻抬腳發(fā)力將劍踢到遠處,并順勢將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人立刻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身體也因刀刃的逼近而變得繃直,我沒有多想,用空閑的左手拽下了那人的面罩。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中,我立刻想起了這人是誰,雖感到些許意外但也并無什么不合理之處。這人便是我今早喝茶時坐在我對面的那名男子。
我迅速點住了那人的穴道之后,轉(zhuǎn)身走向那婦人,剛想要出聲詢問她傷勢如何時,只見那婦人突然瞪大了雙眸,大聲地向我喊道,
“少俠。!”
我敏捷地察覺到了不對勁,連忙看向身后,只見那男子手里捏著一枚暗器,緊接著便快速地將其扔出,那枚暗器竟是直沖婦人的左胸口而去。我一時大意,沒有想到此人竟這么快突破了穴道,并且還有如此陰險的后招。
我暗罵一聲,連忙飛撲向婦人穩(wěn)穩(wěn)地護住她,那一枚暗器緊接著扎進了我的右臂中,劇痛讓我不由得悶哼一聲,差點也因此松開我手中的刀,但我還沒時間去思考這疼痛感,唯恐這人還有什么手段,連忙攥緊了刀,用盡右手最后的力氣轉(zhuǎn)身向那人砍去——
一刀致命。
我本只是想將男子送往官府,誰知他竟這般不識時務(wù),竟毫不知恥地再次加害這手無寸鐵的婦人,那我也不必再客氣了。
我喘著粗氣,顫巍巍地將刀收回刀鞘中,抬起左手用力地將暗器從我的右臂上拔出,暗器應(yīng)聲掉落在地上,我這才來得及詢問那婦人身上的傷勢如何。
所幸,那婦人很快就從驚嚇中恢復(fù)了過來,她傷得不重,并未傷及要害。
我這才長呼出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我本想與她拱手道別后轉(zhuǎn)身離去看看宛宛是不是乖乖地待在那里,可沒想她揪住了我的袖子,有些猶豫但有些期許地開口詢問道,
“少俠,您可否有見過走失的小女孩?”
“…您說的小女孩莫不是宛宛?”
我一時詫異,不禁順口問了出來,只見她眉眼皆溫柔地彎了起來,眸中的驚慌全然不見,似是徹底放下心來笑著回應(yīng)道,
“是的!請問少俠宛宛在哪里?”
“稍等片刻!
我馬不停蹄地飛上屋檐將宛宛抱了下來,宛宛見到那婦人,立刻撒開腿跑了過去,嘴里還親昵地念著娘、娘。
救下了婦人,同時也母女團圓,簡直是一舉兩得,也省了我不少功夫。
“少俠,您救了我,又替我找回了我的女兒,少俠之恩我無以為報,我也算是個醫(yī)女,還請少俠隨我回家,替少俠治療一番罷。
婦人溫和的笑容也讓我從剛才激烈的打斗中放松下來,我也報之以微笑,委婉拒絕了。但奈何那婦人實在是太過熱情,我?guī)状稳紱]能退脫掉,只得跟著她一同回到了家中。
在歸家的路途中,我從她口中了解了些許關(guān)于她的往事。
那婦人名喚林佩,并非是江南本地人氏,而是隨其夫君來到了江南。這林佩也是個命苦的人,去年她的夫君因病去世,只留下她與宛宛娘倆相依為命,夫家人皆有要事繁忙,根本無暇照顧她們,而她的娘家遠在中原,她也擔(dān)心自己跟宛宛這樣前往娘家路上會遭遇什么意外,于是這母女二人只得這樣生活下去。所幸她的夫君生前是個生意人,行商多年也積累下了不少財富,再加上林佩會些醫(yī)術(shù),也能夠保證她們二人衣食無虞,她也能夠時常救濟身邊的窮困潦倒之人。不過最近這一段時間,附近的地痞流氓竟來騷擾她,將主意打在了她夫君所留下來的錢財上,面對這些威脅,林佩始終沒有將錢財藏在哪里告訴他們,可能也是因此,這地痞對她起了殺意,這才發(fā)生了剛才這一回事。
“已經(jīng)為少俠包扎好了,傷口有些深但并無大礙,只是少俠記得這幾日傷口不要見水,這幾日少俠也不宜動刀運功,待痊愈后才方可!
林佩柔順的話語才將我從思緒中喚了回來,我看著眼前這位清秀溫婉的女子,再聯(lián)想到她的經(jīng)歷,心中更是生出深深的悲憫之情。
這么善良的人兒遇上的這些事,實屬是上天不公。
宛宛也已經(jīng)睡熟了,大概是在集市上哭累了,此刻她的睡臉也安穩(wěn)可愛,更是讓我的心柔軟了一分。
我站起身來,從虛掩著的外衣里拿出了兩瓶上好的金瘡藥放在了一側(cè)的櫥柜上,
“這兩瓶藥就算是答謝林佩姐你替我包扎傷口了,雖不貴重,但也是我的心意。”
行走江湖慣了,身上最不少的便是這類傷藥。林佩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激動,她漲紅了臉,連忙擺手拒絕。
“林佩姐不必客氣,江湖之大,我們有緣再見!
我笑了笑,立刻抬腳施展輕功快速地向屋外走去,不再去理會林佩略顯焦急的喊聲,只是向著來時的反方向走著。
此時的天光不似之前那般灼熱耀眼,太陽倒是躲在了白云身后,掩飾了自己的鋒芒。
我本只是想去見方思明一面,可這一路上竟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再加上我受了傷,袖子也劃開了一道大口子,這樣去見方思明著實不妥。我打定了主意,先回客棧一趟,換身衣服稍作休整后再去尋他。
我一面趕路,一面再次思索著林佩的事情,心里除感到唏噓不已之外,總覺得有些惴惴不安,有什么東西被我忽略了似的。
在我沉浸思緒的這一會兒,天色陰暗了下來,大片的烏云聚集到一起,兩三雨點輕輕地打在了我的臉上,絲絲涼意瞬間彌漫開來,我習(xí)慣性地腳步一頓,剛想抬頭看看天色時,這一霎那間我突然想通了,想通了我究竟是遺忘了什么東西。我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不知為何,一切喧囂似乎都消失了,我只感覺周身越來越冷。
我想起來了,那人在喝茶的時候?qū)γ孢有一套新茶具,我本以為是他還未來赴約的朋友,現(xiàn)在想想,他的“這位朋友”極有可能是和他一伙的地痞。
當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這只是最壞的一種推測。
若真是這樣,那……這人很可能會去向林佩尋仇
驚恐一下子充斥了我的內(nèi)心,我慌忙轉(zhuǎn)身,用盡全力以更快的速度朝著林佩家前行,心里不斷默念著自己只是想多了而已。
當我趕到林佩家、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框看向屋內(nèi)時,眼前的景象讓我猶如遭晴天霹靂。
宛宛閉緊了雙眼,小小的身軀微微蜷縮著,身上的衣裳沾染了大片鮮紅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眼。林佩靜靜地跪坐著,面容蒼白毫無生氣,但她的雙眼不肯閉上,只是死死地看著自己的前方,她前方的那人正一臉淡漠地將自己的劍一寸一寸地從她的左胸口處抽離。
我驚恐地睜大了雙眸,“轟”地一下,腦中一片空白。
那人將劍完全抽離后,林佩的身軀無力地倒向了一側(cè),猶如那秋日里的落葉般蒼涼而無可奈何。
我感覺到了眼底一片濕潤。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伸手從背后腰間的刀鞘里抽出了自己的刀,緩緩抬手將刀尖指向那人,
“她們只是最尋常不過的婦人稚童,你為何要殺她們!為什么!”
那人嗤笑一聲,好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竟彎了彎嘴角,譏誚道,
“沒有什么為什么,只是她們兩個必須死而已。”他手中所執(zhí)的劍浸滿了鮮血,順著劍鋒徐徐流下,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逐漸染紅了我眼中的景象。
“是她夫君留下的錢財是吧,只是為了錢財,只是為了這等東西就加害了這么好的人,還有宛宛,她還只是個無知懵懂的幼童…呵,呵呵……”
我笑了,笑得很大聲,握刀的手的力度也不斷加大,整個人都在微微發(fā)顫。
須臾間,笑聲停了,但我仍舊彎著嘴角,空洞無神的雙眼直勾勾地凝視著那人。
我張了張嘴,一字一頓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你今天,也必須死!
那人立刻機警地跳出了窗外,我自然不會放過他,馬上跟了過去。
不知何時起,外面的雨下大了,冰涼的雨點砸落在我的身上,我卻毫無知覺。
我攥緊了刀柄,揮刀出招,用力地向那人的背部砍去,那人察覺到了背后的危機,立刻停下逃竄的步伐轉(zhuǎn)身揮劍迎面抵擋住了我的攻擊。
我眼中一暗,偏轉(zhuǎn)刀鋒再次發(fā)起攻勢,他皆一一化解。就這么一來二去,對戰(zhàn)了這么幾回合后,我明顯體會到這人的劍法與之前那人相同,不過此人的武功絕在之前那人的武功之上。
但這又有何妨,此人也只是學(xué)了些旁門左道,必定像之前那人一般有破綻之處,根本不足為懼。僵持了十幾回合后,那人漸漸不支,出招的速度慢了下來,我抓住了此時的機會,果斷地揮刀向那人的心臟處砍去。
“你是滄海弟子。”
那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不由得怔愣了一下,卻也讓他抓住了時機迎面抵擋住了我的攻擊,戰(zhàn)況又陷入了僵持。
其實認出我是滄海弟子并不是什么難事,看來此人識得滄海派武功。
那人似是看出了我心中的慌亂,他勾了勾嘴角,繼續(xù)開口說著,
“我武功在你之下,肯定會死在你的刀下。但你,卻會因心魔爆發(fā)而雙手沾滿無辜之人甚至是親密之人的鮮血,最后再因心魔而死去!
他低低地笑了,笑得令我心中恐懼滋生且不斷地爆發(fā)擴大,直至充斥了我整顆心。
“我等著你,我會看著你,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你下地獄的那……”
我不等他說完,也不想等他說完,突兀地將長刀直刺入他的心口,再迅速地抽離。
那人的鮮血順著我的刀鋒噴灑在地面上,緊接著就被雨水打散,隨著地面上的積水逐漸擴大開來。
鮮血慰藉了亡魂,但那人的話語卻擾亂了我的心。
我努力地不去想那人的話語,沉默地收斂了林佩與宛宛的尸身,將她們母女倆安葬在了一起。
雨仍舊這樣下著,我靜默地站在街道中央,努力地抬頭望向天空,冰涼的雨點接連不斷地砸向我的臉龐,我似乎是在流淚,可似乎又不是,我分不清在我臉頰上肆意流淌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這時右臂才傳來清晰的痛感,應(yīng)當在剛才的打斗中掙裂了傷口,血跡染紅了我的袖子,我右臂的力量馬上就要耗盡了,此刻的我拿著刀十分費勁,但我不愿放手,只是倔強地用力著。
突然有人一下子奪過了我手中的刀,我立刻反應(yīng)過激地劈手奪回了自己的刀,奪回刀的那一刻我與那人的視線正好碰撞上,只見那人竟是方思明,他臉色有些陰沉,深邃的雙眸緊緊地盯著我。
“傷沒好就到處亂跑,還在這里像個蠢貨似的淋雨,你這條胳膊是不想要了嗎?”
“我......”
我不知道我應(yīng)該回答些什么。
我這是給他徒增麻煩了嗎?
或許我就不應(yīng)該回到江南,應(yīng)該一直待在金陵。方思明見我愣愣地不回應(yīng)他,反而自顧自地走著神,他輕嘆一口氣,伸手拽住了我的手腕,冰涼手腕上突如其來傳來的溫度我內(nèi)心一驚,立馬抬手甩開了他。
“你到底在鬧什么脾氣?”
方思明沉下了臉,話語里也充滿了不悅,他緊緊地盯著我,我感受到了他有些灼熱的視線,連忙將頭偏到一旁去。
“我沒事,對不起思明,你不必管我的!
“好,我不必管你。”
方思明扔下這句話后,便抬腳向我身后的方向走去。
我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只是垂著腦袋在原地又淋了好一會兒雨后,才敢回首望去——
果真是四下無人。
我笑了笑,抬腳朝著我的前方走去,自然是與他背道而馳。
我的宿命里,應(yīng)當只有我一人才對。
雨依然不住地下著,沒有一絲減弱的跡象。
不知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了多久,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音,我抬頭望向聲源處,原來我走到了一家酒肆前。酒肆里燈火通明,幾近人滿為患,與這外面清冷的街道倒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里面充滿了我最歡喜的煙火味。
我腳下一頓,轉(zhuǎn)身走進了酒肆里,尋了個角落便坐了下來。店小二立馬走到了我的身旁,堆笑詢問道:“這位客官想要喝些什么”
“把你們這里的所有好酒都上一遍!
“這……客官您……”
店小二明顯露出了猶豫的神色,我心下一惱,從荷包里掏出了一錠元寶扔到了桌子上,
“這些夠嗎。”
“夠,夠,自然是夠的!我這就為您上酒!”
酒一壇一壇地上著,最后幾乎堆滿了整張桌子。我也這樣接連不斷地喝著,烈酒所傳來的辛辣味嗆得我有些難受。
這酒分明沒有與友人對飲時一般美味,但我似乎魔怔了似的,只知道將酒灌入口中。
。
其實方思明并沒有離開。
他本只是偶然經(jīng)過那里,卻沒想她居然也在那里,便自然地向她靠近了。
他雖然是為段花間對他突如其來的生疏態(tài)度感到些許惱怒,但他也真確地感受到了她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失落,再加上她居然還不顧傷勢就為她那所謂的正義與去行俠仗義,現(xiàn)在又像個傻子似的不顧傷勢一個勁地在這淋雨,他實在是狠不下心就此離開。
他看著段花間在回首確認他是否走了后露出那蒼白無力的苦笑,他的心居然跟著隱隱作痛起來,他看著她微微一張一合的雙唇,依稀辨認出了她所喃喃的言語。
——“這樣就好!
她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
方思明皺緊了眉頭,默默地跟著段花間,直至看到她走進了酒肆,他則是選擇靠在一處不起眼的房檐下靜靜等候著。
半個時辰過去了,段花間還沒有出來。
他實在是有些按捺不住了,轉(zhuǎn)身抬腳走進了酒肆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坐在角落里,懷里緊緊地抱著一個酒壇子,而她的面前居然是滿滿一桌子的空酒壇。
她面色酡紅,三千青絲盡數(shù)散落,用來束發(fā)的紅色發(fā)帶也被她隨意地搭在了肩上。有個陌生男人坐在段花間的身旁,只見那男人嘴似乎在說著什么,說著說著,那男人的右手也不安分地撫上了她的肩膀。
彈指間,方思明就來到了段花間身旁,他把抓住那人的右手,手中發(fā)力向外一掰,發(fā)出了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隨即他又用力地將其甩向了一旁。
酒肆里的眾人為這突如其來的劇變感到錯愕不已,酒肆一下子安靜下來,些許人已經(jīng)識出這是萬圣閣少閣主方思明,震驚地停下了飲酒的動作。
偌大的酒肆里只余下了那個男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哀嚎聲。
“現(xiàn)在,滾!
強大的殺氣鋪天蓋地直逼人門面而來,酒肆里的眾人皆大驚失色,紛紛奪門逃竄而出。
不一會兒,酒肆再度安靜下來。
段花間傻笑著抱著酒壇子,搖頭晃腦著,口中還念念有詞。
“一醉解千愁!嘿嘿,嘿嘿……不對,你、你是方思明思明美人,美人哥哥!”
她費力地將酒壇子窩在懷里,騰出雙手拿下搭在自己肩上的紅發(fā)帶,一頭系在方思明的手腕上,另一頭則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好啦,這、這是我跟美人哥哥的紅線嘿嘿……”
“行了,你別喝了!
方思明看著一臉傻氣的段花間,無奈地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來就要去奪她懷里的酒壇,指尖還未碰觸到,他的手就被段花間迅敏地一爪子拍掉。
“不許搶我的酒!”
段花間大聲地吼了一聲后,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始吧嗒吧嗒掉起眼淚來。
方思明一下子慌了神,他未曾見過她如此脆弱的模樣,此時的他有些手足無措,他連忙坐在了她的身旁,放輕了聲音安慰道,
“我不搶,我不搶你的酒,你別哭了!
段花間胡亂地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水后,突然又開始哭著笑了起來,竟然笑到岔了氣。笑了一會兒后,她開口說道,
“思明,你知道嗎,我最是歡喜金陵的熱鬧!
“我知道,你提起過,你一直都很喜歡這種充滿了人情世故的地方!
“是啊,我是喜歡這些充滿了煙火味的地方,但你知道嗎,我在金陵卻感到度日如年,一心只想回到江南。”
段花間用力地抽了抽鼻子,她的雙眼里似有流光閃過,神色也變得溫柔了些許。她頓了頓,輕聲開口繼續(xù)說道
“這一路上我走過了南北和西東,經(jīng)歷了春夏與秋冬,也看遍了許多好風(fēng)好景,只是沒有你相伴,便也覺得索然無味!
“我想我可能是病了,或許也可能是瘋了,只要是聽到一點點關(guān)于你的消息,我就欣喜萬分!
“我終于想通了,終于想通了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我歡喜你,心悅你,將你放在了我的心頭上。”
“可我是滄海弟子,我生來便心魔纏身,我的一生都要與心魔抗衡,而我的結(jié)局卻注定是迷失于瘋魔之中,隨心魔而生,因心魔而死!
“許是這快意江湖的生活太過逍遙自在,許是有你陪伴的光陰太過美好,我竟然忘了,我竟然徹底忘記了,我竟然……竟然徹底拋之腦后了!
“我不該與他人有太過深切的牽絆,我不該自顧自地去喜歡上一個人,我不該去眷戀這所有的所有,我的江湖,我的人生,應(yīng)當只有我一人。”
“我曾見過心魔爆發(fā)的師兄師姐們,他們整個人都完全變了,變得嗜血暴怒,六親不認。最后,他們的下場也都是因為心魔爆發(fā)而死。”
“我害怕那一天的到來,害怕我會傷害那些無辜的人,害怕我會傷害我的朋友,害怕我會傷害到你。”
“在成為滄海弟子之前,我曾答應(yīng)過掌門不計過往,不懼將來,不貪因果,不究其因,窮極一生與心魔斗爭?涩F(xiàn)在,我害怕了,我害怕那虛無縹緲的未來,那迷離黯淡的未來!
“所以方思明,你要離我遠遠的,或者說是,我要離你遠遠的,”段花間彎起嘴笑了一聲,但早已淚流滿面,“越遠越好!
“嗯對了,你也不需要這個累贅……”
段花間扔下了懷里的酒壇子,探出手來就要去解系在方思明手腕上的紅發(fā)帶,方思明眸光微閃,抬手躲過了段花間的動作。
“不用了,沒這個必要!
段花間抬頭,有些疑惑地看向方思明;椟S的燭光幽微,搖長了二人的身影,此刻映在段花間眸中的方思明竟出奇的溫和,倒是有些朦朧不真切了。她直愣愣地看著眼前人,看著他的雙唇一張一合,一字一詞一句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我還以為你又在思考那些無用的深明大義,原來是在考慮這些更加無用的事情!
“心魔纏身又如何,傷害我又如何,但至少現(xiàn)在,我們是兩情相悅不是嗎。”
“更何況,就憑你也能傷到我?”
方思明嘴角微彎,面色柔和地低聲笑語道。
段花間瞇著眼,苦笑著搖了搖頭后,一歪頭豪不客氣地枕在了方思明的右臂上。
“方思明你這個混蛋,你果然還是這么不討喜!
“也是,無論是打架還是斗嘴,我從來就沒能贏過你!
“睡吧。”
方思明抬起左手,輕輕地蓋在了段花間雙眼上,段花間不滿地撇撇嘴,仍舊是絮絮叨叨、口齒不清地反復(fù)說著什么東西。
夜逐漸深了,雨不知何時已悄然停止,人語交談聲也越來越小,最后化作了兩三蟲鳴聲,為這靜謐的夜晚增添了幾分悠遠。
。
“好渴……”
朦朧之中,好像有清甜的水流入我的嘴中滋潤了我干燥沙啞的嗓子。
“嘶……頭好疼……”
我喃喃抱怨著,抬手扶著昏沉的腦袋,只感受到不住傳來的頭痛欲裂感。
“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不頭疼才怪!
混沌之中,有個熟悉的男聲傳入我的耳中。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本想無視掉這討人嫌的話語繼續(xù)睡個回籠覺,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不是方思明的聲音嗎
我猛地睜開眼,眼前便是方思明的斗篷嚴嚴實實地披在我的身上,我心下一動,扭頭便看見方思明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一時愕然,有些結(jié)巴地出聲問道,
“方、方思明你怎么在這!”
還沒等他回答,我習(xí)慣性地抬起左手來想要按按我那實在脹得難受的太陽穴時,瞬間有什么東西阻礙了我的行動,我低下頭看去,這時我才注意到本被我用來束發(fā)的紅綢緞一頭系在我的左手腕,另一頭則是安穩(wěn)地系在方思明的右手腕。
我逐漸瞪大了雙眼,驚呼聲不覺出口,
“這、這這這又是什么”
“這是昨天某個醉鬼非要系在我手腕上的,還非要說這是我跟她的紅線!
方思明輕笑一聲,不急不慢地回答道,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我的反應(yīng)。
此刻的我全然顧不上頭疼,連忙努力回想著昨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而無奈昨天我喝得太多,只記得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昨天我似乎是喊方思明美人哥哥來著,還在方思明面前像個小孩子似的哭的稀里糊涂、涕泗橫流……好像還親口對方思明說我心悅他!
不僅丟人丟大了,還做了這多余的事情,早知如此就不喝那么多酒了。
果真是飲酒誤事。
我只覺得我的臉越來越燙,連忙抬起手來借勢擋了擋,企圖掩蓋我臉紅了的事實,無奈,這只是徒勞之舉。
“看來你是想起來了!
“大、大概是吧!
這次大概是不能裝傻糊弄過去了,我垂下了手,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tài)咬牙抬眼看向方思明,卻不曾想我的目光竟直愣愣地跌入了他那過分好看的金色眸子里,我一時晃了神,心里所想也下意識地吐露了出來,
“思明,我是歡喜你、心悅你,不過,我們也只能到此為止。想必你也知道,滄海弟子大多生來心魔纏身,我也……”
“該想起來的地方卻想不起來,看來真是不能高估了你!
方思明輕哼一聲,微微側(cè)頭,雙眸也不再對上我的視線。
我一時語塞,我確實想不起來昨天我還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方思明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不過這些想必也不重要,我尷尬地堆起笑容,開口繼續(xù)游說著,
“我是記不太清楚昨天發(fā)生了什么了,不過,我剛才說的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我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去解開系在方思明手腕上的發(fā)帶,方思明并不言語,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我的動作。
好不容易將這已經(jīng)被揉得皺巴巴的發(fā)帶解下來,我立馬將散落的頭發(fā)簡單地扎了起來,一如往常。
將披在我身上的斗篷重新披回了方思明的身上后,我緩緩地站起身來,眸光微斂,盡力將自己即將流露出來的感情隱藏起來,輕聲說道,
“那我們就此別過吧!
“就此別過你想說的不應(yīng)當是后會無期嗎!
我內(nèi)心一驚,剛邁出去的步伐一頓,繼而才緩緩落地。我連忙轉(zhuǎn)過臉去,哈哈笑著掩飾道,
“怎么會呢,我只是要去別的地方闖蕩,像以前一樣繼續(xù)我的江湖而已!
“你是打算要離我越遠越好吧!
方思明神色自若,像是陳述事實一般平靜。
被戳中心事的我心中又是一驚,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我離開的這一年里他這是學(xué)會了讀心術(shù)嗎
方思明看著臉色明顯僵硬了的我,竟彎起嘴角嗤笑了一下,我看著眼前的笑著的他,他的眉眼意外得溫柔,金色的眸子更是好看得熠熠生輝,我一時竟移不開目光,看得有些呆了。
“無需擔(dān)心這些旁的,活在當下就好。”
他的話語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我清楚地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心跳竟抑制不住地加快起來。
他起身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了我的前方。我靜靜地凝視著他,正疑惑著并不知他此舉是為何時,他轉(zhuǎn)過身來,含笑著向我伸出了手。
“走吧,去陪你看遍這江湖!
我微微垂首,臉也再次不爭氣地紅了。我眼中流光微轉(zhuǎn),許多想法迅速地拂略過我狂跳的心,但我最終還是放棄了,妥協(xié)了。
無論如何,此刻的我只想著他。
我抬起頭來,迎著和煦的陽光,微笑著地將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好。”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