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竹子開始在秋風中變黃了。
　　我不是植物學家，以前對于竹子的印象一直是“四季常綠，只有枯死開花結竹米的時候才會變黃”。想必這是指南方的竹子吧，我家樓下甬道邊的兩大叢竹子并非如此。每年冬天看到那些干萎脆黃，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枯竹枝，我都認為它們不會再活過來了，但是隨著季節(jié)變換，它們總是黃了又綠、綠了又黃。
　　先生對于這些竹子，是每當盛夏時節(jié)它們最最生機勃發(fā)的時候，就感慨地說一句：“老儲這些竹子真不錯！”老儲其人，是造出我們這片小區(qū)公寓的開發(fā)商。先生似乎總認為這竹子是他種的，或是他讓工人種的，那就是他的，我們完全是承惠。先生很真心地贊賞，并且每年夏天必說這么一句，完全忘記自己去年已經(jīng)說過了。
　　我比先生更多愁善感一些，看到竹子，我總是聯(lián)想到生命與死亡。死亡這件事，是離我們越來越近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先生的姐夫年紀輕輕就去世了，是因為心肌梗塞。為了這件事，家里的氣氛很是低落了一陣兒，再加上別的一些原因，我有點感觸，就在新浪上開了個博客，書寫自己的心情。博客只更新了兩篇，都與那件事有關。然后我就忙起來，把博客丟到了腦后。等一個月后再想上去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忘了用戶名和密碼……尋找的工作花了我?guī)讉�晚上，無果；發(fā)信去新浪問也沒什么用，只好放棄了。
　　我的博客就此遺失在網(wǎng)絡的汪洋中了。偶而百度出來上去看一眼，那頁面還是像當初一樣孤清寂寞的在電腦屏幕上沉默著，就像一個被人遺忘的小小荒島。我想，也好！博客丟掉了，記錄在上面的死亡的記憶與悲傷的心情也一同丟掉好了�？墒墙佣B三的，死亡在我身邊出沒。一個關系很好的同事的媽媽，經(jīng)歷了兩年肺癌的折磨，去世了。我去參加葬禮，那一天下著瓢潑大雨。從殯儀館出來，我搭車回市區(qū)，去見一個從外地來的將近十年沒見的老朋友。聊了一會兒近況后，她突然告訴我，住在另一個城市的某個朋友不久前去世了，是胸腺癌。更確切地說，是我們一個共同的朋友的丈夫，當初也跟我們熟識，常常在一起玩兒的。那個男生長得非常好，皮膚白皙，英俊帥氣，——當然十年后他肯定已經(jīng)是一個成熟的大男人了，但也依然很年輕，只比我們大一兩歲而已。我驚訝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回家的時候，我坐在車上想這些事，覺得非常冷，手臂上起了一層小小的麻點兒。雨水在車窗外面肆虐，又在車窗玻璃上沖出奇形怪狀的痕跡。我想跟司機說冷氣太大了時，忽然想到《天藍色的彼岸》里，阿瑟對剛死去的哈里說，電影院里那么冷都是因為幽靈們喜歡看電影，是他們讓電影院冷得要命。如果有那么多人死去的話，說不定在出租車的后座正有一個幽靈跟我坐在一起呢。你可能會說幽靈能飛，不必坐出租。這沒錯，但現(xiàn)在出租車上都裝有車載電視啊，說不定幽靈會上來看電視。我倒是不介意跟幽靈一起乘坐出租車，如果能夠的話，也想問問他們死去的感覺。這種話題每次跟活著的人談，他們總是不由分說認為我太悲觀，幽靈應該不至于這么武斷。
　　其實，當人跨過歲月的某個界限時，總是能很清楚地感受到“Happy ending”的到來，就好像我們人生路上矗立著一道大門，穿過這道門，就看到遠方站著的死神。
　　有一種方法可以驗證你是否已經(jīng)穿過了這道門，那就是你的時間是不是過得越來越快了。我上小學的時候，夏天中午不喜歡午睡，想盡辦法溜出去，也沒什么玩的，就坐在榆樹下面看天，看天上的云。天非常非常藍，因為一絲風也沒有，天上的云很長時間都不會變樣子，總是保持著蘑菇、馬、羊、島嶼之類的形狀。我頭頂上榆樹的葉子也不動，石墻上的爬山虎也不動，連我伸在樹蔭外面的腳被陽光照出的影子都一動不動，包括時間和空氣都是凝固的，只有知了在“哇啦哇啦”的叫。那時候，我不止一次的想著，時間為什么過得這么慢呢？我真希望它“嗖”的一下就跑出很遠去！現(xiàn)在我如愿以償了，也真切地體會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怎么一回事�，F(xiàn)在時間從我身邊跑過去的架勢，就像博爾特拿世界冠軍時的模樣，輕松自在，得意洋洋，那股勁頭兒簡直攔都攔不住。當我注意到的時候，只剩下瞠目結舌了。
　　與其說怕死，不如說怕老，怕衰老后那種無能為力的脆弱與悲哀。
　　我想我確確實實是個悲觀的人哪！就好像先生總是對著夏天的綠油油的竹叢發(fā)出贊嘆，而我總是為秋冬季枯黃的竹子黯然傷神。不過幸好，門雖然是過了，路畢竟還長，足夠我跟先生在路上開幾次諸如“今年結婚紀念日你送我什么？一個大鉆戒？”“送你塊磚頭！”之類的玩笑。這么一想，心情又好起來。說到博客，我看我跟博客不大合得來；談到死亡，死神還是很有禮貌的，來之前肯定會敲門，也沒什么好惦記的。所以說，丟了就丟了吧，即使是暫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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