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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流失在風(fēng)中的歲月
她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愛過她,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愛過他,也許的確曾經(jīng)愛過的,可是被其中層層疊疊的人事給消解了,被時光消解了,因而最終便只剩下了一點(diǎn)殘存的記憶,一點(diǎn)殘存的酸澀的感覺。
故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當(dāng)所有的人和事如同黃鶴樓下的江水一樣一去不復(fù)返,如同黃鶴樓上的黃鶴一樣靜靜地飛去,她心中的感覺,也許正如立身在黃鶴樓之上放眼四顧的崔顥一樣,思緒翻涌、煙波四起地悵然吧?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首詩,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喜歡這首詩,其實(shí)黃鶴樓上什么都沒有,可是黃鶴來了又去了,在詩人的心里,黃鶴是怎樣輕輕地駐足,而最終一去不復(fù)返地飛去的呵。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這,也許正是他想要的,而他,也正是這么做的。
如果想我,你就看看我寫的字,他說。如果想我,你就看看馬路邊上的樹,她說。她從來沒的正經(jīng),她在言語當(dāng)中回避著所有的足以令人心碎的字和句,逃避著所有可能令她無法自拔的感覺。
如果你想走,我又怎能把你挽留。他將這句話注在崔顥的詩中,那首令李白幾乎輟筆的詩,那首千百年來滋養(yǎng)過無數(shù)人情感和文思的詩,恰到好處地表達(dá)了他或她的淡淡的悵惘。如果你想飛,那你就飛吧,我會站在這兒,在你曾經(jīng)駐足的黃鶴樓上,再次吟詠崔顥的詩,再次游歷過去的時光,并且對你翩然飛去的身影做再一次的回顧,一次再次的回顧。
好啊,我站在仙鶴的背上,穿過白云,穿過過去無數(shù)時光,飛啊飛啊--撲通,掉到江里面了--她踩在草坪上唯一的一塊突起的拳頭大的石頭上,單只腳立著做飛行狀,一不留神,便摔跤了。她摔疼了,可是他同她都笑了。
他不放過任何一個機(jī)會同她傾吐衷腸。我愛你,就象老鼠愛大米。你是我的太陽,你是我的月亮,你是我的星星,嫁給我吧,MyGod!我一整天都在想你,等著你給我打電話,我等得心都碎了,看看,為了等你,我的頭發(fā)都白了。他將他男性的頭顱筆直地伸到她的面前,撩著自己的頭發(fā)。
可是他唱歌的時候表情是認(rèn)真的,在旋轉(zhuǎn)閃爍迷離的燈光中,他深情款款地、動情地看著她,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在公眾場合或是非公眾場合表演的機(jī)會,而她,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情歌王子,熟悉的人都這樣稱呼他。無論是他的歌聲,他的臺風(fēng),他的確是配得上這個稱呼的。
菁菁等下我,他總這樣喊他,無論他在做什么,無論是在怎樣的場合,看到她要走,他總是喊住她,然后她同他一起走。有時候有寒風(fēng),兩個窮學(xué)生,幾乎被風(fēng)頂?shù)蔑w回去,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他笑著吟詠著劉邦的《大風(fēng)歌》,扯住她的胳膊,擁住她,裹著她前行。
我是你的太陽,我是你的月亮,我是你的大海,嫁給我吧,瑪?shù)贍柕。她永遠(yuǎn)無法想到下一個時刻他會說出怎樣的話,在她的面前,他仿佛永遠(yuǎn)都是信口開河,口若懸河。而她,永遠(yuǎn)都是快樂的,滿不在乎的,無知無畏的。她同他配合得恰到好處。
他的口技不錯,他從來未曾真正表演過,也從來未曾見過他在許多人的面前表演過,可是他在她的面前表演。一場獨(dú)幕的演出,一場動物,風(fēng),樂器,人的獨(dú)白的大雜燴,在她的面前,他從來不必顧忌任何的語法和邏輯。就象他在她面前的所有的表白,永遠(yuǎn)都是錯誤百出。
幾年之后,她看到了洛桑,那時候,洛桑已經(jīng)離開人世了。她看到了碟片中的他,然后想起了他。她想,他是一個多么有才華的人呵。他的才學(xué),他的文字,他的歌,他的口技,他在她面前的各式各樣的表演。他至少應(yīng)該成為一個健在的洛桑,一個花樣百出不斷翻新的洛桑。
可是他沒有,他干了他的本專業(yè),工科,最終做了工程師。他其實(shí)是一個最認(rèn)真最一本正經(jīng)的人,一直循規(guī)蹈矩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而她,在同他相處的那么長久的日子里,到底還是看錯他了。
如果想我,你就看看我寫的字吧。她自堆山積海的書本和筆記中找到了他的那張紙,那張一筆一筆地抄錄了下來的崔顥的詩:故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在那首詩的空白之處,是他同樣一筆一筆認(rèn)真地寫著的題外之注:如果你想走,我又怎能把你挽留。
他早已預(yù)料到有一天她會想他,因而精心地替自己留下了憑據(jù),并且,在相聚的日子里,那么經(jīng)心地對待她。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他早已知道有一天她會再次讀到這首詩,并且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他知道,是的,這個人,他什么都預(yù)料到了。
2002.11.21
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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