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05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納蘭性德《浣溪沙》

　　這幾天他老是做夢。
　　昨晚，他夢見久違的大學時期。和她一起。

　　那是他們在花源村。
　　正值國家法定節(jié)假日，她挑的地方，小眾景點，不像其他那么知名，勝在人少。

　　村子在安城郊區(qū)，背靠幾座小山。
　　一條河流從中穿過，岸邊立著幾架木質水車。有落差的地方，水流會形成一片小小的瀑布。透過清澈的水面，能清楚地看見河底被打磨光滑的石頭。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綠色。就連山上都被植被覆蓋，不是光禿禿地裸露著石頭。
　　村如其名，果真像世外桃源。

　　她一手提著鞋，一手抓著裙擺，小心翼翼赤足趟進河里，走了幾步，回過頭對著他笑：“快一起來呀！”
　　水流不算湍急，但他心里還是有些擔心她滑倒。趕忙利落地脫下鞋襪，跟在她后邊，踩著一塊塊不規(guī)則的石塊過河。

　　其實不遠處就有木橋，他原本想帶著她從橋上過。但她走到了這兒，非要下水踩石頭，說這樣才好玩兒。
　　他拗不過她。

　　夢不長，到這兒戛然而止。

　　以前他做夢，醒來都不太記得，只知道自己做了夢，好累。
　　但這幾天和她有關的夢，他總覺得異常清晰，甚至記得夢里，她的耳鬢簪了一朵白花。

　　可能是因為她快回來了。他想。

　　他睜著眼，望了一會兒雪白的天花板，然后起床。

　　床頭柜上擺著一個小相框，是兩人的婚紗照。
　　他記得，當時她找了好多家婚紗攝影工作室，最后選定了這一家。服裝造型選了好幾組，從漢服到民國再到現(xiàn)代。
　　仿佛講述了一個三生三世的故事。
　　她說，結婚這輩子只有一次，當然要拍最好的。

　　他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解鎖，屏幕還停留在和她的微信聊天界面，是昨天問她幾點的飛機。
　　她說想吃他做的咕咾肉，一定要加菠蘿。
　　他做菜很有天分，調醬汁尤其是一絕。
　　她經常在動筷前，先拿出手機拍照，一邊說著：“相機先吃�！比缓髪A一筷送進嘴里，還沒下咽就迫不及待夸贊。

　　她還說，很久沒吃他做的菜了。
　　他盯著屏幕笑，明明上個月剛回來過。
　　又在輸入框里打字：「等你回來，帶你去個地方。」
　　這幾年他有了一些積蓄，已經看好了幾個樓盤。過幾天就是他們的結婚三周年紀念日，他想讓她選個喜歡的，給她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他看著那句話，想了想，又一字字刪除。
　　現(xiàn)在就這樣發(fā)過去，以她的性格，肯定得纏著他問出個所以然來，不然恐怕連覺都睡不好。
　　還是明天等她回來，路上親口說。

　　***
　　上午八點多，他買菜回到家，收到她的微信：「我已經在候機啦！」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句，對面又噼里啪啦發(fā)來好幾條：
　　「買了你喜歡的綠豆糕，我嘗過，不太甜，很合你的口味。」
　　「這家糕點是臨城的招牌，他們家新出的櫻花酥也好吃~」
　　「[圖片]」

　　她最喜甜，連帶著他也愛上糕點這類。
　　他想起大學的時候，兩人周末去商場。一樓有家新開的網紅點心局，門口已經排了一長條的隊伍。
　　她兩眼放光，說這家店很出名，前不久剛入駐安城。拉著他要去排隊。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絕對不會做排隊一個多小時只為了買點心這種事。
　　可是很奇怪，和她一起，他覺得無論做什么都有意義。

　　遇見她之前，他的生活單調，枯燥，乏味。
　　是她帶來了生機和波瀾。
　　他們一起做了很多對他來講是新奇的事。

　　每次出門旅游，她喜歡拍好多照片，不光是自拍，還要拉他入鏡。
　　他原本不愛拍照，被她磨得沒有辦法，回回都配合。
　　到后來，竟也覺得拍照是件美好的事。正如她所說，要及時記錄當下的青春。

　　她帶他和朋友一起去酒吧。他以為她很能喝，沒想到幾杯就醉了，剩下的酒都歸了他。
　　結束后送她到寢室樓下，他給她室友打電話，拜托對方下樓來接。
　　晚風吹起她的發(fā)絲，街邊的路燈照著她有些紅紅的臉。
　　她兩只手抱著他，抬頭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對他軟軟地喊：“哥哥，你別走……”
　　她清醒的時候，從沒這樣叫過他。
　　他再也忍不住，扶著她頭吻下去。酒味在唇齒之間彌散開。
　　一晚上那么多杯酒，他都沒有什么感覺�？墒沁@個吻讓他沉醉。

　　她喜歡的一個樂隊來安城演出，她央求他一起去看。他以前對音樂沒什么研究，還是在她的影響下逐漸開始聽歌。
　　他自然沒關注過小眾樂隊，最終還是沒拗過她，陪她跨越大半個安城去live house。
　　她在演出現(xiàn)場興奮得像個孩子，又蹦又跳，又喊又叫。
　　演出完畢還有和歌手合影的機會，她把手機遞給他，請他幫忙拍照。
　　他心里醋得發(fā)酸。晚上回家后想狠狠懲罰她，可是聽到她已經喊啞的嗓子，到底沒下定決心用上狠勁。

　　……

　　他覺得，這輩子都拗不過她了。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飴。
　　他難以想象，沒有她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

　　所以當他聽說，她即將被派去臨城分公司，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她跨坐在他腿上，雙手圈著他脖子，歪頭笑著哄他：“公司里沒人，我是臨危受命。而且就一年，我肯定會經�；貋硪娔愕�。更何況，我們已經結婚了，你還怕我跑掉嗎？”
　　說完還親親他嘴唇。
　　他最受不住她這樣。

　　自此開始了異地生涯。
　　有時是她回來，兩人看電影、散步，黏著度過一個周末；有時是他去臨城，感受不一樣的歷史人文風光。
　　一年派駐期結束，她又多待了幾天辦理好交接，買了今天的機票回安城。她一向對工作認真。

　　***
　　九點多，聽她說已經上了飛機。
　　他起身系上圍裙，把菜清洗干凈，一一切好碼在案板上。又在碗里放好調料，倒入肉塊拌勻。
　　等腌制時間差不多，起鍋熱油，把肉塊炸得兩面金黃。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女主人回來，下鍋翻炒淋上醬汁就能端上桌。咕咾肉涼了不好吃。

　　他看了看鐘，換上外套，拿著車鑰匙出門。
　　上車后手機自動連上車載藍牙。他的歌單里都是她喜歡聽的歌。

　　出發(fā)去臨城工作前，她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首《Five Hundred Miles》。今天，她分享了同一首歌，和一年前遙相呼應。

　　等紅綠燈的間隙，手機推送一條新聞，他隨手點開：「一架安航客機在江城發(fā)生事故。」

　　車里正在播放《Five Hundred Miles》：
　　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Away from home
　　Lord, 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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