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

　　煙花煙花滿天飛，你為誰嫵媚，不過是醉眼看花，花也醉。；

　　流沙流沙滿天飛，誰為你憔悴，不過是緣來緣去，緣如水。

　　紫宸推開最后一扇雕花石門，光線一縷一縷射入眼眶，這是最后的終點么？

　　四飛騎已經(jīng)戰(zhàn)死在十一道門前，只余他披著滿身鮮血踏出第十一道門，烈焰。穿過紅蓮烈焰之橋時，最后一飛騎清風(fēng)送他過斷橋，自己卻墜入巖漿，瞬間化為齏粉。

　　光線依然黯淡，隱約在幽暗石廊中看到森森白骨，頭顱蒼白，堆積在角落里，陰寒濕冷氣息浸入七竅，與烈焰門完全相反，竟是要將人斬盡殺絕！

　　長索橋。兩邊都是石板路，角落里堆積白骨，又為什么要這橋隔絕開來，像是巧奪天工的神祗玩弄人類的智慧。

　　很像，很像十年前的城堡。

　　那時他還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憑著對劍術(shù)的天資，整日在古堡頂練劍。父親在兩座哥特式閣樓間拉起一道長索橋，他便從此睥睨整個城堡，在索橋揮著月光長劍。月光的流蘇披在他的身上，一道一道白練騰空而斬。

　　那時……凝香也會在橋的一端望月，毫不擔(dān)心旁邊青衫少年是否收的住他的長劍。他們?nèi)绱擞心�，竟是從未受過傷。

　　那時小沫只會在下面呼喊她的哥哥，“哥哥，下來陪我玩吧”，尖細(xì)的童聲讓紫宸覺得無趣，只裝作聽不見罷了。累時就和凝香談天，談劍術(shù)，凝香從不在他面前舞劍，可對于他的失誤卻了然于心。

　　是的，他討厭他的妹妹。同樣是后一代，他的母親身為夫人卻被冷落，而他的妹妹受到父親無比疼愛，妹妹的母親月笙的地位直逼他的母親！

　　母親甚至連月餅都只分到那個叫月笙的狐貍精挑剩下的！

　　他的月光長劍都沒有用祖?zhèn)髅胤脚涑蓸?biāo)志性的紫色，甚至，這座城堡，紫藤山莊莊主的位置，都要給予他的妹妹！只有凝香，不對他鄙夷，悉心照料他的母親，和他在一起，只有凝香。

　　“嗯？終于還是闖過了么？你真的好厲害啊，那么多都擋不住你，還是要靠我了呢”嫵媚的細(xì)聲，像是低沉的呢喃，婉轉(zhuǎn)動聽。對于殺戮如此不屑，她就是那個女修羅？！那個被正派稱為魔教第一高手的女修羅，焰火？

　　“你說我嘆星教也沒有打你們紫藤山莊的主意，來這里送死好玩么，紫公子？”聲音從四面?zhèn)鱽�，索橋上的男子�?xì)心聽去，完全不知女子身處何方？更何況這里陰冷晦暗，哪里有一絲女子香氣味道？

　　劍鞘撞擊著長索，清脆的聲音，果真是鐵么？有了幾分把握，他才敢放松幾分氣息，平穩(wěn)的站在橋上。

　　他走神了，在這樣危險的時刻，陷入對往事的追憶。

　　沒有一絲光，風(fēng)也不見。十年前的中秋夜，他也只會和凝香在城堡頂上放鷂子，那是大漠上的薩朗鷹，雪白的羽，自由矯健。

　　他那樣寂寞，躺在橋上，索橋被大漠的狂風(fēng)吹得搖晃也似乎渾然不覺。凝香知道他的心事，第一次在他面前舞劍，那樣冷厲，執(zhí)著的劍意讓他吃了一驚。這……絕對不是山莊內(nèi)傳的劍法！但是，又包含著內(nèi)傳的劍法，甚至勝于他！更類似于一種奇異的舞蹈。

　　“刺啦……刺啦……”，索橋突然斷裂，男子措手不及，竟隨著橋一起下墜，頭頂，光線射入，陽光刺眼，白光中，他看看下方，驚起一身冷汗。

　　都是蛇！萬蛇之窟，蠆盆！

　　紫宸從高處墜落，發(fā)現(xiàn)剛剛看到角落的白骨，是在懸浮著！沒有支撐，懸浮在空中。暗綠的毒液，大蛇吞噬小蛇，又被更大的蛇吞噬。蠆盆，真的是傳說中的蠆盆！

　　闔上眼瞼，嘴角勾勒一抹微笑，“凝香，小沫，我也要死了啊”。

　　靜謐萬分。就像過去練劍的夜晚一般。凝香的紫裙，他的青衫在風(fēng)中獵獵飛舞，沒有家人的關(guān)心，沒有下人的伺候。在風(fēng)的頂端，只有他們。

　　冰冷的水一滴一滴地下落，地獄么？就是這樣？沒有烈火，沒有牛頭馬面？

　　“為什么不反抗呢，真好玩。睜開眼吧，紫公子，閉著眼怎么玩游戲呢？”，嬌嗔的聲音卻冷漠得沒有感情。

　　光線重新黯淡下去，紫宸看到面前有位女子的白發(fā)垂到地上，從她的御座上射出霓虹的光彩，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光輪回照耀。

　　“吶，來玩?zhèn)�小游戲吧，紫公子”，格格地笑聲回蕩。

　　左手邊，一條粗壯綠色大蛇吐著紅芯子，碧綠毒液下滴，而下方卻躺著一個男子。紫宸定心望去，竟然是之前的清風(fēng)！

　　右手邊，絞刑架上，女子的長發(fā)凌亂如麻，顯然許久沒有修整過了，蒼白的臉，只有細(xì)微的呼吸才證明她真的活著而不是木偶人。沿著身體插著四十九柄銀短刀，冰冷的寒光嘲笑著所有的人。

　　“紫公子，來看看吧，你喜歡哪個啊，就挑哪個�。俊甭詭ёI諷的笑意，御座上女子的臉完全看不到。

　　“妖女！快把他們放了，我們公平比武，與他們無關(guān)！”看到自己的兄弟在蛇口之下，即使是一莊之主的他，也難免心生憤怒，還有，驚訝。

　　他不是死了么？墜入巖漿？那她……

　　“凝香！”

　　“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啊，我還以為你都對她變心了呢？”小手揉搓著白發(fā)，紫宸的心沉了下來。她到底想做什么？！

　　“那么現(xiàn)在就挑一個吧，救一個回去，另一個就要你親手殺了他呢。挑吧”，仿佛只是捉迷藏的游戲一樣說的那么自然。殺人便是她的游戲？！

　　紫宸皺起眉，不禁喊道：“凝香！你還活著么！”

　　“她現(xiàn)在說不動話呢，服了百態(tài)輪回丹，就只能當(dāng)個木偶人了，永久活著卻什么都做不了啊”，看著男子焦急，仿佛便是她最大的樂趣。

　　“魔女！你對她做了什么！凝香！清風(fēng)！”仿佛咆哮的獅子，沖著女子呼喊。他箭步?jīng)_過去，卻被前方無形的屏障擋住了！

　　“你們剛剛在十一十二道門看到的都是幻象罷了，那個人只是摔傷了，可是這個可是萬年寒冰哦，你根本無法過去的，放棄吧”，似乎看到敵人中了自己玩耍的圈套，高興地為他解釋。

　　…………

　　片刻沉思，紫宸恢復(fù)到冷靜的狀態(tài)，“我選清風(fēng)”，終于做出正確的選擇，和清風(fēng)聯(lián)手才有機會殺掉這個叫焰火的魔女。

　　“好啊。小蛇，退下吧，今天不吃他了”，面前的障礙突然不見了，紫宸連忙沖過去扶起清風(fēng)，還好他只是摔傷。

　　在清風(fēng)的手掌，書寫“明殺”二字。

　　“這個你可愛的凝香，你可要聽從我的話啊，一刀一刀地把她的肉割下來！”不同于剛才，這些話充滿陰狠的堅定。

　　“……好”，猶豫著，紫宸走向絞刑架上的女子。觀察焰火的一舉一動，伺機暗殺！

　　拔出銀刀，似乎焰火的注意力全部轉(zhuǎn)移到紫宸身上，清風(fēng)疾步向前，后肘直擊女子各個穴位，卻被焰火的身體吸附著，從臂膊開始長出綠色的毒斑。

　　紫宸扔下短刀，拔出腰間的“月光”長劍，劍花漫天，寒光直逼女子胸口，深深插入她的心間。血，肆意的流出。

　　看著那片臉頰，他愣住了！

　　——小沫，紫沫，他的親妹妹

　　“哥，哈哈，你居然殺了我呢，哥，紫公子？”

　　絞刑架上的凝香卻突然抬起了頭，露出了邪異的笑容，束縛的手腳完全掙脫下來，不，是繩子，繩子自己突然斷裂了。

　　“凝香！你到底是誰！”仿佛意識到什么，回頭的一刻，他愣住了。

　　那分明是——小沫的臉，十年前小沫的臉！在橋上的他瞥見自己妹妹的臉！卻穿著凝香的紫裙

　　那么……剛才的聲音全部都是她的腹語

　　“撕開她的臉啊，看看里面是不是那個賤人”，賭氣一樣，看著男子訝異的眼眸。

　　撕開，里面的確是凝香的臉，深深凹陷的雙眼，翕合著的嘴唇，用盡力氣，只吐出一句“對不起”。

　　“凝香，凝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發(fā)瘋一樣大吼。

　　幾年前，西域而來的嘆星教在大漠咽喉之地突襲紫藤山莊，擄走紫家二小姐，和據(jù)說是大公子意中人的一位女子。

　　老莊主不久因為過度傷心而去世，大公子順理成章地繼承山莊。而老莊主的二房，卻被命令與老莊主合葬！生生活埋在地底。

　　不為人知的是，紫宸當(dāng)年去救凝香時，在黑暗的被堵塞的密道中，他拉出凝香，拼命跑出城堡，卻發(fā)現(xiàn)，在自己身后的，是完全不相識的女子！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簫的人是誰，任歲月剝?nèi)ゼt妝，無奈傷痕累累，荒涼的古堡中，誰在反彈著琵琶，只等我來去匆匆，今生的相會……”

　　那是母親教他的歌，死都不會忘記。青黛色的洞簫，一次一次洞穿他的心。

　　城堡已封住各方鐵門，他拼死破門，卻無法打開。

　　在塞外度過幾晚后，心中酸澀。而回到城堡，卻發(fā)現(xiàn)嘆星教已然撤走，同樣不見的還有凝香，還有他的妹妹紫沫……

　　“哥，虧你那樣對她。那時嘆星教輕易就攻入我們山莊，這是巧合么！多虧有凝香這個賤人啊！嘆星教的星女，混進山莊，又聯(lián)合嘆星教前任星主云崖，要滅了我們山莊！云崖看到中原人過于奢靡，害怕自己的教派受到污染，才沒有繼續(xù)進駐中原！”女童的聲音字字停頓，像一把一把的銀刀，插入紫宸的胸口。

　　雙眼空洞，沒有焦點。剛剛凝香的話，已然印證了一切。

　　那么，害了整個山莊的人是他，是他！親手毀了祖宗基業(yè)！

　　“不過，那時你來救她時，她叫了一聲‘紫宸’，只是我把旁邊的侍女推了過去罷了”，怪不得！他明明聽到了凝香的聲音，拉出去的卻是另一人。原來是他做了手腳。

　　“為什么！”紫宸只說出三個字，心力交瘁。

　　“都到現(xiàn)在了，你還護著這個賤人”，女童的聲音沙啞，“你為什么都不在乎我！我的哥哥！如果不是我，你母親早就死了，你知道么，她為了讓你得到莊主的位置，明知凝香的身份，她要和嘆星教一起殺掉父親！母親發(fā)現(xiàn)你母親的陰謀，是我攔著不讓她說，否則你母親早就死了！”聲嘶力竭發(fā)泄完自己的內(nèi)心，女童有些喘不過氣。

　　原來是自己的母親與嘆星教內(nèi)應(yīng)外合！原來母親是這樣的人！怪不得父親愈來愈冷落她！可是，她畢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凝香的劍術(shù)果然不是山莊里的。

　　“沫，別再玩了，跟我回去罷”，一直在旁邊看著一切的清風(fēng)不禁打斷他們的對話。

　　“沫，回去吧，我們找個中原孤僻的地方成親，別在這里做甚么鬼星主焰火了”，他和紫沫自小一起玩耍，彼此心生好感。老莊主死后，他成了少莊主的左膀右臂，少莊主也成了武林聞名的紫公子。

　　“不！風(fēng)，你不懂，我不能忍受他為什么對那個賤人都這么好，而我是他的親妹妹，他卻這樣對我！”癱坐在地上，冰雪的臉上也留下淚花。

　　“那時候中秋的時候我背著娘給你母親送月餅，你卻扔下它負(fù)氣而去；我故意讓父親生氣，讓他到你母親房里去，第二天你母親高傲的瞥著我娘，你知道么？！我偷了父親的無聲丹，丟在凝香的飯里，讓她許久說不出話，即便這樣你都不會理我，寧愿自己不停地在橋上習(xí)劍；我那樣盡力，你仍然固執(zhí)的不曾對我說過任何話語”淚，從她的眼角肆意流下，“所以在這里我就奪了凝香星女的位置，星主的位置，我要凝香痛苦一生！”

　　狂怒中的他，只聽見給凝香下藥的是紫沫，月光長劍洞穿女童的胸口，沒有任何阻攔，這樣輕易地殺了她？！殺了凝香，殺了紫沫！殺了這次營救行動的所有目標(biāo)。

　　“這一劍我一直等著，哥，還記得那個從蜀山來的劍仙么？他對我說，我想辦到的事情只有用死亡去完成，果然是這樣啊，這樣哥你就會記住我了么”，女童的聲音愈來愈低，直到剩下殘余的呼吸。

　　“沫，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走！沫！”沖向幼年的愛人，清風(fēng)潸然淚下。

　　“風(fēng)啊，你真傻。我已經(jīng)嫁給云崖了啊，即使他只是喜歡我的可愛，我便服了永久這副模樣的蝕骨丹，奪走星女的位置�！毖海罴兂旱募t色的血液，汩汩地流出。

　　“沫兒，沫兒，我會記住你的，對不起啊，這一生我都這樣對不起你”，抱起女童，紫宸的心一片凄涼，如果沒有這樣的家庭，他們一定是最快樂，最幸福自由的兄妹�？蓢@世事無常。

　　“哥，風(fēng)，這里和山莊的布局都一樣，暗道在御座后邊，滅掉嘆星教吧，記住我要穿紫家的華服，記住下一世我會回來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嘴角掛著恬淡的笑。

　　——死了。

　　“沫！沫！”頭頂?shù)暮诎翟俅紊⑷�，黃昏啊，已經(jīng)是黃昏了。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簫的人是誰，任歲月剝?nèi)ゼt妝，無奈傷痕累累，荒涼的古堡中，誰在反彈著琵琶，只等我來去匆匆，今生的相會……”

　　又是那首歌。綿綿不絕。

　　【后記】

　　紫藤山莊反攻嘆星教，一舉殲滅包括教主在內(nèi)的所有教徒，武林傳出的便是這樣的喜事吧，只可惜紫家二小姐和莊主的未婚妻都不幸夭亡，有情人不得眷屬了罷。

　　她死的時候，遲暮，她的星辰落了，隨著夕陽一起歸于虛無，一場幻世。

　　人間短，游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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