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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雪
桃花雪
一,魘
每夜都會有風(fēng)從窗口吹進(jìn)來,拂開重重帳幔,直吹到他的臥床,然后,他就會感覺有絲絲冷意沁入心肺。這夜又將無眠了吧,翻了個身,正好有冷月透過窗,映的帳幔上婆娑一片,仿佛記憶,忽近又忽遠(yuǎn)。
又是一年春來,這院落也跟著添了些許生氣,小童忙著清理剛生的野草,他則在一株桃樹下慢慢煮茗,有茶香裊裊逸出,和著他眉間的愁緒,又多生了幾分迷離之感。平日里他話本就不多,這會小童又自忙自的,沒空與他搭話,此時的院落靜謐的倒有些不似人間了。時間便這樣一點點流過去,他手指輕觸茶盞,把新煮好了的茶注入,如此重復(fù),卻不喝一滴。直到小童來喚他吃午飯,他才懶懶的把手中的杯盞放下。輕點了下頭。
“公子,去年冬天醅的酒到時辰了,你看,要不要取出來!
聽他這般說,男子先是楞了下,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久久才回過神來:“再擱幾天吧,今天還不是時候!毙⊥瘧(yīng)了一聲,二人再無言語。春日的陽光總不比夏日的暖,燦爛里也會夾著幾許涼意,但總是比沒有陽光強(qiáng)上許多。
到晚上的時候,風(fēng)就會有些大,吹到身上涼涼的。這時,他便會點一盞燈火,閑躺在書案旁,手中握著竹簡,讀些千秋事,到動情處,便會說與身旁的小童聽。如果夜深了,小童忍不住打瞌睡,他若還想說,是不管身邊的人聽或不聽的。這樣有時就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他的那些話到底說給誰聽的呢?每每到了這時候,小童就會強(qiáng)打著精神,聽他說著,雖然心里知道這并不是說給自己聽的,但是也許這樣他就會好受些吧?有時他還真不明白這個公子,本來神仙般的人物,如何會落到這番田地?想著便不自覺的恨起了那個每年春天常來的人。
日日都是如此,沒有笙歌斗酒,沒有絲竹管弦,只余此間的俊逸公子,淺斟輕酌。這心中若有事,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曉吧。有時膩了,便恨恨的望著門口,只是那扇門,依舊掩著,這時便連帶桃花的夭灼,也一并厭惡起來。
-----如若良辰美景無人共賞,那也僅是奈何天罷了。繁華剎那,到底是誰讓誰掩了風(fēng)流?終是滿樹紅花,嫁了東風(fēng)。
是夜,未央天,燭火流離,凋盡生意。唯獨(dú)床幔后的公子遲遲不肯醒來,像是夢著了一場場的生。
“阿若,阿若……不要…不要!”猛地坐起來,頭上身上滿是虛汗,幔前,小童睡的正酣,不想擾他清夢,只張張了嘴,卻未出聲。披上外衣下了床,在尺間內(nèi)來回踱步。春夜的風(fēng),還未脫盡冷意,吹到身上涼涼的,慢慢心也就跟著冷了起來。
歲月從來都看似靜美,只為著這世人的心事入不了它的世界,種種的愛恨貪嗔,在它眼中不過一場華胥夢,醒了,又是另一番新人,上演著同樣的戲碼。卻只有他始終看不通透,原來這些年來,唯有他不懂。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稀薄且悠長,像隨時會被羽化了一般。連腳步聲也在這樣的情境里變得突兀起來。一路穿過廳堂,行至院子時才止了步,心里卻像被掏空了般不知所從。腦海里全是一副副的被血抹過的畫面,混雜著哭喊聲,叫罵聲,求饒聲……不論他行到哪,那些死去的人的亡靈總在糾纏著他,讓他半刻不得安寧。現(xiàn)在就連阿若也在折磨他,在夢里一次次重復(fù)著從城樓跳下來的動作,口里總喊著:“阿陵哥哥救我,阿陵哥哥救我……”這時他總會被驚醒,然后再也無法睡著。心里像被刻骨的恨意覆蓋,一刻也停不住的想:“今年一定要?dú)⒘怂笨伤缇屯诉@是第幾年有這樣的想法了…只是每次刀從指尖掠過將劃上那人的脖子時,心里又是那般的疼。為何老天要如此折磨他,如若只是依著那日的驚鴻一瞥,這人生倒真也是奇妙起來。
二,長憶。
三月,桃花開得正好,仿佛一場場正在上演的繁華。倒真還不知這繁華中唱的何種曲調(diào),和了春風(fēng),到底裝點了多少夢。
“如果有一天,阿陵哥哥成為了可以擁有天下的人,可千萬不要忘記阿若…”“阿陵哥哥,你這副月下笛聲畫的真好,送給阿若吧?”“你說這樣的日子可以過多久,阿陵哥哥,你看,阿若眼角笑的都快有皺紋了!薄鞍⒘旮绺,桃花開的真好,嘻嘻……哈哈……阿若這樣好不好看……哈哈……”往往遠(yuǎn)去的總是笑聲,留下的是回憶。記得她笑的如此溫暖,仿佛像個孩子,一刻不停地?fù)]著快樂的羽翼,他也曾想如果一輩子這樣過去多好,春來賞花,秋來望月。只是,這個世間總是有太多不定的事,相逢,別離,相愛,相怨,把人糾纏的愛恨皆不能。
一個恍惚的瞬間,思緒又被拉回了幾年前的春天。那日桃花開的正好,他著一支紫毫,輕點朱墨,自覺能繪出這滿園春色,卻不曾看見,這滿樹繁華后的灰敗,以為錦繡以為華年,不過都是時間撒的慌罷了?傆心敲匆惶旆比A會盡褪,只留風(fēng)在這天地間笑人癡纏.
“殿下,蘭若郡主來了,正嚷著要見您呢,您看是不是……”輕揮廣袖,稟退下人。放下手中筆,抬起頭,便遠(yuǎn)遠(yuǎn)的望見了正朝這邊跑來的雀躍身影。
“好像比去年又長高了些,那丫頭雖說平日里刁蠻,但在自己面前時倒也乖巧”。正尋思著,那抹身影已在咫尺,因天氣轉(zhuǎn)熱緣故,她額頭上出了細(xì)密的汗,映的容顏又添三分艷麗,怕也不久便會是名動天下的美人了吧。
“唔……阿陵哥哥你想什么呢,見著阿若來也不說話,邊說著邊拿袖子擦額頭上的汗”。
“你呀,都快要出嫁得大姑娘了,怎么也就不知道文雅點……被人看到誰還敢娶你。”
“…誰說要嫁人了,阿若才不要……”被眼前她小女兒的姿態(tài)觸動了心思,輕抬手把她掉下的碎發(fā)撫起,卻一直未在意她眼中的異樣神色。
“阿若來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嗯……眼光閃到他還未畫完的春景圖,仿佛畫中桃花妖灼漫上她的面頰。阿陵哥哥,爹爹答應(yīng)我后天可以去郊外踏春,你陪我一起去好么。不由分說,便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子:“人家求了好幾天,爹爹才同意我去的,你就陪阿若去這一次嘛……”見她滿心歡喜,也不好再拒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鬼丫頭,真是拿你沒辦法。”
他后來想,如果那天沒同阿若一起去,這命運(yùn)又會是何種境地?若那般,他是該歡喜還是該憂愁呢。
這滿園桃花依舊妖灼,春色旖旎,畫圖難足。春風(fēng)過處,拂的人心無端生出閑情。
“大概可以猜到那丫頭的心思了,只是從來都只當(dāng)她如妹子罷了。于是輕輕拍了下她的肩:“阿若今年有十七了吧,改天我請求父王給你做個媒,冀王叔家的天緒世子不錯,比你稍長些,可以照顧你的……”
原本還歡喜無邊臉?biāo)查g繃緊,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頭,正對上他暖若春風(fēng)的臉:“阿陵哥哥討厭阿若了么,想把阿若推開了是不是……”“不是這樣…… 阿若……阿若……你…等…下……”
話還沒說完,她便急急地轉(zhuǎn)了身,待他緩過神來,那抹身影早已湮沒在桃花深處。
"怎么會這樣,阿陵哥哥你難道不喜歡阿若么,眉頭緊緊地瑣了起起來,仿若剛從父親那里辛苦求到歡喜在瞬間煙消云散.一直錯了么,一直以來都錯了么.....嘴里有咸澀的感覺,是淚么.可是到底為什么會哭呢."
-------------------------------------------------------------------- 天還未完全黑透,下人便早已點上燈火。這是離開京城的第八天了,明日便可以到達(dá)舜京。這次出行的目的是勸舜王歸順,如若舜王不同意,那待他回京后父王便會發(fā)兵征討了吧。
舜國是他天朝周邊幾國之一,近些年來發(fā)展迅速,已是幾國中的佼佼者,如若此時不趁他羽翼未豐時拿下,他日必成大患。
他開始斟酌著勸服舜王的言辭。唉……何日才能不逼迫自己呢,明明知道這些不是最想要的,為何還又要那么的機(jī)關(guān)算盡。驀地抬頭,眼角瞥見軒窗外月亮隱約成形的稀薄影子,心里也像被籠了層霧般不透徹。想起二十多年來生活的環(huán)境,明爭暗斗,血緣之親瞬間便成陌路之?dāng)。不就是為了更大的?quán)力么,那些得到又能如何,最終不過是讓人越來越寂寞罷了。拿一生鐵馬征戎換幾行青史留名,倒還不如身邊有個人照蠟飲茶來得開闊。思及此,便消了明日去見舜王的念頭。于是喚來近身侍衛(wèi)。
“天合,明日到舜京先找個客棧住下吧,這一路行來我有些疲累了,想好好休息下!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殿下還有什么吩咐么,剛才過來的時候聽店里的人說,舜京郊外青霰山的桃花開了,殿下要不要去看?”
“哦?離宮的時候還沒開呢,倒也是時節(jié)到了,一天見一個樣,去看看也好。只你和地舍陪我去吧,人多了眼雜!
“是,屬下這就去準(zhǔn)備,先告退了!
待侍衛(wèi)退出,他才抬頭稍看了下屋頂,便聽“當(dāng)”的一聲響,然后四周又重回寂靜。“這次是三哥還是四哥派來的人呢,一路走來不知道有過多少次這種情況,他也懶得去計較了。如果這樣他們覺得舒心,那么就由著吧.
“呵呵,連偶爾的難得露出的真性情里都透著虛偽,他想,也許這就是人內(nèi)里的矛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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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光景如何陵和還記得一清二楚。用了早膳便到齊王府接了蘭若去郊外踏春。齊王是當(dāng)今圣上的胞弟,兄弟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而齊王叔也是他最敬重的一位叔叔,記得小時候調(diào)皮挨了父王的批后都是齊王叔幫著求情。而自己打小就喜歡蘭若這個妹子,所以整個舜國都知道當(dāng)今太子是齊王府的常客。也許在別人看來他是為了以后順利登上帝位培植黨羽,甚至有人覺得齊王的獨(dú)女蘭若郡主將來必定母儀天下。其實他們不明白的是,齊王叔和他說的最多的話:陵兒,有些事不是你能選擇的,生在帝王家便沒有權(quán)力為自己爾活。如果有必要,蘭兒也不得不娶。
以后他每回憶起齊王叔的這些話便覺得胸口像被一塊碩大無比的石頭壓住,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了。他想他是自私的,從來都只為自己著想,所以他注定是會遭報應(yīng)的,于是,以后的歲月里連夢境都變得冗長。
那日春光很好,連微存的冷意都讓人心中一片舒爽。阿若著一身粉色衣裙,臉上的笑容卻比這身衣裙粉的更耀眼。
“阿陵哥哥,她走過來親昵的挽住他的胳膊,就像那次在皇宮花園里的話他從未說過一樣!
“齊王叔,他朝著在門口的五旬老人弓身行禮,起身輕敲了下她的頭!
“殿下,多禮了,阿若就先交給你了,天黑之前盡量趕回來…”
“嗯,王叔放心,門外風(fēng)大,還是先進(jìn)去吧!
“哎…哎……阿陵哥哥,你看我爹爹的臉,每次都板的兇巴巴的,平時又哪也不準(zhǔn)我去,都要悶死了。”
“昨天那個大胡子來找過爹爹以后,他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晚膳也沒吃!
“對了對了,阿陵哥哥,聽說青霰山上有座寺廟求簽可靈了,你陪阿若去好不好……”
身旁的人還在聒噪不停地說著。但他心里卻像有著心事般半句也未聽進(jìn)。
“剛才阿若丫頭口里說的大胡子是蒙將軍吧,只是他找王叔又會有什么事呢像是想到了什么,眉頭不自覺的緊鎖起來,莫非又是邊境告急,難道天朝又要有意為難么。想到這里,剛有些明朗的心又暗了下來。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什么不妥,便叫來來了貼身侍衛(wèi)郎舒:“阿郎,你去李尚書那里去取三告書,然后到青霰山頂?shù)耐∪羲潞臀視,還有王叔那里你去周旋下,恐怕今晚是回不去了!
“殿下放心,阿郎告退!
每次都是這樣,不論是多么困難的任務(wù),只要他開口,便是死了也不覺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從十歲那年在街頭遇見他,一襲黃白衫子,眉宇間有掩蓋不住的英氣,而他呢,衣衫襤褸,正混在乞丐堆里搶東西吃,因爭不過其他乞丐,被圍住了拳打腳踢,他那時就想,也許這時死了最好,不用再背負(fù)這樣的命運(yùn)了,于是他閉上了眼睛,等待結(jié)束的時刻到來。也不知是老天眷顧還是無情,就在他準(zhǔn)備求死時周遭的人突然都停了手,然后他睜開眼便看到了那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至今也忘不了那天啊,他看到的那張臉如刀削玉琢般,一個恍惚,他竟還以為自己是死了,這世間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啊。
后來他便被那少年帶了回去,那個地方同他十年間生活的地方是如此相似,每天都如同置身火海,也是從那天起他暗暗發(fā)誓,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會讓他受一點傷痛。
一轉(zhuǎn)眼十多年過去了,他漸漸忘記了自己的身世,漸漸習(xí)慣了早伴他讀晚伴他歇的日子。有幾次他提過給自己賜婚,但每次都被自己婉拒了。
哈…你覺得我眼里還能看進(jìn)其他人么…你覺得我活到此時是為著什么,若不是你,也不會有阿郎這個人。很久以前我只是昭舒而已,從出生那天起身上便背負(fù)了仇恨。是的,很對,讓我出生的不是愛而是恨!終于奈不住心里爆發(fā)的強(qiáng)烈情緒,青衣男子止了步,抬首望了望萬里之外的天空,依舊是那么藍(lán),如同許多年之前的春日那般。只是啊,我愛的人啊,你們?yōu)槭裁炊家x開。
春日的風(fēng)乍暖還涼,混著樹木花草的辛香,聞了倒讓人有了分外舒爽的錯覺。不同于青衣男子的寥落心境,馬車?yán)锏臍夥赵撌菧剀暗。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頭緊緊皺著,旁邊的阿若丫頭見他如此,也停了嘴里的話。打破這寂靜是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莫名的話:“阿若你覺得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呢,和國家比起來哪個更重一點呢!
“她冷不丁的心里顫了一下,國么……拿手托住下巴,貌似在很認(rèn)真的思考。
“唔……我不知道……阿陵哥哥才最重要吧,像是篤定這個結(jié)果似的,又點了點頭!蹦樕舷癖涣揖茽C過了一樣,只一瞬間便燒灼了起來。
聽她這般說,他的心里更煩雜了。他從小就認(rèn)為靠女人和親換來和平是男人的恥辱,還記得自己的姐姐們遠(yuǎn)嫁他鄉(xiāng),甚至就連父王最寵的同胞姐姐陵嘉,也在一年前被嫁到了萬里之外的高黎國。也許再也不能相見了吧,一別便成了永別,從此生死兩茫茫。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再讓阿若如此了……那時不能保護(hù)阿嘉姐姐現(xiàn)在一定要保護(hù)阿若……”一定要保護(hù)這個丫頭。
而很多年之后當(dāng)他再回想起這句話時早已是百年身,什么家國天下蒼生社稷都再也同他沒關(guān)系了。他現(xiàn)在只是再等一個人,等一個肯同他并肩安靜地踏雪的人。如果我心中的你啊,并不是那般的人,好吧,請神賜我力量殺了你吧,同時也泯滅我多年來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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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看路邊的桃花開的真好,比御花園里的多了許多生氣!
“哎…哎……我說地舍你什么時候變的這么文皺皺的了,公子,你看我們何時辦妥事情回去啊,被那幾只狗盯的渾身不自在,邊說著邊向旁邊瞥了一眼。媽的,要不是公子不許我動你們,哼哼…我早就讓你們腦袋搬家了!
“倒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能不這么毛躁,你啊平時多跟人家地舍學(xué)學(xué)養(yǎng)養(yǎng)性子!
“哎……公子到底如何打算啊,這時連地舍都忍不住地問了出來。”
“我聽聞此青霰山頂,有個寺院,據(jù)說方丈是個很奇的人,只要他預(yù)測的事情沒有不靈驗的。天合,地舍,你們說是不是要去見識下。語罷,用手撥開馬車上的垂簾,向外看去。
“真是一副鮮活的春景圖啊,在皇宮那種地方是永遠(yuǎn)也看不到的吧。年輕的公子瞇起眼,自顧沉醉了一會兒方才回神!
“對了,宮里有傳來什么消息么,后天我便要拿著圣旨去見舜王了。也許今晚會很熱鬧……抿起唇笑了笑,又繼續(xù)看向窗外!
旁邊的兩個侍衛(wèi)跟了他也快八年了,但是他們卻從來也猜不透自己侍奉的是什么樣的人。有時會覺得他是對權(quán)勢毫不在意的人,但是若真的如此,他又怎么能以六皇子的身份登上儲君之位呢。
三人各自沉默,想著心事。直到有人駕馬從對面急馳而來,楊起一片芳塵,擾了他們的思緒。
身旁的兩個侍衛(wèi)只睨了一眼,并未在意。
誰都沒看到他搭在窗欞的手指顫了一下。“吧嗒”一聲輕響,有細(xì)小的木塊掉在車中。仿佛被一種怪異的力量牽引,他的手心開始冒出細(xì)密的汗。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是他,難道……”
一瞬間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何種情緒.難道那個孩子,還活著么......
“阿昊哥哥,帶我去玩吧,母妃又在發(fā)脾氣了,我好怕啊。眼前又浮現(xiàn)了他幼稚的模樣,然后一瞬間又變成了一片黑暗。是親眼看到他被人拖出去的啊,只是當(dāng)時的他什么也沒做,就那么看著,一動不動的在那里站了一下午。直到天黑了才被宮人尋走。到第二天,便聽到這么說,昨夜八皇子昭舒不慎掉入荷花塘,因發(fā)現(xiàn)太遲,溺死塘中。其母妃華蓉貴妃因受不住打擊當(dāng)場心痹而死。”
天家總是這么來遮擋一切罪惡的不是么。一個謊言下便不知埋了多少英雄紅顏。也是從那天起,他才曉得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庇佑自己,若是你想要那么就不擇手段吧。他雖不醉心與權(quán)力,但是,他卻不能看到自己厭惡的人得到心中所想。如果那個位置我篤定了是我的,那么你阻攔的歡心,我便由著你。
恍惚間的時空錯亂又讓他心中的恨意重了三分,也許也在恨自己吧,他沒有勇氣去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明知會越陷越深,明知在作繭自縛,他卻仍義無反顧。原來他真的是個矛盾的人,想歸江湖泛扁舟,然而又舍不得這番與命運(yùn)爭斗的樂趣。他向來看不起拿韶華換來權(quán)利的人,而他也漸漸成為了那般的人。
似乎在這回憶和自述里想到了什么,他開口喚了身邊的人:“地舍,你去封閱那里看看有沒有剛傳來的信件,這兒有天合就夠了!
“是,公子,我這就去。喂…天合,好生照顧!
待年輕的侍衛(wèi)離去,他才又開口:天合,你跟了我快八年了吧,你覺得我是怎么樣的人呢?”
“被他問的有些突兀,是怎么樣的人呢…這樣的么……公子睿智,當(dāng)是舉世難尋!毖粤T想起了一些往事,連自己暴躁的情緒也變得深靜起來。
“呵呵,是么……仿佛在自言自語,其實啊,哈…不過也是拿自己作賭罷了,贏了是錦繡山河,輸了便是孤燈青冢!
“聽他如此說,他又迷惑了。公子不是曾經(jīng)說過若有人相對照臘飲茶是人間最美的事么,屬下愚笨,始終窺不透公子半分!
“是么,天合。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照臘飲茶……聲音不自覺的飄渺起來…很想要啊,可是又如何能做到袖手天下呢。”
是啊,又如何做到袖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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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風(fēng)雨。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你倒要來說說這桃花是笑春風(fēng)呢還是笑這春風(fēng)過盡的塵世。
他喚來小童,問起去年醅的酒。心里有股難掩的酸澀。自嘲似的說了句,也許今年他又不會來了,你看那扇門,抬手懶懶往前處指了一下。如果是阿朗,他會把那扇門全打開的。小童自以為會意,走上去把門全開了。他看到了卻苦笑了一下,物是人非事事休,換了別人做早就不是那番味道了。為什么這人世總是如此,阿若,阿朗,你們知道么,我后悔了,我開始恨他了,我想他死,可是我下不了手……很沒用是吧,一直是這樣的不是么,不然你們也不會死,我也不會如此茍且的活著。
陪我做個夢好不好,一點冷燭,兩杯薄酒,三分月光,來說說這人世,生旦凈未丑,愛恨嗔癡貪,便是對奕,也難布?xì)埦。于這天地來言,他又算什么,唯獨(dú)回憶才算長生。
于是他又一次憶起那日。呵,至今還要靠回憶來消磨時光。當(dāng)真是浮生如夢。
"你有沒有見過桃花雪,很美很美啊,我只見過一次,這一輩子就都忘不掉了啊.呵呵,如果哪天有機(jī)會來天朝玩,倒不知會不會趕的上."
他想,那夜青霰山上見過的月是此生所望見的月里最消魂的了,共著這眼前的人,一起沉醉.如果是夢,那就永遠(yuǎn)也不要醒來吧.
"聽說陵和公子畫的山水冠絕天下啊,他日機(jī)緣巧合了,為我作幅好不好.放眼天下,哪能再找到第二個如你的人."
是么...如我的人......那不也是一樣,入了你的局,便輸了一輩子.
"如果我們不是這樣的身份該多好,可以泛舟湖上,賞月吟詩,照蠟飲茶.那當(dāng)是神仙眷屬,一日勝卻十年."
哈......若是真如你說的這般,我是寧可放棄仇恨的.一直以來舍不得的人是你吧,每年你都會說來年如何,可我現(xiàn)在早就忘記了這是第幾個來年了.
"我以后就叫你阿陵吧,知道么,你是住在我心里最純凈地方的人,有時連我自己也不曉得自己是如何的人."
倒真是純潔,一年一次,你的確從來沒忘記過,可是我呢,每夜每夜的噩夢,你會知道么,我一直在等你的承諾,但承諾的是什么我早就忘記了.
"阿陵,我有個弟弟,問我他是誰么.對,他就是你口里的阿朗.很多年沒見了,可是最近他老來找我,還說什么不許我動你.他也許不知道吧,我怎么舍得動你.阿陵阿陵阿陵,知道么,我是那么那么迷戀你."
阿朗,是我不好,那夜焚宮的時候,你原本是可以離開的.連他都不顧我的死活,旁人顧了又如何.知道么,有時活著是比死還痛苦的事.
"阿陵,放心.娶了她我心里也還是只有你的.你看這樣不是很好么,咱們還是可以一起下棋聊天的."
呵......你說口里的她時可真是輕松,知道么,她可是我最疼愛的妹妹蘭若.你不就是故意讓她看到你吻我的那一幕么.好了,她看到了,她跳下去了,她死了.你布的局,我都一步一步的走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你為什么不殺了我,為什么要讓我等你.你曾說你不想袖手天下,可是你看不到么,這江山比一切都讓人寂寞.我在等一個心中只有江山的人,真的是很諷刺的事吧.
罷了罷了,還是從頭說起吧。一個人再把那些舊事重新演一遍。
那日阿朗從李尚書那里取來的三告書里有一封是這樣的:“吾天朝皇太子昭明已到許婚年齡,特以此想同舜國結(jié)一良緣,望兩國友誼千秋萬代!
所謂的三告書就是把當(dāng)日呈給皇帝的折子里重要的部分摘下來,給太子看。以讓其在登基之前熟識處理政事的方法。同時也來彌補(bǔ)自身的不足,以起到督促作用,故名三告書。
當(dāng)看到這些的時候,那丫頭正自顧著在桃花樹下玩的歡心,怎么忍心把這些告訴她,那丫頭知道了肯定會受不了的吧.
舜王總共有五個女兒,三個已經(jīng)出嫁,剩下的兩個還不足十歲.年齡合適的就獨(dú)有齊王的女兒蘭若郡主.
命運(yùn)總是愛這么捉弄人的,就像在知道這個消息后就遇見了他,然后生命開始前進(jìn).
"這位公子,你也是來踏這滿山春色的么,不如結(jié)伴同賞?"
"看你氣宇不凡,不是王公貴族,也必是大戶的商賈人家."
那人自顧向他作揖行禮,笑的眉眼彎彎,甚至比這眼前春色更耀眼。
他只看了一眼,心便跟著溫和柔軟起來。那個人總是有這種力量,就算是在嘴里說出最惡毒的話時眉梢也會掛著笑意。
他便被如此般的笑容深深吸引了,忘記了朝中的勾心斗角忘記了阿若即將遠(yuǎn)嫁。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這又是將行去哪!
那人依舊笑著,聲音仿若這桃花間的春風(fēng),聽著心里便有說不出的舒服。
“在下姓天,單名昊字。此行不過要到山頂?shù)乃聫R去賞月下桃花。曾聞古人橫笛月下,杯酒澆知己,只稍想一下心里便覺快意。今日得遇公子,莫不是這天也憐我,要我同公子飲上一杯!
“哪里話,如果天公子想,在下自是樂意的很呢”。
那時他像入了戲般著迷,連阿若在旁邊勸他不要同陌生人如此的話一句也沒聽進(jìn)。只是想同他邊喝酒邊賞月而已,只是不自覺的迷戀上他的笑而已。
那夜青霰山頂朗月清風(fēng),他同那人在桃花樹下對飲。酒香和著花香似把多年來的寥落心緒掩去了?粗侨说拿佳,他笑的是那么的開心。甚至還想,若以后的朝朝暮暮都這般,他是什么都可以拋去的。
誰也不知道那自稱天昊的年輕公子在想什么,甚至連他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心。他是知道對面這人的身份的,只是他寧可騙自己不知道。此刻他的心是多年難有的柔軟,有一剎那的錯覺,竟似回到了童年時母后的懷抱,而那時的他也只是年幼的孩子,相信一切的愛和溫暖。
“天公子,如果你沒什么事要做的話,還真是想請你去家中玩!
年輕公子的思緒被猛的被這句話拉了回來,面上稍顯尷尬之色,隨即拿了手中杯盞朝對面那人一敬。
"呵呵,那自是再好不過……”手指不自覺的使了些力,杯盞放在桌子時酒水濺出幾分。是在生自己的氣了么,抬頭望了下對面的人,又軟軟的笑開了。
一直以來都喜歡上了這種掩藏的方式,總讓人猜不透,甚至連他自己夜猜不透。
“應(yīng)該快來了吧,呵……這次他的皇兄們怎么會讓他等這么久呢?神思之間有花瓣被夜風(fēng)打落,恰好落在衣服上,剛想伸手去拂,卻被對面的人搶先一步。
“果真說的沒錯,連草木花石也是有魂的,也只有天公子才襯的上這桃花吧。七分妖灼,三分驚艷,若是女子,便傾了城國也使得!
“哈哈……陵公子,這么說倘若他日你得了城國,也傾得?”
“只是你我皆是男兒身,不然……”
“誰!陵和身子猛的一震,便被對面的人護(hù)在了身后。下意識的抬起頭,臉正好迎上他揚(yáng)起的發(fā)絲,一瞬間竟像失了魂般,驀地在心里閃個念頭:他想他這輩子算是完了,注定逃不開他了。
來人身形極快,待天昊放開懷里的人想要去追時,那人早已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天昊放下懷里有些局促的人,喚來了近身侍衛(wèi)。
“天合,你去查一下,剛才有什么生人進(jìn)出寺廟,還有盡快通知地舍來會合!
眉間笑意盡掃,言辭間臉上著了冰雪的寒意,再也不是剛才那笑語晏晏的錦衣公子。
陵和呆呆地看著他,視線再也移不開半分。暗自在心里反復(fù)斟酌,若良人如此,這天地也會跟著開闊起來的吧。
“呃……阿陵沒事吧,待稟退侍衛(wèi),天昊轉(zhuǎn)過身來問道。還真是被那雙清澈的眸子吸引了,于是打亂了所有計劃。
年輕的侍衛(wèi)正在寺院附近閑轉(zhuǎn)著,春夜的風(fēng)還是有些涼的,吹的身上一片蕭瑟。真是越來越猜不透公子了,真不知道他讓地舍扮刺客唱的是哪一出。他邊嘟囔著邊向古木深處行去。其間有薄霧繞繞,稱的一切更加模糊。
又剩二人獨(dú)處,天昊面上神色瞬間柔軟起來:“真是對不住了,家里的一些私事罷了。卻擾了這雅性……”
“不打緊的,沒關(guān)系…如果明天公子無事,就隨阿陵去吧,家中雖不比這里清幽,卻也有另一番滋味的!
“既然這樣那再推托就是天昊的不是了!币磺卸硷@得順理成章,
他的目的終于達(dá)到了。只是為什么會覺得自己越來越卑鄙了呢。但那雙清澈的眸子,卻仍然頑固地留在了他的生命里,再也抹不去了。
來日一早,一行人便離開了寺廟。臨走時,老住持拉住了陵和:“公子本乃大富大貴之命,照公子生辰八字看,命相屬火,方近宮內(nèi)紅鸞星動,因火忌水,怕是孽緣……”
“謝過住持好意,陵和從來不信這個……”
“既然如此,那就罷了,□□人,哪天公子想通了就來這里吧!
“謝過住持好意,陵和先告辭了,下次再來拜訪。”
眾人轉(zhuǎn)身離去時蘭若悄悄朝住持做了個鬼臉。她還記得父親曾說過的那句話,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嫁給陵和,唉……你母親去的早,為父會盡力達(dá)成你的心愿的……想著,唇角便勾了幾分羞澀的笑意 ,身子又朝陵和身邊靠了靠。 春夜的露水重,前夜打到桃花花蕊里的露滴把花色稱的更加晶瑩,如藏了冰雪般,于是妖灼里又帶了幾分高潔。
如此之景對滿腹經(jīng)綸的少年公子來說可比蓬萊幻境。所以在下山的路上,二人不停地說古今佳話。他眉眼彎彎,他笑聲朗朗,倒真像這世間會因為這些就美好起來似的。大概這一刻真的是純粹的吧,二人皆拋開了塵世俗務(wù),入了眼的除了景色之外,還有彼此。不用太多言語便已明了。如果這是愛的話,在世俗利欲中存在著是不是也很悲哀呢?
等到了山腳下,陵和便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身青衣的阿朗在那等著。一張俊臉上看不出任何悲喜。陵和知道他素來不愛言語,于是便遠(yuǎn)遠(yuǎn)的對他招手示意他過來。只因身邊站著他太過歡喜,卻忽略了那人此時的表情。
只見天昊臉上的笑在青衣人朝這邊過來的時候便僵住了。他早已習(xí)慣了隱藏自己的情緒,只是……生命行到此刻,不得不讓人承認(rèn),是的確有種叫宿命的東西在的。
哈…阿朗在心里自嘲的笑了下,都這么多年了,想逃的終究還未逃開呢。倒真還是剪不斷宿命的絲線,千萬里之隔還是相見了。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把該隱藏的都揭開吧。
還未近身,便屈膝朝陵和跪下:“殿下,郡主,屬下來遲了,害您昨夜受驚!
旁邊的侍衛(wèi)也跟著齊刷刷的跪下。天昊剛想屈膝卻被陵和的手使勁阻住。“不用多禮,大家請起吧,這是天公子,要隨我去宮里玩幾天!
“對了,阿若,昨晚一夜未歸,想必王叔也擔(dān)心了,先讓阿朗送你回去吧!
“哼,阿若才不要,拿眼斜睨了一下天昊,阿陵哥哥,你認(rèn)識了別人就不要我了……我不…”
“阿若聽話,不然下次再也不帶你出來了!
哼…狠狠的瞪了一眼天昊才很不情愿的隨阿朗離開了。
陵和將侍衛(wèi)散去,天昊也支退了隨從。最后只剩了他兩人對著漫山的繁花。
“唔…陵和開了開口卻不知話該從何說起。天公……”
“還是叫我昊吧……”
“嗯……昊…我不是有意隱瞞的,這身份有時真的挺可憎,讓我想親近的人都刻意跟我保持著距離……”說完窘的不敢看天昊的臉。
“哈哈……”
沒料到對方竟然笑了起來,陵和抬起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事頓時放下了不少。
“我當(dāng)是怎么了,原來同我的猜測竟是一樣的,唯一沒料到的是陵是生在帝王家,而且還是殿下……如果這樣我再和你同去,會有些不妥吧,我看等下還是告辭吧,來日方長,若是有緣還是會再見的!
有一剎那天昊是真的想逃開的,他知道他不會這么就讓他走,所以那些話是他為了撫慰自己的內(nèi)心故意說的:如果你執(zhí)意不讓我離開,那就不關(guān)我的事了。只是這么懦弱不敢擔(dān)當(dāng)?shù)淖约阂呀?jīng)好久沒出現(xiàn)了呢。
“原來你也在乎…陵和有些疑問的皺緊了眉頭。我當(dāng)你是不在意的,我當(dāng)你是同他們不一樣的…胸口像被堵住了一般,失望的情緒讓心里有些疼。
天昊不忍見他如此,于是走上去輕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不想同你去,只是怕給你添麻煩罷了。語氣不自覺地放輕了,眼睛里漾出的溫柔像是能讓漫山的桃花都變得羞澀起來。”
“不會的…陵和急忙將這話脫口而出”。他想他大概是逃不過這張溫柔如斯的臉了。
他的手突然就被天昊溫暖且修長手握住了。
。绻@是一場桃花夢,那就永遠(yuǎn)沉淪下去吧。
人面如玉,桃花如錦。唯愿永不訴離殤。
四、焚天
舜國的國都舜京位于舜國國土的左上,類似于人體心臟的位置。舜國在第二十代君主舜揚(yáng)帝的統(tǒng)治下日漸繁榮起來。只是近幾年來邊境不怎么安生,天朝總是借故尋釁。此事已在朝中議了很多次,打吧,兵力財用不比天朝;忍著吧,又?jǐn)_的邊境人民不安。于是只得一次次的把這事往后拖著。
此時舜王正招了齊王與蒙將軍議事,議的也正是這邊關(guān)之事。
"王弟想是也知道了吧,天朝送來的和親書。你看這到底是依還是不依呢?”說完嘆了口氣,靜待著齊王的回答。
“皇兄,依臣弟看,這邊疆局勢正吃緊,若是真扯破臉起了沖突,對我朝百害而無一利,還是和吧。唉……阿若那邊我會跟她說的!
齊王說完殿內(nèi)突然靜了起來,蒙將軍緊皺著眉頭不知該如何言語。而皇帝此時也正撫著花白的胡須嘆氣。
"陵兒也不小了吧,皇弟覺得朕是不是該傳位給他了,朕也老了,精力也不比從前了啊……”
“陵兒是個好孩子,可是性格有些過柔了,臣弟覺得還是在歷練兩年吧。蒙將軍,在用兵方面還是要你多教些。”
“這是自然,皇上,王爺,有些話老臣不知該不該說.真是可嘆啊,虧我還戎馬半生自認(rèn)為為國鞠躬盡瘁,到了關(guān)鍵的時候哪次都要靠女人來求和。我乃堂堂七尺男兒,立于天地,竟保不了家國安平。唉……!”
“愛卿不必如此怪罪自己,若沒你,朕哪得這片太平。如今我們都老了,這些事,都該留給年輕人做了。罷了罷了……都退下吧。”
待他二人退去,舜王呆坐在那里許久沒有起身。這些年來在富貴榮華里泡的久了,人也消沉了。昔日白馬輕裘的少年如今已是兩鬢成霜的老人了。在阿陵身上看不到他曾經(jīng)的霸氣,或許你還是像你母親多些。憶起年少的情人,舜王眼里閃出了不屬于這個年紀(jì)該有的光。阿琦,看到陵兒,你該很開心吧。等著我做完了該做的事就去找你,再也不分開了…不分開了…
有光從窗外透入,撒到舜王蒼老的白發(fā)上,突然就讓人有一種辛酸的感覺。曾經(jīng)也是那么絕代的佳公子,奈何時光不饒人,老了英雄。徒留空悲切在日晷里被一次次的傳說。
送走蘭若郡主后,朗舒并沒有回去找陵和也沒有回住處。而是去了城西南的一家客棧。那時已是正午時分,客棧門口有三三兩兩的人進(jìn)進(jìn)出出,朗舒進(jìn)去后徑直上了二樓的客房。在靠西邊的一間天字甲門前停住,輕輕叩響了門。然后就聽門內(nèi)傳出來個很年輕的男聲:“是小舒么,進(jìn)來吧!
“咔嚓”一聲,門被推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華服錦衣的英俊公子,約莫三十如許,眉間透了股慵懶的精氣,似乎身上還熏了香,那味道讓朗舒不自覺的皺了下眉頭。
“這么快就想好了,以前我說了多少次也不見你點頭。怎么現(xiàn)在倒舍得你家公子了……”口氣中有難掩的諷刺之味,朗舒聽在心里,嫌惡的瞪了他一眼!薄芭c其你親自動手,還不如我來做,別忘記你答應(yīng)我的事!
“那是自然……”
仿佛半刻也不想再留,說完話便奪門而去。下樓時有一瞬間的失神,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么做呢。如果再拿保護(hù)他這么堂而皇之的話當(dāng)理由,那做人做到這個地步也算虛偽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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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和同天昊回到住處青苑宮時已是掌燈時分,整個宮殿被燈火映的通明,殿內(nèi)的帳幔被風(fēng)吹的來回飄擺,竟讓人有些做夢的感覺。
陵和吩咐下人準(zhǔn)備開宴,自己則攜了天昊去了書房。這書房的面積并不大,但環(huán)境卻很是清幽。照著正門三十步外有幾株桃樹,桃樹旁邊則是假山,上面有從別處引來的溪水,涓涓流著,那“叮咚”聲可比環(huán)佩之音.
陵和推開房門,拉著天昊進(jìn)去,便急著尋出前兩天未畫完的桃花。
“昊,你看看這個……”然后伸手指了指畫中桃樹的枝椏。
“我覺得這個用墨用的太深了,還有這花的顏色是不是太艷了點,別人都說畫的好,可是我自己不覺得呢……”
還沒回過神來,手已經(jīng)被天昊緊緊抓住。抬起頭正對上他清亮的眸子。此刻亦不需要太多言語了吧,那從手心傳來的溫暖是如此真切,也不知怎么著就傾心了呢。
天昊望著眼前的人,好多年心里都沒有如此柔軟了,于是唇角又勾上了那抹常帶的笑意。也許時日再長些,也會不得不放下心中的權(quán)謀吧。畢竟和那樣的人處的久了,人會跟著變得越來越笨越來越天真的。
那夜宴上風(fēng)光自是說不出的旖旎,起初只是相對淺酌,望著彼此的笑心里像生出了花來。酒酣時分,陵和拿起桌上酒盞徑自斜倚到了天昊身上。身上的酒氣熏的身后的英俊公子有些微的失神,被他零碎的發(fā)絲不經(jīng)意的從臉上拂過,心里有了強(qiáng)烈的想抱住他的感覺,于是伸手從他腰際圈過,把頭深深埋在了他溫潤的脖頸里。只想就這么就這么抱在一起,生命是那么的薄涼,也只有這溫暖才是真實的。天昊伸出手愛憐的撫了撫他的臉,囈語般的說著:“阿陵,知道么,以前我是那么的怕冷,可是現(xiàn)在,有你,我再不怕了。”懷里的人輕輕地“嗯”了一聲,吐出的酒氣是如此的讓人心迷。
“昊,你會不會離開呢?”看著懷里的他,天昊依舊笑的是眉眼彎彎:“你說呢,你明明知道又何必問我呢!比绻幸惶,我能在你一轉(zhuǎn)身就看到的距離,一些話也不必說了吧。如果沒有那么一天,說再多也無用的吧。
若是不知道明日何去,那么只相擁一瞬間是不是也算永遠(yuǎn)?在生命的對弈里,拿來作賭的只有自己。
朗舒遠(yuǎn)遠(yuǎn)的便看到了這一切,突然覺得那倆偎在燈火深處的人離自己是那么的遠(yuǎn),他本想入局,奈何卻做不了那顆棋子。有些人是只能遙遙望著的,也許從相遇的那刻起便開始錯肩了吧。人世的情緣多半如此,莫說無奈哪般,莫說來世哪般,那人不在你的身邊,縱是相思迢遞隔重城,也不過是相思相望不相親。郎舒想著嘴角露出了一抹諷刺的笑,那些多年來埋在心底的仇恨,像夏日的植物般瘋狂的蔓延到整個心壁。
如果可以就讓我來保護(hù)你吧,公子陵和……
待陵和醒來已是中夜,抬頭望了望身邊的人,見他也正看著自己,于是便對著他一笑,整了整酒闌時滑下的衣衫,從天昊懷里抽身出來。
春夜的風(fēng)吹到身上還是有些涼涼的感覺,陵和的身子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跟在他身后一直看著的天昊立碼走上去偎住他。
“這么晚了,該去睡了吧……”
“昊,我想去看看夜里的桃花,你陪我去吧……”
像是心照不宣似的知道彼此想什么,天昊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明日也許就會隔了千山萬水,那今朝就盡歡吧。于是又將他摟在懷里,一起去了庭院。
夜里的桃花褪去了白日間的的妖灼,美的更接近塵世,沒有傲氣,也沒有嬌氣。陵和走到一棵桃樹前,伸手折了一枝放在手里把玩,上面有花瓣簌簌落下,很美,美的放佛只要一碰觸那便會消失。有些東西大概是處于可望不可即的狀態(tài)才會更惹人難忘吧,于是就連一次輕微的碰撞都會開出漫天的花來。
“昊”,陵和喃著這個字,拖長了尾音,彷佛睡夢里不經(jīng)意的囈語。
“有一天你會不會忘記我呢,就像這世界上從來沒有我這么個人,就像做了個夢一般,天亮了就會忘卻!
“真傻,你明明知道的,阿陵。對有些人來說,心動過一次就不會再動了呢。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是說如果,你愿不愿意等我?”
陵和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身邊人的臉:“也許會吧,但是我們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么樣不是么,有些事還真是只存在夜里,黑暗既可以掩蓋又可以襯托一切。也許等天亮了我們心里有的不再是孤單無助和寂寞吧!
“可是,昊……我想等你,始終都忘不了那些溫暖。”
天昊此刻心里是說不出的復(fù)雜情緒,這眼前的人才是真實的,可為何又忘不了天下?想自己的天下里有個叫陵和的人,想同他共享,卻不料,贏得天下的那一刻卻失去了他。細(xì)看千百年來,擁著這江山的人又有哪個是不寂寞的呢。真是這命將無雙,只得取一。
"別想太多了,回去歇息吧,阿陵。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但是自己心里又何嘗不是在想,他開始厭惡這樣的自己了呢。
這樣的夜里其實還有一個未眠人,著了一身青衫于琉璃瓦上獨(dú)飲。郎舒望著已上中天的彎月,竟然有一瞬間的失神,自己選擇的事就要走下去吧,明晚就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從來不愛這個國家,他眼里心里只有一個叫陵和的人,為了他,他可以毀滅一切,成為噬血的阿修羅,不計得失。
那個叫昭昊的哥哥對他來說早就死在記憶里了,他不想再看到他,更不想他在那人的身邊。有時嫉妒就是這種在無形中毀滅一切的東西,若是不能得到你,那也見不得你和他在一起。
郎舒仰起頭,一口氣喝干了壺里的酒,那熾烈的感覺就像身體里生出了一只猛獸,肆意穿梭,逼迫著人心的防線。
正在他自顧自的失神時,卻有個清爽的男聲從身后傳來:“這么晚還喝酒真是好雅致!毖曂フ莿偛乓雅懔旰腿バ菹⒌奶礻。他待陵和睡著后想到了些事,于是便來尋這個多年未見的兄弟。
“哼…”朗舒嗤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是說不出的繁雜。也許注定要彼此牽扯的人或者事不管你躲多遠(yuǎn)都脫不開吧。
此時氣氛有些尷尬,天昊正揣度著要怎么說才好,卻被對方搶先一步說出。
“我還得叫你聲哥哥吧,其實那會我很喜歡你的。哼,要怪就怪這世事如棋……而我們都只是棋子,沒得選擇!
“你這話什么意思,難道多年沒見,第一次見面你竟要說這些么……”
“難道你還要我陪你喝酒敘舊?不對吧……昭昊…哦不…該是昭明才對,天朝的皇太子昭明,怎么回事你我該心知肚明吧…”
天昊聽他這么說心里暗道不好,難道自己讓地舍去取東西給老三老四知道了?那齊將軍的軍隊……不敢再想下去,為了確認(rèn)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屬實,他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你見過老三老四了?他們都跟你說了什么……”
“你來問我說什么,你自己心里該比誰都清楚.你設(shè)局一步步的接近他是有什么企圖你自己知道。不過此時什么都白費(fèi)了,你想要的東西現(xiàn)在全在你四哥手里!
“你……你這么做究竟為何,老四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
“哈…朗舒諷刺的一笑。你覺得你最重要的東西是別人可以給予的么?”
天昊默然。面對這個多年未見的兄弟時他那些所謂的溫潤竟半分也使不出來了。
“我要回去了,我警告你不要傷到他,不然你會后悔的……”說罷甩了衣袖準(zhǔn)備離開。
看著她青衫寥落的身影從屋頂一躍而下。天昊覺得無限的疲憊,所有的事情都在遇到陵和以后變得一塌糊涂。明日吧明日……也許一切都會結(jié)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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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本是最該深沉和安靜的,被月亮的影子掃過,去了白日的喧囂便顯得更加寧和。
客棧內(nèi)的華服公子此刻卻沒有睡下,他在屋內(nèi)來回踱著,望著桌上擺著的圣旨不知該怎么是好。
"行且,你說老六他真的是沒動靜么。突然又想起自己的六弟,他從來都被他那副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嚇怕了,當(dāng)真無所謂也好,但是背地里卻是比蛇都要狠毒的人,而自己在這上面也不知吃了多少虧。”
“王爺,依奴才看,他最近怕是被那太子迷住了,你不知道,剛才派去監(jiān)視的人回來都說那倆人正耳鬢廝磨的緊呢,哼,真沒想到他竟然有龍陽之好!
“行且,莫要這般小瞧了他,一個不小心我們會死在他手里的。哼…昭御握緊了拳頭,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死在我手里的。對了,齊將軍那邊說好沒有,待明日天一亮,我便帶著圣旨進(jìn)宮。讓我那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六弟娶他喜歡的人的妹妹。像是有些期待似的,昭御瞇起了眼睛。
明日晚上大概會很熱鬧吧,讓你去送的密涵現(xiàn)下也該到了。里應(yīng)外合這計用的真好,不愧是老六,只不過,稍微頓了一下,昭御皺了皺眉頭:“行且,你說他當(dāng)真是把心思放在那人身上了么,這可不像他的風(fēng)格!
“王爺,這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青霰山頂?shù)哪且灰梗麨榱撕湍侨擞H近,竟然讓自己的屬下假扮刺客!
“這還真是有趣,明日我倒要看看是怎么樣的人要老六亂成這樣……”
屋內(nèi)說話的人誰也未想到此時正有人在屋頂上把這一切都聽得真真切切,天昊此時神情略顯疲憊,倦倦的從屋頂上躍下,找了個靠著墻未有月光的陰影處便斜倚上去。
真的被逼的只能用那個法子了么,阿陵,莫要怪我,我如果不這么做敗的就會是我。
次日一早陵和起來便看到旁邊坐著的天昊,可能昨夜沒睡好,眉間略有倦色。陵和伸手輕輕在他眉間撫了撫,剛想開口說話,便聽有侍從急急忙忙地敲門聲:“殿下,皇上找您有急事,請快些去太生殿!
“知道了,我這就去,你先下去吧!
“我叫人過來幫你梳洗,天昊說著就要起身,卻被陵和一把拉住!
“昊,你只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是不是?”
天昊沒料到他會問這些,一時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便拍了拍他拉自己的手,就要轉(zhuǎn)身。誰知陵和卻沒有放開,還是緊緊拉著。
“阿郎說要我注意你呢,昊……”
天昊依舊沒有答話,只是對著他笑了笑:“是誰有那么重要么,你心知這樣不能長久,這又是何必。也許今日也許明日,我始終會離開的。我不想騙你,若是真的有等待這種東西,我希望你等我,但是那一天會是何時我也不知道。”
“昊……昊…………”
天昊匆忙轉(zhuǎn)身離去,剩下陵和呆呆的坐在那里。外面有侍女進(jìn)來幫他梳洗,他便任侍女來回擺弄。不知怎么搞的,陵和心里有隱約的不安。
太生殿是皇帝的書房,平時議事的所在。陵和一進(jìn)去便看到父王眉頭緊鎖,面上滄桑神色比往日更甚。旁邊坐著的是齊王,花白的頭發(fā),不知在朝堂歷經(jīng)了多少風(fēng)雨?粗@些,一瞬間,陵和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陵兒,你來了……”先開口說話的是齊王,當(dāng)今圣上唯一的兄弟。在陵和記憶里,這個叔叔是和藹的,不管發(fā)生什么,在他臉上依舊是幾十年不曾改變的溫潤。不知怎么竟突然想起了天昊,他臉上也總是這般的溫潤平和,只是不知內(nèi)里到底藏了多少波瀾。
“父王,王叔,侍從說有急事,不知到底是何事?”
“陵兒啊,父王年紀(jì)大了,有些事也是力不從心了。唉,天朝遞過來的和親書想必你也看到了。本來是說他們的太子親自過來的,不知怎么半路卻換成了他們的四皇子。剛剛天朝那面有侍衛(wèi)過來傳話,說一會兒他們的四皇子會親自來傳旨。我已經(jīng)派了司馬丞相去迎,但始終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啊!
陵和聽罷也緊皺了眉頭,自那日去青霰山遇到天昊后便把和親的事拋開了,此時細(xì)想一下果然覺得有些蹊蹺,阿朗昨晚說的那些話到底什么意思呢?難道這事真和天昊有關(guān)?
還沒想個透徹就被前來傳信的公公把思緒打斷了:“稟告皇上,司馬丞相回來了,正在殿外候著!
“快傳……”
“是,奴才這就去!
沒多久便聽到往這邊來的腳步聲。司馬丞相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可心思卻又無比的縝密。平時無大功亦無大過,在這個位置上呆了四五年也沒做出什么實事來。之所以沒有動他,不過是因為他把朝堂的每股勢力權(quán)衡的正好罷了,而朝廷恰好需要這樣的人。
“臣叩見皇上,見過殿下,王爺!
“何公公,給司馬丞相賜座!
“臣謝過皇上!
“愛卿不必多禮,事情怎么樣了?”
“回皇上,人已經(jīng)來了,現(xiàn)在在宣和宮。”
“何公公,傳旨下去,設(shè)宴款待。”
“是,奴才這就去。"
“司馬愛卿,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為皇上辦事是臣等的榮幸,怎敢言苦,臣先退下了。殿下,王爺,告辭!
待那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皇上才開口說話:“唉,每次司馬他都是這般,不論什么事都讓你說不出半點不妥,這也是這人嘴可怕之處。朕總感覺這事不妙,但是哪里不對又說不出來!
“王兄不必多慮了,蘭兒那丫頭已經(jīng)答應(yīng)去了!
“什么!王叔你說阿若答應(yīng)了……”不…不……不對,以阿若的性子她又怎么會答應(yīng)……陵和想起了那如桃花般的面容,心里有些酸酸的。多好的年紀(jì)啊,竟被當(dāng)了犧牲品。
“殿下,就算她不應(yīng),這也由不得她不是么,若怪的話,就怪她生在帝王家,這榮華富貴也不是白白享受的。”
"唉,擇日傳位給陵兒吧,朕老了……”皇上說完徑自朝內(nèi)屋走去,剩下這叔侄二人相對無話。
"阿綺,若是當(dāng)日我不選擇這天下多好,可以與你并肩游歷江湖……”蒼老的君王回憶起前半生的生活,不覺淚濕了眼眶。
宣和宮內(nèi),那華服的公子兀自躺在榻上,望著窗外的桃花瞇起了眼睛。與身邊叫行且的隨從一句句搭著話。
“你說這老六這明明可以比我們提前來的,為何他拖到今天,要知道他手里的圣旨可不是聯(lián)親的!
“怕是被迷到了吧,等下就可以見到那太子了!
“老三應(yīng)該把父王的事料理好了,等到今夜就全結(jié)束了!
“嗯,屬下恭喜王爺!
“哈哈,早晚有一天,昭昊,我會盡雪前恥!
昨夜一夜未眠讓天昊有些疲累。吩咐天合地舍的事,希望能辦妥,趕快結(jié)束吧,真的不想再斗了……
他左右權(quán)衡著,終于決定先去宣和宮見老四,途中見有幾株桃花開得正好,于是駐足觀賞。他想,過不了多久,這繁花便會化為塵土吧,這人世的變遷總不會留風(fēng)流常在。有時竟還真想拋了這俗世,找個貼心的人,放蕩江湖。可是這年少,卻真真的把人逼到了尷尬的境地,讓人沒勇氣放棄,也沒勇氣擁有。于是,失去的錯過的,再也沒有機(jī)會彌補(bǔ)。
天昊這么想著,不知不覺便已到了宣和宮外,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那在榻上躺著的人,慵懶似春水,但依舊掩不住他眉宇間的狠厲。
那華服公子像是看到了他,懶懶的起身向他招手。于是天昊加快了步伐,待離門口進(jìn)些時又聞到了那種熟悉的糜爛香氣,他用這香大概用了很多年了,天昊覺得這香味真是讓人醉生夢死。
先開口說話的是那華服公子的隨從。只是朝他作了揖并未行跪拜之禮,他想原來老四的人還真沒把他放在眼里呢。
“六王弟,真是巧,沒想到你也在!闭延Φ娜缁ㄖ醴,卻仍掩不住口氣里的嘲諷。
“呵呵,四哥,我早說過這種事該派你來的,可父王不準(zhǔn)!
“呵呵,六王弟過謙了,這種事你做倒還真有些不合適。你還是比較適合風(fēng)月場上的溫柔鄉(xiāng)。”
“哈哈…四哥見笑了……來日有空,我倒還真想試試看誰最得美人歡心…”
“哈哈…六王弟若有這閑情,我自當(dāng)奉陪到底…只不過父王他已給你賜了婚,怕是你再不比從前自在了吧?”
天昊暗暗覺得不對,來的時候還只是勸降,如今怎的變成聯(lián)姻了?
“父王他不是說勸降么,怎么成……”
“呵呵,六王弟,父王的意思豈是你我能揣測的,這旨意等會我便宣了,好盡早帶著六弟妹回去…哈哈,六王弟真是好福氣……”
待天昊剛想再問,便聽有太監(jiān)宣話:“殿下到……”天昊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那人朝這走來,頭發(fā)披在肩上,黑的像是潑了墨般,映著臉龐更加的白皙,若畫中的公子款款走向人世,令人見到了就會不自覺的失神。
那華服的錦衣公子似也被驚住了,那眉宇間的慵懶之氣也斂去了一半。心里卻念到:“原來是這般的人,虧得老六會動心,若是換作自己,大概也是忍不住的吧。”
陵和進(jìn)屋來,先朝那四皇子說了些客套話,便把視線轉(zhuǎn)向了天昊:“昊……你也在,怎么,原來你們認(rèn)識么。”
天昊剛想應(yīng)他的話,卻被昭御搶先一步:“這是我四弟,沒想到殿下竟然認(rèn)識,呵呵……剛聽老六說殿下乃神仙般的人物我還不大信,這一見得,果然是不同凡響!
陵和對他這些恭維的話并沒怎么聽,他只聽到了六弟二字。天朝的六皇子,那不是太子么,同自己一樣的位置,呵……他終于懂得那人話的含義了,也許明日或者就今日,便要長離,只是這般,為何又要同他相遇呢?
有時候這人世真是太折磨人,將各種景致都化了虛空,卻又非得讓人記得它當(dāng)初是多么的風(fēng)華絕代,舉世無雙。若甘愿與浮生對弈,得到也不過是一場場的虛妄罷。
陵和抬起頭對著天昊笑了笑,那笑里似有千般無奈,天昊看在眼里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澀,恨不得上前把他擁住,告訴他,就算縱是如此,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只是,卻生生少了這勇氣。
陵和知這番情景自己是再也呆不下去,于是把晚上設(shè)宴的事與昭御說了便想盡快離去,卻不料天昊也要與他同去。他心里不免有些嘲諷:“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就算你我再不愿再不想,還能如何……”
二人在宣和宮隨便走著,誰也未先開口說話。那一道道高聳的圍墻,在四周無情的立著,竟像是想要把這人永遠(yuǎn)禁錮在里面。
“阿陵……天昊伸過手拉住他的。其實我很想很想抱抱你的,只是每次都不敢長久的抱著……溫?zé)岬谋窍①N上陵和的脖頸,弄的他渾身有些酥麻。阿陵,你知道么,雖然僅是這幾日,我便是那么深深的迷戀上你。我怕分別的那一天舍不得你……每次我都想騙騙自己,只是我有時會身不由己!
“不要怪我好不好,答應(yīng)我不管發(fā)生什么都不要怪我……阿陵……阿陵……天昊一直這么叫著,似想把這名字刻入骨髓般。我不會忘記你的……永遠(yuǎn)都記著你的……”
陵和笑著回握了他的手,若不能許給彼此什么,那不忘記也是恩慈的。
“嗯,不怪你,記著你的……不用擔(dān)心。”
天昊聽他這么說,像得到了某種赦免似的,心里頓時放下了不少。于是那動作從牽陵和手慢慢變成了把他箍在了懷里。
“昊,這是你表達(dá)感情的一種方式么,總愛這么著……”
“噓……不要說話,讓我安靜的抱一會,阿陵……你不知道,我是多渴望這將身心全部交付的溫暖。我一直都害怕冷的……”
陵和聽他這樣幽幽的道出心思,心里就像被一張網(wǎng)網(wǎng)住了。真是想無限度的給他溫暖,真是想時間就此停止。不必在想以后的種種際遇。
“阿陵……等我吧…”像下了莫大的決心般,天昊鄭重的說出這話來。
“不管明日如何,不管這世間有多少的無奈,只要有你等著我,我就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就不會覺得自己會輸給時間!
陵和將身子緊靠著身后的人,聽他這么說著,鼻間肆虐著的全是他的氣息,心想,這還能如何抗拒。于是說了句自己曾看過的,一直深記的話:“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贝蟾啪褪侨绱肆税伞
“阿陵,相信我,過了今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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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280年,三皇子昭其起兵造反,囚賢德帝于內(nèi)宮。那時天朝皇太子昭昊受命訪于舜國,皇四子昭御與其同去。
那夜可謂是風(fēng)起云涌的一夜,舜國國主被埋伏在宮外的天朝軍隊擒住,天朝皇四子昭御將其逼死于太生殿,齊王自斃殉國。舜國一夜之間戰(zhàn)火四起,宮人四處搜尋,卻始終未見太子陵和。那即將嫁到天朝和親的蘭若郡主也未得幸免。后來據(jù)宮人們說,蘭若郡主墜樓時口里一直喊著陵和哥哥,可憐紅顏瞬間成了白骨灰塵。
那夜同陵和太子一起失蹤的還有天朝的太子昭昊。有人說是被天朝皇四子昭御擒住殺了,有人說是攜了舜國太子陵和隱居于山間……
只是后來,卻是天朝的皇太子將叛變的兩位兄長賜死,登上帝主之位。于是坊間的種種流言不攻自破。人們很快就忘記了那位名叫陵和的亡國太子,他們只記住了那位剛登基就平定了舜國的君主。
此刻已是春末,園子里的桃花都敗了,天昊負(fù)手立于窗前看著這頹敗春景,心中是說不出的惆悵。立于他身后的時位青衫男子,看著這般的他臉上露出了些許諷刺的神情。
“ 既然這般瞧不起我,當(dāng)日為何又要幫我呢,阿舒!
“為何一定要篤定我是幫你呢,我只是為了他而已,你明白的……”
“那么你會不會帶他離開,阿舒……”天昊的口氣有些漂浮不定,他想他該如何面對那人呢。他是不可能拋卻這江山的吧……
“我要走了,他醒來你就告訴他我死了罷。這是解藥,給他服了就會醒來的!闭f完便轉(zhuǎn)身離開了,走到門口時卻突然停住,背對著天昊又說了句:“有時,獨(dú)自面對真相是件生不如死的事!闭f完再也沒有回頭。
天昊看著那背影,把玩著手里的青花瓷瓶,一瞬間竟害怕起這漫長的生來。
“明日君行遠(yuǎn),思君隔千山。冷燭不解語,清輝愁里看!
如果不能再愛一個人,那能恨一個人也是好的,起碼是記著一個人的。
陵和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的午后,他只記著那夜酒宴進(jìn)行到一半時突發(fā)的事故,阿朗拉著他拼命的往外走,他看到角落里阿若的瘦小身影,想過去帶她一起走,卻拗不過阿朗,只得看著那抹身影越來越遠(yuǎn)。只是任他四周搜尋幾遍也未看到天昊的身影,再后來發(fā)生的什么卻一點也不記得了。彷佛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又回到了童年的時候,只不過這次不是一個人了,和他一起的是個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二人象是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但是他一句也不記得了。
一睜開眼便看到天昊坐在旁邊守著他,那眸子里不再是平時見慣的笑意,而是透出了一股無奈的神色。天昊就這么深深的看著他,彷佛他倆之間就只剩了這一刻。
“這是哪里,那天發(fā)生什么了……昊,我父王呢,阿若呢,阿朗呢?”
天昊伸手撫上了他的眉梢,心里有些酸疼,如果告訴他,是自己做的,他肯定會受不了吧?只是如果繼續(xù)隱瞞下去,又能怎么樣?
“全部都死了,舜國滅國!
“你……陵和聽他這么說,暈眩的感覺瞬間襲來,猛地把天昊推開。是你吧,全是你做的吧,告訴我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如果你想走,那就走吧。不過你要記得你當(dāng)日的話,等我吧……”
陵和此刻只覺得自己如一只玩偶,任他擺弄,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只覺得這一切都像做夢,但夢醒了,他依舊恨不起他來。
二人再無言語。
隔天陵和被送去了百里之外的羲和山,臨走時天昊從后面抱住他,汲取著這最后的溫暖。
“阿陵,不是我不想留你在身邊,就算你是恨我的。只是,我現(xiàn)在還保護(hù)不了你,我害怕你離開但我更害怕你受傷害。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答應(yīng)你每年桃花開的時候便去看你,等著我,有一天同你共攜手吧!
陵和身子驀地僵住,絕對不能在被他這種方式迷惑了。
“昊,最后一次了,我等著你,然后我會殺了你吧……”
天昊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只是沒想到,那人連恨一個人的時候都是那么的溫軟,彷佛三月的春風(fēng),但吹到骨子里又是冰涼。
天昊待那行人行遠(yuǎn)以后,才慢慢的想起當(dāng)日的情形。老四買通了舜國的丞相司馬續(xù),得到了舜國的軍隊的布置圖。那日老三囚禁了父王以后,欲派人暗殺自己,只是卻弄巧成拙,讓老四誤以為老三的目的是他。二人的兵馬先斗起來,卻忽略昭昊皇太子。還好那日齊將軍念舊情,沒有反悔答應(yīng)的事,不然別說這江山,就連自己活著都是難事。
只是這些也不必讓他知道吧,如果他恨的話,那倒寧愿他恨的是自己。
天昊抬起頭望著那廣袤的天空,眼角有冰涼的東西滑出,流過臉頰,沒于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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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春調(diào)
春風(fēng)盡,凋零花紅。靜數(shù)離愁,又幾回,把盞臨風(fēng)。悔當(dāng)初,恨相逢。若未逢,桃花樹下為誰殷勤盼首?
惱西風(fēng),從來添憂。默看晚秋,嘆幾句,少年風(fēng)流。似韶華,難挽留。卻挽留,且行且吟為你把夢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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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番外的番外。
厭厭雨~~天昊篇
恨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
今夜的月很圓.他著一身白衣斜倚著欄桿,手里拿了杯薄酒,只輕碰了下嘴唇,似飲又非飲,似醉又未醉.
"這樣染指江山,不正是他所要的么?"可是為什么一個人飲酒的時候心里會酸酸的呢.一個人獨(dú)對江山,真的是很寂寞呢.而回憶總是在人寂寞的時候如潮水般襲來.有些自嘲的看了看自己如玉般的手指:你看看你啊,到頭來你握住的是始終是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啊.
阿陵,我又想起你了.每次這個時候我就非常的想你.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仍躺在塌上看書,你寂寞么.
以前我給你提過的桃花雪再也沒看到了,至今再想起來,突然覺得那場雪一定是預(yù)示著什么,不然為什么從遇到你之后所有的命運(yùn)都改變了呢.以前的我只是想同這命運(yùn)抗?fàn)?它越不給我什么我就越要加倍的得回來.這天下也是.只是后來慢慢的我卻連自己要什么也忘記了.阿陵,每次等待換來的都是長別離.知道么,我放開你的手時心里是那么的疼,就像是又重回了童年時生活的幽暗宮殿,任我怎么走都走不出來,一道又一道的宮闈把我死死的裹住.
眼角突然有冰涼的東西落下,和著夜風(fēng),弄的臉上涼涼的一片.他輕輕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明月,突然笑了起來:月啊月,你真是惹人相思,只是有些承諾,不知道要過多少年才會實現(xiàn)啊.那些午夜夢回時枕邊人安靜的呼吸,那些自以為可以天長地久的誓言,不過是時間呼嘯而過時留在耳旁的風(fēng)罷了.而你也漸漸入了夢,或者留在夢里才是真正的解脫吧.
阿陵,請不要恨我,那夜青苑宮的火不是我放的,蘭若也不是我逼死的.我也只是別人手上的一顆棋罷了,進(jìn)退始終不由我.也許是惹怒了老天,他才讓我用我最愛的人來換這天下.其實我那日何嘗不想與你同去,只是父王已死,兄弟自相殘殺兩敗俱傷.難道這流的血還不夠多么.你的國家我的國家,你,我,這又該怎么選呢?我們都只是命運(yùn)捉弄的人,你覺得這愛可以抵擋命運(yùn)么?
我愛的人啊,我對不起你,我明知道再多遍我愛你也抵不過我們在一起,我卻說了一遍又一遍.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可以再執(zhí)著你手,你說這天下是不是只如一粒塵埃呢?
澹澹風(fēng)
直到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
初春的雨,飄的人心里也跟著纏綿起來。這些時日不知為何喜歡上了佛經(jīng),到夜里睡前總愛翻上那么幾頁。如果正好是夜有雨的話,心里便會更加寧和?v是佛說的話有很多我不懂。但人不是總習(xí)慣依賴一些不懂的東西來得到心的救贖么。
某天無意翻到那頁,視線卻被幾行蠅頭正楷扯住了: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會合有別離,無常難得久。突然就覺得心中一片清明,其實一個人對一個人付出感情不正是為著命里的某段因緣罷了,只是合久必分,這是活著的人始終打不破的樊籠。
有時就會覺得我不是單純的在等你了,但是我卻仍舊沒有辦法打破命運(yùn)的格局.亂世之王總是靠無數(shù)人的鮮血來鋪就他霸圖路。被那些王者愛的人總要付出的比別人多些。所以,我失去了我所有愛的人,所以,我也只有你了,所以,你許的每句話我都那么清晰的記著。只盼你,有一天能逃出這宿命的棋局。或者那并不是只為我,也為了你自己。
那壺酒,一年一醅一次,只為來年同你桃花樹下共飲。以前總以為那會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但是現(xiàn)在我懂了,我的憤郁不只為著這感情。也許,我也是恨這人世的,韶華白首,轉(zhuǎn)瞬即逝,到頭來還不過還是獨(dú)自一人顧影自憐罷了。對啊,什么都留不下,全像做夢。
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陷入回憶,關(guān)于童年時的或者少年時的。那些就像影像一樣在腦海里來回跳轉(zhuǎn),有時竟會分不清孰真孰假。有的人一生可以愛很多人,有的人一生只愛上了一個人,但是不管哪種都是很可悲的吧。生命里擠的人太多了,我們會容易忘記最初的感動和溫暖;若是太少了,生命又會跟著卑微起來,卑微到只能在原地打轉(zhuǎn),守著記憶里的人過記憶之外的生活。而最悲哀的卻是我們都不能控制人生的行程,有的事明明知道是錯的,卻仍是奮不顧身的去做,然后美其名曰:只因年少。數(shù)數(shù)來路,原來所有的錯都犯在初見時。若不為你動心動情,也會為另外一個人吧。這么想想,就覺得人生還真是個笑話,而恰好我們每個人都是這笑話的主角。愚己愚人,娛己娛人。
每到夜里的時候我依舊是那么的怕冷,總在渴望被你溫暖,渴望被你陪伴。只是每次都仍是我獨(dú)自度過這慢慢長夜,不過慢慢的也就習(xí)慣了。每當(dāng)有風(fēng)的時候我總愛在庭院里呆一會,那冷冷的感覺就像讓人突然讀懂了人生。
再也不言寂寞不說錯過,再也不信記憶不說回憶。只是卻又寂寞又怕錯過,又拋不去用回憶來加深記憶這種習(xí)慣。
有時,一個人寂寞,但是,一旦愛上另一個人,卻會加倍的寂寞。因為從此后你便要寂寞著兩個人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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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因為三月的時候濟(jì)南下了雪,那會桃花開得正好,所以就像寫一個承諾。第一篇完整的古風(fēng)文,有的地方可能寫的不好。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