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探出頭，遠(yuǎn)處是火紅的太陽燒進(jìn)天幕，稀薄的云層流水般蜿蜒，鋪滿天際；近處是萬千枝葉搖晃，簇成一片茂密的綠。
　　這美好的早晨。
　　深吸一氣，挺胸收腹，小心翼翼向外挪去——萬萬記得避開洞沿，我是決計不肯叫骯臟的污泥青苔沾染上這身光鮮羽毛的。迎著微寒晨風(fēng)，我站在枝頭，顫巍巍地，卻凝聚起渾身的力量，從腹腔一路上涌，噴出喉頭，于是小巧舌尖震顫起來，從口中擠出一聲破碎的哀鳴。
　　恰是葉尖淌下晶瑩滾圓的一滴，直直掉進(jìn)大張著的這堅硬而可憎的鳥的喙里，滑過干澀食道，溜進(jìn)燒痛的胃里。
　　是的，我是鳥——我現(xiàn)在是一只鳥。
　　我向往天空，渴望自由，我希冀著展開這對色澤亮麗的可愛羽翼，乘著跳動的風(fēng)翱翔天際，就如前幾日一樣。我還記得那美妙滋味，鼓動的氣流穿梭羽翼縫隙托著我上下起伏。
　　可是我不能。
　　這可憎的軀體！
　　是人類的惰性，還是鳥的惡習(xí)？為何我身軀沉重，羽翼無力？
　　“你只是餓了。”有個聲音對我說——也正是這個聲音，在三天前教導(dǎo)我以新生的奧秘。
　　我知道，我餓了�？蛇@渺無人煙的樹林間，又有什么能讓我，這可憐的鳥兒飽餐一頓呢？
　　那個聲音又說：“樹林間藏著許多美食，只是你不曾發(fā)現(xiàn)罷了。掘開濕潤的泥土，有白胖的蠕動的蟲，口感新鮮；坑洼的地面上積著一汪汪小巧的泉，大可令你飽飲一頓卻不至沾濕羽毛……”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樹洞里尚未死透的蟲，肥胖的白色身軀仍在蠕動；我又想起泥地上一個個小土坑，無數(shù)的腳掌踩過，渾濁的污水摻雜著泥土沙粒。
　　不、不！別說了！我感到一陣惡心，幾乎要嘔出來，七根爪趾牢牢摳進(jìn)樹枝里。
　　這樣骯臟的東西，叫我如何下口呢？
　　我是人——我曾經(jīng)是一個人！
　　可我又能如何呢？
　　我饑腸轆轆，我無能為力。
　　……不。即是死，我也該翱翔在風(fēng)里，怎能做這饑餓的囚徒？
　　于是我跳下枝頭，最后一次在寒風(fēng)中展開雙翼。
　　可是我太沉了，仿佛那具沉重的人的骨骼還長在身上，跳動的風(fēng)滑過羽翼縫隙，我卻無力扇動翅膀，只能向下墜去。
　　光輝跌落天際，金色的鋒芒在眼前轉(zhuǎn)瞬即逝。仿佛是良善者的純真之淚落在這具可憎的近乎僵死的鳥的身軀上，我感到一陣輕松，似乎是靈魂正向著至高處飄去。
　　可那鳥的軀殼仍在下墜，下墜。
　　最終，它摔入荊棘叢中，一根尖銳的刺穿過那仍在起伏的胸膛，滲出鮮紅的血。
　　并不感到疼痛，我只是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觀。
　　我忽然想到，假若我不曾變成鳥兒，又將會是怎樣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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