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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這世間求不得的人多了,如今,”
——那位傳言中的的仙子青衫白衣——
“不過是少了一個鄺露而已。”
——自誅仙臺一躍而下——
罡風(fēng)呼嘯著從那位仙子仙體劃過,帶起片片紅霧。有仙人錯開眼的功夫,已是斯人已逝,仙跡難覓。
【前】
我自陛下登帝后,在他身后立了千年,登帝前,在他身后立了百年。我真身是一滴仙露,是以我叫鄺露,我原是愛慕這溫潤仙君,愿為他生為他死,為他以頭搶地。
直到我父太巳身死道消前還拉著我的手放心不下我的時候,自幼我父便十分疼我,幼時學(xué)琴扯斷琴弦于我不過爾爾,撕書疊花的事更是小事一樁,而如今,我讓他背上造反弒君的罵名,到最后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這個不孝女。我哭得幾近昏厥,心痛難當(dāng)時才有了一絲絲頓悟。
我父仙逝后太巳府冷清下來,我向上清天告了假,獨自在院子里坐著。夜里夜神布上星宿時,會有點點星光墜在霓裳裙上,我便盯著裙子發(fā)呆,像幼時父親帶我看的螢火。我一直坐在院子里,日月在我眼前輪番交替,又斗轉(zhuǎn)星移,直到一縷清香順著風(fēng)送到我鼻尖——我既不是龍,也不是鳳,不是穗禾仙子那樣漂亮的孔雀,也不是錦覓仙子那樣獨特的霜花,我以往想不通的,在這一刻乘著風(fēng)全都豁然開朗,我不過是一滴普通的露珠,自有屬于我的,平凡的去處。
我如今七千歲,仙路漫長,我想去看一看山林大海,赤壁丹霞。我枯等在這方天地千百年,守著一個人執(zhí)著的等待。我想到璇璣宮的曇花,為何我施法讓花常開不敗,卻得到那人一個難辨的眼神和一句不必如此,只因我心慕那人,所以他在我眼中樣樣好,無一處不美,我生出妄念,以為掌握得了分寸,可是卻誤了自已的真心。
我又反問心底那點妄念,那成百上千年都不曾做到的事,憑何堅信成千上萬年就能做到?
因為你看,陛下愛上錦覓仙子,也不過是幾個日月而已。
是我陷入孽障,白白受了諸多苦楚,是我明白的太晚。
我心底有幾分動搖,我迫切的,需得抓住什么,才不至于煢煢孑立。
我將將上朝的第一天,在南天門碰到了從極北之地前來復(fù)命的仙君,他戴著頂毛茸茸的帽子同我講那冰川之上的極光,還有一種動物,全身黑白兩色,整個是橢圓形的,走路一搖一擺的像鴨子。
我想象不出來是什么樣子,“會走路的雞蛋嗎?”
那仙君笑得前仰后合,“差不多吧!
仙子若來,我便帶你去看。戴著帽子的仙君對我說,眼睛亮晶晶的。我點頭應(yīng)邀,我想去見識一下,見識見識那籠罩半月的極光是什么樣子的。
我準(zhǔn)備好向陛下告一段長久的假,但是好像今天不太合適,那案上的折子已經(jīng)堆得一尺高了,好像明天也不太合適,我手里謄改的歷法還沒有改完,罷了罷了,這上清殿的仙娥還不夠熟練的做好事情。那便過一段時間再走吧。
陛下是個十分好看的仙君,我在心里總會偷偷叫他潤玉,潤玉潤玉,這名字多好聽呀,一聽便知是個如玉君子。
折子一天一天減少,潤玉熬紅了眼。我手里的歷法也謄改完了,上清宮的仙娥們也漸漸開始接手我的瑣事,一開始潤玉有些驚訝,后來也習(xí)以為常,茶不是從我手里遞出去,墨不是我挽袖輕磨,同他一起熬夜的也不再是青衣仙子。
我磨蹭著,慢性子的,也終于同他告了長假。
上元仙子是嫌這天宮煩悶,玩忽職守了嗎。他拿起我的折子,雙眉緊促。應(yīng)是念我這千百年來不曾告過如此長的假,沉思半晌在我的告假單上添上一個準(zhǔn)字。
我走出上清宮,以為我會如釋重負(fù),可是我沒有,迎面走來破軍星君,他說,仙子,你怎么哭了。
我慌忙抬袖擦臉,幸好漫長的光陰不過是神仙彈指一揮,我有的是時間從潤玉這里出師。
我騰著云往那極北之地飛去,風(fēng)特別大還夾著雪,那里的仙人都戴著毛茸茸的帽子,我初次見到的那位仙君也送了我一頂,是狐貍毛做的,潔白如雪。
我運氣很好,休整幾天便在這冰天寒夜中看見了極光,極光橫亙整個冰原上空,像天女打翻了著了色的流云,一層一層的鋪在黑夜里,十分震撼。我在此處呆了大半個月直到極夜結(jié)束,遠(yuǎn)處高聳的冰川,成群的企鵝,都是我從未領(lǐng)略過的風(fēng)光。于是我告訴那位仙君,這里很漂亮,我下次還會再來。
光撒在那冰川上頭像波光粼粼的湖面泳出大片大片金色碎光,我不由的瞇起了眼睛。
———“扎眼!薄
從腳心驟然涌上一股刺骨寒意浸入四肢百骸,我慌忙低頭看我的衣裳,熟悉的青色映入眼簾,我長舒一口氣,高懸的心還未放下又僵在半空。
不該如此在意,我對自己說,既決定放下便該前塵往事概不追究。
我告別那位仙君,架著一朵云,風(fēng)往哪邊吹我便往哪邊飛,氣流顛簸時,我和一只鴻雁比肩,它扇著翅膀驚詫的瞅了我一眼,然后更賣力的飛起來。
我輕快得笑起來,風(fēng)灌我喉拂我衣,在我身上打著轉(zhuǎn)又往后頭掠去。
我遠(yuǎn)遠(yuǎn)瞧見前面有個集市,人聲鼎沸,這般熱鬧的地方讓人心中升起煙火氣。我掐訣落地,從集市頭攘到集市尾,多得是我沒見過的小玩意兒。
我盯著面人兒攤擺在前頭的小人兒看。
“姑娘可是想捏個面人兒?剛巧今日買一贈一!
攤主笑瞇瞇的,說話帶著兒話音。
“那便捏一個我吧!
“好嘞!
“贈的那個,姑娘可想好要捏什么了嗎?”
“未曾。”
“那姑娘可還是要捏自個兒嗎?”
這可讓我犯了難,我已有了一個自己的面人兒,兩個未免貪心。我尋思良久,那攤主早已將面團(tuán)給我自己捏。
算了。我將面團(tuán)放入袋中,手里拿著面人兒就跟著熱鬧的人群往前涌去。
【后】
人間風(fēng)物變換又多是我未曾見過的景致,我決定在這人間逗留一會兒。
我跟著商隊去西域看過黃沙,駱駝掛著鈴鐺,隨著步子聲聲清脆,夜里大漠風(fēng)大得緊,黃沙劈頭蓋臉的無情,也去海岸看過日出日落,那時我坐在山頂上,才發(fā)現(xiàn)原來金烏駕著太陽是跳著出來的,晚霞有好多種顏色,退潮時有漁民來撿魚捉螃蟹,那時候海浪會輕打人的腳踝,若再飛遠(yuǎn)一點有我還不認(rèn)識的很多東西。說來慚愧,我大約活了七千年,但這些事情我是今天才發(fā)現(xiàn)。我的意思是,原先只做文臣,知道有些修改的歷法對人間有改變,但多是聽別的仙人言辭之間談?wù)摰模缃癫虐l(fā)現(xiàn)人間四時風(fēng)物真的非常美。
“什么?”
——如果不是緣機仙子忽然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哎呀!鄺露!快走吧!”緣機拉著我往南天門趕,“陛下早年的舊疾如今犯了!”
——我今日該去下一個地點。
我一路聽著緣機仙子說陛下的傷勢來勢洶洶,是早年將壽元分出去留下的暗疾。我垂著眼沒有開口。
若不是今日緣機仙子來,我其實已經(jīng)好久未曾想起過潤玉了。我猜,我大概已經(jīng)放下了罷。
潤玉臉色蒼白的靠在椅背上,岐黃仙官立在他身旁,我站在一旁說不出話,我太久沒回仙界,看著宮殿竟覺得陌生。
岐黃仙官在他跟前'陛下保重仙體''臣當(dāng)萬死不辭''若非陛下當(dāng)年…'這樣的話翻來覆去的說。我還是在一旁垂著眼,當(dāng)初他做了多少人阻攔他的選擇,那樣的人又何來后悔一說。只是我的臉上忽然落下淚來。
“鄺露!彼麚沃^閉著眼叫我的名字。
“在!蔽一琶μ植寥パ蹨I。
他睜開眼睛看著我。
宮殿無聲的沉默了一會兒。
“退下吧!
“是,上元仙子告退!
我無暇猜測那短暫地?zé)o言里潤玉在想什么。我一味地向前跑,要攆上岐黃仙官問問看這是怎么一回事,舊疾又有什么辦法治。
我匆匆奔入岐黃殿,天大黑的時候出岐黃殿,星宿已布上,新上任的夜神是個負(fù)責(zé)任的神仙,我胡思亂想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想到仙官的話。
——“陛下的舊疾是壽數(shù)驟減所致,概因所行之事有違天道!
每每想起這些話,想起潤玉所受的傷害,我就忍不住的,難以克制的要去怨恨讓他受傷的一切。
——“此事有兩個解決之法,一是補全陛下的壽數(shù),二是受天道之罰。”
仙歷二百三十七萬年,靈斛道人行逆天改命之術(shù),天罰降下,灰飛煙滅。
——我往回走著。
仙歷七百八十八萬年,鐘旌仙人行逆天改命之術(shù),天罰降下,灰飛煙滅。
——打開仙府大門。
仙歷一千九百萬年,敏慧仙子行逆天改命之術(shù),天罰降下,灰飛煙滅。
——再關(guān)上大門。
仙歷三千七百萬年,神藏神君行逆天改命之術(shù),天罰降下,灰飛煙滅。
仙歷……
天罰之下,無人生還。這算什么啊?我捂著眼睛哭起來,天帝陛下為一鳳一花的愛情作配嗎?配角不該是我們這種小人物嗎?
錦覓仙子的性命等于天帝陛下的性命,天帝陛下的性命大于我的性命,這真的,是一道很簡單的算術(shù)題。
我做了決定,拾掇了下衣裙,說起來其實我不太適合這種顏色的衣物。我向屋子走去,搞不懂為何又令自己陷入這種境地,我原是打算放下前塵——這個叫潤玉的仙君,怎么又做回別人故事里的路人乙了呢。
算了,容這個仙君最后放肆一次吧。
我回屋里狠狠睡了一覺,天剛剛敞亮,這個仙君的叔父,就來哐哐敲我家的門,著急忙慌的拉著我往天帝寢殿奔。
那個仙君就安靜的躺在床塌上,絲毫看不出是個震懾群仙的狠角色,額角冷汗涔涔,他的叔父在對我說著什么,我沒有聽。很快殿內(nèi)又只剩我一個人,他難受的蹙緊雙眉。
這算什么,天罰還在后頭呢,我想這樣對他說,可他又一副可憐勁兒,我這樣想著,終是舍不得風(fēng)光霽月的仙君受太多苦難。我拉著他的手,靠著他的額頭,元神拽著那個叫壽命的東西往他的腦袋里塞,我覺得時間過的不太久,可是汗又早打濕我的衣衫,眼前的仙君終于平靜下來。我看著我元神里叫壽命的東西氣若游絲,我站起來往外走,不小心在門檻處打了個踉蹌,我扶著門框站直身體,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我緩步登上誅仙臺,看著遠(yuǎn)遠(yuǎn)飛來的紅衣仙人大聲喊我別做傻事,我實在聽不得什么叫傻事。
我解釋一下,我真的不想玩救來救去的把戲了,故事不如就在我這里做個了結(jié)。潤玉,錦覓,旭鳳,所求之事統(tǒng)統(tǒng)實現(xiàn),我的所念所想也在一刻鐘前實現(xiàn)。
“仙人此言差異,救天帝陛下何談傻字?”
“若你說鄺露今日在這誅仙臺是傻,那更非如此!
我本就是這樣說話厲害的仙子。
“鄺露今日所做,皆為鄺露所求!
“若你說我求不得,那這世間求不得的人多了,如今不過是少了一個鄺露而已!
我從誅仙臺跳下去,衣裙獵獵作響,耳畔風(fēng)聲大于一切。
露珠生于天地,歸于風(fēng)中。我心有礙,如此也算得個歸宿。
若干年后,鄺露,也不過是仙歷中的滄海一粟。
潤玉來得遲一步,仙露已干涸在四周的風(fēng)中,誅仙臺下漫起層層迷霧,好在那罡風(fēng)一吹,便又是不染塵埃的誅仙臺。
“怎會如此?”
原不該如此,他望著云層之上的誅仙臺心想,原不該如此,那仙露本是他親封的上元仙子,自有仙途坦蕩的一生,斷不該如此結(jié)局。
破軍瞧見天帝猩紅的眼底,在他三尺之外不敢動彈。然后他看著天帝陛下一掌握盡罡風(fēng),磅礴的靈力噴涌而出,那罡風(fēng)在他手中逃竄,漸漸偃息旗鼓,順著指縫溜走,露出藏在其中的,一小滴水珠。這一小滴水珠怕是連那仙子一魂一魄都留不住,破軍垂下眼不敢多看。
“多有仙人魂散誅仙臺,令仙界涂添傷懷,即日起,傳我令,永封此處!睗櫽駥⒛撬槭赵趹牙,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魂魄被潤玉好生放在一汪聚靈水里溫養(yǎng),應(yīng)是天性喜水,那魂魄總是是散開去戲水。
潤玉還在照常上朝、批奏折,只是偶爾會看著一潭水出神。丹朱就是這時候來的,他往那水里一望便瞧出那水里的名堂。
“這、這、這不該!”丹朱暗自心驚,“這魂魄怎一直四散開!”
聚靈水聚靈水,名實相符,是聚靈不是散靈啊,常理來說應(yīng)將魂魄聚集在一起,何況這是最親水系仙靈的寶物!而如今在養(yǎng)在里面的魂魄不但散開,且暗淡無光,呈一片頹勢。
“潤...”丹朱看著潤玉,一時失語。他的大侄兒面無表情一片冷靜,叩在桌上的手卻在輕輕顫抖。
“潤玉,”他的大侄兒仙姿冷峻。
“不如你讓她自由的去吧,”他于心不忍。
“叔父何出此言!”
天帝震怒,四方天地皆有感,宮殿外戾風(fēng)狂作,丹朱卻沒有看他,只盯著那暗淡的碎水滴,“你看鄺露,她并非不愿聚在一起,是天地間已沒有她所缺失的魂魄!
丹朱終于看著他。
“大侄兒,你真的不知道嗎。”鄺露她,早已魂散誅仙臺。
他的大侄兒沒有說話,丹朱眼中潤玉閉緊雙眼,所有情緒不流于表面。
幸好的是,那滴水珠并不那么珍貴,在短短幾百年內(nèi)便也開始逐漸聚合到一起,只是倔得要命,除了原本的大小并不肯多增長一分。
在丹朱的慶幸聲中,潤玉終于聽取緣機的意見,讓那水珠在凡間重塑神魂。于是歲月就在潤玉一次又一次的張望中,不知過了多少年。
【終】
“成仙?”那羅裙青衫的姑娘挽著袖子顰著眉,“成仙有甚好?不如我等凡人來得快活。”
“這位公子?您還有事嗎?”姑娘看著眼前問著奇怪問題的公子。
她臉上有顆小痣,樹影散在姑娘的衫子上,潤玉看著她,像故人俏生生的站在眼前。
“無事!
這青衫姑娘得了信兒,便匆匆繞過這位公子。姑娘頭上別著白玉朱釵,紗質(zhì)的衣裙順著風(fēng)飛起來,青里夾著白,似天宮流云又別有一番滋味。
跑出幾步的姑娘似有所感的回頭。潤玉還站在樹底下。
姑娘見此咯咯的笑起來,沖這奇怪的公子揮手,“再見,公子!
天氣這樣好,城東茶館的說書先生今天要講新的話本子,實在沒有功夫耽誤在這里哩。
姑娘像只青衣蝴蝶飛遠(yuǎn),好似這互相等待過的千百年,都只為聽故人講一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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