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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來了。”一具尸體。
在冷光下的走廊中,我熟練且緩慢的戴上了同樣冷色的橡膠手套,感受著體溫逐漸下降的過程。血液流淌,理智的流淌,冰冷的流淌,在維持生機的程度上。
合理尋常的摩擦聲,白色的門與白色的地板,白色的門與白色的墻。白色到極致的色澤在視網(wǎng)膜中突變成了詭異的青色,伴隨著疼痛,冰冷,以及隱隱約約的腐臭和永遠不會習慣的福爾馬林氣味。在這么恐怖而又習慣的環(huán)境中,突兀的露在裹尸袋外面的一縷粉色的頭發(fā),就相當合理的抓住了我的視線。
這,就是我今天的客人。
一個無名氏。
發(fā)現(xiàn)在羅馬斗獸場外沿河道……或者說是水溝排水口中。目測,死因是刀傷。但不能保證,不然也不會需要我們這種人。
拉開裹尸袋,他仿佛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也對,所有的人都會這樣睡著,只是再也醒不來而已。粉色的頭發(fā)上點綴著霉點似的斑點,這就是此時唯一的顏色。他閉著眼睛,而我是猜不出它們究竟是什么樣子的,放大了多少。
就算死前憑著最后對于生命的熱愛瞪大雙眼,也還是會被好心人瞑目。
“今天是25日,上午11點20分!蔽以趫蟾嫔先缡堑奶顚懙剑瑫r也對上面的人匯報備案著,“檔案編號No.68。由我莫妮卡.尤提羅醫(yī)生負責!
“成年男性,推測年齡在30至40歲之間,身份不明!
我放下手中的報告紙,帶上口罩,感受著柔軟且粗糙的布料在臉上摩擦,綁帶下的發(fā)根和耳膜隨著聲帶共同震動。
他現(xiàn)在赤條條的躺在尸檢臺上,在我的面前。
那又怎樣?他是死者,我是活人。在醫(yī)生的眼中,沒有性別差距。對我來說,或者對于我們這種學習了解剖的人來說吧。研究死者所得的回報遠遠勝過了這些令人不快的時刻,也勝過了意識到有多少知識需要掌握時突然襲來的恐懼感。[1]帶著生者對于死者的敬畏與尊重,帶著對于死亡的理解,我舉起了手術(shù)刀。
“從皮膚的狀態(tài)來判斷,死亡時間在48至54小時之間,接下來要進行司法解剖!
背部出現(xiàn)大面積的尸斑,死后變化的第四階段。
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們會在家人的陪伴下,在醫(yī)院的冷光下,在急救的紅色燈光下,合理同時也不太合理的死亡。這樣的話,準確的死亡時間就可以被直接的記錄下來。隨著哭嚎,隨著醫(yī)生的一聲“對不起”。
但當有人獨自死去,或者突然發(fā)現(xiàn)了可疑尸體,我們就得估算尸體死亡的時期和時間,以完成法律和醫(yī)學程序。
“尸體在河口發(fā)現(xiàn),卻幾乎沒有嗆幾口水。所以直接導(dǎo)致的死因不可能是[溺水]。”
壓下手術(shù)刀,小心沿胸壁劃下,皮膚輕而易舉地被分開了。理智上我知道不該這么說,所以我在心里小聲的怕是被什么人聽見似的說,‘唉,身材不錯嘛!
真是可惜。
畢竟死亡就是這樣,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躺在這里的會不會是自己熟悉的人……嗯,也可能就會是我自己。
他腹部的刀口呈現(xiàn)出微微翻出的姿態(tài),深色的傷口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突兀極了。血水順著肌理流下,在我手中的刀刃上,在手套上,在下水管道中。沾染,不是噴濺。
不再跳動的心臟沒有提供血液飛濺的可能。
我不得不說,習慣了。
上一個星期,我們都快要記不清街道上出現(xiàn)了多少具尸體。有名的,無名的。在這個□□盛行的地界里,倒也是尋常的了。
我們盡力讓死者和他們生前的故事掛鉤,找回他們失去的姓名。這是我們的義務(wù),也是我們所期望的。
這是一具無名尸體。
哪怕他面容完整,沒有殘缺,沒有腐爛。
警方?jīng)]有找到和他有關(guān)的任何線索,他仿佛是突然出現(xiàn)在那個河道,又突然被人殺害。沒有親人來尋找,沒有朋友來詢問……嚯,他連個能夠證明他活過的人都沒有。
可悲。
他肌肉僵硬,但是可以看出生前的力度,皮膚光潔蒼白,肺部干凈,呈現(xiàn)出完美的粉白色?梢姴皇且粋癮君子。
有些討厭的人為了增大利潤,往往會在其中摻入滑石粉、咖啡.因、淀粉等粉狀雜物。我曾經(jīng)“遇見”的有些人,許多人,他們那種病變的肌理讓我難過。仿佛我的內(nèi)里也是如此可怖的病態(tài)。
肉眼可見的疼痛。
這個人離開的非常平靜,可以說是我在這里工作以后見過的最平靜的死者。前幾日莫名多出來許多被奇怪霉菌腐爛侵蝕的尸骸,再前些日子,則是一些殘缺的,或者說是肢解……都是不完整的。
我聽到了同事的抱怨,她們從門口經(jīng)過,滾輪與對話從門縫中擠了進來!罢媸堑模ぷ髁慷荚黾恿!薄笆前∈前,算了,加油吧。我今晚還有個約……”
是啊,為了這些無名氏。為了找到他們的過去,聽取他們的故事,我們已經(jīng)放棄了羅馬的陽光,將自己與他們關(guān)在屋內(nèi),關(guān)在地下。
值得嗎?
值得的吧。
反正我是這么想的。
當我們確定了他們的“身份”,將他們的生死記錄在案后,就會有人帶他們?nèi)ソ烫美铮b在棺材里進行致候和告別。當然,沒有身份的人是相當麻煩的。
冷冷清清的,沒人記住的去了另一個世界。
————
我縫好他的傷口,蓋上白布,轉(zhuǎn)身離開了這件解剖室。
啊,亮眼的金色……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陽光的顏色……
一個男子在走廊的盡頭。黑色的西裝,藍色的瓢蟲胸針……
“啊,是你啊。喬巴納先生。”我摘下口罩,停下腳步,和他離了一段距離。“有什么事嗎?”
又有什么人……來到這里了嗎?
我和喬魯諾.喬巴納先生認識,是因為我的一個病人。腹部被洞穿,內(nèi)臟殘缺,大失血而死,發(fā)現(xiàn)在海邊,同時送來的還有一個滿身彈孔的斷了一只腳的男子……
尸體上有“熱情”的徽章……
廢了老大的勁,才讓他們可以完整的入土為安。
當時來接那位先生回家的,就是喬巴那先生。在我脫下手術(shù)服,喝口水休息的時候,這個明明是男孩卻又更像是個成年人的人走了過來,遞給我了一管剛剛拆封的口紫。
他說,“請您,為他涂上!
“阿帕基前輩不會同意讓我為他涂上!
“所以,麻煩您了,醫(yī)生!
不是,我有說過我是整容師嗎?這里是醫(yī)院不是殯儀館啊……
明明應(yīng)該拒絕……我還是答應(yīng)了。
“行吧,畢竟‘熱情’的事情,我們這種普通人理解不了。”我故作抱怨著接過了口紫,“先說好,我可不是會化妝的那種女性!
“嗯,非常感謝你,醫(yī)生小姐!
他的表情認真,年輕的面孔在這個冷色的地方仿佛發(fā)著光。
像是太陽一樣……
————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會拿起手術(shù)刀。
出生在冷色的家庭里的冷色的我,暗淡的色調(diào),無光的瞳孔……讀著沒有簡化過的所謂的童話故事,沒有過感情的起伏。
我是家具,我是灰塵,我是空氣。
哪怕是我所謂的母親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心里想的也是:安靜一點了。
他們總是在爭吵,潔癖且理性到冷血的母親,只想著金錢的父親。他們吵鬧著,吵鬧著,為了一只無辜從窗口中飛進的蒼蠅,他們像蒼蠅那樣吵鬧著。
醫(yī)者,需要尊敬生命和死亡。
“我受夠了!你個蠢貨!”母親握著消毒劑,隨意的,沒有目的的噴著!袄!骯臟!惡心!”
“你居然去睡了其他的女人!那種街道邊上的巷道里的女人?!你怎么敢!”這已經(jīng)是她能說的最惡毒的語言了,再惡心點的話,她可能會忍不住給自己灌下消毒水。
男人低著頭,用著可怖的眼神瞪著她,帶著血絲的眼睛。
“惡心!”她擰開了瓶口,將里面的液體潑得到處都是,我的身上,男人的身上……“你這種垃圾,也敢用這種眼神看我?!垃圾!垃圾!垃圾!”
何等尖銳難聽的嗓音。
我轉(zhuǎn)身去了房間,脫下了有些變色的衣服。外面的地板,也臟了。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不對嗎?”
“是的,爸爸。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男人摸著我的頭,笑了。他擼起袖子的手臂上,除了血跡……還有一個又一個密密麻麻的針孔。
我學醫(yī),是因為他要求我去學醫(yī)。
在他被病魔折磨的時候,作為商品的女兒的我突然被要求去學醫(yī)。因為他覺得這個掙錢,特別是當他去繳費的時候。
可幸,我學的懂。
直到他死去的時候。他的面部被毀,四肢扭曲,破爛般的躺在醫(yī)院邊上的某一個巷道里。沒有身份證明,就連指紋都被毀掉了,作為一個無名氏死去。
我的父親,被判定為失蹤。
雖然說是每一個死亡名單絕對對應(yīng)著每一具尸體,但那是理論上,比如這個男人就占了兩份。
我沒有去認領(lǐng),因為我從來就沒有父親。
曾經(jīng)一部分的我說過。
“算了吧,你當不了醫(yī)生!
“你理解生,理解死。你沒有尊重它們,你只做到了看淡。”
“就算你成為了醫(yī)生,也是不靠譜的那一種,不對嗎?”
是啊。
我這種人,連活著都無所謂的人,怎么能當好一個醫(yī)生?
想到那跳動的心臟,流動的血液,敞開的胸腔,以某種頻率振動的內(nèi)臟。我的手就開始發(fā)顫。
仿佛一晃眼,我就從冰冷的燈光中看見那個胳膊上扎滿針孔的男人,滿身是血的抱著被剖開的女人……對著我笑。“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不對嗎?”
對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
“請問,這次你來是為了這位嗎?”
“年齡在30到40歲之間的男性,沒有身份證明。粉色霉點頭發(fā),瞳孔為綠色!蔽铱戳艘幌率种械膱蟾,“身高185公分,因為是失血過多造成的死亡,體重誤差不會太大,大概也有95千克。死前有被毆打過的痕跡,集中于頭部和胸腹部,面對面的攻擊。奇怪的是沒有留下淤青和傷口,只有骨頭和肌肉記錄了這些事情……唔,喬巴納先生,你的瞳孔收縮了。看來是認識的人?”
“……他……”
“嗯?”
“他……真的死了嗎?”
當然啊。
冰冷蒼白的皮膚,淤積的尸斑,發(fā)散的瞳孔。甚至因為下水道充滿細菌且潮濕的環(huán)境,他都已經(jīng)開始腐爛發(fā)臭了。
仿佛是錯覺吧,聽到我給出的肯定答案,這個金色頭發(fā)的少年有一瞬間散發(fā)出來讓我恐懼的氣息。
“你要帶他離開嗎?我是說,既然你認識他的話。”我說著,“我們找不到他的身份,也找不到他的過去。成為無名氏死掉的話……”可能會挺難過的。
生者難過,死者也難過。
他拒絕了。
“是那個男人自己拋棄了過去。”他說,“他殺死了我重要的朋友,他為了拋棄過去連他自己的女兒都想要親手殺死!
“你覺得這樣的人,還需要進入教堂,在人們的哀悼中離開嗎?”
————
□□,是這個國家的特色。
“熱情”,就像是這個國家的代名詞。
恰好是一個雨天,粉色頭發(fā)的無名氏下葬了。我打著黑傘,作一個見證者。
作為一個充數(shù)的,只是見過死亡那一面的人。
本來不會這么快的。畢竟過程需要金錢,而慈善什么的也不是那么容易遇上。
“熱情”掏了錢。
讓這個男人,作為一個無名氏離去。
有一個金色頭發(fā)的少年穿著黑色的西裝,邊上有一個黑色卷發(fā)的男人為他打著傘。不遠處的黑色轎車上,透過車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粉色的影子。
我放下手中的花束,“無名氏先生,看來你也不是那么可憐呢!敝辽偈潜蝗擞涀〉模チ肆硪粋世界。
插入書簽
醫(yī)生:喬巴納先生是來和他告別的嗎?
茸茸:不,我們只是來看一個笑話。
醫(yī)生:什么樣的笑話?
茸茸:迪亞波羅作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被埋在教堂的墓地里。
醫(yī)生:???
醫(yī)生不知道他們的故事,只是以一個旁人的角度看待這一次死亡。
網(wǎng)上說,意大利是土葬為主,而且大多數(shù)意大利人都是信奉天主教……但是,迪亞波羅是“惡魔”啊……
不過,說實話,迪亞波羅也是一個占用了兩個身份的死者唉……
[1]出自《法醫(yī)報告》
碎碎念:
作者我不是醫(yī)學生,并且認識的朋友也沒有一個學醫(yī)的。壓根不知道怎么尸檢啊喂……上網(wǎng)找尸檢報告看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懂……算了,甩鍋給替身吧……(惡魔低語ing.)
黃金體驗鎮(zhèn)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