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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的夕陽很好,我拖了把椅子到陽臺,看腳下的光影一寸一寸地縮短,直到分界線向腳尖逼近,我立馬縮了下腳,仿佛那不是影子,而是硫酸。
樓下的張媽遛著狗向我打招呼:“芩子哎——”她聲調(diào)習(xí)慣拉得很長,向?qū)W生時代的英語聽力那樣令人煩躁。
我叉|開|腳,虛撐著頭、短促地“嗯”了聲,看著她腳邊的泰迪對著一棵樹發(fā)|癲。
她昂著頭,繼續(xù)叫到:“今天你怎么不看你的店?”
我撇撇嘴,感覺自己變成了條狗:“今天是周一!”
張媽就大幅|度地點點頭:“是!今天(老年)活動中心沒開門!”
我“呵”了聲,拖著椅子進了屋:“我要煮飯了,您去跳廣場舞吧。”
“嗨呀!現(xiàn)在的小年輕……”
我經(jīng)營著一家花店,周二到周日開門,周一休息。
椅子進來的一剎,我背手關(guān)上落地窗,拉上遮光簾,把椅子的影子扼|殺在門外。
屋內(nèi)頓時晨昏莫辯。我靜立著,等待低血糖的眩|暈過去;可是眩|暈一|浪高過一|浪,逐漸向我殘存不多的意識傾|壓,我眼前突然又浮現(xiàn)出凌|亂的床|單和蒼白的桔!
走馬燈似的……放到最后一張照片的時候,我撐了把墻壁,扒拉著拉開了燈,身體不|受|控|制地滑坐在地。
冷白的燈光下,眼前又重現(xiàn)了客廳冷靜又規(guī)整的布置,我摸出了顆黏著糖紙的薄荷糖,糖的微甜和舌根的苦勁冷淡地疏離開來,讓我感覺想吐。
我暫時動不了,身下的胯|部也在尖銳地疼——是昨夜的地獄。
第二天,我照常在5點就拉起了卷門,進好花煮好面,坐在門口邊聽書邊吃早飯。
總有人比我更早——巷子盡頭有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經(jīng)營著一家半死不活的飯店(至少我沒怎么看到有人光顧),每天在我吃面的時候她就會蹬著小三輪調(diào)侃道:“你怎么又吃面?!放下,我請你吃好的!”
我點點頭,繼續(xù)泰然自若地吸溜著面條,怕她訛我錢。
“又怕我訛?zāi)沐X。俊苯裉焖┝思滓r衫,在我面前停下來,拋給我一張請柬,“今晚業(yè)慶,請你來哦!”
我接住藍(lán)色的紙片,上面用清秀端正的正楷寫著:“贈花之情,無以感激,唯有請您光臨寒舍,同飲一壺。”
這肯定是她男朋友的字,她的字像狗爬一樣,永遠(yuǎn)不能站成人樣。
我嘖了一聲,把卡片壓在吃完的面碗下。
早上六點,我像往常一樣,把桔;ǚ旁陉柟庀,和粉紅的非洲菊放在一起,等待客人來挑選。
這個舉動總會招來其他花店老板詬病調(diào)侃——他們的桔;ǚ旁谕该鞯谋窭,大夏天過得比人還滋潤;我的花擺在陽光下,還沒到下午就蔫了一半,到晚上全蔫了。一天下來,損失很大。
盡管如此,我還是會把花叢冰柜里拿出來擺在陽光下,然后把蔫了的桔;◣Щ丶,把沒蔫的非洲菊丟進垃圾桶。
我聽著隔壁的賣定制旗袍的店放了一上午的嗯|嗯|啊|啊的戲文,又被熱天烘了一上午,感覺昏昏欲睡,縮進房間打算對著空調(diào)沖瞌睡。
“芩子!出來!有人偷花!”
我面無表情地扯下眼罩睜開眼:“外面的花都蔫了,有誰會偷?”我踱步到店里,看著眼前這個聒噪的小姑娘,“我看,來偷花的沒有;來砸店的,倒有一個!
小姑娘扎著高高的馬尾,一顛一顛地蹦達進來,“不嚇嚇你你店被偷光了都不知道——又不吃飯?又等著我來撈你去醫(yī)院?來,把飯?zhí)徇M去!
我打開食盒——今天的是水律菜燜五花肉配胡蘿卜玉米湯。我找出了抽屜里的勺子,慢吞吞地鼓動著腮幫子:“今天不休息?”
她端出了碗魚粉,坐在我面前:“我哪像你那么有錢?我要用小店薄利自己養(yǎng)活自己!
我“呵”了聲:“你沒有錢?你干爹是市長,你沒有錢?”
她吐了吐舌頭,低頭沒有說話。
我也沉默地嚼著飯粒,盯著她的發(fā)旋——她總是在我面前表現(xiàn)得很聒噪活潑,事實上我知道她只有在我面前才這樣,其他時候也顯得過分安靜。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是類似的。
臨走的時候,她提著洗好的飯盒,水珠在她的手背上熠熠生輝,顯得過分亮眼;她笑著說:“晚上八點記得來哦!”
我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她的手背,她立馬把手在衣服上使勁抹:“我很喜歡你的花,你能送我嗎?”
我的眼睛被她的白襯衫閃得晃眼,和久遠(yuǎn)記憶中的穿著白校服的身影悄然地逐漸重合;我瞇著眼睛答道:“可以,只要你下午在我關(guān)門前來就好!
下午6點,我比平常早了半個鐘關(guān)店;拉卷門的時候,我遲疑了,然后退后半步看了看店鋪,暫時決定不繼續(xù)關(guān)了。
今天瓶子里的桔;ㄎ覜]有拿。她們兀自地在倒數(shù)第二層最左邊的瓶子里垂著頭,互相依|偎,共同看著夕陽縮短成寸——她們的頭上,半關(guān)未關(guān)的卷門投下一片陰影,猶如臨刑的鍘刀懸而未決;她們身下的花瓶里放著一串鑰匙。
我抽出了仍然美艷的非洲菊,仰手丟進門口的垃圾桶。
于是花梗沾的露水映照著如血的夕陽,與腐臭的蛋殼相互擁抱。
今天我留了一支在冰柜里的桔梗,悉心地用花紙包好,擁著她回了家。
客廳內(nèi)仍舊冷靜規(guī)整,四周拉上了密不透風(fēng)的遮光簾。我適應(yīng)了一下光線,繼而拉開了燈——燈光昏黃而溫柔,像情人吹在你耳邊的風(fēng)、像被陽光烘烤過的白色校服、像晚上夢幻又迷離的被|單……
我重重地掐了一把自己,腦中的畫面立馬像卡住的老式電影半|死|不|活;我又關(guān)上了燈,拉開了讀書時冷白的白熾燈。
這會畫面隨著白光湮滅;我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平常只有周日晚上才開的臥房門——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再給花一次機會,撕了它,燒了它,毀了它,忘了它……
我默念著,目光緩緩地從蒼白的墻壁移到他的白校服衣角,再到一塵不染的領(lǐng)口,白皙的脖頸,然后是俊秀的臉龐——
我凝固了。呼吸突然變得|粗|重|又|急|不|可|耐;我告訴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不能再成為那樣,只要把照片取下來就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的手碰到了相框,它為什么在抖?我為什么在抖?我在害怕什么?——我咬緊了后槽牙,另一只手仍緊緊擁著花;我踮起腳尖橫|下心——取下來了嗎?取下來了,取下來了!然后呢?——燒掉。對,燒掉。我沖出房間尋找火機,桔;ńK于被我丟在了地上。
“啪“地一聲,她摔在了地上,火機打著了;但我的手在抖,它怎么也不會被點燃。我的心越跳越快,它撞得我撞得失去理智。我越來越煩躁,喉中發(fā)出不似人的聲音,手卻抖得越來越劇烈。我抱住了頭,相框和火機砸在了地上。
我還是失敗了。
我現(xiàn)在很丑陋嗎?大抵像《格列夫游記》的“耶胡”那樣丑陋惡心吧。這念頭只在腦中出現(xiàn)了一瞬。隨后快樂踮著腳尖地湊了過來。相框里的白校服男孩好像活了起來,站了起來,走了出來,在我的上面。我的身上仿佛落了他的吻;我聽見了花店隔壁的收音機放的“嗯|嗯|啊|啊”的戲文……終于洪水把我涌入了其中,于是腦中被壓抑的天使跑了出來,高中老師的責(zé)罵跑了出來,大學(xué)時同學(xué)的冷笑和指點跑了出來,……我掩住了臉,無限的懊悔溢了出來,卻已流不出淚……半小時后,我從冰冷的客廳地面坐起,整理好裙擺,重新走進臥房,第一腳踩在了相框上。
我拿起床頭柜上的刀,平靜地割開手腕,繼而慢慢地躺平在床上。床頭的對面的白慘慘的墻上有一枚孤零零的釘子,那里曾經(jīng)掛著那個男生的照片,F(xiàn)在呢?血液逐漸流到床單上——他們說他死了,在車禍里死的。我知道身體中的熱量正在緩緩地流失,隨著……隨著,那在高中時代的、久遠(yuǎn)的愛戀?那時候每個周日晚上的八點,我們都會在我的房間里;然后……然后有一天,母親闖了進來,被我氣進了醫(yī)院,不久后就沒了,我們不就后也被學(xué)校開除……腦子開始旋轉(zhuǎn),腦中的畫面、也在旋轉(zhuǎn),畫面中的人臉、也在旋轉(zhuǎn)。她們都捂著嘴,或者不捂著嘴——統(tǒng)一地都咧開嘴指著我,眼神如同盯著一團shi:“她竟然在宿舍里干這種事!”“惡不惡心!我*!嘔——”“噫——”……聲音變調(diào)刺耳,我想捂住耳朵,手卻抬不起來了——母親叫:“你就是個遭天殺的孽|障!你——嘔——!”老師叫:“你還配當(dāng)學(xué)生嗎?!你就是個賤|貨!”……現(xiàn)在他們都很遠(yuǎn)了,為什么我還被束|縛在這間房子里?!為什么這一切還未結(jié)束?!
幸好,幸好……意識逐漸模糊,我平靜下來,嘴角勾了出了平靜的弧度。
“咚咚——”八點整的鐘聲響起,恍然跳出了聲清脆的“咔噠——”——臥室門開了。白襯衫擁著枯萎的桔梗花,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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