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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四溢,酒香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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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鎮(zhèn)以沉香閣而聞名,沉香閣以桂花酒為最,而這聞名于世的桂花酒正是隱娘所釀。
我問隱娘為什么只有她釀的桂花酒特別香醇,她卻只是笑而不答,眼里偶爾閃過的一絲無奈,在歲月的鉛華中也漸漸消彌。
隱娘在長平鎮(zhèn)開沉香閣已有二十載,她的容貌并不比當年遜色,皮膚絲滑如水,細嫩如凝脂,連我這個十九歲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子都比不上。她的雙手修長白皙,任誰也看不出這是雙釀酒人的手。
在沉香閣里,隱娘只負責釀酒,店里的事情都是霞天在管,她是掌柜。
迦葉是在我十五歲時,被霞天帶回來的孤兒。當時的他,瘦瘦小小,看似弱不禁風,完全不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然而,他很能干,霞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整個沉香閣交給他打理。
我與霞天素來親近,她雖比我大二十有余,但我們之間無話不說,就連我對迦葉的感情也是只能悄悄地說給霞天聽,不敢告訴那個對我冷若冰霜,卻對釀酒情有獨鐘的娘親。
很久以前,我曾經(jīng)問過霞天,我的爹爹是誰。霞天聽到后輕輕蹙眉,接連嘆氣,還警告我,千萬不能在隱娘面前提及,只因她不想記起那個男人。
此后,我便小心翼翼地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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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別人家的姑娘一個個在吹鑼打鼓的震天樂聲中嫁做他人婦,我不是不羨慕的。每次看到大紅花轎從沉香閣門前經(jīng)過,我都會翹首以盼。有一次,我壯著膽子問娘,“為什么都十九了,還不讓我嫁人?”隱娘看著我,沒有回答,只是用她那細滑的手輕輕描繪我的眼,我的眉,眼淚就不自覺地掉下來。
也許她不是在描繪我,而是在心底刻畫另一個人的樣子吧!
我抹著隱娘的眼淚,試探地說:“我早就決定要嫁與枷葉為妻,我喜歡他,從他來的第一天就喜歡上了!
隱娘被我的話打斷了思緒,有些不悅,淡淡地告訴我,“不是不讓你嫁,是你不能嫁!”
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是我不能碰觸的,包括我自己也是她秘密的一部分。
有次經(jīng)過帳房時,聽到霞天說:“該讓她出去走走了,不能像你我這樣一輩子留在這里,她有她的世界,不應該陪你浪費時間,你也知道她的命不長。”
我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上,扶住墻,慢慢穩(wěn)定心神,深深吸口氣,推門而入。她們聽到聲響,抬頭看向我,霞天急急地想說些什么,隱娘只是看著我,靜靜的。
我略帶嗔怪地道:“你們怎么還在這兒啊,大家等著開飯呢!快點走吧!”
我一手挽著隱娘,一手拽著霞天的衣袖向外奔去,剛才的尷尬就這樣被沖散了。只是,心底的痛被我生生壓了下去。
夜晚,自己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里,然而,再厚的棉被也驅(qū)不走那入骨的寒意。
我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我的生命里到底掩藏了多少的秘密。
(三)
翌日,我敲開了霞天的房門。她擔憂地看著我,眼底的水氣彌漫,凝結成晶瑩的淚珠,緩緩落下,那種不舍,那種心疼,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說:“落兒,不要怪你娘,她也沒辦法。為了等到你爹,她已經(jīng)浪費了二十年,明知希望渺茫,卻還如此執(zhí)著。她也許有恨,只是那錐心噬骨般的思念又多于恨,所以才對你忽冷忽熱。”
“他是誰,那個拋棄我們二十年的人到底是誰?”我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落兒,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神和妖的存在嗎?”霞天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眼神迷離,沒有焦距,不等我回答,兀自幽幽地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忽然,我呆的地方由室內(nèi)變?yōu)榱珠g,身邊的景物逐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桂花樹,甚至能聞到飄散而過的淡淡香氣。
正當我疑惑不解時,有一女子從樹后盈盈而出,緩步向前。那女子的容貌和隱娘如出一轍,步態(tài)也如她那樣婀娜,眉目間的淡笑,舉手投足間的韻致都如出一轍。
那女子徑直向我走來,越走唇邊的笑意越明顯,我正要報之以同樣的微笑,卻發(fā)現(xiàn)那女子正穿過我的身體,繼續(xù)向前。好似我之于那個時空是虛構的,獨立存在的一樣。
我低頭,看到自己居然只是朦朧的煙影構成的輪廓,沒有實體。
這時,霞天的聲音在耳邊回響,“你進入的是我的記憶,回頭看看吧!那就是二十年前隱娘和你爹最后一次見面的情景!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是誰嗎?”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只見剛才那貌似隱娘,不,應該說,過去的隱娘正被一個男人緊緊地摟在懷里。那男人的眼睛燦若星河,瞳仁似寶石般散發(fā)著熠熠光輝。他看著懷里那溫婉如水的女子,輕聲說:“等我回去向玉帝復了命,就回來和你長相斯守,從此歸隱山林,不問世事。月娘,在長平鎮(zhèn)等我!
彼時,那個平素冷艷的女子,笑意滿眼。
在那雙眼睛里我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幸福與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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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眼前的一切又模糊起來,從林間又回到了室內(nèi)?粗矍暗南继欤也恢绾伍_口,我只知道他們必不是平凡人,卻未曾想自己竟是仙與妖的結合。
“你娘的本名叫桂月娘,是修煉了五千年的桂花精,她的那些酒都是用法力釀制的,固而才會特別香醇;她的容顏不老是因為我們妖精從生到死就只有這一副皮相,百年如此,千年亦如此!
霞天看著我,繼續(xù)淡淡地講述著,那些已經(jīng)沉淀的過往。
“從前,天庭里的酒仙齊風閑愛上了一個桂花精。齊風閑本是為了給玉帝賀壽而在人間遍尋美酒,偶然間喝到了月娘釀的桂花酒,從此,便日日不離,兩人漸生情愫,直到齊風閑想起還沒回玉帝的話,才匆匆和月娘告別,這一去便是二十年。齊風閑走后,你娘才發(fā)現(xiàn)有了你!
霞天自嘲地笑著,“你娘很傻,是不是?她帶著你苦苦守了二十年,卻一無所獲!
“在妖界,都是自己修煉成精,不用成親生子的,我們妖身上有很強的邪氣,與仙或凡的正氣不能共存。你娘發(fā)現(xiàn)有了你之后,本應把你化掉,卻因為思念你爹,硬是把你生了下來。只是,從那時起你的身體便有兩種氣息不停流竄,不僅傷害自己,也會傷害親近的人,而且,你終將因氣息相沖過猛,精力耗盡而亡!
霞天撫摩著我的臉,帶著深深地遺憾,柔聲道:“這些,我們是幫不了你的,從你降生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已經(jīng)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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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良久,無言以對,望著霞天,怔怔流淚,也許,這,就是我的命。
沉思許久,抬頭看向那個曾經(jīng)待我如親生女兒的人,我堅決地說:“霞天,陪我去找那個忘恩負義的男人。”
霞天無奈地笑了,她用更加柔弱的聲音告訴我,“傻孩子,我和你娘要走了。你娘用法力釀酒已耗盡心神,本只希望哪一天,他能順著酒香找到你們母女?上Вe了,直到她油盡燈枯,那個男人也沒出現(xiàn)過。我為了給你娘續(xù)命,也耗盡了原神。我們終是要離你而去了,可憐的孩子。”霞天說著就消失在一片朦朧煙霧中,聲音還未散去,人已無影無蹤, “讓枷葉陪你去吧!他應該有辦法!
我用最快的速度沖到了娘的房門前,走進那空蕩蕩的屋子,扶著娘平時最愛坐的逍遙椅,就好像她沒離開一樣,也許一會兒她就會因釀酒太累而回來休息了?墒,眼淚很不爭取地掉落在椅子上,我用手拼命擦拭,就是不停,我不斷地告訴自己:“哭什么哭,娘會回來的,她會回來。”可是,聲音越來越小,連自己都不能相信了。我只得趴在椅子的扶手上,隱忍著,淚卻越來越多。
枷葉就是在這時,急急地跑過來,慢慢把我扶起,將我緊緊地環(huán)在懷中。然而,他的話卻讓我不寒而栗,他說:“我本是捉妖天師的大弟子,因要除掉兩桂花精而來。”
我驚恐地從他的懷里掙脫,恨恨地盯著他!笆悄銡⒘讼继欤闶遣皇且惨獨⒌粑,你這么陰險,枉娘她們對你那么好,你居然恩將仇報!蔽覒嵢怀鍪,打在他身上的力道卻像是撞向了棉花,感覺自己的拳頭輕軟無力。
失去娘親的痛楚以及對迦葉的恨發(fā)泄無門,就全部化做晶瑩淚花,沒有了剛才的忍耐,號啕大哭起來。
枷葉無奈,再次將我摟住,輕輕勸慰道:“哭出來吧!今天要你接受的事情太多了,我知你承受不來!
他輕拍著我,又繼續(xù)道:“我并沒有殺霞天,她和月娘只是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地方,記得你看到的那一片桂花林嗎?她們只是換了一種生存的方式。我本是要除她們的,可沒想到,她們循規(guī)蹈矩,謹守本分。眾生皆平等,即使是妖也有生存的權利。所以,我的任務由除妖變成了監(jiān)視。月娘和霞天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希望我能保護你,她們也好安心離開!
我不知道月娘離我而去的時候心會不會痛,我卻是難過的,我們母女雖不親密,可她畢竟是我的親人,是和我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的人,這叫我如何不痛,如何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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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葉說,酒仙是個散人,向來四海為家,他為玉帝找到美酒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沒人知道他的行蹤。我們決定關了沉香閣,去西邊的大羅山,從離天最近的地方開始找起。
正準備閉店時,一個手握酒壺的男子走了進來,吆喝著:“給我打滿酒,要最好的桂花酒!”
聽到這個聲音,我急忙回頭,真的是他,那燦爛的閃著光輝的眼眸是我一輩子也不能忘記的。月娘走了,他就來了,這讓我覺得我的娘親真的是癡人,二十年癡癡地守著一個根本不會被兌現(xiàn)的諾言。
枷葉在我恍神的工夫已經(jīng)打好了酒,“客官,你的酒,請拿好!”
我楞在原地,沒有收錢,枷葉不得已推了我一下,我還是盯著那個男人仔細地瞧,他好像也不抗拒,直直地回望著我。
“姑娘,我們是不是認識?”那打酒男子狐疑地問。
我突然覺得世界真小,小到足不出戶也能碰到要找的人;這世界也真殘忍,殘忍到二十年沒等到的,卻在煙消云散后悄悄重現(xiàn)了!只是人已不是當年的人,剩下的徒有遺憾。
看我沒有反應,那男人走近我,也同樣仔細地打量起我來。
我輕笑:“齊風閑,你來的真是時候,等你的人已經(jīng)死心了,她走了!
枷葉驚異地看著我,又看了看齊風閑,不住地來回打量我們,指著齊風閑,驚異地說:“他就是月娘要等的人?”
“你們在說什么?我只是一個愛酒的劍客而已,聽聞此地桂花酒酒香四溢,名揚千里,特慕名而來。齊風閑是何人?月娘又是何人?此二人與我何干?”那男子坦然的表情并不像有所隱瞞。
我給枷葉遞了個眼色,他瞬間出手,捉住“齊風閑”,屈指一試,沖我搖了搖頭。
難道,他真的不是齊風閑,世界上怎會有如此想像的兩個人。
那個像極了齊風閑的男人正感慨于枷葉的武功如此出神入化,并沒有責怪我們貿(mào)然出手,反而還跟枷葉攀談起來。他非要拜枷葉為師,說什么也不肯走,我勸枷葉收下他,這樣也方便我就近調(diào)查。
在后來的閑談中,我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李苒,他四處流浪,嗜酒如命,在附近的村子逗留時聽說長平鎮(zhèn)沉香閣的寶貝——桂花酒酒香醇厚,特來品嘗。
原來,他們連嗜好也如此相同。
(七)
自此,我們尋找齊風閑的隊伍由兩人擴大為三人,李苒死皮賴臉地非要跟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們走了七七四十九天終于到了大羅山,又用六十天的時間爬到峰頂。我和枷葉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唯有李苒氣力十足,而且越接近天庭的入口他越興奮。
來到天庭,竟沒有一個守衛(wèi),我們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大殿的中央。我剛要發(fā)問,卻發(fā)現(xiàn)李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我和枷葉的方向襲來,枷葉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們很快變被制服,扣押在大殿之上。
這時,玉帝和其他眾神陸續(xù)出來了。
原來,一切不過是緝拿我們而演的戲,李苒是假的,武功不濟是假的,甚至連他與我們之間那卑微的友誼也是假的,都只是誘敵深入的計策而已。
我突然大笑出聲:“想不到,區(qū)區(qū)一個小女子竟勞煩玉帝如此煞費苦心,落兒是不是應該覺得榮幸之至呢!”看著眼前膚如凝脂的男人,竟然有種反胃的沖動。
我冷冷地掃視眾人,不,是眾仙,將目光定格在李苒的身上。我現(xiàn)在確信他就是酒仙,那個娘親愛極了也恨極了的男人,也是對親生骨肉不聞不問的男人,更是曾經(jīng)風流倜儻,現(xiàn)在已道貌岸然的男人,他竟如此丑陋不堪。
玉帝用他那洪鐘般震天的聲音道;“隱落兒,你乃仙妖兩界所不容的魔物,要墮入六道之外,不容于世。”
原來天神都是以審判的口吻,以篤定的語氣來宣布別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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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葉在一旁急急地想解釋,可還沒出聲就憑空挨了一巴掌。
玉帝略帶怒意地說:“讓你除掉她們這群妖物,你卻因貪戀美色而流連忘返,沒用的東西。”聽到這句話,我把目光從齊風閑的身上轉(zhuǎn)向了枷葉的方向,只是,不再有焦距。
耳邊響起的是霞天臨去時給我留下的悄悄話,“落兒,你有神妖兩界的力量,小心身邊所有的人!蔽冶疽詾榧先~是愛我的,所以他不會害我,看來我賭輸了,徹底輸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連支撐我的最后一絲力量都沒了,還有什么是真的。
我沒有流淚,只是笑著,雖然這種笑容比哭還難看,但眼淚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我的悲傷。從開始到現(xiàn)在,我的一切都是被設計好的,他們的目的都是為了殺死我。
我輕笑、大笑、狂笑,笑容在嘴角邊漸漸散開,猶如一朵冥界的彼岸花,妖艷、凄美,卻又瀕臨死亡。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我根本沒有神妖合力了,身體中的氣流已接近沸騰的邊緣,急急地向四肢百骸奔涌開去,漸漸消弱了我的力氣。
我,已如廢人一般。
在生命的盡頭處,我只能拼最后一點希望,用盡最后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向齊風閑喊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沒關系,但你一定記得桂月娘,那個守著你的諾言過一輩子的女人!畯拇藲w隱山林,不問世事。’這是你給她的承諾!
與此同時,我被人拖向大殿西北角的地府之門,像我這樣的妖物是沒有來生的,只有十八層地獄才是真正的歸宿。
枷葉拼命向我的方向掙扎,被天兵按住跪在地上,他也還是努力向我的方向靠近?墒,在剛剛要抓到我的時候又被拽走了,他拼命地喊著什么,我已聽不清了。
在進入地府之門的前一刻,我只來得及看到一團紫色的濃霧在齊風閑的頭上盤旋,也許他很快就會想起此生愛過一個叫桂月娘的女子。
“爹”,我用微薄的力氣叫著他,此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珍重”。
聲音消散于天際,被風吹進了齊風閑的耳朵,他當即掩面大哭,為那癡心的女子和他親手葬送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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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長平鎮(zhèn)。
自從三月前,沉香閣突然消失,人們便再也沒有桂花酒那樣的佳釀可飲了。
只是,在鎮(zhèn)子旁邊的桂花林中不知何時多了兩間茅草房,房子邊上有兩座墳,分別書:“吾妻桂月娘之墓”、“吾妻落兒之墓”,而且在落兒的墓旁長了一棵桂花樹,特別之處在于,那是一棵時時泛著酒香的樹。
此后,來此鎮(zhèn)者皆嘆,花香四溢,酒香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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