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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大夢十年醒,夢醒已是百年身。
我一直在人間游蕩,看遍了千山萬水。
那是我活著時候的夢想,成為一個可以嘗遍天下美食的攝影師,奇花異草,江河湖海,重巒疊嶂,都可以在聚焦的鏡頭下緩緩鋪開,像是印在畫卷上的仙境。
我都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了,自有記憶以來,我都穿著這身染血的白色長裙,烏黑的長發(fā)沉沉的綴在后腰遮擋了刺穿傷。鬢角上有星星一樣的發(fā)夾,這枚發(fā)夾很漂亮,幾乎是滿身樸素中唯一的顏色。我忘記了年齡,忘記了身份,忘記了死因,憧憬又恐懼頭上的那枚發(fā)夾。我是一只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鬼,身為人時估計也避不開人性的弱點,這個人世間記得我的人應該愈來愈少,除了父母之外,怕是少有朋友。
身為阿飄的第十年,我看到了那枚星星一樣的發(fā)夾,閃閃發(fā)光,只是五角被抹掉了顏色——在一個男人的手中。我不得不對那個擁有者投去好奇的目光,他的下巴上有青色胡茬,是個青年人的模樣了,卻精神萎靡,沒有絲毫的朝氣。對他的面孔,我沒有丁點熟悉,卻產(chǎn)生莫名的戰(zhàn)栗感,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一直在說對不起。
第一天。
是清明,我都會跟著他飄到一片墓地上,青色的石碑,黑白的照片——閉著眼睛的七八歲小姑娘,還有好聽的名字,阿香。她帶著和我一模一樣的發(fā)夾,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白裙,原諒鏡子里是照不到鬼的模樣,水中也不行,我確實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墓碑,算著上邊兒的生卒年,到今天,算上當鬼的日子,我已經(jīng)十八歲了。
第二天。
那男人吃完干巴巴的面包,穿上充滿油垢的破舊外套,來到工地上搬磚。
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有跟上去,而是在這個漏風漏雨的小地下倉庫里等他回來,這里的所有東西都很臟亂,可能是主人疏于打掃的緣故。星星發(fā)夾放在最高處,干凈的發(fā)光,像是整個房子里住了一顆星。
第二天。
他直到第二天的凌晨兩點鐘才回來,啃著干硬的饅頭,禱告一樣的跪在天窗前。
“阿香妹妹,我在牢里住了十年,已經(jīng)長大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對不起阿香。他對不起……我什么?難道我的死因與他有關(guān)?
今天這個地下室造訪了新的客人,是一對年邁的夫妻,他們情緒激烈的譴責他,用拳頭砸,用腳踹,而他只是赤紅著眼睛,一言不發(fā)的跪在地上。
那個面善的女人只是哭泣,我聽不到她破碎的話語,那個頭發(fā)花白的男人最后也只是沉默。
上蒼問我,原諒他嗎。
我搖了搖頭。
第三天。
越來越多的人匯聚在他的門口,有些是遠地而來,有些是青年,有些是少女,更多的是一些中年人,他們義憤填膺,準備好了炮火向著青年人。
他垂著頭,站在地下室門口,穿著打破補丁的舊袍。
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嘲他啐了一口唾沫,又被緊張兮兮的婦女扯了回來。
第四天,他去了孤兒院,留下一疊錢幣。
我百無聊賴的跟在蹦跳小姑娘身后。
這個世界現(xiàn)在相對安定,熊孩子也不敢大打出手,未成年人保護法是保護,像我一樣躺在墓地里的孩子,而不是地上的惡魔。
第五天。
有一件事被人議論,據(jù)說這片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一個變態(tài)殺人狂,專門針對孤身年輕貌美的女大學生。
身為一只鬼,還是會為地上的人擔心。
第六天。
又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天,我的眼皮一直跳,像是要發(fā)生什么,干脆也去了工地。
搬磚很辛苦。
第七天。
凌晨一點半,他下班,路上有女孩子遭受歹徒脅迫,我向他望去最后一眼。一雙布滿繭子的手捏捏那枚星星發(fā)夾——他沖了上去。
我不知道結(jié)局,只記得星星破碎成兩半,滾進土里,就失去了意識。
佛曰,七日一個輪回。
又是奈何橋頭。
閻王問我,原諒他嗎?
我也只是沉默。
他是未成年人保護法未修訂之前的最后一例案。
十歲的英雄主義少年受游戲荼毒,為了成為游戲中所謂的boss,用一枚家里姐姐的金色發(fā)夾騙出來鄰居八歲的小妹妹。
一刀入肺,一朵花就凋零了。
好在這個世界還有希望,少管所的教育很到位,塑造了內(nèi)心充滿愧疚感的青年人,而不是儈子手。
我想,我永遠不會原諒他了,但是那個被他救了的小姑娘,可能會。
留守兒童依舊存在,當疏于管教的孩子走上了歧途,那桿稱又該如何端平。
好在現(xiàn)在立法完善,之前那句,“我未成年,殺人不犯法”也不再適用,每個人頭頂都有一把名為規(guī)矩的制裁之刃。
那是正義的曙光,也是人間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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