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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顏梳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fā)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她坐在鏡前,任喜娘為她梳頭。
她心里有著無比的歡悅和小小的緊張,白頭偕老,兒孫滿堂,她終于要成為他的妻了。
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哪怕踏進那個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進到的深宮。
金絲彩線銹成的紅蓋頭,蒙在了頭上,她在紅綢的牽引下,步入禮堂。
紅燭燦燦,人影搖曳,待洞房之內只剩下了新人,她的蓋頭才被緩緩挑起。
含羞帶怯地抬起頭來,對上那雙滿含笑意的眼,還未喝交杯酒,她便醉了。
但,她滿心以為,將會到來的幸福,卻在兩人衣衫盡褪后,被他胸前那塊疤痕打破了。
——二哥?!
這疤痕,她認得。。。
小時候,二哥貪玩,掉到荷花池里,爬上來時刮到池沿一個鋒利的棱角,正好被她撞見,為避責罵,二哥威脅她不準說出去。
所以,這疤痕,還有這眼前人驚慌的表情,無疑告訴了她,她新婚的夫婿,竟是她的二哥!
怎么會是二哥,二哥不是早已死在了冷宮中。。。。
他,是自己一步步輔佐,登上帝位的男人!
一定,一定是大哥的詛咒!。。。。
她推開二哥,推開房門,衣衫不整地沖了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看不到眾人詫異的目光,她停下來時,發(fā)覺自己靠在一堵廢棄宮院的殘墻上。
那墻體有著燒焦過的痕跡,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現(xiàn)已長了許多青苔。
她慢慢伸手摸了上去,一行淚終于滑落。那些不想記起的回憶,趁著夜色,一齊涌了上來。。。。
她叫龍清冽,在公主堆里排行第四。她的母妃李氏,曾是她父皇的寵妃。母妃得寵,又工于心計,有好幾年沒讓底下的嬪妃爬上來。但后來,鄰國新來的和親郡主,貌美年輕,君王的心也就漸漸偏了過去。母妃不動聲色地排擠那郡主,卻不想人家也是帝王家長大,對這些手段也很有計較。一來二去,母妃沒占到多少好處,眼看著君王更加冷落自己,竟把心一橫,想出了一個毒招。
她有對孿生哥哥,母妃時常拿他們與別的皇子們較量,總要讓父皇覺得,她的孩子才是最好的?墒怯幸惶,大哥被人毒死在那郡主的宮里。母妃哭得死去活來,不顧君王威嚴,撲到郡主身上拳打腳踢。父皇縱然冷落了母妃,也還算疼惜兩個哥哥,發(fā)生這樣的事,一氣之下,給那郡主賜了白綾。郡主含冤而死,踢凳前恨恨地說,要下去問問死去的皇子,是誰這般陷害她,定教他詛咒那歹毒之人。
她嚇得躲到簾幕后,悄悄望向面色蒼白卻又帶了一分詭異笑容的母妃。
母妃很少關注她,那天卻拉著她看了會兒,幽幽嘆道,可惜是個公主,還是個不得寵的公主。母妃又自語,死的得是皇子才行啊。
母妃以為她不知道,她是母妃與宮里一個青梅竹馬的侍衛(wèi)生的,那是她不小心偷看到他們私會時發(fā)現(xiàn)的。所以,她知道,若要犧牲誰,來換取母妃的利益,她肯定是第一個。
可是,那天傍晚,她看到母妃給了大哥一個縱容的笑,任他跑出了寢宮。
哎,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啊。母妃望著他的背影,這么說。
她進到寢宮內,看到二哥坐在桌前,一臉不虞。桌上放著二哥最不愛吃的梨。
后來,大哥死在了那郡主的宮里。她不知道,大哥怎么會跑去那里,但她知道的是,大哥最愛吃蘋果,那天他跑出去時,手里就拿了一個蘋果。其實,二哥也愛吃蘋果,大哥卻把梨給了他。
大哥死了,郡主死了,不久后,母妃也死了。
她父皇事后起疑,命人暗中細細地查了,得知真相后,龍顏大怒。母妃那時正染了風寒,臥病在床,父皇網開一面,將她打入冷宮,任其自生自滅。本是小病,也快好了,卻突然加重,不出一月,便死了。
剩下她與二哥兩人,雖沒被扔去冷宮,仍住在母妃的宮里,卻再也無人問津。父皇自此不待見二哥,她這個假公主就更不用提了。二哥自那以后,性情變得陰沉,常常一個人坐著若有所思。她就像個小宮女一樣,坐臥立行都得自己打點。那年她7歲,二哥也才9歲。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他們幾乎被人遺忘。母妃忌日那天,她湊了些香紙蠟燭,想和二哥去冷宮那里祭拜,因為母妃死后就葬在了那邊角落。拜祭過后,二哥讓她先回去,他還要在那兒跪一會兒。她沒有起疑,就這么回去了。
后來,冷宮那里起了大火,火被撲滅后,只見到一具燒得焦黑的尸體。她驚慌地撲過去辨認,那尸體的腰際掛著半塊黃玉。這玉是二哥的,跟大哥那半塊正好是一對。
再后來,倍受父皇寵愛的四皇子不見了,只在荷花池邊發(fā)現(xiàn)一只鞋子。
二哥的死,讓她難過得很,對這皇宮徹底失望了。
所以,當那英姿颯爽的女飛賊闖入皇宮時,她毫不猶豫地求她帶自己離開這個黃金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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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飛賊有個好聽的名字——花清呈。龍清冽笑說,咱都有個清字,合該是姐妹。
花清呈會回之一笑,揉揉她的發(fā),深深望著她。她常常揪住那只手,裝作生氣地說,花姐姐,我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再摸我頭發(fā),我就要喊非禮了哦!
花清呈笑意更深,似無意,似有心,緩緩道,是啊,冽兒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呢,可以嫁人了。往往換來龍清冽一頓狠捶。
龍清冽跟著花清呈回到師門,一晃就是好多年,山上的日子平淡卻讓她很知足。
花清呈看著她慢慢長大,心里想著,也許這么過下去,一輩子照顧她也很好。龍清冽體弱,練不了武,便沒有拜入她的師門,一直住在她的院子里。
現(xiàn)在,冽兒已經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少女,心里埋著的那個秘密,是不是可以告訴她了呢?。。。
可是,要她如何說起,如何解釋自己其實是來自遙遠的時空,穿越而來的一抹幽魂,只是借了這一江湖女子的軀殼復生?
又要她如何啟齒,其實她原本是個俊朗帥氣的男子?
花清呈不敢說。。。。
她這番猶豫,后來讓她后悔得恨不得殺了那個男人。
就在那一年,龍清冽下山采買布料的時候,遇上了龍倚墨,失蹤了很多年的四皇子。
龍清冽逃出宮后,就隱去了龍姓,免得引人多疑,反正她也不是真公主。而那時,四皇子自稱是小門小派的弟子,姓墨名痕。
化名墨痕的四皇子,對龍清冽一見傾心,自此一改原本清冷的性子,對她死纏爛打,居然還厚顏追上山去。龍清冽少女情瀆初開,經不得他的軟磨硬泡,慢慢與他有了來往。起初,她也不知為何,瞞著花清呈,與墨痕偷偷見面。到后來,被花清呈撞見后,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描眉畫唇,喜滋滋地去見情郎。
花清呈每每見她出神地笑著,心里就像裝著一只作繭的蛹,越是掙扎,越是痛楚,而后無力。
兩年,她想了很多方法,旁敲側擊地問,若她是男子,與那墨痕比,如何?
龍清冽總是笑答,花姐姐,你怎可與別人比,你在我心里是頂頂重要的,將來我與墨郎成了親,你也隨我們一起過好么。
四皇子龍倚墨,對龍清冽倒也是真心,兩人情定之后,便將真實身份和盤托出。他說,當年跌入宮中的荷花池,與宮外的河流相通,被人救起后失去了些記憶,后來經人指點拜入現(xiàn)下的師門,慢慢記起了以前的事情。龍清冽原也想說,自己也是宮里出來的,但想到母妃是與他人私通生下了她,說出來有損母妃名節(jié),便瞞了他。況且,他要是知道后誤以為她是他的皇妹,那讓他情何以堪?
只是,她沒料到,這番隱瞞,竟為她埋下如此隱患!
何苦來哉?她為了輔佐龍倚墨奪取皇位,不顧花清呈的挽留,隨他從江湖滲入朝堂。那個夕陽西下的傍晚,花清呈握著她送的一柄梳子,聽她告別:花姐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看到好的,就嫁了吧。
就嫁了吧。。。
如今想來,倒不如像花清呈那樣,在山上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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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燈籠亮起,喧嘩聲朝這邊傳了過來。一個身影閃到了龍清冽身前。
她抬頭,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冽兒
龍清冽干了的淚水,又流了下來;ㄇ宄蕘砹,一身黑色緊身衣,把她摟進了懷里。
宮里的侍衛(wèi)越聚越多,花清呈帶著龍清冽幾個縱躍后,被堵在了一處涼亭中。
龍倚墨,不,龍倚恒,在侍衛(wèi)們的簇擁下,遠遠站著與她們相視。龍清冽身上的大紅喜服,刺痛了他的眼,許久,他抬起手,又放下,轉過身去。
輕輕一個手勢,箭雨飛射而去。
龍清冽眼中含了難以置信的絕望,轉身護住已經受傷的花清呈。
奈何,密密的箭雨仍是射中了她倆,幾乎將兩人釘在了一起。。。。
——冽兒,你的發(fā)又亂了。
花清呈艱難地挪動手臂,自袖中掏出一柄梳子。她想抬起手,再幫她的冽兒梳次頭。可她已經力不從心,眼看著梳子被染紅,滑落在地。
——以后,你都幫我梳好不好?
龍清冽望著地上的梳子,漸漸浮出一些笑意,永遠凝固在那里。。。。
侍衛(wèi)們不知何時散去,龍倚恒慢慢走遠,沒有回頭。
清冽,后宮的爭斗,永遠是圍著那張椅子上的人。朕若失了那張椅子,下場也是如此。
原諒朕,原諒我,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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